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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甫》秦腔剧全本 编剧：党小黄
源自《当代戏剧》
时间公元约745至770年
人物
杜甫——诗人，自号少陵野老。
娇娘——歌伎，后为道姑。
郑虔——杜甫之诗友，后为官。
李白——诗人。
杨氏——杜甫夫人。
房琯——杜甫之诗友，后官唐肃宗宰相。
严武——杜甫之诗友，后为官。
李亨——唐肃宗。
贺兰进明——唐臣。
崔园——唐臣。
安禄山——先为唐官，后造反，自称大燕皇帝。
泰山老道、娇娘父、卖鸡哨者、酒小二、小道姑、逃难百姓、安禄山内臣、田舍农夫、唐兵、胡卒若干人。
舞队扮“三吏三别”诗中人、玉鬼、嫦娥、仙女等。
（一）泰山云涛
[泰山之巅。
[伟石挺拔，劲松傲立。
[云蒸雾绕、犹如仙境。
[房琯上。
房琯：好伟岸之山也！
（唱）云蒸雾绕临仙境，
伟石挺拔劲松雄。
手摘星辰与天语，
目极苍茫海日腾。
诸位贤兄，诸位贤兄！
[严武、郑虔上。
房琯：严、郑二兄！你我兄弟足临岱宗，夜宿天街，定有奇梦入乡？
严、郑：有梦！有梦！
房琯：梦中何物？
严、郑：先问房兄！
房琯：夜梦萤火！
严、郑：这就怪了？弟也夜梦萤火！
房琯：不知杜兄夜梦如何？
众：杜兄！杜兄！
[杜甫于苍松之下爬起。青束如墨，冠巾飘飞，依在梦境。
杜甫：（追月而来）明月缓行！明月缓行！
众：（哈哈大笑〕月在何处？
杜甫：（愕然）噢！原来松下独眼，月在梦中……月在梦中！
房琯：哎呀！我等兄弟皆夜梦萤火，惟杜兄皓月入梦！
严武：当今大唐天子明皇，为集民间英才，特诏令增设新科，凡有一才一艺者，皆
选擢入朝。我等兄弟正欲下山赶考。莫非梦兆我等兄弟皆落皇榜，惟杜兄高
中？
[老道朗声而上。
老道：眼观世外事，服藏天地经；红尘闭目过，高处分浊清！
众：请道仙明言！
老道：汝等乃当今诗坛奇才，每人赋诗一篇，贫道便略知一二！
房琯：道仙！观此山雄踞苍茫，伟然齐鲁，胸纳三川，气吞八荒！我等凡夫俗子，
不敢有诗！
严武：不敢有诗！
郑虔：学生不才，以画代诗！（呈画）
房琯：伟石苍松，薄云轻雾。廖廖数笔，便写岱宗之韵！真乃当今神笔！神笔！
老道：如此，贫道已心明如镜！
众：请道其详！
老道：报上姓名！
房琯：京兆房琯。
老道：可至二品。
严武：京兆严武。
老道“亦至二品。
郑虔：荥阳郑虔。
老道：与画齐名。
杜甫：洛阳杜甫。
[老道笑而不答，
众：道仙为何笑而不答？
老道：方才你我说话之间，此公已吟得一篇。此便乃公前程，何须贫道点破？
众：杜兄何不诵出！
[李白内声：“且慢！且慢！”上。宽衣长剑，猛髯虬须。
众：李白兄到了！
郑虔：子美兄明月入梦，吟得一篇，李白兄何不同来欣赏！
李白：当年愚兄亦怀追月之梦跻身长安，贵妃捧酒，力士研墨，好不风光！然终了
还不是被朝廷一脚踢出帝都！浪迹半生，悟得一理！
众：李兄请讲！
李白：明月古时有，不在红尘中！
众：那在何处？
李白：青山怀抱里，绿水碧波中；朋友酒杯里，佳人琴弦上！
老道：妙！妙啊！
李白：李白只恐子美兄大言出口，即仕途煎熬，累及一生。莫若藏于腹中，随兄访
山寻水，潇洒一回！
杜甫：李兄且看山下这九曲黄河，发自天端，降自云中，虽千曲百折，然终归大
海。岂能因一时一事之挫折，湮没志向，黯淡人生？
众：子美所言极是！
李白：（开怀大笑）皆为诗中鬼，相逢即知音。我自有明月，何须强与人？愿听子
美高怀！
