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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东青年诗人及其诗歌简论(上)

时间:2023-01-30 23:11来源:转载 作者:青未了 点击:
山东诗歌的现实 (《齐路晚报》青未了连载专栏:2003年6月24日至200312月26日) 编者的话:本栏目将介绍一些生活在山东境内的年轻诗人。在这个对诗与诗人都标准复杂的时代,本栏目
  山东诗歌的现实
  
  (《齐路晚报》青未了连载专栏:2003年6月24日至200312月26日)
  
  编者的话:本栏目将介绍一些生活在山东境内的年轻诗人。在这个对诗与诗人都标准复杂的时代,本栏目取名"牛眼鹅眼"的意思,在特邀主持普珉和岩鹰两位诗人的解说中,是牛眼里的影像往往比物体的实际体积要大一些,所以在小牧童面前也神情敬畏;而鹅眼则恰恰相反,它对陌生人的啄咬驱追,多缘自人们在它眼睛里矮小可欺的形象。此番仿生借义,意为对这些诗人(可能就是你的亲朋、邻居、同事)的介绍仅仅是基于表述者愿与大家分享的个人感受与体验。而本栏目的动机更简单,仅仅是想提示众人注意:看哪,这里有一个诗人!
  
  一、轩辕轼轲:需要有一把斧头
  
  轩辕轼轲:1971年生于临沂,2000年参与《下半身》诗歌运动,曾在《人民文学》《大家》《芙蓉》《天涯》等刊发诗及小说,现在临沂市工商局批发城分局工作。
  通常人们都把轩辕轼轲看成"前卫诗人"、"先锋诗人",或者更直接的是把他看成"下半身"里的骨干诗人之一。我一直对"前卫"和"先锋"的概念不甚了了,因为我觉得在中国的诗歌现实里"革命"这个词可能比什么"前卫"和"先锋"更准确一些。至于"下半身"这个词从第一次出现就被误解了,所以这个比较适合留给评论家去讨论,我这里就不讨论它了。我觉得轩辕轼轲的诗歌是非常观念性的,他经常干着解构的工作,其解构对象也非常宽泛:从成语到俗语,从亲戚朋友到单位组织,从传统到社会……几乎我们生活里面对的一切,他都有兴趣瓦解一把,但是他的瓦解仅仅是瓦解了而已,因此我更愿意把他看成一个革命性的红色诗人,你也可以称他为红色的堂吉诃德。
  轩辕轼轲对自己是了解的,对自己的诗歌也非常了解,所以他的诗歌里有时会流溢出一缕淡淡的绝望:"是生活的时候/也是只生而不活的时候/是我们的时候了/更是我们什么都不是的时候(《时候》)"。正是这种小绝望,才叫我们看见了轩辕轼轲的认真,我个人觉得如果一个诗人自信到没有怀疑的时候才是失败的。轩辕轼轲对自己的诗歌毫无疑问是有怀疑的,因为他已经一年多没有写诗了。
  这里介绍的《需要》可以看作对轩辕轼轲本人及其诗歌的诠释。我们的社会提倡的思想解放也好,破除陈规也好,都在指出我们要破除旧观念。很多人在谈建设的时候,好像总以为不能建设新就别破坏旧的。我个人认为还是先破坏旧有的观念比较好些,因为很难相信旧观念能产生新世界。我想轩辕轼轲及其诗歌就是我们诗歌建设所需要的一把破坏之斧。
  轩辕轼轲喜欢交朋友,酒量大酒德高尚,有着清秀的外表,惯于为爱情烦忧,遇见乞讨者,其施舍标准通常为人民币2元整。
  
  轩辕轼轲: 需要
  
  需要有一把斧头
  并不是劈开我们
  心头的冰山
  而是劈开这个想劈开冰山
  的念头
  被这个念头
  所冻结
  我们在严寒里自作自受
  浪费掉了多少个春天
  
  二、温雅:告别麻雀般的人生
  
  温雅:1975年7月19日出生;济南人;已在《山东文学》和《诗刊》发表过诗歌。
  我和温雅是在诗生活网站的聊天室里认识的。还是通过网络的交流,我阅读了她几乎全部的作品,那都是尚未发表甚至尚未定稿和尚未完成的作品,是惊奇和激赏伴我读完了她的作品。我觉得她是我所见到的特别有品质和见地的女性写作者之一。她的诗歌叙述有力,抒情有度,她对生活别有一种超然的态度与发现,她把爱情看成宗教,她的诗句中出现了太多的眼泪……而我最喜欢的是她的诗歌中还漫溢着一种孩子般的稚气的坏,这个坏就是她的诗歌对人性独特地发现。她的愿望也是轻微的:"我一生下来就是个病人/我只在乎今天不要和昨天相同/至于美好的明天/那要看上帝的意愿"。我想这可以是很多人的状态与愿望。她的诗歌也有不好的有待改善的地方,比如叙述带来的拖沓,比如我前面提到的诗行中轻易出现的眼泪,还有就是一些生僻词汇的使用。
 
  这里介绍的《麻雀》一诗,很直白地写下了温雅对人生的理解与态度,其中的诗意力透心灵而不歇。此诗证明直白也可以写出优秀的诗篇,直白的语言也能够写下婉转缠绵的篇章。我希望我能有一个更合适和充分的机会讨论她,完全为她自己而随意写下的诗歌,理解她的痛苦、她的幻想、她的敏感、她的绝望、她的深于我们多数人对尘世的理解……
  有很长一段时间她非常了解我,我却对她一无所知。她曾说她的一个朋友(事后证明也是我的朋友)要来济南,她要请客,我掏钱。我愉快地答应了。但是这个朋友终于没能来,她也只好把保密许久的电话告诉了我。我后来也终于见到了这个令我惊奇的人,她过于苍白的脸上表情丰富生动,笑容里有着初次见面的拘谨和不自然,她如果受到了伤害也会被这样一张脸所遮蔽。
  
  温雅:麻雀
  
  麻雀一年四季不肯离去
  像最卑微的人生
  令人厌倦
  --我厌倦床
  --我厌倦房间
  --我厌倦不是春天的春天
  --我厌倦来自温柔心灵的谎言
  --我厌倦麻雀
  它没有离去的路
  它只能在我的窗外啾鸣
  我多想用最有力的呼吸
  --告别麻雀般的人生
  
  三、盛兴:春天的风
  
  盛兴:1978年出生,莱芜交通局收费处职员。诗歌入选多种诗歌选本。
  戏法人人会变,写诗不是变戏法,但是一个成功的诗人总是有自己一套感受生活与社会的方式。同为叙述,盛兴比温雅多了一层寓意,温雅是缩小了的叙事诗,盛兴是放大了的寓言。盛兴诗歌中的故事结构以及故事演绎出来的诗歌的结构形成了盛兴的诗歌特征。从形式上讲,盛兴的诗歌是保守的,从内容上讲盛兴的诗歌就不那么保守了。他的诗歌内容除了写实以外,还广泛涉及了生活和社会的方方面面,他不如轩辕轼轲来得直接霸道和锋芒毕露,但是温和的面孔下决不手软。盛兴的诗歌还得益于他的仔细观察与体验,从这点上讲他和轩辕轼轲都是关心细节,对细节津津乐道的人。他们也都是喜欢幻想,并用幻想和谐趣成就了自己的诗歌。
  据说盛兴是同龄写诗的人中最多的被冠以天才之称的诗人。我对这点本无所谓的,但是当我听到他滔滔不绝地讲自己乡村生活的故事,我就想到天才不是无源之水,他就是莱芜土地上表达的器官。
  盛兴的帅是淳朴的温和的,现在他还常为自己21岁第一次见到喜欢的诗人岩鹰时激动得不知所云的表现而悔恨。那时,我们甚至不劝他喝酒抽烟,对他的木讷深以为然。现在他的成熟、他的快速的方言、他的豪饮、他的激情四射的发言也没有叫我们惊奇。
  
  盛兴:春天的风
  
  河北的草绿了
  河南的草还枯黄着
  是因为春天的风吹到了河北
  还没有吹到河南
  现在春天的风正穿过河面
  朝河南吹去
  因此河南的草
  马上就要绿了
  
  盛兴:不吃美丽风景的醋
  
  那是一个多么爱吃醋的女人呀
  一到夏天就把我深锁
  害怕我看到大街上女人裸露的肌肤
  一看到电视上的倩女靓妹
  就赶紧换频道
  嘴上说着讨厌
  她对自己是那么没有信心
  其实她很美
  她总说你应多想想祖国的美丽风光
  陶冶一下情操
  那山那水多美呀!
  别整天想着乱七八糟那档子事
  我知她深爱我
  她永远不吃美丽风景的醋
  
