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夫的遭遇 田高峰小说
时间:2023-01-22 20:57 来源:原创 作者:田高峰 点击:次
农夫的遭遇 田高峰小说
农夫种了半辈子庄稼,以辛勤持家,认真诚恳努力。所以庄稼也生长的旺盛,老远一看绿油油的一片。时间久了,方圆左近南北二塬人熟,朋友也多。农夫耕种之余交朋结友不亦乐乎。
这一日不慎,朋友吴某闲来无事与农夫在庄稼地里闲谈了一阵子,瓜田李下就被当时政府工作人员盯上了!
好你个老农!竟敢闲谈国事!什么盐甜了醋酸了这岂是你等小民百姓操心的事?!当时国民政府工作人员心里头便很生气!往洗脚楼跑了几趟,小姐搂了好几个,火气仍然上升,浑身仍是不爽地很!
于是该政府突然吊销了老农的耕耘证。切断了所有通往老农庄田的通道,不许任何人出入,连鸟儿也不许飞过。对庄稼实施断水、断电、断肥等等全断手法。
老农这一下傻了。丈二金刚硬是摸不着头脑了!
好在那年头蒋委员长也戴着表,正大搞民主生活运动呢。而且所有大员正在一起参政议政演节目。机不可失,老农决定赶紧向上反映,尽量促使问题尽快解决。
于是老农跑到镇子里的公用电话亭里,拿起了电话:
“喂?蒋委员长吗?”
“不是。你找谁呀?”
“我找蒋――”
“错啦!”
“什么?错啦,啥错啦?”
“你打错啦!”对方显得很生气,呯然挂断了电话。
老农楞在那里,半天了仍不死心,又小心冀冀地拨了号码――嘟嘟几回后,听筒里传出了一温柔的女声“谁-呀?”仿佛天外之音,摄人魂魄,那个软,那个妖,那个绵绵的呼吸之声――
老农怯怯地回了一声,话还没说两句,那女人就说了:“那你打36985444吧。”
老农还想再问,对方已挂断了电话。
好在电话是录音电话,店老板调出了刚才通话内容又重播了一遍,老农才记下了电话号码。拨过去,老半天才有人接。接住了也跟本不听老农啰嗦,立即又给了一个电话让打――老农不愿意也不成!
就这样老农两天打了无数个电话,也没问清楚耕耘证咋就突然没有了这件事。电话费花了一河滩,心里头那个窝囊、生气真的是欲说还休!欲说还休!
老农回到家里,想他的庄稼,想他的庄稼地,成夜黑地里睡不着觉。这时候几亇老伙计知道了实情,都开始与老农联系,有的建议他把身份升级一哈把证件放到外国去,有外国人撑腰,国民政府不但不管还客气地很呢!他们举了一溜串例子说服他。
不料老农是个死脑筋。我是个中国人,堂堂正正做事怎么还要去投奔外国洋人寻保护,我不干!坚决不干!
老农这头倔驴一头钻进了牛角尖,任怎么用八头牛的气力也拉不出来了,更别说指望他回头了。
几个好友远道而来,本来兴冲冲地,如今全都灰头土脸,吸烟的、打牌的,看书的、听戏的,全各自找乐了!
老农也不管众人。只把李小弟叫到一边,悄悄地问:“咱换个名字,另办个耕耘证你看咋样?”
李小弟想了想,说:“也行!”
老农立马精神了!“那好,咱说办就办!”
两个人连夜晚准备资料,填表报申请,身份证号、电话号,住址、邮编一大串,老农早都冒汗了。幸亏李小弟熟悉这许多程序,不怕麻烦,反复调整、交涉,三天之后总算报审资料成功!
老农于是开始了漫长的等待……
七天后老农跑去一查,退回来了!退回原因是:不能在名字里用“中国”二字。说这是国家规定。
老农在地上坐了半天。想不明白这中国人咋就不能用中国做名字的主要部分,孩子不能跟爹姓?唉,原来祖国不是咱的妈?怪咱愚昧怪咱傻。认咧!可政府为啥不在俺报审提交资料时给俺说明呢?就这么个理由就用了我宝贵的七天时间!老农想不通。
赶紧改!名字里前边去掉“中国”后边的直接站起。又火速报了上去!