杜甫：（朗声而诵）岱宗夫如何？
齐鲁青未了。
造化钟神秀，
阴阳割昏晓。
荡胸生层云，
决眦入归鸟。
会当凌绝顶，
一览众山小。
[水涛轰鸣，天地回响。
[峭壁之上，刻出诗句。
[仙云升腾。
[众诗友隐去。
[显出娇娘。芳英豆蔻，亭亭玉立。
娇娘：（向内呼）爹爹！爹爹！
[娇娘父上。
娇娘：爹！你看：“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娇娘观遍游山留诗，惟杜甫这两
句气吞山河，胸阔五岳。定是当今大才！爹！我要跟他学诗！我要跟他学
诗！
[老道上。
老道：果然来了，果然来了！
娇娘：父道仙！女儿娇娘欲跟杜甫学诗，不知能成与否？
[娇娘摘一野花插于老道发鬓。
娇娘：父爱女幼失慈母，老夫失教。见笑了！见笑了！
老道：（笑答〕世间万事万物，皆冥冥之中所定。爱女童真如初，天性浑然，此生
定于杜甫演绎一段人间奇情。随她去吧！
娇娘：噢！（兴至蹦跳）
娇娘：父杜先生现在何处？
老道：十年之前，已去长安！
娇娘：快领女儿寻找杜先生！
[老道朗声而笑。
[仙雾升腾。
[娇娘等隐。
[灯暗。
（二）曲江卖药
[曲江池畔。
[日丽春暖，草长花艳。
[柳依清池，荷拥翠楼。
[杜甫负药箱上。
杜甫：（唱）春日融融紫气来，
青杨翠柳细徘徊。
闲花不解愁人意，
依风和时竞相开。
旅食京华已十载，
应试不弟落尘埃。
无奈曲江把药卖，
何日明月才入怀。
（柳荫之下铺开药摊）柴胡知母决明子，远志甘草车前子，大黄麻黄牛蒡子，熟
地山药贤君子。药、卖药——
[酒小二楼内上。
小二：杜先生，我看你吆喝的口干舌燥，一天了也不见个人影，怕早饿坏了吧？（袖中
拿出一个馒头）
杜甫：不成不成！残羹冷炙，成何体统？
小二：老熟人了，谁不知谁？三天两头空腹唱诗，快吃了吧！
杜甫：（再三而接）见笑了！见笑了！（背身泣食）
小二：杜先生，你道十年之前你为何应试不中？
杜甫：为何？
小二：日前酒楼来了几位客人，言说你等诗才太高，那奸相李林甫恐选入朝中，与他不
利，便统统判为不弟，还表贺万岁，说圣上英明，贤才早集朝中，民间再无遗
漏！
杜甫：（怒火中烧）口蜜腹剑，实在可恨！
小二：（自己掌嘴）你看这嘴！说不说不说，又没忍住，惹先生生气！
杜甫：（无可奈何）唉！气有何方？
小二：哎！我把正事差点儿忘了！楼上来了一位客人，乃鹂春坊老板！
杜甫：鹂春坊？
小二：哎呀！鹂春坊你还不知道？就是那些舞女歌伎弹曲卖唱的地方！
杜甫：我与他何干？
小二：人家闻得你的大名，给你五十两银子，请你上去陪他饮酒赋诗哩！
杜甫：欺人太甚！少陵野老堂堂儒生，视文章为经国之大业，济世之千秋！岂能陪他饮
宴之乐！
小二：得是肚子不饥了？你们这些文人呀，就得让常饿着肚子！要不，就“文章乃经国
之大业，济世之千秋”！
杜甫：（苦笑）取笑！取笑！
小二：当真不去？
杜甫：不去！
小二：那我就回话去了！（下）
[幕内传来娇娘歌声：
三月曲江花开忙，
清水一条十里香。
杜甫：（怦然心动）何方仙音？如此耳熟！
[娇娘头扎重孝上。
娇娘：先生！（施礼）
杜甫：姑娘！（四目一视）
娇娘：先生
杜甫：（背白）好像哪里见过姑娘？……莫非我在梦中？
娇娘：（取出罗帕，唱）
三月曲江花开忙，
清水一条十里香。
游人只说春光好，
谁觉花心有寒霜？
杜甫：唱得好！唱得好。游人只说春光好，谁觉花心有寒霜。（囊中一探）可惜我……
娇娘：先生，没有就算了。（欲下）
杜甫：姑娘。要不这样吧。我也以这曲江之花为题，作上一首小诗，你拿去看能不能卖
几个钱。
娇娘：难为先生了！