  四、梁学军:天真的手
  
  梁学军,1966年生于聊城,毕业于福建林学院,现任聊城市直苗圃书记、主任。
 
  梁学军的诗歌无疑很传统。尽管陆续写了些诗,也发表过几十首,但他还算不得诗人,他的写作很像一个人来了情绪就随便唱的几句歌。与此略微不同的是他尊重诗歌,相信诗歌,并且用心哼唱了,这使得他的诗歌必然成为深情之作。这点让我觉得他和他的诗歌的存在今天特别令人感动,因为由此可以看见诗歌从来没有离开平凡的生活与人群。梁学军写作得益于他长久地体情察物的结果,他在《故乡的小河》这样传统的题材里写到上学放学的孩子就有自己独特的诗意的发现:"孩子/像被赶着的羊群/走在上学的路上","放学归来的孩子/像一只只青蛙/跳进你的怀里/洗啊洗/把整个夏季/洗凉"。这里介绍的《月季花》作为咏物诗也融入了他个人的内在的诗歌精神。
  我看见梁学军的时候,一直不能忘掉他,他的脸型、他的偏分头与唇须都很像上世纪三四十年代电影里的小知识分子的形象令人怀旧。他的话不多,通常是一副倾听的姿态,也正是这种姿态使他进入了他所吟唱的事物的内部,而很多所谓的诗人却是特别缺乏这种姿态的。
  
  梁学军:月季花
  
  整个夏季
  我都用开放
  展示生命
  天真的手
  把我生长的土地换成
  带水的酒瓶
  
  天空赤裸着
  冰凉的阳台
  似变形的囚笼
  
  深夜小姑娘书桌上的灯光
  只轻声喊了我一声
  便淋湿了
  我一生的梦
  
  五、王夫刚:坏死的时间,已不是金钱
  
  王夫刚:1969年9月出生于五莲县,自由职业者。有两本诗集,《诗,或者歌》和《第二本诗集》。
  最近看见王夫刚的一组诗歌,令我欣喜异常。因为我看见不辜负多年的沉潜与思考,他在人生与诗歌上都获得长足的进展,达到了一种成熟的美的境界。这是生活和时间的赐予。这组诗在散漫松弛的语言中糅进了生活的觉醒与教训,呈现出一种举重若轻的状态。这些诗歌几乎都在简单、明了、平实的言语外萦绕着淡淡的感伤与失意:"多少早年的命题/不可能--找到答案(《局部》)"、"我们离不开它首先是我们利用了它/在钥匙上镌刻着生活的矛盾(《钥匙》)"。他的诗歌也包容了旧日的生活与时光,反省的姿态非常具有抒情性。
  王夫刚很早就写诗了,而且特别以自己家一位先辈诗人为骄傲。他早早地离开家乡,背负自己选择的诗人的命运游荡四方,最后来到济南安家。偏居城市一隅,过着平静的生活。但是诗歌依旧能够使他和任何人大声争辩。其实他的诗歌道理和很多人一样不是争辩出来的,而是生活和岁月的结晶。我觉得王夫刚很像中国版的叶赛宁,城市生活从未叫他们失去农民的本色。惟一不同的是王夫刚早年焕发的青春光芒已经消失殆尽,他如今是个灰色的叶赛宁,犹如云雾中的月亮虽然不明亮,但仍然是一枚可以遥望的月亮。
  
  王夫刚:生日之歌
  
  我曾经深深地眷恋着一个时代
  局促的生活,漫不经心的青春……
  而不断上升的年龄,不断降低着我的
  激情:这不可思议的逆转好像仅仅用了一日
  抑或更少。我举手发言
  不是遭到拒绝,就是张口结舌
  
  王夫刚:张师傅修表店
  
  张师傅每天都在修理坏表,收取
  修理费,然后把一些坏死的时间
  扔在门后的垃圾筐里
  "时间就是金钱。"或许
  张师傅并不喜欢格言,但他知道
  坏死的时间,已不是金钱
  
  六、王长征:醒来吧,大地
  
  王长征,1965年7月出生,滨州市公安局交警支队干部。与人出过两本诗歌合集。最近完成了第一部长篇小说。
 
  王长征是个朝气蓬勃、倚马千言的诗人,我几乎没见过他沮丧的时候。他早年的诗歌充满了幻想和奇异的画面:石榴、河水、镰刀、文章、少年、日日夜夜,形成了他明快与奇幻的乡村意境。他对诗歌的热情也体现在十几年如一日的追求上。虽然写了不少诗、发表了不少诗,但是他的诗歌写作成绩和影响都比较一般。我觉得长征如果写诗最终失败,其原因主要是他一直没有找到自己的声音,至少是没有让自己的声音鲜明地凸现出来;或者说他完全忽视了自己的心灵。这里介绍的《早晨》一诗,清新、爽朗、想像辽阔,有生命的热望与竞胜之心,这几乎就是王长征的精神缩影。这首诗也可以是任何人写的,但是这个年代能写出它来的也只有王长征了。
  我很早就认识了王长征,那时他的螳螂拳打得很流畅,也开始写他流畅的诗歌;那时他单恋着自己的女教师,痛苦但是并没有体现在诗歌里;那时他纯正得没有世俗的尘屑,声音里透着明亮与傲慢,但是后来他有了尘世的烦恼却也没有体现在诗歌里。
  在2002年秋天山东青创会间隙的一次酒桌上,我们再度聚会,我终于看见了他的沮丧,如果他不以诗歌承担他的烦恼和沮丧的话,我希望他能找到更好的方式。总是看轻自己的烦恼与痛苦,这对王长征而言,也是与众不同的特征了。
  
  王长征:早 晨
  
  醒来吧 大地
  有力的风
  正推开乌云的窗户
  一封签印着太阳的信笺
  飘了进来
  那是一片
  飞翔着雄鹰的蓝天
  
  王长征:夜天空
  
  今夜积雪融化乌云散尽
  世界空空荡荡
  今夜我聆听着窗外屋檐的滴水
  清脆的滴水声
  落满了我的衣裳
  今夜我荡漾在我的眼睛中
  天空什么也没有
  我在天空中荡漾
  身体逐渐透明
  今夜我想拥有一支简单的歌
  走进世界的空洞
  
  七、路也:在谦卑的屋檐下我找到了幸福
  
  路也,1969年12月生于济南,现在济南大学任教,有长篇小说三种、中短篇集一种、诗集二种出版。
  我见路也并不多,但是每次都留下了不同的印象。比较早的一次是看孙磊的画展出来,远远就看见她带着一个女学生斜斜地飘了过来,很缥缈的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第二次是我和诗人小海在一起,看见她因为某事的愤怒爆发,一副很决绝的样子;这两次都是我不很理解的路也。第三次是我带孩子吃麦当劳遇见了她,朴素犹如村妇,面容憔悴,但是坦然又真实,此后我特意看了她的一些诗歌,发现诗歌和人一样都有了变化,变得坚实起来。然后是她约我的稿子,我又见到了她,还是很敏感,第一次觉得她似乎对自己处理生活和事物并无信心;非点以后,我们又见过一次,觉得路也的确已经有了很大的变化,包容性强了,一直很谦卑地数落自己生活中的种种小不是,面容丰丽,笑的样子如秋光落地。
  说起来只是几次不期而遇,但也跨越了10年时光,并且足以证明路也是一个诗歌的人。路也的生活与诗歌的密切相关还在于,她触物成诗,诗歌像篮子一样装满了她的情感、思想、生活和岁月。就此而言,路也是很独特的。
  这里介绍的《晚宴》一诗,是路也的新作,显示了诗人成熟的风格。诗歌有着硬朗而圆润的节奏与韵脚,句子的转换迅捷又自然,整首诗像一系列精美的相片呈现了路也所热爱的简单的生活,幸福感洋溢在字里行间。但是也不经意地流露出诗人的担忧, 其中"焦虑的红糖"之"焦虑"抑制不住地和整首诗歌的欢畅气氛形成了轻微的不和谐与矛盾,对所谓所谓的幸福提出了小小的质疑,而"烤鸭在印花盘里想着来生"讽刺意味变得复杂起来,标题《晚宴》一词的大而夸张由此凸现出来:诗人找到的幸福生活悄然显示出了易碎的特征。
 
  我觉得诗人都应该和路也一样,写诗除了排遣自己,追求诗艺的最高境界外,就是寻求生活的真谛,引领自己走向快乐又幸福的生活之境,而不是别的。
  
  路也:晚宴
  
  我是黄昏里操劳的女人
  挽着袖子,露出细白的臂腕
  我从水里捞起嫩生生的菜
  刀切在案板上,一下又一下
  加重着窗外的暮色
  厨房里聚集了对生活的热爱
  刚刚燃起的炉火多么温暖
  
  我像只鼹鼠,搬出屯积的食物。
  我想在把西红柿和茄子下锅之前
  都亲吻一遍。
  烤鸭在印花盘里想着来生。
  我找出颜色焦虑的红糖
  准备了一些油盐酱醋,一些葱姜蒜
  
  客人在门厅里。他们和易拉罐在一起
  等候开饭。
  筷子勺子摩拳擦掌。
  我贤良的笑容是最好的煲汤
  在谦卑的屋檐下我找到了幸福
  幸福就是包围着我的
  热气和油烟
  