老农随后又联系了李小弟等一干友众,望天拜了四拜,口念“蒋公圣明巍乎高哉!”一路来在庄稼地五里之遥,但见路断人稀,飞鸟远避。沿途国民政府设置的路障赫然在目,新建的跨世纪办公大楼里一公仆正在临窗赏景,另一公仆一边品茶一边漫不经心地看着报纸,二郎腿的一只脚指正指在身旁一公仆的屁股上摇呀摇地十分亲昵。
老农与李小弟正要上前去打探消息,门洞里奔出几只黑狗,凶神恶煞,吓得二人转身就跑。
二人转悠了几天,怎奈蒋公部下都深居高楼警戒森严,出则豪车飞驰,硬是没找到任何搭言的机会。二人只好垂头丧气地回到家里,异口同声地说:“等吧!”
这一等就是半个月。
老农天天碰上一群一群的好友向他打探消息,不知道如何回答为好。只好天天去公告栏那里守着隔一个时辰伸伸脖子,东张西望仔细瞧看一番。怎奈那个栏目犹如熟睡了一般,不见一丝儿通过的迹象。
老农实在忍不下去了!又拿起了电话。这回接电话的还是个女的,老农一说情况,她立即让老农去公告栏那里查一下审核进展情况,核实资料时间。老农不敢怠慢,如飞跑去查了,抄在一张纸上,又拿起了电话,这次是一声音浑厚的男子,老农诉说了核查的时间跟意见,对方说:“那就对着呢,等消息吧。”
老农赶紧问:“那这事,这报审有问题吗?”
答:“没有问题。”
“那大致啥时候能批下来?”
“这个不好说。说不了。”
“那还须等多久时间?”
“这说不了!你等消息吧!多去公告那里查看查看。”
电话挂了!
老农坐在店主人的小椅子上浑身无力,半天说不出来话。报审没问题,资料已核实过了“真实可信”。就是不发证。而且啥时候发证负责发证的人说不知道!呵呵,天下还有比这样更奇怪的事么?
老农傻眼了!
……
又是好些天过去,耕耘证审核的事仍无消息。老农实在等得急了,忍不住出门转悠散心,碰见李小弟他哥李大弟正在收拾行李,说是要去打工。老农心想:这耕耘证也不知啥时候才能够办出来,呆在家里干着急。不如也出外打一阵工,正好有李大弟做伴也不孤单。
老农赶紧与李大弟一商量,李大弟蛮高兴,就催老农快速回去收拾,明日一早动身。
第二天动身走的时候,一同去谋生的共有五个人,老农这才知道靠种田活不下去的不仅只有他一个,全村青壮几乎都走光了!年青妇女也走了不少,都去打工挣钱糊口四处漂泊。老农想起三十年前的往事不禁泪流满面。
在村口搭上班车,把钱一一掏过,把行李放好,车就开了。上午十点半左右到了西京城里,老农一行人相伴着出了车站,逢人便打探去劳力市场的路,刚好看见同学顺子脚蹬一辆人力三轮车如飞而来,近前停下,互相问好,敬烟。又一番亲热地交谈。
顺子见他五人行李不少,便将三轮车留下让他们拉着行李,自已坐公交车回住处。临走前顺子又再三叮嘱老农他们去劳动力市场的路线,再三叮咛他们要小心小偷,走路要多长眼睛。然后才急急而去。
老农送顺子上了公交车,一行人沿街道向东而来,在东门附近一个十字路口,见有个穿黄马甲的老头手举一面小旗,把所有走过来的人都拦下来了。便也急忙推着车子停下,等人家新的指示。
这时候就过来了一个警察,也穿着个黄马甲,用手一指老农,“你――过来!”
老农不明白这是何意,赶紧扔下三轮车向警察跑了过去。警察却叫住他,让他推上三轮车跟着他走一趟。
老农不敢抗拒,只好乖乖地推着车子跟在年轻警察的身后,横穿马路来在一个绿化带旁,那里停了几辆警车,已有不少人聚集,悄悄一问才知都是车子被扣了!警察正罚款呢。
正惶恐间那名警察手揑一张小纸片大声叫喊老农,老农赶紧双手接过来,警察说:“下午去一大队法制办。”
老农连声说好并一再点头,跑去推自己的车子,听见警察说:“走开!谁让你推车子了?咹?”眼睛睁得象要吃人的样子。
老农赶紧陪着笑脸,连声道歉,并小声地询问:“那把我的三轮车咋办呢?”