[杜甫药摊上捡起墨毫，一挥而就。
娇娘：（接念）“曲江花无赖，家家恼杀人……石角钩衣破，藤梢刺眼新……”不假思
索，随口唱出！真可以和写“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杜子美先生媲美！先
生！你叫什么名字？
杜甫：你就叫我少陵野老好了。
娇娘：（大惊）就是那个自号少陵野老的杜甫先生？
杜甫：惭愧！惭愧！
娇娘：（突跪，泪如雨下）先生！你让娇娘找得好苦呀！
（唱）先生留诗泰山上，
气吞山河惊娇娘。
随父拜师长安访，
遍寻长街与短巷。
杜甫：今日见了就好，我收你为徒就是……
娇娘：今世无缘了！……
杜甫：那为什么？
娇娘：（接唱）七日之前灾祸降，
天绝人路杀娇娘。
杜甫：到底因甚？到底因甚么？
娇娘：（接唱）夜宿小店父女傍，
来群官兵似虎狼。
威逼娇娘做军伎，
随营开拔拓边疆。
老父上前去阻挡，
那官兵拳打足踢，足踢拳打，
可怜慈父他一口一口吐血亡！
暴尸七天无银葬，
店主逼债更心伤。
无奈了曲江池边来卖唱，
搬慈父亡灵回故乡。
杜甫：（气愤至极）呔——朗朗大唐乾坤，竟有如此官军！走！为师为你申冤喊屈！
娇娘：先生！不用了！……那伙官军本是安禄山部下，安禄山又是如今贵妃娘娘的干
儿。娇娘告遍了三司六院，无人敢接此案！
杜甫：（泪如雨下）……那就只得先安葬老伯亡灵，从长计议了！（急呼）小二！小
二！
[小二急上。
杜甫：那鹂春坊主可还在？
小二：还在。
杜甫：你就说杜甫有新诗一篇，愿意奉他。（从娇娘手中接诗递小二）
小二：文章乃经国之……
杜甫：行了行了！快快去吧！
[小二欲下。
杜甫：稍等稍等！这成何体统？（药摊上包起几味药，无限酸楚）你就说杜甫非奉诗，
乃奉药也，奉药也！
[小二急入内。
[幕内高呼：“贵妃娘娘驾幸曲江，闲人闪开！”
[笙管齐鸣，鼓乐喧天。
[大幕深处，仪仗逶迤而过，笑嬉之声，不绝于耳。
杜甫：（唱）三月三日天气新，
曲江水边多丽人。
一人伴御君王侧，
满门荣显皆皇亲。
炙手可热谁敢近？
御厨络绎送八珍。
明眸皓齿笑语频，
焉知路边冤女贫！
[小二上。
小二：杜先生！
杜甫：（急切地）可曾讨得银两？
小二：唉！人家不要诗药，要娇娘！
杜甫：（一惊〕要娇娘？
小二：那鹂春坊主让娇娘到他坊中为伎，他出一百两银子安葬老伯。如若愿意，当堂签
约！
杜甫：（大惊）万万使不得！万万使不得！（欲拉娇娘下）
娇娘：……先生！事到如今，也只有这一条路了。慈父已经暴尸七天，你我师徒一贫如
洗，还有什么法子？只有来世再续师徒之情了！……（深深一躬，缓步向堂内走
去）
杜甫：（撕心裂肺）娇娘！……
（唱）娇娘阴府进，
野老泪淹心。
无力扶危困，
曲江水哀吟。
忆昔当年弱冠时，
此身即充观国宾。
读书破万卷，
下笔如有神。
自谓颇挺出，
立登要路津。
致君尧舜上，
再使风俗淳。
谁知此意竟萧条，
行歌卖药如隐沦。
歧黄未解人间恨，
诗墨不济世浊浑。
何时手有朱砂印？
招得明月映孤贫，
[幕内郑虔狂笑：“哈哈哈！”上。
郑虔：杜兄！愚兄手制锦扇一枚，上描大唐山水，题诗书成。明皇阅后，龙心大奇。御
笔亲书“郑虔三绝”四字，又赐著作郎。愚兄今日大喜大喜，请兄饮酒！
杜甫：……
郑虔：怎么？杜兄今日不悦？想必又为前程作忧？……愚兄倒有个主意！
杜甫：……
郑虔：明皇于正月初八、初九、初十，连祭玄元皇帝，太庙与天地。三场大礼，盛典空
前。杜兄何不以此为题，作三大赋设法献于明皇，以图仕进！
杜甫：官样文章，歌舞升平，兄不欲为之。