  八、老了:我只能在后面看着
  
  老了,原名魏新,1978生于山东曹县,毕业于山东艺术学院。毕业后几年里相继在济南天一广告、山东爱书人音像、上海电视台生活时尚频道、无锡广电DVB部工作。现在曹县县城里打点一间酒吧。
  老了算是个网络诗人,在网络上学诗、写诗、发表诗,在网络上成长。好像有句俗诗说:"我打马走过草原……",想想都感觉特别好。老了则是骑着时尚之马颠簸在数字信息的时里,有激情而没有风光了。网络的发展给诗歌写作带来了空前的解放和无限的空间,但是黑暗也是显而易见的,这就是坏诗、烂诗触目皆是,自大、自以为是的所谓诗人比民工多。目前诗歌论坛大概不下于一百家,并且还在增加,浏览它们一天未必就能看见一首好诗。这样情形对老了而言无疑是灾难性的:1、他怎样可以保持并不断提高自己的鉴赏力,2、他如何保证自己能够准确地判断自己和别人的诗,3、如何拒绝时尚的困惑与非诗歌势力的诱惑。他最初的诗歌,几乎与大多数初学写诗的人毫无区别,几乎只有热情不见才华,大概从去年开始,他的诗歌才有所变化使他从庸众里冉冉升起。和路也一样,老了也几乎触物成诗,他比路也有更多的新闻性、社会性和广泛性,但是在形式上他不及路也精细,又不像路也的诗歌有比较丰富的层次,但在诗歌意味上他很宽广:有大声疾呼、有轻声细语、有调侃、有讥讽、有无厘头,可都比较多地停留在了表面上,他在文字上也稍嫌推敲不足。这里介绍的两首小诗很口语化,有些聪明,但是还不够跳脱。
  我大概2001年,见过老了一面,没说什么话,他很清秀,也很安静,表现远没有网上来得活跃。他发贴子都有个签名说:"我一生下来,就有点老年痴呆",该句一可以看出在数码时代,我们无力追踪无穷无尽的信息,光阴不知被谁偷走了,二也像我们被信息所困的糟糕境遇。我愿意用"我打马走过草原"这句诗祝福老了在今后的写作中取得长足进步。
  
  老了:为什么春天不能来的痛快些
  
  情人节天气不错
  刘小丽说冬天总算过去了
  刘小丽走后下雪
  我只好
  把棉袄翻出来
  两天后晴
  南风忽忽地吹着县城
  我换上刘小丽
  给我买的新毛衣
  这次我以为春天真的来了
  前天又降温
  又是雨夹雪
  我又在街上看见许多
  瑟瑟发抖的人们
  
  老了:在劫难逃
  我刚学走路那年
  你已经
  开始跑了
  等我
  也能跑起来
 
  你
  比我跑的还快
  我只能在后面看着
  命运这个家伙
  隐约的背影
  
  九、格式:他的叫声源于饥饿和空虚
  
  格式,1965年5月出生,在德州市德城区委办公室工作,有诗集《盲人摸象》和《不虚此行》出版。
  格式是个想到就去做,说出就已经完成的人,其诗作之多、变化之快,尤胜于年轻的网络诗人老了。可对于他的创作,他的两本诗集的名字足以说明问题,"盲人摸象"和"不虚此行"对于别人可能是谦虚和自得自大之词,对于格式却是都写实之词,在当代汉语诗歌尚未完形、仅是初具规模之际,所有诗人的劳动都是建设性的,都是"摸着石头过河"的行为,甚至更多更多的诗人最终不过"盲人摸象"而已。在此情形下,格式的所谓"不虚此行"自然是对自己的牺牲所进行的安慰而已。格式的大多数作品不乏精致的奇思丽句,但在我看来都很像穿过夜晚的城市所得到时尚的浮光掠影而已,我对此是怀疑的。我的怀疑只是对一个诗人无度挥霍自己才华的感叹。
  这里介绍的两篇近作都是我无意间在网上看见,初读之下,我就被深深地感动和震撼了,我觉得它们是格式的最好作品,它们放射着人性的不可抗拒的俘获你的力量。两篇短短的诗歌,还向我们证明了一个有关诗歌创作的问题,就是诗歌必须容纳你无法拒绝的生活与情感,必须是你自己的疼痛、希望、困苦……是你"源于饥饿和空虚"的"叫声",我觉得正是这样的作品使得格式的写作成为有价值的写作,使他成为优秀的诗人。
  
  格式:十二岁的羊
  
  十二岁的羊
  他不知道他的妈妈快要走了
  
  他的叫声源于饥饿和空虚
  他已经吃掉了一个干草垛
  半袋子玉米
  
  他没有兄弟和姐妹
  他是一只按计划孤独的羊
  
  他在羊群中寻找父亲
  他看见自己的父亲胡须白了
  可就是叫不出口
  
  十二岁的羊
  终于知道他十二岁了
  
  格式:夫妻生活
  
  过去是同床异梦
  现在是同梦异床
  在一起过了十五年
  肾虚的我愈加血气方刚
  像钢铁,她先是感冒,发烧
  然后说倒下就倒下了。
  她病了,所以她主动与我分开
  我没病,所以我要帮助她静下来
  一日三餐我来做
  合伙的孩子我来带
  她一病,我们就锻炼床上功夫
  她知道我的手艺不行
  但还是用眼神鼓励我
  
  十、孙磊:我知道那些灿烂的街道上有爱人的呼吸
  
  孙磊:生于1971年,在山东艺术学院工作,70后代表诗人之一。诗歌入选各种选本。
  孙磊初中毕业去读技校,读完技校去做工人,做了几年工人然后考上大学;这样的简历很像一部个人奋斗史。这样的简历在五、六十年代出生的人里很平常,在七十年代出生的一代人里就极为罕见了,这样的简历无疑保证了他的思想深度。孙磊还是个非常喜欢阅读的人,知识泯灭了可能会有的粗糙、肤浅与自大。由此观之,他能秀出同代人是一件必然的事情。生活的粗糙、知识的细腻和对诗歌的执着形成了孙磊独特的诗歌内容与风格。
  孙磊写诗很早,1990他和别人办了张了《久唱》诗报,全部读完,只有他的一篇少作给我留下了清新的印象。他写了很多长诗和组诗,为自己赢得了诗人的名声。他喜欢交游,诗友遍天下,并为当代诗歌的建设做过很多编辑和组织工作,但完全是些义务劳动。
  这里介绍的《橱窗》和《风吹我》都是孙磊的近作,有非常强烈的抒情特征,第一篇写了能够包涵永恒的瞬间景象,第二篇用众多仳离的意象呈现了诗人被动而孤单的心境。两篇诗作有鞭辟入里的细微观照,在简单的句法里揉进了细腻与多变的意象,诗意丰赡,余韵不绝。此外,装饰性的措辞、修辞的技巧与诗人的姿态都和诗句浑然一体地呈现出意味无尽的诗歌文本。
 
  孙磊:橱窗
  
  我慢慢地在街上走。
  我停下来。
  我掏出烟点上它。
  我盯着橱窗里的丝绸。
  我敲了敲玻璃,它轻轻地响了两下。
  我指着丝绸上燃烧的色彩。
  我仿佛仍是热恋中的孩子。
  我知道那些灿烂的街道上有爱人的呼吸。
  我感觉到颤动……,隔了一会儿,
  我渐渐平静。
  慢慢地我又向另一个橱窗走去。
  
  孙磊:风吹我
  
  风吹我,像吹一件破衣服。
  风呵,用滴水的轻吹我,
  用沙漏的慢、
  绛紫的青春、青春的远。
  吹动我,一根爱着的草,
  疯长的绿。风吹我,
  用一个夜晚吹向昨天,
  用思想、煤、萝卜吹向
  庸倦的时光。我绊倒在那里,
  风的门槛,悲伤的树,
  或者足够用来沉默的电机。
  那些火热的过去,让我倒向它的沉默!
  风吹我,吹碎银子的风,
  今天吹碎我的孤单。
  
  十一、寒烟:柏树孤零零地升华
  
  寒烟:1969年7月16日出生。曾在《诗刊》和《世界文学》发表诗歌和随笔。现在《新聊斋》杂志社工作。诗集《渐渐增大的震颤》即出。
  大概还在90年代初期,就有人告诉我寒烟的诗歌很好,我无缘看见也就听之任之。我现在算是熟悉寒烟了,但是她的诗歌我读到的还是不多。这里介绍的诗是从她给我的2篇中选出来的,选也是因为另一篇句子过于长不适合报纸版面而已。我们在这里看见的寒烟的诗歌未必是她的好诗。我们只好试着从这首诗里看看写下它的诗人是个什么样的人。
  从诗中看标题《在山上》的"山"字,绝非通俗意义上的山,可以看成某种文化意义上的舞台,比如道德、世俗、艺术之类的舞台。第一节里的二个穿丧服的人也只能是个符号:哀伤、驯服、静默。"使石头跪成一个永恒的终点"应该是典型的寒烟的造句方式,它说明了哀伤之大以至于绝望且不可改变。第一节绝望得有点单调。第二节很抽象也很虚幻。"柏树孤零零地升华"的应该是诗人的内心,但是这样的内心是很可悲的。第四节顺着上一节继续写诗人内心虚幻的景象。这其实只能证明诗人本身的孤独和冷。第五节又回到第一节,但是我觉得绝望的人是无法交流的。所谓"讳莫如深的顶点"其实也很晦涩。第六节完全晦涩了。把诗歌结束在晦涩里,我觉得也可以算一种写法,尽管我不喜欢。
  寒烟诗歌中常有铁锤的意象出现,"自动挥舞的铁锤,把人抡向远方(《九行:节奏》)。"有时她把铁锤和心脏并列在诗行中,这可以说明寒烟对诗歌和生活是有自己的选择与坚持,她坚持的东西在她自己看来是清楚的,在我看来却是偏于晦涩。她的选择与坚持使得她在生活里和诗歌上都容易出现生硬不通的时候。
  寒烟说话奔放,态度鲜明,无论是赞扬别人还是批评别人都犀利而坦率。作为女性她可能不妩媚、不温婉、不细腻、可能还有点固执,可正是这些使她成为一个真实的诗人。我和朋友们一起搞爬山活动,说到找什么人参加。我就提议叫上寒烟,我说:"她的声音辟邪。"
  
