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山冷燕》第六章·才女心百折不回
佚名 著
词曰:
长嘲短诮,没趣刚捱过。岂料一团虚火,又相逢,真金货。
诗翁难做,此来应是错。百种忸怩局,千古口,都笑破。
右调《霜天晓角》
话说众媒人,因老者劝了宋信去,见他苦问宋信是甚么人,只得对他说道:“这人姓宋,是山东有名的才子。与窦知府是好朋友,说他做的诗与唐朝李太白、杜子美差不多。在京时,皇帝也曾见过,大有声名。所以满城乡宦,举监春元,都与他往来。因要相一头亲事,相来相去,再不中意,所以今日骂我。”那老者道:“扬州城里美色女子甚多,怎么都不中意?”媒婆道:“他只相人物还好打发,又要相她胸中才学。你想人家一个小闺女,能读得几本书,那有十分真才实学对得他来?”那老者笑道:“原来为此。”大家说完,媒人也就去了。
那老者你道是谁?原来姓冷名新,是个村庄大户人家。生了三个儿子,都一字不识,只好种田。到四十外,生了一个女儿,生得如花似玉,眉画远山,肌凝白雪,标致异常,还不为奇。最奇的是禀性聪明,赋情敏慧。见了书史笔墨,便如性命。自三四岁抱她到村学堂中玩耍,听见读书,便一一默记在心。到六七岁,都能成诵。冷大户虽是个村庄农户,见女儿如此聪明,便将各种书籍都买来与她读。又喜得他母舅姓郑,是个秀才。见外甥女儿好学,便时常来与她讲讲。讲到妙处,连母舅时常被她难倒,因叹息道:“此女可惜生在冷家。”冷大户常说,生她时曾梦见下了一庭红雪,她就自取名叫做绛雪。到了八九岁,竟下笔成文,出口成诗。只可惜乡村人家,无一知者,往往自家做了自家赏鉴。
这年已是十二岁,出落的人才就如一泓秋水。冷大户要与她议亲,因问冷绛雪道:“这是城里,还是乡间,毕竟要甚么人家好?”冷绛雪道:“人家总不论,城里乡间也不拘,只要他有才学,与孩儿或诗或文对做,若做得过我,我便嫁他。假若做不过孩儿,便是举人、进士、国戚皇亲却也休想。”
冷大户因女儿有此话在心,便时时留心访求。今日恰听见媒人说宋信是个才子,因暗想道:“我女儿每每自夸诗文无敌,却从无一人考较,不知是真是假。这个姓宋的既与知府乡宦往来,定然有此才学,怎能请他来考较一考较,便见明白了。寻思无计,只得回家与女儿商量道:“我今日访着一个大才子,姓宋,是山东人,大有声名。自府县以及满城士大夫无一人不与他相交。做的诗文,压倒天下。我欲请他来与你对做两首看,或者他才高,有些缘法,也未可知。只是他声价赫赫,一时怎肯到我农庄人家来。若去请他,恐亦徒然。”冷绛雪道:“父亲若要他来,甚是容易,何必去请。”冷大户道:“我儿又来说大话了。请他尚恐不来,不请如何转说容易?”冷绛雪道:“只消三指阔一条纸儿,包管立遣他来。”冷大户笑道:“他又不是神将鬼仙,怎么三指阔一条纸儿便遣得他来,莫非你会画符?”冷绛雪也笑道:“父亲不必多虑,待孩儿写了来与父亲看,只怕这几个字儿比遣将符更灵。”说罢,遂起身走到自家房中,果然写了个大红条子出来,递与父亲道:“只消拿去,贴在此人寓所左近。他若看见了,自然要来见我。”冷大户接来一看,只见上写道:
香锦里浣花园,十二岁小才女冷绛雪,执贽学诗,请天下真诗翁赐教。冒虚名者,勿劳枉驾。