郑虔：哎呀！兄已不惑之年，顾不得许多了！
杜甫：（拭泪）……那就只好试试了……
郑虔：一醉绿樽三千年，那怕娘死塌了天！走！随兄饮酒！
[灯暗。
（三）少陵晒月
[少陵原下，杜甫小院。
[茅草丛生，秋菊独放，石桌石凳，不失朴拙。
[终南披黛，影影绰绰。
[贺兰进明、崔园上。
贺兰进明：（唱）野客呈献三大赋，
崔园：（唱）哄得圣上龙心舞。
贺兰进明：（唱）奉旨策试考杜甫，
崔园：（唱）无奈少陵觅小屋。
贺兰进明：杜甫速迎！
[杜甫上。
杜甫：二位大人……？
贺兰进明：翰林院大学士贺兰进明！
崔园：翰林院大学士崔园！
杜甫：学生杜甫有失远迎，多多得罪！
贺兰进明：杜甫，是你呈赋颂扬天子，龙心甚悦，欲擢入朝，特命本大学士前来策试。
杜甫：大学士不辞风尘，亲莅茅舍，杜甫没齿不忘！
崔园：你以为目下国势如何？
杜甫：学生斗胆了！
（唱〕外表华丽内中朽，
危机四伏处处忧。
贫富不均祸已久，
贪官务虚显政优。
戍边将穷兵黩武觅封侯，
内宫里斗鸡舞马歌舞稠。
大唐如同沙上楼，
再不图治旦日休！
贺兰进明：（嘻笑）嘻嘻嘻！策试是个样子么，这小子倒当起真来了！崔兄！崔兄！
[崔园鼾声如雷。
贺兰进明：（对杜甫）胡言乱语一通，把崔大学士都听睡着了！还不退下！
崔园：（睡眼惺忪）这小子说的好像还有一点意思。
贺兰进明：（心领神会，窃语）杜甫！有这个没有？（示意元宝）
杜甫：学生惭愧！
崔园：你家老祖乃西晋名臣，王羲之书，吴道玄画总该有几幅吧？
杜甫：学生实在羞涩！
贺兰进明：（恼）大学士如此辛苦，你怎么啥都没有？
崔园：听说鹂春坊近招一娇娘，小荷初露，貌若天仙。领老爷听听曲儿总可以吧！
杜甫：（泪下）娇娘本乃良家女子，实因无奈才卖身歌坊，学生不能辱她！
贺兰进明：（哈哈大笑）哈哈哈！开个玩笑么，把你就害怕成这个样子了！大学士堂堂
君子，岂能为此等苟且之事！你就待诏听宣吧！
崔园：待诏听宣吧！
[切光。
[复明。
[字幕：四年之后。
[淫雨霏霏，山雾水迷。
[杨氏怀抱幼儿院内伫立。
杨氏：（唱）待诏听宣已四载，
淫雨六旬天不开。
禾头生耳黍穗坏，
农夫田父泪满腮。
城中米价天天抬，
幼儿肠饥啼娘怀。
夫君沽米将衣卖，
日色将晚等不来。
[杜甫提酒上。
杨氏：夫君！可曾买得米来？
杜甫：适才街上遇见郑虔，说房琯、严武奉诏入京，要来看我。十载未见，岂能无酒？
我将钱买了酒了！
[杨氏怀中婴儿放声啼哭。
杨氏：你！你！你你你就太鲁直了！家中已经断炊两天，难道你就腹中不饥？
杜甫：（浑身颤抖）杜甫也是肉身凡胎，岂能不知腹中饥饿？只是我与房琯、严武、郑
虔生死之交，岂能因贫而失礼于友！（泪下）贤妻，你就忍耐忍耐，等为夫的官下
来就好了！……
杨氏：（噙泪）你呀！……（抱儿入内）
[房琯、严武上。
杜甫：房、严二兄！请坐！请坐！
房琯：（仔细端详杜甫）鬓见银丝，额有细纹！
严武：苍茫十载，老了许多！老了许多！（拭泪）
杜甫：逝者如斯，日月常在！不必伤心！来来来！兄弟们饮酒！
房琯：郑兄怎还不来？
[郑虔负米袋上。
严武：闻听圣上与你宝扇之上，御笔亲书“郑虔三绝”，何不拿出来让弟兄们拜赏拜
赏！
郑虔：（幽默地）宝扇不充饥，勿如换谷米。人老心不死，权当孝弟媳！弟媳！弟媳！
[无人应答。
杜甫：……想是弃我而去了……
[郑虔掷米袋于地。
房、严：怎么回事？
郑虔：（哽咽）杜兄已经两天没有揭锅了！
房、严：（颤指酒杯，泪如雨下）杜兄！你这是做甚！这是做甚啊！
杜甫：……不知二兄沿途而来，民情如何？
房琯：陕西、河南三年大旱，今秋又连遭六十天阴雨，田中禾穗生耳发黑。农夫田父垅