  寒烟:在山上
  
  两个穿深色丧服的人 躬身
  交换的静默
  使石头跪在一个永恒的终点
  
  在相互隔绝的阴影里
  柏树孤零零地升华
  
  那是天空收获的倍数的
  悲悼
  
  心与心漫长的咬啮
  如同经过精密的计算
  在一个下午,抵达
  这讳莫如深的顶点
 
  看--
  那被寄养在火中的孩子
  挥舞着孤狼的尽头
  
  十二、强子:但我还是感觉到了你的忧伤
  
  强子:1962年生于山东荣成,大学毕业,威海公路局干部,出有诗集《发现》(与人合著)。
  和许多诗歌写作者一样,强子写诗的时间很长了,他对诗歌及诗歌与自己的关系有清醒地认识,在自己的一篇随笔中他写道:"我还是希望我一生承受的荒谬、苦痛、焦虑、恐惧、爱欲不随肉体的毁灭而逝去。"这应该是他写作的出发点和目的地。
  强子是典型的山东大汉,说话有着浓重的胶东口音,言行豪放,但是其内心在坦荡之外还有一分不可多得的仁侠与细腻的情感,这使他的诗歌有着浪漫主义的微芒和朴实的词句。这里介绍的《一棵大树》恰恰反映了他细腻的一面。
  一般人写诗,有两个弊端:一是自己想当然地去写,文学史或者语文课已经教给了大家共同的模式;二是觉得自己如何重要,然后写出来,比如《人生》里的高加林给很多人的所谓感同身受的经验。我以为这两类情况恰恰遮盖了一个写作者的个性与经验。强子这首诗写得特别老实,就是他上下班路上的见闻,他不光听见看见了这些见闻,他还用心思考了,也就是说他的心灵比多数人慢了一拍,他的心灵在这里停住了,关照了,思考了。当一个人对自己周围的草木都存在着仁慈之心,我不信他对周围人群的关注会麻木。一个诗人可能会在他的生活里沉默或者喧哗,但他留下的文字却是人类文明的必然归宿。这就是诗人存在的意义。
  
  强子:一棵大树
  
  一棵我从未见过的大树
  突兀地矗立在我的面前
  
  一棵年龄有几十岁的大树
  它挺拔,枝冠却有些秃裸
  它确切的名字叫悬铃木
  此前生长在北方的村落或山野
  
  大树啊,你是因何来到这里
  是否你也在寻觅新的家园
  
  大海在你身旁昼夜喧哗
  更多的时候是哼着柔顺的歌
  还有你从未见过的柏油公路
  跑来跑去的小汽车里
  一些幸福的恋人缠绵依偎
  
  没有人去猜测你的心思
  但我还是感觉到了你的忧伤
  这里本不是属于你的世界
  可回家的路却没法走哇
  
  雪后的阳光让我有些目眩
  我还是看到了阳光下的大树
  
  十三、徐晓宏:我没有继续停留
  
  徐晓宏:1968年生于贵州毕节,济南长大,在山东青州做了十余年工人后,开过米线店,做过文学期刊、行业报编辑记者,现在广东佛山从事广告策划工作。写诗十几年,在《诗刊》《诗选刊》《诗歌月刊》《山东文学》等报刊发表过作品。
  我认识晓宏的时候,晓宏就在青州液压件厂。大学毕业后我被分配到一个山中林场,消磨掉缓慢的八年时光。而直到我离开林场,晓宏仍在工厂。显然,晓宏待在工厂里的时间比我在林场的时间更长。
  诗歌激荡的上世纪八十年代,两个年轻的热情燃烧的诗歌写作者,其相遇并无奇特之处,是正常不过的。第一次见面交谈的情景,我已经记不清了,大约就在他那间工厂的脏乱的集体宿舍里。由于我在山上,交通不便---上山、下山都非常困难,通信不便---发一封信需要到山下三十里的乡镇邮局,而送信上山的那个邮差仿佛总在永不到来的路上,因此,除了信件来往(并不多),我们相见的次数屈指可数。
  晓宏到过我所在的山上一次,惟一一次,却只能步行下山。那次一起上山的,还有白夜。今天看来,他们徒步而去,也不失一次难忘的结伴旅游。
  晓宏的写作与心灵密切相关,自始至今如此。他的写作,因此真实而值得信赖。"他多次对我讲到:心灵/"有人说他时运不好/他多次地讲'我在等待着飞翔'"(《这个人》)这个"他"就是晓宏本人,《这个人》就是晓宏的自画像。
 
  《雪夜》这首诗也写于青州工厂时期,可以看作晓宏下夜班途中的写实,透露出晓宏内心世界的不安、茫然、孤寂;虽然诗中说"我没有继续停留",表现出的却是对"停留"的挣脱、发现和警惕。
  去年晓宏离开工厂,到了广东,不能说开始了他等待的"飞翔",但确如他所说"没有继续停留"。(岩鹰执笔)
  
  徐晓宏:雪 夜
  
  午夜下班的时候
  雪还在落
  没有风,没有一点声音
  我诧异已是三月的中旬
  怎么还有这样大的雪
  白天的小路已经消失
  四周一片银白
  当我注意到不存在阴影时
  我被绊了一下。原来
  我正踏上一幢新楼的根基
  回过头,我惊讶地发现
  雪地上一行脚印深深
  隐向远远的幽暗中
  我没有继续停留
  盘算着明天的工作
  我朝南面走
  南面天空微微发红
  我身上的油味正飘向那里
  
  徐晓宏:这个人
  
  他曾多次对我讲到:心灵
  
  这个人,从前在村里大有名气
  有人说他是天才诗人
  有人说他时运不好
  他多次地讲"我在等待着飞翔"
  
  这个人,今天我见他在柜台后面
  向两位姑娘兜售粉盒、眉笔
  后来,他向我推销石英表、打火机
  对我本身没有丝毫注意
  最终我也没有告诉他
  我就是曾在他故乡寄居的那个少年
  
  十四、瓦当:因为一个女人我爱上这座城市
  
  瓦当,生于1975年11月,诗人,小说家,公司职员。现居东营。
  关于诗歌和诗人已经有了各种各样的说法,在这些说法之外,我也可以有自己的说法。我最近的说法是:诗歌是一只抽屉或一个纸盒子,而诗人不过是手里握着这只抽屉钥匙的人,或纸盒子的保藏者。至于抽屉或纸盒子里有些什么,比如情书或者其他之类的,那可能只有诗人自己知道了。我愿意说得更明白些,那就是我最近喜欢上一种诗人经历过体验过想象过、而读者却无法了解诗中"情景"(情感与场景)的诗歌,我称之"秘密之诗"。
  瓦当的《怀念》,还不是我所说的"秘密之诗",却是一首"秘密"已经产生的诗。第一节既开门见山又冰河暗渡;既写"怀念一个人",又写"对生活的抗拒",两者纠缠在一起,呈现出作者面临的爱与现实的双重困境。第二节对记忆中的细节描写,有强烈的现场感。"因为一个女人,我爱上一座城市",作者感受着爱情在自己身上发生的力量,也感受着对"生活"的妥协。此节我不喜欢"像阿赫玛托娃说--'在维瓦尔第的序曲中,你我还能聚首……'"这类"知识分子写作"无关痛痒又显矫情的句子。第三节仍是对爱情的思考与"怀念","而我却忍不住不辞而别,仿佛这样才是更长久的挽留。"
  关于一个女人和一座城市的诗,我非常喜欢惠特曼的《有一次我经过一个人口众多的城市》,经常给朋友说起,这里借机推荐给读者。"有一次我经过一个人口众多的城市,它以市容、建筑、风习和传统给我的脑子打上留念的印记/可是如今关于那个城市的一切我只记得一个女人,那个我偶然遇到她而她由于爱我而留住了我的女人/一天又一天、一夜又一夜地我们在一起--其余的一切我早已忘记/我说我只记得那个女人,那个火热地缠着我的女人/我们又在漫游,我们相爱,我们又分离/她又拉着我的手,我决不能走/我看见她紧靠在我的身旁,嘴唇默默地颤栗。"
 
  我和瓦当见过两次面,他给我留下的印象:一个有"野心"的写作者,说不定哪一天,他会让我看到大吃一惊的作品,吓我一跳也不一定。他对写作的理解,也让他远离写作的歧路:"我希望做一个知之甚少的人,同时也希望所有人对我知之甚少。我的写作是生活的另外一条道路,不是为了远离生活而是为了抵达生活……我愿我的诗歌明净,我的小说幽沉。当小说使我日益陷入无边的虚无之中时,诗歌还能像一缕微薄的歌声拯救我。"(岩鹰执笔)
  