警察气哼哼地说:“三轮车就放这儿!”
老农等人谁也不敢再说话,急忙拿起各自的行李落荒而去。
中午五个人买了几块钱的烧饼,将就吃了几口充饥。李大弟四人去找工作,老农一个人去交警一大队问三轮车的事。一路上问了不少人,跑得腿酸脚软,才摸到那个衙门口。只见门口聚了好多人,细一听言语,原来都是车子被扣来寻人家的。老农往门口多走了几步,只见自动伸缩门紧闭,门卫一身劲装,面孔森然,问过方知两点半上班。
老农只好随众人一起苦等。
到下午三点半的时候,交警一大队法制办还没人上班,门口围的人不少,谁也不敢高声,更不敢怨言。
终于熬到四点半左右,法制办门口来了个警察从裤兜里掏出钥匙打开门,走了进去。
人们忽拉一下子都进到屋里,最前边的开口说话,那警察一挥手:“出去!”
“滚出去!”
“十五天以后再来!”
老农几乎吓傻了!乖乖,这法制办的人真凶!跟土匪一样?
等众人都灰暗地走了以后,老农终于又鼓足勇气走进门里抖抖索索地掏出上午发的纸片,对法制办警察低声下气地说了一遍,警察接过纸片看了一眼,还给他,说:“去找四中队。”然后就再不理他了。
老农呆站了一会儿,只好出门,沿办公室打探四中队的所在,进了四中队的门,一个人背靠墙坐在桌旁的椅子上,右手握笔正在一沓纸上写字。老农谦恭地问了声好,诉说了自己的事。那个人倒也和善,说:“这事我不知道,你要找上午给你开单子的人,他姓许。”
老农几乎要哭了。站在桌前神情十分凄凉。那人见了也许是心中不忍,忙安慰了老农几句,请他坐下,然后拿出手机拨打电话,一会儿功夫,进来的人正是上午发给老农纸条的年轻警察,他手提头盔,满脸通红,酒气之中回答那个人问他的话,样子很凶恶地盯住老农,说他拍的车子照片还没洗,案件材料还没上报到法制办呢!
老农算是没辙了!起身给帮他的那个人道了谢并鞠了一躬。然后怅然地走出了交警一大队的办公楼,走过院子的时候,见三个残疾人躺的,坐的,还有一人爬在地上,三人都在痛哭,门卫暴跳着,围了一大堆人在看。细听之后老农才知道原来他们的三轮车也让交警一大队给扣了!
哀怨声里老农走出了院子,走出大门,来在街上,仰头望天,阳光早已暗淡。夜晚降临。
老农晚上没有去处,只好沿街游荡。饿得实在不行了,又花了两块钱买了蒸馍吃过,倦意逐渐袭来。老农找了个离路灯近的门口,坐下来,睡着了。
老农醒来的时候天已大亮了!
他不敢怠慢,见不远处有个正拆迁的工地,墙外路边一个水龙头仿佛坏了,正一丝一丝地向外喷水。连忙走了过去,用双手接着洗了洗脸,撩起衣襟擦干。又用嘴接着喝了一气,这才往远处卖馍的小店走去。
上午去四中队说让找法制办。找到法制办又让找四中队,就这样整整把老农当皮球给踢了三天!……
老农在一次找法制办时,见一个书生模样的人跟他们讲理,他挥舞着手中的纸片说:“这上边不是写着十五天以内处理吗?为什么你们又让十五天以后再来?”
法制办的人说:“叫你啥时来就啥时来!这是西京市副市长大人的指示!你敢反抗?想造反吗?谅你不敢!”
书生又说:“那为啥不写在处罚决定书上?”
法制办:“就那么大点儿纸片,你让写在那里?咹?”
书生:“纸片大小是你们作主弄的,为什么不印大些?如果再节约些连一句话都写不下,是不是现有这几句法规也要省略不写了?如果你们再节约些干脆就不印这个遮羞单,那草民犯法不犯法罚多罚少是不是就全靠你们的嘴一张一合说了算?”
法制办:“好了好了。不跟你说那么多!有本事你告去!”