冷大户看了大笑道:“请将不如激将,有理,有理。”到了次日,果然入城。访得宋信住在琼花观里,就将大红条子贴在观门墙上。竟自归家与女儿说知,收拾下款待之事,以候宋信不题。
却说宋信,每日与一騷一人墨客诗酒往还,十分得意,这日,正吃酒到半酣,同着一个陶进士,一个柳孝廉,在城外看花回来。走到观门,忽见这个大红条子贴在墙上。近前细细看了,大笑道:“甚么冷绛雪,才十二岁便自称才女。狂妄至此,可笑,可笑!”陶进士道:“仅仅贴在观门前,这是明明要与宋兄作对了,更大胆可笑。”柳孝廉道:“香锦里离城南只有十余里,一路溪径甚是有趣,我们何不借此前去一游,就看看这个小女儿是何等人物。若果有些姿色才情,我们就与宋兄作伐,也是奇遇。若是乡下女儿,不知世事,便取笑她一场未为不可。”陶进士道:“这个有理。我们明日就去。”
宋信口中虽然说大话,心下却因受了山小姐之辱,恐怕这个小女儿又有些古怪,转有几分不敢去的意思。见陶、柳二人要去,只得勉强说道:“我在扬州城里城外,不惜重价访求才色女子,不知看了多少,并无一个看得上眼,从不见一人拿得笔起。那有乡僻一个小女子会做诗之理。此不过甚么闲人假写,骗人走远路的,二先生竟信以为真。”陶进士道:“我们总是要到效外闲耍,借此去一游,真假俱可勿论。”柳孝廉道:“有理,有理。待我明日叫人携酒盒随行,只当游春,有何不可!”斋宋信一来见陶柳二人执意要去,二来又想道:“此女纵然有才,乡下人不过寻常,难道又有一个山黛不成。谅来这两首诗还做得她过。”便放大了胆,笑说道:“我们去是去,只怕还要笑杀了,走不回来哩!”陶进士道:“古人赌诗旗亭,伶人惊拜,逢场作戏,有何不可?”柳孝廉道:“有理,有理。”大家入观,又游赏了半晌方别。
约定次日,果然备了酒盒轿马,同出南城。一路上寻花问柳,只到傍午,方到得香锦里。问村人:“浣花园在哪里?”村人答道:“浣花园乃冷大户造与女儿住的花园,就在前边,过了石桥便是。”宋信听见说女儿,便上前问道:“闻说他女儿才十二岁,大有才学,可是真吗?”村人笑道:“真不真,我们乡下人哪里晓得。相公,你但想乡下人的模样,好也有数。不过冷大户有几个村钱,自家卖弄,好攀人家做亲罢了。”宋信听了道:“说的有理。”自有了这几句言语入肚,一发胆大了。便同陶柳二人步过石桥,将到门口,却在拜匣中取出笔墨写一纸帖道:“山东宋山人,同陶进士、柳孝廉访小才女谈诗。”叫一个家人先送进去。
此时,冷绛雪料到宋信必来,已叫父亲邀了郑秀才,备下款待等候。见传进条子来,便郎舅两个同出来迎接。见了三人,郑秀才便先说道:“乡农村户,不知三老先生降临,有失迎候。”宋信就说道:“偶尔寻春,闻知才女之名,唐突奉候,因恐不恭,不敢投刺。”一边说,一边就拱揖到堂。宾主礼毕,送座献茶,大家通知姓名。宋信便对冷大户说道:“不是也不敢奉造。昨见令爱条示,方知幼年有如此高才,故特来求教。”郑秀才代冷大户答道:“舍甥女小小弱女,怎敢言才。但生来好学,恐乡村孤陋寡闻,故作狂言,方能祗请高贤降临。”陶进士说道:“乡翁不必谦,既系诗文一脉之雅,可请令甥女一见。”郑秀才道:“舍甥女自当求教,但三位老先生远来,愿少申饮食之怀。但不知野人之芹,敢上献否?”陶进士道:“主人盛意,本不当辞,但无因而搅,未免有愧。”郑秀才道:“既蒙不鄙,请小园少憩。”遂起身邀到浣花园来。三人来到浣花园中,只见:
山铺青影,小涨绿波。密柳垂黄鹂之一陰一,杂花分绣户之色。曲径逶迤,三三不已;穿廊曲折,九九还多。高阁留云,瞒过白云重坐月;疏帘卷燕,放归紫燕忽闻莺。青松石上,棋敌而琴清;红雨花前,茶香而酒美。小圃行游,虽不敌辋川名胜;一丘自足,亦何殊金谷风流。
三人见园中风景清幽,位置全无俗韵,便也不敢以野人相视。原来款待是打点端正的,不一时,杯盘罗列,大家痛饮了一回。郑秀才见举人、进士皆让宋信首坐,必定有些来历,因加意奉承道:“闻老宋先生遨游京师,名动天子。这穷乡下邑,得邀宠临,实万分侥幸。”宋信道:“才人游戏,无所不可。古人说‘上可与玉皇同居,下可与乞儿共饭’,此正是吾辈所为。”郑秀才道:“闻窦府尊与老先生莫逆。”宋信道:“老窦不过是仕途上往来朋友,怎与我称得莫逆。”郑秀才道:“请问谁与老先生方是莫逆?”宋信道:“若说泛交,自山相公以下,公卿士大夫无人不识。若论诗文莫逆,不过济上李子鳞,云间王凤州昆仲,新安呈穿楼、汪伯玉数人而已。”郑秀才满口称赞。陶进士道:“主人盛意已领,乞收过,请令甥女一教,也不枉我三人来意。”郑秀才道:“既是这等说,且撤去,待舍甥女请教过,再叙吧。”大家道:“妙!”遂起身闲步以待。
郑秀才因入内,见冷绛雪道:“今日此举也太狂妄了些。这姓宋的大有来历。王世贞、李攀龙都是他的诗友,你莫要轻看。出去相见时须要小心谦厚些。不然被他考倒,要出丑便没趣了。”冷绛雪微微笑道:“王世贞、李攀龙便怎么!母舅请放心,甥女决不出丑。这姓宋的若果有二三分才学,还恕得他过。若是全然假冒,敢于轻薄,甥女,母舅须尽力攻击,使假冒者不敢再来溷帐。”郑秀才笑道:“你怎么算到这个田地。”说罢,便同到园中来相见。宋信三人迎着一看,只见冷绛雪发才披肩,淡妆素服,袅袅婷婷,如瑶池玉女一般。果然是:
莺娇燕乳正雏年,敛萼含香更可怜。
莫怪文章生骨相,谪来原是掌书仙。
三人看了,俱暗相惊异。陶柳以为:“吾辈缙绅闺秀亦未有此,何等乡人,乃生此尤物。”宋信更加骇然,以为举止行动,宛然又是一个山黛。只得上前相见。冷绛雪深深敛衽而拜道:“村农小女,性好文墨。奈山野孤陋,苦无明师,故狂言招致,意在真正诗翁,怎敢劳动名公贵人。”陶进士与柳孝廉同口说道:“久闻冷姑大才,自愧章句腐儒,不敢轻易造次。今因宋先生诗高天下,故相陪而来,得睹仙姿,实为侥幸。”
宋信见冷绛雪出言吐语,伶牙利齿,先有三分惧怯,不敢多言,只喏喏而已。拜罢,分宾主东西列坐。郑秀才遂命取两张书案,宋信与冷绛雪面前各设一张,上列文房四宝。郑秀才就说道:“既蒙宋老先生降临,诚为奇遇,自然要留题了。舍甥女殷殷求教,未免也要献丑。但不知是如何命题?”宋信道:“酒后非作诗之时。今既已来过,主人相识,便不妨重过。容改一日来,或长篇,或古风,或近体,或绝句,或排律,或歌行,率性作他几首,以见一日之长,何如?”冷绛雪道:“斗酒百篇,太白高风千古,怎么说酒后非作诗之时?”宋信道:“酒后做是做得,只怕终有些潦草。不如清醒自醒,细细做来,有些滋味。”冷绛雪道:“子建七步成诗,千秋佳话,哪有改期姑待之理。”郑秀才道:“甥女不是这等说,想是宋先生见我们村庄人家,未必知音,故不肯轻作。且请宋先生先出一题,待你做一首请教过,若有可观,或者抛砖引玉,也不可知。”陶、柳二人齐说道:“这个有理。”冷绛雪道:“既是二位大人以为可,请宋老诗翁赐题。”宋信暗想道:“这女子光景,又象是一个磨牙的了。若即景题情,她在家拈弄惯了,必能成篇。莫若寻个咏物难题,难她一难也好。”忽抬头见天上有人家放的风筝,因用手指着道:“就是他罢,限七言近体一首。”