边哀嚎，惨不忍睹啊！
严武：安禄山又从北地进回良马万匹，日夜操练胡卒，意在谋反！
郑虔：圣上却听信贵妃谗言，认他为干儿，出入内宫，如在自家家室！
杜甫：（泣下）大唐危矣！大唐危矣！（悲饮）
房琯：（亦悲饮）想当年泰山之巅，杜兄明月入梦，我等皆以为大有作为，为国效劳。
想不到今日连妻儿也顾之不得！
严武：（猛饮）明月安在？
杜甫：莫非真如李白所言，藏于青山绿水。美酒佳人之中？
房琯：不对呀！且看你我兄弟酒樽之中，哪里有甚明月？
郑虔：（泣笑）诸兄看这连着六旬淫雨，怕早已霉烂矣！
杜甫：说的好！说的好！早已霉烂矣！（一把推倒茅庵）何不端出来晒晒？晒晒啊！
[众皆举杯，泣笑狂歌。
众：（唱）一举杯，晒明月，
潮处霉子生的多。
霉子沤的发了臭，
熏了玉兔熏嫦娥。
二举杯，晒明月，
潮处耗子咬豁豁。
咬的剩个烂圈圈，
头上成了破铜锅。
三举杯，晒明月，
潮处蝎子尾巴蜇。
蜇到别处不要紧，
蜇到心上见阎罗。
喝！
[皆大醉，伏地哀嚎。
[灯渐暗。
[追光亮。
[显出李白。
李白：子美兄！可曾觅得明月？
[追光亮。
[杜甫从地上爬起。
杜甫：青山不在，绿水远去。美酒虽好，琴音……
李白：怎么样？
杜甫：渺茫啊！
[琴声隐约。
李白：你听！
[追光亮。
[显出娇娘。瑶琴轻抚，凄惨哀绝。
娇娘：（唱）月沉寒夜漫，
珠泪湿琴弦。
除却杜公诗，
何处有亲眷？
李白：哈哈哈！有此诗中知己，真可谓明月入怀哪！何不与佳人相约，放歌青山绿水，
脱却尘世烦恼，逍遥此生！
杜甫：……
娇娘：（唱）欲做鸟儿飞，
无奈翅已残。
欲为鱼儿游，
满目尽沙滩。
杜甫：娇娘未脱地狱，杜甫何以为仙？仙兄。请便了！
李白：哈哈哈！高情虽可赞，凡心堪为悲哪！告辞了！（飘然而去）
杜甫：（急呼）仙兄稍等！仙兄稍等！
[画外音：“杜甫听旨！”
[娇娘隐。
[画外音：“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擢杜甫为左卫率府胄曹参军。钦此。”
杜甫：（狂喜）我有官了！我有官了！娇娘。我有官了！
[灯亮。
[卖鸡哨者吹哨而上。
卖鸡哨者：高兴甚么？高兴甚么？小小从八品，芝麻仁仁大！看管军械仓库，整天扫院
撵鸡关后门，一月三斗米个差事！还不如卖鸡哨挣得钱多。我不干了，才给你腾
了个位位！给！这是钥匙！
杜甫：（接钥匙在手，悲从中来）……四十有四了，混个如此差事！……贤妻，儿
子。……莫嫌官小，也是朝廷有恩啊！……
卖鸡哨者：怎么？想家了？给儿子拿个鸡哨如何？
杜甫：对对对！应该！应该！（囊中一探）罢……了……
卖鸡哨者：我离岗，你接任，也算前世有缘！来！送你一个！（不由分说，塞于杜甫手
中）鸡哨！卖鸡哨！（吹哨而去）
杜甫：贤妻！你在何处？
[传来婴儿啼哭。
[杨氏画外音：“京城米贵，为妻实在不愿拖累夫君，带孩子于奉先投靠族兄寄
食。夫君自家保重……”
杜甫：孩儿莫哭，父亲看你们来了……
[灯暗。
（四）渭滨钓月
[渭水之滨。
[寒风凛冽，大雪飘飞。
[茅屋一间，影只形单。
[杨氏倚门眺望。
杨氏:（唱）大雪纷飞路径埋，
野旷无人天垂哀。
小儿冻饿一命绝，
夫君归来怎交待？
（掩门而泣）
[杜甫内唱：“急切切踏雪冒风探家回——”负米袋上。
（接唱）昏鸦啼惊寒步危。
老妻瘦儿可康慰？
心颤不敢叩柴扉。
（踌躇再三，叩响柴扉）
杨氏:谁在叩门？
杜甫:是我。微夫回家看你们来了！
杨氏:（惊唱）日思夜盼望人归，
人到门前难启扉。
只怕老夫心伤碎，
知儿命亡泪雨飞。
杜甫:孩子他娘，快开门呀！微夫冻坏了！