  瓦当:怀 念
  
  怀念一个人
  意味着对生活的抗拒
  比如你在风中行走
  昂着头,固执地进入寒冷
  表示表达一种姿态
  而是强烈需要
  趁你的额头还没生出皱纹
  我的爱像皮肤一样轻盈
  又随时准备把你裹紧
  似已欲罢不能
  
  又比如,两个人在酒吧里对坐
  像阿赫玛托娃所说
  "在维瓦尔第的序曲中
  你我还能聚首……"
  在俯瞰全城的索菲特旋转餐厅
  俯瞰支离破碎的生活
  因为一个女人
  我爱上这座城市
  
  多少人踏雪而来随风而去
  身如轻燕,无所不能
  如被幸福恩宠
  多少人对你说起爱
  说起长久
  说起美梦成真
  而我却忍不住不辞而别
  仿佛这样才是更长久的挽留
  
  十五、吕行:所有的旱田都提着水桶向你奔去
  
  吕行,女,原名吕晓燕,山东寿光人,工商经济管理专业大专学历,寿光市某合资企业员工。
  我记得第一次读吕行的诗,是三大本A4纸的打印诗集放在我的面前,我翻动纸页浏览标题与字句,感动我的不是诗,是一个人的操守与努力打动了我。我一直在想,像吕行这样的默默写作者一定还有很多:他们常年超然于生活之上,读诗歌、写诗歌,固守自己的精神家园,像狄金森那样只和惟一的读者上帝交流,这的确使得我们重新审视诗歌与诗人的定义。
  吕行就是一位沉浸于个人内心世界的写作者,她对世界的观察、思考,她对历史文化与人物的深入与亲近,她对自然界的体验,都化作了诗句萦绕在她平凡生活的日日夜夜。她的诗歌因此在形式上显得陈旧和规范,在语气上显得孤傲和清寒,在内容上又显得特别的形而上。这里介绍的两首咏物诗歌层次丰富,意象绵密,可以看出作者对自己关注的事物殚精竭虑并付出了热烈的激情。
  吕行身高一米七多,喜爱运动、喜欢画画,生活简单,诗歌在她那里正是一束开不败的幽雅之花。
  
  吕行:月亮
  
  月亮 你可是苏格拉底的那颗头颅
  万物的思想从你产生
  你哲性的沉思属于整个宇宙
  用自己的孤独怀孕全人类的孤独
  这孤独光芒万丈
  照亮苍穹和大地
  
  月亮 你是哪个夏天挖掘不尽的井水
  万物的滋润从你诞生
  所有的旱田都提着水桶向你奔去
  我听见你哗啦啦灌溉的声音
  多么幽凉 多么清澈
  
  月亮 你可是狄安娜的一只妙乳
  万物的成长从你诞生
  所有的饥饿一齐向你打开
  深深浅浅的嘴巴
  皎洁丰沛的乳汁源源不已
  一夜之间将尘世的幸福和痛苦哺育
  
  吕行:雪
  
  如同所有有生命的东西都有兴衰
  雪花是一种季节性的植物
  如火如荼地绽放于冬天的漫山遍野
  
  只有寒冷带给她生气
 
  她那纯洁的笑容永远也不会冻僵
  暴虐的西北风不能吹散她白色的火焰
  撕裂她凛冽的芬芳
  
  尽可能多地汲取一点一滴的寒冷
  是为了武装自己柔弱的骨头
  更强硬地抵抗春天
  那越来越致命的一吻
  
  十六、燎原:沙漠的黄与大海的蓝
  
  燎原,1956年出生于青海某骑兵团。现任《威海日报》高级编辑,出版有诗集《高大陆》、专著《海子评传》、评论随笔集《地图与背景》,他的下一部书大概是关于他的朋友昌耀的书。
  张狂的诗人有很多的,但是张狂的诗人永远没有燎原来得自然和真实,燎原从内到外的狂放不羁都是血液之火的燃烧。我不讨厌、甚至喜爱燎原的张狂还在于他有自己的诗歌信仰与诗歌见识。他对诗歌更深地低下了自己的头颅,他也才能口吐狂言、傲视俗世。
  这里介绍的燎原的两首诗歌写于上世纪80年代末90年代初,两首诗歌闪耀着金属的亮泽、异域的风情,在遣词造句上匠心独运,使得诗歌有如置于冷寂虚空中的铁艺--冰凉着也生动着,带给我们辽阔的感受与想像。
  燎原身材高大,有着潦草的头发、潦草的胡须、潦草的牙齿。他花费无数心血与时间写下的《扑向太阳之豹--海子评传》足以证明他奉献给诗歌的真诚与成绩。他对朋友微小的世俗伎俩的小嘲笑说明他有着并不粗心的宽容与善良。他的狂是上帝放在我们面前的无伤大雅的人性的礼物。
  
  燎原:晚唱
  
  那个夜夜被篝火温习的人
  是一种从剑刃上收回的目光
  是一件陶器
  坐在颂歌的核心
  呈示静态的火焰
  
  而这时候夜气松弛
  植物蓝色的花缨连绵游牧季节
  篷车的高轮泊定于四十度北纬线
  四十度北纬线上篷车的高轮
  孑立于中亚旷野
  冰露中星象仪高高的轮轴错落
  红色的星辰
  悬垂于夜气中隐形的金顶大帐
  
  篝火。一匹金黄的狮子
  琴弦上汉腾格里冰岭亮如白昼
  
  燎原:黄昏在乌拉泊看一只水鸥
  
  是一只水鸥在飞
  一只水鸥在乌拉泊
  在乌拉泊上的大戈壁
  在中亚旷原的暮日中--
  飞
  空旷啊
  盛开金针菊和史诗的中亚旷原
  是一只失群的水鸥和我
  大地落日中饮鸩止渴……
  
  十七、邰筐:我又一次看见那栗树林
  
  邰筐,1971年生于山东临沂,曾在《上海文学》、《人民文学》、《天涯》、《诗刊》发表作品,自己经营一间公司。
  在理论上,任何事物都可以写进诗歌,但在操作上往往会因为作者的主观因素而不能写成诗歌或者写成一篇失败的诗。还有就是几乎任何事物都写进了已经存在的诗歌,而你来写的时候就会感觉到巨大的束缚,无措其手足。这里都涉及写作者的境界能否有独立的见识重新洞察庸常的事物而有独立的发现。树林同样被古往今来的诗人写成了很多优秀的诗篇,邰筐写栗树林自然就成为一种挑战。
  邰筐的诗歌风格优美,叙述与抒情共冶一炉。这里介绍的诗写了两次与栗树林的相遇中的第二次,从全诗看一次和两次没什么区别,所以"又"字的意义不大。邰筐所见的栗树林是秋天风景的一角,因为爱这个感性的一角而有了欲使时光停住的奢望,这样的奢望只能叫自己伤感。美、时光、愿望,形成了一篇精致的小诗,很优美,但是还不够优秀,而不能优秀的原因就在于没有超越感性的层面而进入形而上的精神领域,没有做到感性与理性兼得。
  邰筐在生活中是个有心人,他对自己周遭的事物都非常关心,曾长时间地漫游在沂河上下,对当地的风物典故熟悉有加,他唱的柳琴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我祝愿他能写出更多更好的诗篇。
 
  邰筐:我又一次看见那栗树林
  
  在山中,我又一次看见
  那栗树林,那藏在山坳里的
  一小片栗树林,那花开后飘着
  好闻的奶香,让你心疼的栗树林
  
  它只是小小的一片。小小的
  犹如我小时候珍藏在抽屉里的
  一张糖纸,寂寞地生长在
  不为人知的山中,开淡淡的花
  
  结诚实的果。一小片栗树林
  我几乎看成秋天的全部
  但却不能把它们带走
  
  我深爱秋天,却不能将时光挽留
  一小片栗树林成为我记忆中的胎记
  震撼之后我把它们写进了诗里
  
  十八、贾卫国:《铜颅》
  
  贾卫国:1970年12月出生,1986年10月入伍,大专学历,现为武警山东总队第二支队政治处宣传干事,出版诗集《绿色温柔》和《铜颅》。
  我最早看的长诗是白桦写的厚厚一本的《鹰群》,一本发黄的旧书,记得好像写的是内蒙骑兵支队的故事,读得我很神往。后来还读过郭小川的《一个和八个》印象中也不错,我想说我对战争题材的诗歌还是很有兴趣的,实际上我读《诗经》就特别关注其中战争题材的诗篇。所以,当我见到贾卫国及其战争题材的诗歌是非常兴奋的。《铜颅》这本诗集包括四首长诗(《我们的血--献给台儿庄大战》、《苍茫火焰--为"八女投江"歌哭》、《铜颅--献给杨靖宇将军的挽歌》、《金之翼--献给新四军的摇滚》)和一系列军事题材的抒情组诗与短章。
  前面我提到的郭小川与白桦的诗歌都带有强烈的小说特征,可算诗体小说,贾卫国的长诗取材真实的历史事件与人物,所以削弱了故事性,抒情和议论就显得比较多,在结构上诗人也经常带着当代的生活内容与激情回到过去的时空中与英烈对话,好处是不经意间抹掉了历史的尘埃,不足是由于写作主体过多地穿梭在长诗里,就淡化和削弱了对英烈事迹的彰显。
  贾卫国很年轻的时候就入伍了,作为一个军人,他走过很多地方,积累了自己的见识与豪情壮志,他也有心在军旅诗歌和战争诗歌里闯出自己的一片天地。战争题材的诗歌是诗歌表现的重大题材之一,在先秦和唐代都出现了高水平的作品,我祝愿贾卫国能够汲取前人经验,写出波澜壮阔又不失人性光辉的战争诗篇。
  