……
老农终于奔波累了!躺在一人行道的暖气井盖上,伸展肢体,睡了一觉。觉得自已这几十年真跟蝼蚁一样,活得真卑微,真渺小。望着阴阴的天地,他不知如何是好。
这几天实在没办法,老农就去附近一建筑工地当了一名小工,临时给人工作,搬砖、提灰,每天十五块钱,当天晚饭前结帐开支。
一有空儿他就往一大队跑,十八天过去了!仍没有任何答复。
老农急得上窜下跳,又不能解决问题,有一次决定豁出去找大队长反映,可跑遍了整座办公楼硬是没找到大队长先生的办公室。只好垂头丧气地回来了!
他见到了许多跟他一样的人,有的人比他还可怜!为了活着,艰辛而屈辱。让法制办骂得真厉害!老农心想:真是知道我们都是些稀泥软蛋,不敢反抗,太可恶了!真是把人逼得快没路走了……
他开始痛恨起来。恨不得买一把刀子把他们捅个几十下,好出一出心中积堆太多太久的怨气!他妈的!老子也是一个人呀!
老农十分感激那天给他让座并打电话找姓许的警察的那个人,这是十八天来唯一遇见的一个好警察。老农后来曾几次遇着他,他都会对老农点点头微笑一下,老农每次都会增加些勇气,心里温暖一些,不再害怕去敲门。
自从和老农失散以后,李大弟四人费了七天功夫才好歹找到了工作,帮一个大商场的老板白天晚上看大门,被叫做保安。他们轮流出去找过老农,都没有音信,几个人心里都不自在,伤心得很。
顺子有一日路过商场碰到了他们,了解了情况,去一大队找了老农几回,也没碰上。心情十分沮丧,他觉得老农这次的灾难全怪他。要不是他起好心借给老农车子让拉行李,老农也不会如此倒霉了!他悔恨得喝醉了一回,大声痛哭了一夜。
这一日已是三轮车被扣的第二十三天。
法制办与四中队仍在打太极,老农象一个皮球被踢来踢去二十多天,双方仍兴致未减。
老农气极了!一口气忍不住便在楼道里大骂了起来。与楼门口正哭喊的那个残疾人遥相呼应,一唱一合,好不热闹。
如此又闹了一天,仍无结果,老农这回更泼上了!骂声非常大!
“你们这是啥地方?为什么不讲理呢?!”
“老百姓来这里就是尊守法律、学习法律的,可你们说:‘法在那里?!’”
“原来法律只在老百姓身上啊?”
“原来在你们这些执法单位就没有法律啊?!”
“伟大的蒋公,伟大的蒋委员长啊!你给我这老百姓指一条明路吧!”
说着老农开始用手叭叭地拍墙。
“我一辆三轮车你扣了,犯啥法你们总应该给我个说法吧?”
“咋处理也总应该给我个结果吧?总不能就这样一直把我欺负下去吧?!啊!”
老农的吵闹声越来越大,屋里人终于坐不住出来了。
“吵什么吵?滚!”
“你凭什么骂人?咹?”
“你吃着喝着住着的那一样不是我们百姓花钱?!”
“你们为啥不给百姓服务还欺负人?!”
“我一个老农民我实在没法活下去了啊!”老农骂着诉着不由得眼前浮现起往事历历,血和泪、风和雨,老农悲从中来,几十岁的老汉就放声痛哭起来了……
这一下几乎所有屋子都把门打开了。每个屋子里都有人将头伸出门瞧看。不一会儿老农身旁就聚集了不少人,几乎都是来接受法律制裁交纳罚款的贫苦人民。
大家劝慰着老农,都说让他再忍一忍,老农半天也止不住泪,哭声小了许多。大家也就陆续散了,忙着办自已的事去了。
自此再也没人理老农了。
老农又哭了半天,大声呐喊着:“破三轮车我不要了!让你们发财吧!”反复叫喊了许多遍,老农才擦着眼泪,慢慢吞吞地往外走了。
老农刚走出交警一大队大门口,院子里便跑出来一个人,喊道:“乡党,乡党――别走先!等一下。”一边就跑到老农跟前,“走,回去给你处理了算咧!”
老农吃惊地瞪眼一看,正是法制办那个最凶恶骂人最厉害的人,他这时候弯着腰,一副巴结的样子,态度和气极了!