冷绛雪看见是风筝,因想道:“细看此人,必非才子。莫若借此题讥诮他几句,看他知也不知。”因磨墨抒毫,题诗一首,就如做现成的一般。没半盏茶时,早已写完,叫郑秀才送与三人看。三人见其敏捷,先已惊倒。再展开一看,只见上写着:
◎风筝咏
巧将禽鸟作容仪,哄骗愚人与小儿。
篾片作胎轻且薄,游花涂面假为奇。
风吹天上空摇摆,线缚人间没转移。
莫笑脚跟无实际,眼前落得燥虚脾。
陶进士与柳孝廉看见,字字俱从风筝打觑到宋信身上,大有游戏翰墨之趣。又写得龙蛇飞舞,俱鼓掌称快道:“好佳作!好佳作!风流香艳,自名才女不为过也。”宋信看见,明明讥诮于己,欲要认真,又怕装村。欲要忍耐,又怕人笑。急得满面通红,只得向陶柳二人说道:“诗贵风雅,此油腔也。甚么佳作!”陶柳二人笑道:“此游戏也。以游戏为风雅,而风雅特甚,宋先生还当刮目。”冷绛雪道:“村女油腔,诚所不免,以未就正大方耳。今蒙宋老诗翁以风筝赐教,胸中必有成作,何不亦赋一律,以定风雅之宗。”
宋信见要他作风筝诗,着了急道:“风筝小题目,只好考试小儿女,吾辈岂可作此。”郑秀才道:“宋老先生既不屑做此小题,不拘何题,赐作一首,也不枉舍甥女求教之意。”陶柳二人道:“此论有理,宋先生不必过辞。”宋信没法,只得勉强道:“非是不做,诗贵适情,岂有受人缚束之理。既二位有命,安敢不遵。就以今日之游为题,何如?”陶柳答道:“甚妙。”宋信遂展开一幅笺纸要起草稿。研了墨,拿着一枝笔,刚写得“春日偕陶先达、柳孝廉城南行游,偶过冷园留饮”一行题目,便提笔沉吟半晌,不成一字。
陶进士见其苦涩,大家默默坐待,更觉没趣,只得叫家人拜匣中取出一柄金扇,新自递与郑秀才道:“令甥女写作俱佳,欲求一挥,以为珍玩,不识可否?”郑秀才接了道:“这个何妨。”因接付与冷绛雪。冷绛雪道:“既承台命,并乞赐题。”陶进士惊喜道:“若出题,又要过费佳思,于衷不安。”冷绛雪道:“无题则无诗,何以应教。”陶进士大喜道:“妙论,自别也罢。粗扇那边画的是一双燕子,即以燕子为题,何如?”冷绛雪听了也不答应,提起笔来一挥而就,随即叫郑秀才送与陶进士。陶进士看见墨迹淋漓,却是一首七言绝句写在上面道:
寒便辞人暖便归,笑他燕子计全非。
绿一陰一如许不留宿,却傍人家门户飞。
陶进士与柳孝廉看了又看,读了又读,喜之不胜道:“这般敏绝奇才,莫说女子中从不闻不见,即是有名诗人,亦千百中没有一个,真令人敬服。”柳孝廉看了动火,也忙取了一柄金扇送与郑透才道:“陶先生已蒙令甥赐教,学生大胆,亦欲援例奉求,万望慨诺。”郑秀才道:“使得,使得。但须赐题。”柳孝廉道:“粗扇半边亦有画在上面,即以画图为题可也。”郑秀才忙递与冷绛雪。冷绛雪展开一看,见那半边却是一幅《高士图》,因提笔题诗一绝道:
穆生高况一杯酒,叔夜清风三尺桐,
不论须眉除去骨,布衣何处不王公?