杨氏:你这个时候回来做甚？
杜甫:郑虔兄用他的宝扇给咱换了一斗米，几个月了，微夫舍不得用它。给你们娘儿
送米来了！
杨氏:（情难再抑，猛启柴门）夫君！
杜甫:贤妻！
[老夫老妻相拥而泣。
杜甫:不要伤心了！不要伤心了！微夫告诉你一件喜事！
杨氏:……
杜甫:我有官了！
杨氏:有官了？
杜甫:噢！高兴不？
杨氏:（悲楚在心）……高兴，高……兴……（不觉泣咽）
杜甫:莫哭！莫哭！我今日要亲自下厨，美美熬上一锅稀粥，让你娘儿们饱饱吃上一
顿！（乐呵呵入内）
杨氏:夫君！夫君！
（唱）夫君归来满腹喜，
哪知为妻痛悲凄。
儿亡之事怎样提？
哀怀茫茫泪沾衣。
[杜甫捧碗热粥上。
杜甫:来来来！快把孩子们叫出来吃饭！
杨氏:……孩子们都不在了……
杜甫:不在？大儿宗文？
杨氏:上山检柴禾去了。
杜甫:次子宗武？
杨氏:随他哥哥去了。
杜甫:（泪下）风雪漫天，地冷天寒。大儿次子不满十岁，上山捡柴，真叫微夫伤心
啊！
杨氏:（亦泣）……
杜甫:快把三儿宗仁抱来见父。
杨氏:他……
杜甫:这个小东西，刚一出月，就知认父。我每卖药回来，他总是哭着要抱，叫人好
不快乐！
杨氏:……
杜甫:快去呀！
杨氏:他……
杜甫:他怎么了？
杨氏:他……睡着了……
杜甫:睡着了不要紧，把他唤醒就是！（颤索索掏出鸡哨，欲吹）贤妻，你来吧。你
来！你来！（塞鸡哨于杨氏）
杨氏:（接哨在手，难举于唇）……夫君啊，三儿他……他……
杜甫:他怎么样？
杨氏:（狠心）他已经冻饿夭亡了！
杜甫:（心头一剜，不觉惨呼）啊——（跌软于地，颤抖难起）
杨氏:（放声哭嚎）……夫君！为妻不贤，愧对杜氏列祖列宗了！（跪地）
杜甫:（浑身颤索）……小儿亡骨现在何处！
杨氏:妻怕弃于荒郊野外，野狼饿狗作践，托邻居老伯沉于渭河之冰去了！
杜甫:（惨呼）儿啊——（猛的爬起，向外冲去）
杨氏:夫君！夫君！（追下）
[杜甫幕内：“儿呀——”扑天呼地，跌撞而上。
[野旷天低，雪飞不止；渭水冰封，一川凛冽。
杜甫:儿啊——
（唱）天飞恶白雪，
川冷一冰河。
不闻儿啼声，
老心似刀割。
儿啊！儿啊！
父自幼丧母家道破，
靠姑母舍子养侄才存活。
心知忠义惟高贵。
最鄙蝼蚁自求穴。
只因了生性愚鲁意转拙，
才落得身落人下，一贫如洗，卖药都市，
寄食友朋，行吟市井放愁歌！
岂无归隐山林志，
潇洒无羁送日月。
葵花倾太阳，
物性固难夺！
今欲阴阳共一界，
让我父子同蹉跎。
儿啊！儿啊！
人世间绝命的法儿难屈指，
谁像儿你如此绝！
父知你做鬼亦饥饿，
你知道世间饿鬼有几多？
朱门酒肉臭，
路有冻死骨！
咱家世代免租课，
尚难养儿命亡绝。
无业百姓戍边卒，
生生死死该奈何？
（挣扎爬起，拣一枯枝在手）苍天啊，苍天！你若有情，就让吾儿魂随老夫钓
竿而来，让我父子再话一语！……飞雪啊，飞雪！你若通灵，就让明月随老
夫钓竿而升，可怜可怜大唐百姓啊！（执竿垂钓，宛若雪雕）
[雪落冰川，寂旷无垠。
[追光亮，显出娇娘。
[女独伴唱：
钓垂一川雪，
竿沉不是月。
闻君失幼子，
我心亦泣血。
[合唱：
钓垂一川雪，
杆沉不是月。
闻君失幼子，
我心亦泣血。
[娇娘于伴唱声中舒玉练，曲素纱，痛苦地舞蹈。
[光徐暗。
[黑暗中突地胡角长嘶，羯鼓破天。
[幕内惊呼：“安禄山反了！安禄山反了！”
[哭声四起，哀嚎不绝。
[沉痛的画外音：“唐玄宗天宝十四年，公元755年11月，安禄山、史思明于
范阳起兵造反，揭开了唐代历史上最为惨痛的一页。”
[灯复明。
[狼烟滚滚，火光燃残。
[富州宝塔，凄然而立。