老农只好跟着他重新进了大门,来到法制办,那人慌着翻出一大摞卷宗让老农看,“你看看,这里确实没你的材料,不是我不给你办。”
“这样吧!我看你也是个老实人,就开个后门,给你把事处理了算咧!”
老农问:“咋处理呢?”
“罚款!这事都得罚款!”
“领导交代让最少罚500元,我看你也是个老实人,这样吧,我冒些风险,给你降降价,你掏200元算咧!”
到这时候老农还能再说什么?只好掏钱递了过去。那人连忙站起来接住,又拿出一片儿纸,指点着让老农写上了如下的话:我自愿接受现场处罚。后边写上了老农的名字,又填上年月日。
那人看过后收进桌斗里,又从桌斗里拿出一沓一寸宽三寸长的收据,也不填日子及其它,迅速数了十张撕下来又迅速撕成两半,将票据的左半边递给老农说“你数一下,每张二十,总共十张。”同时迅速把他桌上的其它半拉票全放进桌斗里,好象怕人见似的。
老农仔细一看,所谓罚款票据现在被撕得大约有一寸宽,上边除过大写的“贰拾”以外,什么东西也没有。老农想要这个劳什子也没啥用处,就又放回法制办的桌子上,说:“算咧,我不要这,咱又不报销,要这没用。”
那人见了又拿起来,放到老农的手上,说:“拿好,拿好!该咋着就得是咋着,国家法律规定的,咱就得遵守是不?”说完又和气地笑了笑。
老农从交警一大队出来,正好中午十一点多。看了看手中几寸方正的纸片,取车处没有地址,只有一个电话号码在上边,老农寻找到一个公用电话一联糸,天哪!车子在省监狱大院里放着呢!要去取回须坐长途班车出城才能到达。
老农没奈何,只好又四处寻找到长途汽车站,买了一张车票坐上了车。到车上一问地方,司机和售票员同时说“是车让扣了吧?”老农一惊,“你们咋知道?”两个人都笑了!
成天坐我们这趟车去取车的人多着呢!
又问老农被扣了几回了?老农说头一次被扣,又问那你是咋摸住这地方的呢?老农说他先打电话联糸过人家告诉他的。那司机和售票员又都笑了!“没看出你还怪精明的呢!”
哈哈哈哈――司机的话引得一车的人都笑了。
这时候又上来一个人,慌慌张张地坐在了老农身旁的空座上,一扭脸,老农笑了!这不是在一大队和法制办讲理的那位书生吗?!
书生也认出了老农。两人都有一种共患过难的感觉,互道过问候,两人便亲热地聊了起来。
老农说:“我真恨那伙人!他们太欺负咱老百姓了……”
书生说:“我也是。恨!”
又说:“你最恨他们谁?”
老农说:“扣我车子的许警官和法制办!”
书生说:“是他们欺负你了?”
老农说:“不是他们那还有谁?”
书生说:“没那么简单!”
“这不是一两个人的问题。他们的问题只是态度有些差。”
老农说:“那你说谁最坏最可恨?”
书生说:“大队长!”
老农连忙说:“不可能!咱连大队长的面都没见咋能知道他最坏呢?!”
书生说:“你想想你所经历的一切,这完全是一个单位在作恶在犯罪呀!”
“要真是个别人在有意刁难、欺负老百姓,领导早就出面了!还能收拾不了他们!”
“你再想想:每天被罚上百人,每人基本都在三百元以上,天天如此,每月罚款金额超百万,年上千万元的罚款,全部给假废票据,还有存车收费――这样大的违法数目和行为那个办事的个人有这天胆和调度能量?!”
老农震惊了!
他不由得更加佩服书生,厉害!
细一想:这个大队长可能真还就是个大贪官!所谓“墙里柱子不显身,装的还真象呢!”