冷绛雪写完,也叫郑秀才送还。陶柳二人争夺而看,见二诗词意,俱取笑宋信,称赞不已。再回看宋信,尚抓耳挠腮,在那里苦挣。二人也忍不住,走到面前笑说道:“宋兄佳作曾完否?”宋信正在苦呤不就,急得没摆布。又见冷绛雪写了一把扇子又写一把,就如风卷残云一般,毫不费力。又见陶柳二人交口称赞,急得他寸心如火。心下越急越做不出,欲待推辞,却又吃不多酒;欲待装病,却又仓卒中装不出,只得低着头苦挣。不期陶柳看不过又来问,没奈何,只得应道:“起句完了,中联结句尚要推敲。”陶进士道:“宋兄平日尚不如此,为何今日这等艰难,莫非大巫见了小巫吗?”宋信道:“真也作怪,今日实实没兴。”冷绛雪听了微微笑道:“‘枫落吴江冷’只一句,传美千古。佳句原不在多,宋诗翁既有起句足矣。乞借一观。”宋信料做不完,只得借此说道:“既要看,就拿去看,待看过再做也不妨。”郑秀才遂走到案前,取了递与冷绛雪。冷绛雪接着一看,只见上面才写得两行。一行是题目,一行是起句首:
结伴寻春到草堂,主人爱客具壶觞。
冷绛雪看了又笑笑道:“这等奇思异想,怪不得诗翁费心了。莫要过于劳客,待我续完了吧。”因提起笔来续上六句道:
一枝斑管千斤重,半幅花笺百丈长。
心血吐完终苦涩,髭须断尽只寻常。
诗翁如此称风雅,车载还须动斗量。
写完仍叫郑秀才送与三人看。陶柳看完,忍不住哈哈大笑。羞得个宋信通身汗下,彻耳通红,不觉恼羞变怒,大声发作道:“村庄小女,怎敢如此放肆!我宋先生遨游天下,任是名公巨卿,皆让我一步,岂肯受你们之辱!”冷绛雪道:“贱妾何敢辱诗翁,诗翁自取辱耳。”因起身向陶柳二人深深拜辞道:“二位大人在此,本该侍教。奈素性不耐烦剧,避浊俗如仇。今浊俗之气冲人欲倒,不敢不避,幸二位大人谅之。”拜罢,竟从从容容入内去了。
宋信听见一发大怒道:“小小丫头,怎这等轻薄!可恶,可恶!”郑秀才笑道:“宋先生请息怒,舍甥女固伤轻薄,宋先生也自失检点了。”宋信道:“怎么是我失检点?”郑秀才道:“前日甥女报条上原写得明白,‘请真正诗翁赐教,虚冒者勿劳枉驾。’宋先生既是做诗这等繁难,也就不该来了。”说罢,掩口而笑。
宋信又被郑秀才抢白了几句,羞又羞不过,气又气不过,红着脸拍案乱骂道:“可恶,可恶!”郑秀才又笑道:“诗酒盘桓,斯文一脉,为何发此恶声。”陶柳二人见宋信没趣之极,只得起身道:“才有短者!宋兄,我们且去,有兴再来未为不可。”宋信软摊做一堆,那里答应得出。郑秀才又笑道:“宋先生正在气头上,今天色尚早,且屈二位老先生再少坐一回,奉杯茶。候宋先生之气平了,再行未迟。”因叫左右烹上好的佳茗送上。陶柳二人逊谢道:“只是太扰了。”茶罢,冷大户又捧出攒盒来小酌,再三殷勤奉劝。陶柳二人欢然而饮。宋信只是不言不语。
冷大户忙斟一杯,自送与宋信道:“宋先生不必着恼,小女年幼,有甚不到之处,乞看老汉薄面吧。”宋信满脸羞,一肚气,洗又洗不去,发又发不出。又见冷大户满脸陪笑,殷勤劝酒,没有奈何,只得接着说道:“令爱纵然聪明,也不该轻薄于我。”冷大户道:“我老汉止生此女,过于爱惜,任她拈弄翰墨,她自夸才学无敌。我老汉又是个村人,不知其中滋味。今闻宋先生乃天下大才,人人钦服,反被小女轻薄,这等看起来,小女的才情倒不是虚冒了。只是小孩子家没涵养,不该轻嘴薄舌,讥诮宋先生,实实得罪。还望陶爷与柳相公解劝一二。”说得个宋信脸上青一块红一块,拿着杯酒放不得吃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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