[难民们扶老携幼，横卧于塔下水滨。
[杜甫立于其中。
[合唱：
富州塔高归鸿断，
洛水泣咽望长安。
何日官军铁骑至？
重归家园整河山。
[幕内一难民高呼：“杜先生——”上。
难民杜先生！安禄山六月初九兵破潼关，六月十二三更，玄宗率嫔妃近臣出延
秋门潜行蜀都，行至马嵬坡，六军愤慨不前，杨玉环自缢而亡。七月十三，
肃宗在灵武登基了！
杜甫:甚么？肃宗登基？我大唐复兴有望！复兴有望了！夫人！快与我收拾行李，我
要去赴灵武，拜谒天子！
一老者:杜先生！你看这兵荒马乱，烽火连天，沿途尽是胡兵羯卒，先生刚失幼子，
流离三川，一从八品小吏，岂能不顾妻儿，弃家又去！
杜甫:朝廷正与安贼血战，我杜甫岂能因官微禄薄而贪恋妻小，残喘苟安？此去即便
粉身碎骨，也誓与大唐同生死，共存亡！
杨氏:（捧起薄衫）夫君？为妻就这样与你送行了！
杜甫:众位父老，夫人！杜甫就此拜别了！
[造型。
[切光。
（五）曲江琴月
[曲江池畔，鹂春坊。
[硝烟未去，烽火依然。
[柳暗花阴，一片凄凉。
[香案零落，古琴尘封。
[安禄山带近臣上。
安禄山:（唱）昔日李唐朝中臣，
今日龙袍披挂身。
禄山奉天承大运，
谁敢抗逆掏谁心！
内 臣:圣上！此处便是鹂春坊，娇娘就在楼上！
安禄山:快快唤下来见我！
内 臣:（向楼上）娇娘下楼，参拜皇上！
[娇娘内应：“今日身体不适，谁也不见！”
安禄山:本大燕皇帝进得长安，李隆基旧臣纷纷拜降，就这个娇娘抗旨不遵！（咬牙
切齿）嗯！
内 臣:圣上！你如今也是三宫六院，嫔妃成群。寻此娇娘，不过为一乐耳！来硬
的，事情也能办成，（嘻笑）就怕圣上不得快乐！
安禄山:你有何法叫她乐从？
内 臣:听说这娇娘平生只喜两物！
安禄山:嗯？
内 臣:杜甫之诗，郑虔之画！郑虔今已拜服我皇，何不召他作画，以宠娇娘！
安禄山:（狂笑）哈哈哈！宣郑虔！
内 臣:宣郑虔！
[郑虔上。
郑 虔:（唱）长安城破踏胡马，
郑虔陷贼难自拔。
无奈唐装换燕服，
羞见曲江池畔花。
（白）郑虔参拜！
安禄山:郑虔！本皇欲宠娇娘。命你以大燕山水为题，当庭作画一幅，献本皇与
她。
郑 虔:这……
安禄山:（愠怒）嗯！
郑 虔:今之大燕山水即昔日李唐山水，臣恐怕作出来，万岁不悦。
安禄山:你就随意画吧！
郑 虔:这……
安禄山:看来，你是不想叫朕快乐！
[幕内传来婴儿啼声。
安禄山:谁家毛童啼哭？坏朕心绪，与我宰了喂狗！
[一声惨叫，毛骨悚然。
内 臣:郑虔！你作也不作？
郑 虔:（浑身惊颤）臣作！臣作！（退入内）
[胡卒内呼：“报——”上。
胡 卒:报！我巡哨骑兵于凤翔城外捕得一人，身上搜出《诗经》一卷，上有“杜氏
家藏”印章，疑是李唐诗人杜甫。现押回长安，听候发落！
安禄山:（哈哈大笑）哈哈哈！真乃天成吾美事也！押上来！
[内应：“押上来！”
[杜甫内唱：“不提防落贼手路陷中途”上。
（接唱）春日里归曲江花残人孤。
江头宫殿锁千门，
无趣细柳绿新蒲。
楼台歌榭乌烟浮，
曲江水浊漂白骨。
忆昔贵妃下南宛。
苑中万物生玉璞。
明眸皓齿今何在？
马嵬坡魂尘血污。
乡音不闻听羯鼓，
少陵野老吞声哭。
安禄山:下站可是杜甫。
杜 甫:小民姓魏名思，不知杜甫是谁？
安禄山:那此书上“杜氏家藏”四字，该作何解？
杜 甫:此乃小民长安探女，嫌路途寂寞，借邻里之物。
安禄山:（哈哈大笑）杜氏家传之宝，岂有借人之理？杜甫！你就不要再欺哄本皇
了。如今，李唐气数已尽，天下姓安。只要你顺从本皇，本皇就封你为翰林
院大学士，不尽荣华富贵。如何？
杜 甫:大学士虽好，可惜小民不是杜甫。