两人说说笑笑,到了下车的地方,司机把车停稳,招呼他们下了车并热情地指明了方向。车就开走了。
找到省监狱大院的大门,两人都松了口气。书生说他饿极了要先去吃些东西,老农就独自一人去取车子。
监狱大院可真大呀!草地、围墙、楼房。一个又一个院子连成一片,大汽车装着小山一样高的货物出出进进,岗哨、门卫,乱哄哄的。
老农手举着纸条问了好几回,才找到地方。大门上赫然悬挂了一张黑牌子,上书:西京市暂扣车辆管理处。
老农进到院子里就发呆了!天啊!被扣的摩托车、大卡车、三轮车一辆紧挨着一辆,足足放了大半个院子,少说也有数千辆……
大门左边有间屋子,老农一推门进去了,屋里三个人正在做饭,那些陈设简陋、破败、给人的感觉就象一个拾破烂人居住的家。
那三个人倒也客气,接过纸条就去翻查档案,让老农先坐下等待,老农见只有一张靠背椅子,凳面上的海绵少了个大窟窿,将就刚坐上去,“哗啦”一声老农连人带椅子便倒在了地上,慌得那几个人都来搀扶,连连道歉。
老农这才注意到椅子的一条腿是用绳子绑上去的,大概松动了。
老农再也不敢坐了。只好站在那里等人家翻查。找到名字,与纸条对照过,那人算了一下,说:“480元”。
老农一下子呆了!忙问咋算的?
那人把纸条伸出来让老农看上边写的扣车时间,然后扳着指头又计算了一遍,老农方才记起,法制办给他的纸条上把扣车时间写错了!多写了几十天。
那几人忙翻查他们收车原始纪录,终于查清楚了,立即予以纠正,实收260元钱。然后把车子锁钥匙交给老农,老农接过钥匙见还没有开票的意思,就问道:“给我开张发票吧,收条也行。”
那人立即说:“不行,上边不让开票!”
老农蹲下了。“那不行,钱都收了,不给我开票怎么行呢?”
那人说:“真的是没票!”
老农蹲在地上不起来。“没票我咋走呢!”
那人说:“钱交了,我们放你的车就行了。”
“我不是怕你们不给车,我是担心路上没法儿走!”老农说。
“路上咋没法儿走?”
“要再被没收了呢?”
“你们瞎好给我开个条子,万一又让逮住了我也好有个说法,对吧!”
那几个人想了想,也没再分辩,找了张白纸,给老农写了个收条,注明老农的三轮车是刚从查扣管理站领回的,已缴过了钱。老农才高兴地道了谢,出门推上车子走了!
路过轻工市场的时候,听见有人大叫老农的名字,老农停下来正张望呢,顺子已跑到了跟前,一把拉住老农的手,大声就哭了起来!
老农也哭了!
一霎时围上来许多人,都询问究竟,老农断断续续地把事情简要讲了一遍,许多人都哭了!更多地人大骂王八蛋欺压人民!顺子拉着老农推着车来在一个炒烩饸络馆,要了两碗,细细讲了他这几十天反复去一大队找寻老农的经过,并讲了李大弟四人的近况。
老农讲了这二十多天的遭遇,又说了罚款及存车费的事,顺子直报怨,说:“你咋这样傻呢!那个破三轮车怎么会值那么多钱呢?新的也不过三百元。”
这一说老农才明白法制办追回他的原因了,他们也知道这车子不值钱,怕他真不要了!那岂不赔钱?一直拖延推委主要是为了让车子多扣几天好多收存车费。
好黑恶呀!真是好黑恶呀!
顺子说:“你咋就不算下帐呢!”
老农这才想起来这几十天光想要回三轮车真的人都变糊涂了!要是自己的车也许早都不要了。可这是顺子的车子,又是顺子好心好意帮自己拉行李的。唉!吃亏占便宜就不能再计较了!
吃完饭,顺子领着老农来到了轻工市场,在一间小屋子里找到了李大弟他们四人。原来他们就在轻工市场里当保安。
几个人见面又是一番惊喜,感觉仿佛隔世一样。心里都非常难受……
老农随后在对面的茶叶市场里找到了活路,给一家店铺往来送货。老农人诚恳、实在,很受店家及客户喜欢。日子倒也安稳。
这一日忽然有一封蓝色的特快专递信件寄到了老农手里,拆开来看,原来是乡公所通知他于本月28日上午8时8分8秒前去领取由王保长亲自颁发的“耕耘证”,不得有误!