  贾卫国:铜颅
  --献给杨靖宇将军的挽歌
  
  攀登九十九级敬仰的高梯
  将军 我终于能够直视你的面孔
  我终于能够在布满枪声的山岭上
  敲响青铜的骨骼
  
  你们身披羊皮、狗皮……
  像野兽一样觅食 奔跑 睡眠 喘息
  你们像珍爱热血一样珍爱每一把枪
  每一颗子弹 每一粒粮食
  不 你们是猛虎 你们是雄狮
  你们是天下的王者
  将军啊 你的枪管正在喷火
  
  将军 小鬼子冲上来了
  你们是否还在想念粮食
  想念那火红的高粱 金黄的小米
  (节选)
  
  十九、王桂林:只抓住那么一丁点儿
  
  王桂林,沂蒙山人,有诗集《草叶上的海》、《变幻的河水》等四种。现供职东营市文联,主编大型文艺丛刊《黄河口》,业余经营万叶书园,基本实现了写书、编书、卖书的人生理想。
  诗歌和人和诗人的关系,始终令人关注,一首诗究竟能在我们的生活中发生多大作用,当它作为诗歌诞生于诗人的笔下时,它究竟固定了我们生活中的那些东西,它是怎样令我们更新了自己和生活和世界的关系,对这一系列问题的讨论既可以提高我们的阅读能力,也同样可以提高诗人的判断力与写作水平。当我看到王桂林的诗歌时,我不由得考虑到了这些问题。读王桂林的诗歌,最大的感受就是他在写作内容的取舍上异乎于一般的诗人。他的语言和表达方式,简单、直接,没有什么花哨的地方,甚至显得有点单调;他关注的事物也特别平凡。但是他的确比一般人更乐于观察生活中不起眼的一晃而过的事物,他用心灵抓住了这些事物,并借此企及了生活的核心,把自己揉碎在里面。他的诗歌在不动声色之间既总结生活的点滴经验又开启了生活的新岁月。诗歌之于王桂林就是点铁成金的法宝。他的生活因此在老套的同时也猝然一新。
 
  这里介绍的《把手》和《黑夜里的挖掘机》代表了他基本的写作倾向。《把手》是对自己生活经验的进一步的明确,我们可以看见,生活和诗人之间的沟通可以在任意一点上完成,依赖与独立中所呈现的诗人的精神非常具有人格魅力和示范作用。《黑夜里的挖掘机》写了对不相关的事物的观察与发现,当"我和汽车/已同一片落叶飘向了远处"的时候,却依然能感受到挖掘机的"粗重而平稳的呼吸"。这里"我"和"汽车"和"挖掘机"在不同的层面上的有目的地向前奔跑,却在根本上统一于"落叶"的轨迹上。轻描淡写中,诗人表达了自己对人生的一种批判和对更高境界的企望。
  我们在写专栏的过程中,阅读了无数稿件,但是,只有王桂林的诗稿是手写的。我经常翻阅那些有着整洁诗行的纸张,想起自己已经有十年没有在纸上写诗,也没有把诗歌抄在纸上。电脑已经使我抛弃了写作中的古老工具,但是王桂林却依旧保留着,我们可以想像他铺开稿纸写诗的形态,那于他的确是一种逃避世俗生活的雅致休息。纸和笔成了他隔绝生活的密室,诗歌在他那里才真正成为琼浆玉液,滋养他的心灵和肉体。
  
  王桂林:把手
  
  那个把手在头顶之上
  用铁做成
  冰冷 坚硬
  我须踮起脚尖
  才能摸到它
  
  在急速行驶的公共汽车里
  我站稳
  有时不能只靠双脚
  
  只抓住那么一丁点儿
  甚至仅仅用手背靠着它
  
  --我便能战胜颠簸
  
  王桂林:黑夜里的挖掘机
  
  挖掘机在黑夜里,比黑夜黑。
  它笨拙的动作 缓慢 有力
  并准确地开始和到达。
  
  我是坐在奔驰的汽车里
  看见它的:一个庞然大物,
  一个从未学会声张的生命。
  
  把一堆堆土 石块和沙子
  从路沟里掘起,置放在
  因风雨而坍塌了的路边上。
  
  汽车奔驰而过。看到挖掘机
  只是隔着车窗的短暂一瞥,
  我和汽车
  已同一片落叶飘向了远处。
  
  但当我回首,却依然清晰地看见
  那个比黑夜还黑的生命,
  且听到 它粗重而平稳的呼吸。
  
  二十、戴小栋:我必然要返回这个春天
  
  戴小栋,曾用名戴栋,1963年出生于济南,1986年毕业于复旦大学数学系,现在省政府机关工作,出版有诗集《三度空间》(与人合著)。
  在我们介绍的诗人里,戴小栋的诗和燎原的一样华丽、紧张。燎原显示的是异域风光如何捕捉了一颗诗人之心,戴小栋则就是写诗。诗歌在他的意识里就是这样的:回忆、渴望、铺陈、叹息、青春、少女、病人与医院……对他而言,只有这些豪奢侈丽的言辞才能穷尽他内在的心意与消失的激情。
  这里介绍的《散开的涟漪》,在戴小栋的诗歌里很有代表性,从中可以看出诗人很关心他联系世界的媒介,他也正是通过对媒介的观察思考来把握自己在世界中的位置、思考生活的意义的。在诗歌中他用汉大赋的笔法铺陈了春天过眼烟云般飘过的事物,这些事物在他的笔下变形、扭曲的瞬间被涂上异样的光彩。我们惊讶于诗人所描摹的图画的同时,也被这诗歌带入有别于现实的诗歌空间。这首诗里还出现了几个漂亮的句子,比如"昨天/永远是一个硕大无比的//黑洞"醒目的断句方式拉开了辽阔的阅读空间;比如"顽童走过来,把昨天最后一根树枝/丢进水中"。漂亮的句子像沉重的钻石使得通篇浮华的词句不至于飘逸散掉,也把我们导向意义的中心--也许我们心中能忆起的人事越来越寥落,可正是这些寥落的人事令我们趋于更纯粹的人。
 
  戴小栋的坦白、谦逊与儒雅使他非常具有亲和力;他对诗歌的执着也感动和影响着周边的朋友。他写诗有20年的时间了,写得却不多,他求学的上海在诗歌的形式与取材上给他以深刻的影响,形式上的轻(南方气质)与内容的重(北方质地)的对立,统一为他独特的诗歌风格。
  
  戴小栋:散开的涟漪
  
  清明之前,玲珑的嫩叶
  一下子挤满了这棵父亲般的杨树
  阳光下众鸟喧嚣。岑寂。昨天
  永远是一个硕大的无比的
  
  黑洞。正像山头斜照
  总会适时出现在最无助的时候,我
  必然要返回这个春天,花红柳绿
  却无半点生机,在广大的春天
  一切是那么的天经地义
  
  轻薄惨淡的笑,漾在
  阳光之鞭抽打不及的腐水之上。新草
  青涩的气息和蝙蝠在春天夸张的目光
  不过是提供了一种心情
  鹤一般神经兮兮的女子
  从面无表情的石头旁走过,然后
  顽童走过来,把昨天最后一根树枝
  丢进水中
  
  一圈一圈散开的涟漪
  击碎了那个柴禾妞做作的表情
  鱼的鳞片上初现的诗行模糊了起来
  在微澜次第减弱重新成为一潭死水
  的瞬间,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怀念
  戛然而止。这时,我看见一些在春天
  远去的事物和愈益尖锐凌厉的飞翔
  
  二十一、雪松:《前方 就是前面一个地方》
  
  雪松,1963年出生,毕业于山东大学中文系,现在滨州电视台新闻部工作,出版诗集有《雪松诗选》、《前方 就是前面一个地方》。
  对于多数写作者来说不能写出好诗的原因固然多种多样,其中之一,必然是不能抓住瞬间不放、不能从细节写起。不着边际,大而无当,自然要浮在事物的表面而不能洞晓其理;这只能成为缺乏个人特征和诗意的写字劳动。写诗应该从瞬间和细节出发,把瞬间和细节处理透彻了,必然要旁及周边,必然形成诗人自己对生活和世界的独特解释。
  这里介绍的两首诗歌就是写瞬间和细节的最好的示范性作品。《要下雨了》写了下雨瞬间的世界景象,诗人独行秩序之外感到自己的衰老,抒情的句子中,颓败的人生散发着丝丝缕缕的温情。《落着》抓住了落叶之落的细节展开街道上的风景,不论世界如何,落叶无情无义。如何说前一首是面对衰老的彷徨,后面则是对死亡的探讨与认知。从两首诗可以看出诗人在中年以后更加关心形而上的世界,并努力探索之。这也意味着雪松的写作已经进入一个更高的领域。
  雪松无疑是位优秀的诗人。他写诗的时间很长,作品质量稳定,他的诗歌语言矜持、抒情,节奏富于变化,他的诗歌内容异常切近个人的生活与经验。缺点是在是诗歌结束处不能超越贯彻始终的感性的词句而直接揭示事物的核心,因此有的作品显得过于面。今年出版的诗集《前方 就是前面一个地方》是他多年创作的一个总结,其间的佳篇杰构触目皆是,算得上这几年的不可多得优秀诗集之一了。
  
  要下雨了
  
  要下雨了,我已不再年轻。
  天色越来越暗,云像长出双腿。
  不再年轻是一种节奏--我漫不经心地走着。
  要下雨了,路上的行人变得匆忙,
  他们感染着我。
  我已不再年轻,我只想着这事,同时
  也想着--要下雨了
  奔跑有两种选择:躲起来,或者是在雨中欢呼。
  就在我犹豫之间,
  第一个雨点,硕大无比
  落下来,打在我再次变老的脸上。
  
  落着……
  
  繁华的大街上枯叶纷纷落着,
 
  落在飘飘头发上,飘飘面孔上。
  落在穿梭的商品,楼房和浓妆艳抹的
  的士上。落在
  每一个时刻,被或快或慢的脚踩着。落在
  渴望过节和不得不过的节里。
  也落在上节和不得不上街的畜生的眼里,
  像一道影子。
  落在落叶的每一棵树上,树下。
  这是深秋,大街上的枯叶自管纷纷落着,
  在街头歌手的弹拨里,越落越快。
  
  二十二、 兆艮:《天上的海》
  
  兆艮,1966年出生,毕业于福建林学院,威海某广告公司副经理,出版诗集《红珊瑚》和长诗《天上的海》。
  我一直以为把自己的一生交付给诗歌是件难以想像的事情,兆艮和许多人一样从学生时代就对诗歌情有独钟。他早年写作接受了第三代和所谓的大学生诗派的影响,句子单纯抒情,现在依旧是如此简单的语言,他写的短诗语言如此,写长诗的语言依旧不变。他是内敛的,他的短诗如沙滩上的紧实的贝壳,他的长诗则是沙滩上这些贝壳筑起来的沙塔叫人担心会被海水卷得杳无踪影,我一直没有搞清楚《天上的海》有多少节诗,因为兆艮是用星号隔开它们的,而不是用章节序号分离它们。自从去年秋天受他赠送这本二百页的长诗以后,我从没有从头到尾地读过。我总是拿起书来从任一页上读起,累了就停下,下一次阅读又从另一个点上重新开始,每一次阅读都是新的体验,都被兆艮感动着。我想兆艮的这本长诗为我们提供了新的阅读经验,轻松的、反复的、又崭新的阅读体验也无疑扩大了诗歌的内容空间。一个诗人能如此投入地把自己对诗歌和对海的热爱结合在一本书里是令人尊重的。
  兆艮不喝酒时是个温文尔雅的帅哥。可每逢喝酒,从一闻到酒香开始他就约束不住自己了,身体开始摇荡或者如软蛇之扭曲不定,话也乱了如山泉四下漫溢开去,直到真的喝醉。他的酒量其实还不错,但是和他喝酒我会倍感痛苦,痛苦自己穷于应付,随时可能垮掉,所以他不可能成为我理想的酒友。最后我要说一句客套话,期待兆艮写得更多也更好。
  
  天上的海
  
  听着涛声
  有人入睡
  听着涛声
  有人被惊醒
  其中还有一种人
  迷着眼 正在假寐
  
  ***
  
  我看见有的人
  借海的名义大声朗诵
  而他留在地上的影子
  是那么单薄和矮小
  有时只看见他的影子
  隐隐约约
  而听不见他的声音
  有时似乎听见了他的声音
  而人又不知何处
  
  ***
  
  当我们仰望天空以后
  我们才意识到这海
  多么辽阔和真实
  
  真实得可以触摸
  真实得可以听见
  真实的蓝镶着白色的
  浪的花边
  
  ***
  
  我听见那是喊你
  他们在鹰的肚子里喊你
  那只鹰
  正飞过天空
  喊声充满了激动和快感
  
  我在飞机上
  同时看到了人类的孤单
  (长诗节选)
  
  二十三、雒武:一支趁黑急行军的队伍
  
  雒武,1969年3月出生,现供职省城某报社。上大学后写过六七年诗,中间停了六七年,今年重新写起。
  艾青在讨论诗歌时举过一条留言,以为好诗也不过如此,那条留言如下:"安明!/你记着那车子!"这条留言最终不是诗歌,它只是指明了诗歌应该存在的方式。从这条留言出发,我们可以在内容上要求诗歌有意义,在形式上要求诗歌在其实际意义消失后仍然继续存在下去---就是说它要有绝对的独立性,可以离开自身的语言环境而存在下去。
 
  雒武今年的诗歌我基本读过,但是喜欢的只有三首。《夜雨》切入突兀,再现了雨水之迅猛逼人的情状,诗人的感官完全张开,诗意席卷平庸的语言扑面而至,结束也来得突然,处理得平静深幽。《突然听到一个我曾爱过的人的消息》中,那枚纽扣的比喻也非常恰切和意味深长。还有一首《病床》写得很平实也很空灵,可谓做到了以小见大,从生活边缘一角敏捷地切入了生活的中心。我喜欢这三首诗歌,还因为它们几乎就是生活的本来面貌上点缀了雒武的清醒与孤单、固执与希望,以及迷离的情意与一颗蛰伏的诗人之心。
  如果用前面那条留言来比较雒武的诗歌,雒武的诗歌有其本质,且在其本质上增添了变化与抒情的诗歌因素,但是还处理得不够空灵和随意。我今年多次看见雒武,听他谈论诗歌,他的热切、木讷和信心都令人感动。老实人写诗容易伤害自己,希望雒武能得天之佑护,总受着诗歌的雨露滋润。
  
  夜雨
  
  一支趁黑急行军的队伍
  蓦然从天而降
  噼里啪啦 在我的后阳台上疾走
  哗哗啦啦 在路边杨树叶上疾走
  刷刷刷刷 驾着雾气在楼顶上疾走
  
  顷刻 掠占湖泽
  侵入土地
  
  早起者
  在湿漉漉中穿行
  空气格外清新 且
  有点阴森
  
  突然听到一个我曾爱过的人的消息
  
  像在经年的衣橱下
  无意中发现那枚纽扣
  我突然听到一个
  我曾爱过的人的消息
  
  纽扣正面布满尘垢
  翻过来却油亮如新
  
  这个消息不好不坏
  与我已完全无关
  我想应该是
  
  二十四、武传东:表面的枫叶一片火红
  
  武传东,1964年生于沂蒙山,著有诗集《梦幻的哲学》。现在鲁能集团公司工作。
  在我们社会曾经一直有群众文化娱乐的基础,即使在文化最贫弱的时期也热情蓬勃地存在过,那些曾经的热情都消失了,几乎没有留下值得称道的作品,但是群众文艺并没有错,它所散发的精神,在非常时期,正可谓"莫嫌人物非风雅,也近斯文一脉传"(清·汪尚仁《吴兴竹枝词》)。那些自觉自发的文艺活动,也能结出硕果来的,比如上世纪70年代白洋淀的知青活动就涌现了多多、芒克这样杰出的当代诗人。山东电建一公司,就有这样一个存在多年的群众文艺团体,它是青年人在工作之余自发组织起来的。这个文学团体有自己不定期出版的报纸,工人自己的各类体裁的优秀作品也结集为一本漂亮的书《鹿鸣集》。时代不同了,现在的群众文艺基础已经有了巨大的改变,有文化的劳动者大大提升了群众文艺的水平,群众文艺也正成为涵养社会精神文明的重要途径之一。
  武传东就是这个文艺群体的发起者之一,他是从这里成长起来的。与时代与时尚共同进步,武传东和他的同伴一样,在工作之余也关心艺术的发展,他的诗歌里有对先锋诗歌的探索也有对时代和生活的思考、对历史的回顾与评说,虽然议论有偏颇之处,但是他和他们都思考并表达了自己的思想,我觉得思考和表达的状态远远比是否完善要重要得多,我们正处在一个变革的时期,每个人都能表达自己就显得非常重要。这里介绍的《空碗》一诗正反映了他对生活的观察与思考,整首诗歌语言平白,描写、叙述和议论相间,在探询的姿态里呈现出值得发扬的议论的风格,其着眼的事物虽然细微,但是讨论的问题却十分严肃和重要,诗歌如此写来,才能蕴涵着无限的诗意。
  武传东说由于忙于工作和生活已经多年没写诗,现在生活基本安定了,自己又想写写了,我觉得应该支持他这样做,诗歌写作首先应该是自己的需要,这点很重要。尤其在纷繁的现代社会,诗歌更有必要成为我们生活中涵养心灵的一草一木或者山山水水,而不仅仅是艺术。
 