老农与李大弟、顺子几人商量了一下,收拾收抬向老板告了别,领了工资,欢天喜地地回去了。
乡公所早已搭好了颁证台,典礼很隆重。用彩色气堑搭建的凯旋门气度不凡,大气球屁股下的条幅更是精彩,盛妆的礼仪小姐出出进进异常忙碌,大红地毯从乡公所大门口一直铺上了典礼台。
老农不敢怠慢,赶紧去签名报到,被大会秘书处工作人员引领到一间屋子里,递上一张表格填了,又让交办证费、特快专递邮件费、会务费等等加在一起共计888、88元,老农欲哭无泪,欲走不能。只好咬牙忍痛拿出了自已的血汗钱,递了上去。
交过钱后,老农被另一美少女领进贵宾室奉茶,桌上摆有水果,面包,老农想到刚交了那么多钱,也不客气,拿起来就吃了一些。
正在这时,外面鼓声大作,听得大喇叭在叫人都到会场上去,说是开会的吉时已到。
老农等一大群农民在礼仪小姐的引领下列队从乡公所出来,走进了会场,坐在了台下第一排。主席台上人已坐满,个个肥头大耳红光满面。王保长坐在中间。
主持人宣布开会。奏过国歌之后,擂鼓、放鞭炮,之后乡公所领导讲话,上级领导讲话,然后郑重介绍发证的领导王保长先生身份――法学硕士、工商行政管理博士、国学大师、古诗词吟唱家、书法家、艺术家、社会活动家、法学博士,现任保长。
接下来发证。主持人念到谁的名字,谁就上台去站到王保长面前,王保长满面笑容地递给耕耘证,又弯下腰鞠躬,和领证人握手,然后下一个――
轮到老农的时候,王保长亲切地握住他的手,笑着说:“你种的西瓜真甜呀!这回可有用武之地了!”
发完证王保长站在台子上讲话:“乡亲们:我表示热烈地祝贺!办理了耕耘证,就是取得了合法的种田资格,这是政府一种先进的管理模式,从今以后,大家也就正规化、规范化了!”
然后王保长热烈地鼓掌。
然后众官员儒雅地鼓掌。
然后贵宾和所有与会人员集体鼓掌。
……
老农也没回家,直接拿着“耕耘证”就向他日夜思念的庄稼地跑去了。
隔老远,就看见一块巨大的广告牌矗立在那里,上边非常逼真地画着一片青山绿水,两个醒目的大字呈立体状直奔眼帘,“开发!”好家伙!开发了!老农不由吃惊。
好不容易绕过巨大的广告牌,只见一长溜砖墙挡住了去路,仔细一看,被圈住的正好是自己的庄稼地。
老农跑到紧锁着的大铁门旁,趴着门缝朝里边使劲儿张望,什么庄稼也没有了!遍地荒草长得一人多高非常茂盛。
正看着,忽听一声吆喝:“干啥呢?起来!”
老农赶紧站直,原来从大门旁边的小房子里走出了两个保安,来盘查老农。
老农急忙出示了自已的耕耘证,说这块地是他的。又问咋变成这样子了?
保安说具体他们也不太清楚,只听说这个村已实行了土地流转政策,他们公司买了这一块地计划要搞开发,具体做什么他们也不知道。
老农立即跌倒在地上,浑身象刀割一样地难受。保安又说:“回去吧。这类事不准上访,告状不予立案,生气难受都没用,还是回去吧。”
正挣扎间,村头忽然闪出一队扛着枪的士兵,有几个人朝这边走来。两保安见状退回小屋去了。
两个士兵拿着麻绳,踢了坐在地上的老农一脚,扭胳膊压腿转眼间将老农捆了个结结实实,一个士官模样的兵背好枪,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抖开,对着老农念道:“蒋委员长令:赤匪猖獗,前线战事紧急,甚需兵员。特命:征集各地青壮男子入伍,为国效力!戡乱剿匪。不得有误!凡有违抗者,格杀勿论!”
老农被拉起来,推推搡搡地往前走。迎面开来一辆黑色的小轿车,车里坐着肥头大耳的王保长,向老农看了一眼,扬尘而去。
在村头,士兵们把所有抓来的壮丁,用绳子串起来,前边两个扛枪开路,后边两个扛枪押解,其余走在两边,不时地用枪托砸捣被捆着的壮丁。
天快黑尽了!
天低云暗。
远处黄土飞扬。刮起了风儿。天地陷落在迷茫之中。
老农回过头,再也望不见家园,再也看不见他的庄稼地了!
二〇〇九年三月十四日
|
- 上一篇:爱情吵了架 田高峰小说
- 下一篇:我思考——我在路上(二)田高峰散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