  空 碗
  
  白净的花碗,空无一物
  屋里不是没有东西
  等待它盛
  站在高柜上,寂寞不语
  表面的枫叶一片火红
  主人往往是很晚的时候开门
  他也许喜欢暗夜
  也许忙于工作
  
  他端来自己的浅碟
  用至今还贴有名字的
  南方酱菜瓶,泡浸浓茶
  随后点燃香烟,用沉默
  面对不语的花碗
  
  是什么力量
  让花碗失去它的功能
  让这只再普通不过的花碗
  成为古董,无所事事
  武传东
  
  二十五、江非:傍晚的三种事物
  
  江非,1974年生于山东临沂,曾参加"青春诗会",获《北京文学》奖。诗集《傍晚的三种事物》即将出版。
  路也在《从平墩湖出发》一文中已经盛赞了江非的诗歌创作,并总结说江非的创作为故乡做出了巨大贡献:"如果没有叶赛宁,谁知道在广袤的俄罗斯大地上的梁赞省有个叫康斯坦丁诺沃的村子呢,如果没有江非,谁知道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上有个村子叫平墩湖呢。"在这里我更关心江非的身份与诗歌的关系。说起来,江非是不务农的农民,而且时常在城市里工作,但也绝不是城市人。他的作品以乡村为主要写作对象,而且以民歌为学习的对象,有一年他大概写了四百多篇拟柳琴的短诗。但我并不想把江非定义为乡村诗人,在他众多的乡村诗里,我比较关注一些写民工和写打工归来的人物的诗篇,但是这样的诗篇还不够多和深入。而他的很多乡村诗歌既没有摆脱已有的同类诗歌或某种理念的窠臼,也没有深入其中形成个人的独特经验。一个人身份和诗歌是有关联的,因为,我们只能写好我们置身其中的世界,江非的诗歌和个人则多少有些游离。
  这里介绍的诗歌可以看做是他风格和题材的代表。《傍晚的三种事物》程式化的痕迹特别重,其审美过于平庸,我以为江非如果喜欢这样,就很难在创作上有什么突破了,因为这首诗无论在整体上和细节上都缺乏个性。《村姑张莫愁》则不够蕴藉,结尾过于随意。
  江非是个勤奋高产的诗人,他的写作也日益受到人们的重视,我仅仅希望在变革的时代与社会中,他的精神与诗歌都透视他周边的世界,而不是被时尚所驱动。
  
  傍晚的三种事物
  
  在傍晚,我爱上鸽子,炊烟,和白玉兰。
  我爱上鸽子的飞翔,炊烟的温暖
  和心平气和的白玉兰。
  我爱上炊烟上升,鸽子临近家园
  白玉兰还和往常一样
  一身宁静站在我的门前。
  在夜色中,在平原的月亮升起之前
  它们分别是:
  一位老人对大地的三次眷恋
  一个少年在空中的三次盘旋
  和一个处女对爱情的沉默寡言。
  
  村姑张莫愁
  
  1996年她离家出走。她骑一辆旧自行车
  一条灰长裤,经过镇子时
  她流下了泪水,在这年的麦子收割之后。
  1998年,她回乡。出现在村口
  像一枚月亮,带回了光芒和银纽扣
  面对一个突然陌生的熟人
  人们让道,装作不认识,向她低头。
  她又一次回来,已是四年后。母亲死了
  大地一片深秋。她站在过道里
  冷冷地,看人们量寿衣,搓麻绳
  一遍一遍,给死人梳头
  看兄弟姐妹们,入殓,填土,磕响头
  可自打这次离开后,她便一去不回头
  她便成了一滴芝麻大的香油
  去了更远的人海
  和码头。当人们猜到了她的行踪的时候
 
  会说:芳草碧连天。有时候
  干脆就是:人比黄花瘦。
  
  二十六、牟宗娜:泡桐的树枝都快伸进窗子了
  
  牟宗娜,女,上世纪80年代生于山东五莲,现就读于山东师范大学。
  在整个专栏的写作过程中,我们一直都在期待着,尽管我们从诗歌的社会性出发写这个专栏,但我们心里一直不能消除诗歌的艺术标准,这使得我们期待着看见诗歌的新人与新面孔。
  牟宗娜就是我们所期待的诗歌新人。她才20多岁,她才开始写诗,她率性而为,几乎是盲目而无知,但却写出了令周边朋友震撼的诗歌。我想她应该感谢温雅,在和温雅的相处中,她无知无觉就学会了温雅的语言方式与诗歌形式,但是比温雅更简洁、更轻飘、更具有诗歌性。山东诗歌的现实是一种病态或者与病态相关的写作。我们所能举的优秀诗人无不与病态的生活与环境相关联,他们的写作一方面带着自己走出传统文化与主流文化的影响,一方面在为当代诗歌倾尽自己的精力而陷入一种悖论。牟宗娜的写作是一种明亮又健康的写作,诗歌在她的生活中将得到完善又自如地书写。
  我们一直不认识牟宗娜,也没有必要认识她,她在我们以外写自己的诗歌,写自己的任何一个瞬间,她的语言变化多姿,她的心灵比微风敏捷又亲昵地体贴着周边的生活。我们愿意更多地展览她的诗而不是谈论她的诗。
  
  秋天已经到了
  
  上午八点到十一点
  是一段神圣的时间
  人们在工作学习和
  相互紧张
  
  我逃课躲在宿舍
  吃着薯条
  翻一本神经错乱的诗人的书
  
  阳光温暖得让人联想到天堂
  泡桐的树枝都快伸进窗子了
  
  在屋子里
  
  炉火旺着
  手脚却冰冷
  窗外落着雪
  封冻了一分感情
  
  母亲还在唠叨
  没预料会下雪
  场里的柴草还没来得及晒干
  
  父亲沏了一壶莲山茶
  在袅袅的热气中
  等待收音机里他最喜欢的评书联播
  
  二十七、李云:忧伤的手轻扣夕暮之门
  
  李云,又名七月的海,1971年生于山东莱芜,现在山东邹县发电厂工作。1998年开始发表作品,著有诗集《七月的海》。
  李云的诗歌经常引经据典取材于西方文化,在语言处理上尖锐、强烈又带着陌生的气息,有一种舞台风格。她把自己的情感完全寄托在凝重的字里行间,使诗歌成为自己心灵的皈依。在这点上,她和寒烟有几分类似。这里介绍的《轻扣夕暮之门》和《凝望夜空》,一则繁复,一则简洁。《轻扣夕暮之门》融合着青春和爱情、过去和未来、疼痛和失意等多重诗歌的主题,仍然做到了举重若轻。和她的多数诗歌一样修辞格的使用直接成为诗歌的意义,修辞格加剧了诗歌的象征意味,使得"夕暮之门"聚集了众多的意义而高大起来成为进出傍晚、老年、死亡、回忆、梦境的关口。其中的"时间的灰/重新被记忆点燃"则和王夫刚的"坏死的时间已不是金钱"有异曲同工之妙。《凝望夜空》异常精致,情景奇异、辽阔、瑰丽,诗歌在把读者带向阅读的峰巅之际戛然而止,留下了想像与沉思的空间,其笔力令人感叹不已。
  李云的诗歌深具个人特征,但是多数取材于西方文化典籍的诗歌,在阅读上给读者留下了障碍而显得有轻微的晦涩和不明朗。这类诗歌由于建立在她纯个人的阅读理解上显得十分个人化。我以为此类诗歌不宜多写。原因一是会伤害自己的原创能力;一是由于文化的隔膜,这些诗虽然陌生化了,但是其中的诗意却未必经得起推敲和岁月与生活的淘汰。
  冬日的阳光在凛冽的北风中摇荡,一年又将过去,我的日子过去了,我却说不来自己究竟做了多少有意义的工作。我已经这样生活了多年,现在我也只能用"忧伤的手轻扣夕暮之门",抚慰自己的怅惘之心,希望来年能有所用心有所尽力也收获几分欣慰。
 
  轻扣夕暮之门
  
  在一束青光背后,影子
  无奈地躲藏。她躲进暗淡的暮年
  用想像中一双干枯的手,用看不见的方式
  打捞青春的桃花
  
  一瓣又一瓣,她剔出命定的苍白
  她把沧桑浣洗得
  艳若桃子。艳若桃子的爱情,以虚拟的
  芒刺,直逼狂跳的心脏
  
  疼痛中,时间的灰
  重新被记忆点燃,一只哀号的鸽子
  从火光中冲出
  惊落一树相思的碎片
  
  在一个阳光灿烂的午后
  年轻的她
  点燃一支烟,莞尔一笑中:模拟
  仿真。忧伤的手轻扣夕暮之门
  
  凝望夜空
  
  当群山向月亮跑去,有谁
  在悄悄地
  悄悄地指示那水晶的火焰
  哪里是光、哪里又是光的翅膀?
  谁是这现场见证人,谁是
  这流星雨中的殉葬者?
  当空中飞过荷马战车
  擂鼓吧
  那星座上的战神,是时候了……
(责任编辑:田高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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