安禄山:不是也罢，本皇今日偶得名画一帧，你且先看如何？
内 臣:（向内）呈画上来！
[郑虔上，猛瞥见杜甫。
[四目一触，皆惊呆。
杜 甫:（背唱）离乱未敢忘郑兄，
郑 虔:（背唱）不期相逢贼营中。
杜 甫:（背唱）他胡装羯服朝冠顶，
郑 虔:（背唱）他衣衫褴褛旅尘封。
杜 甫:（背唱）野老心中暗发痛，
郑 虔:（背唱）羞惭不敢望高公。
杜 甫:（背唱）佯装不识心肃静，
郑 虔:（背唱）不知胡首因甚情？
安禄山:呈画上来！
郑 虔:（呈画）郑虔今日心绪不佳，圣上见谅。
安禄山:（展画）果然名不虚传！哈哈哈！本皇就封你为大燕水部郎中，择日赴
任！
郑 虔:臣有顽疾，近日又发。欲告假三月，望圣上恩准！
安禄山:这倒罢了。只是这画虽成，还缺诗一篇！
郑 虔:郑虔不工于诗。
安禄山:（指杜甫）庭下之人，精通诗道，你可请他代劳！
杜 甫:（急语）小民魏思从来不会作诗！
安禄山:当真如此！
杜 甫:当真如此！
安禄山:郑虔你说！
郑 虔:（背唱）郑虔已落不忠名，
岂再失义污杜公。
咬牙豁出老朽命，
混过一程算一程。
圣上。微臣确实不知！
安禄山:（大笑）哈哈哈！杜甫郑虔，翰墨双友。天下何人不知何人不晓？不过，也
不要紧，本皇御厨近日烹得一道名菜，名曰汉风唐月。乃取长安童男之心，
洛阳童女之胆而制。今日咱就免去君臣之礼，同来品尝品尝如何？
郑 虔:（惊）圣上！……
杜 甫:……
安禄山:献菜上来！
[幕内童男童女两声惨叫。
[近侍托盘而上。
安禄山:哈哈哈！来来来！二位就一同品尝！
郑 虔:（一声惨呼）啊！（昏跌于地）
杜 甫:（唱）血涌苍首双目迸，
不见曲江水流东。
大唐何以落此境？
难抑嚎啕放悲声！
（一声哭出，鬓发全白，人成疯癫。时而嚎啕，时而惨笑，四处寻拥）我的
明月……我的明月！
安禄山:郑虔！菜味如何？
郑 虔:（挣扎爬起）圣上。你看他时哭时笑，疯疯癫癫，哪里像个诗家？确实不是
杜甫！
安禄山:（半信半疑）如此，要这疯癫老头何用？与我拉出去大卸八块扔了！
[胡兵齐应：“遵旨！”欲拖杜甫。
[娇娘内呼：“慢着！”上。
[突静。
[娇娘泪掩花容，素妆淡抹，现于梯端。
安禄山:哇呀！（一时惊呆）
娇 娘:（款款而下）此翁娇娘认得！
安禄山:他，他是何人？
娇 娘:娇娘生父！
安禄山:（为娇娘美色所惑）噢！怪道他说长安寻女！本皇失礼了！本皇失礼了！
娇 娘:只要陛下让我父女团聚，娇娘愿意侍奉！
安禄山:（喜极）好！好！那你父女且先叙话，本皇三更亲带玉帛锦缎来幸。
娇 娘:送陛下！
安禄山:免礼！免礼！（率内臣下）
[郑虔略思，亦随下。
娇 娘:（急切上前，挽扶杜甫〕先生！先生！……
杜 甫:（全然不晓，疯癫嚎哭）……明月！我的……明月！
娇 娘:（泪如雨下，唱）
年年望乾坤，
月月盼垂询。
今日人相见，
疯癫破衣襟。
发成严霜染，
银丝垂双鬓。
不知人可醒？
哀哀托琴音。
（轻抚瑶琴，啼莺吐燕）
（唱）风儿轻些儿走，
莺儿悄些儿瞅，
莫让明月惊，
青楼映弯钩。
[琴音悠悠，弯月初露。
[杜甫渐醒。
杜 甫:（一惊）娇娘！
娇 娘:先生受惊了！
杜 甫:（大梦方彻）噢！娇娘！（一把握住娇娘玉指，老泪横流）
娇 娘:先生！
[紧紧相拥。
[伴唱：
身儿偎，心儿依，
今夜月色最相宜。
谁能留得玉蟾在？
莫让清辉随风移。
杜 甫:肃宗灵武登基，我欲拜谒天子，以效大唐。不料落入叛军之手，若非姑娘相
救，已成亡鬼矣！
娇 娘:朝廷腐烂多年，方有今日之祸，但愿肃宗能整肃官吏，重振朝纲。此处非久
留之地，先生快走吧！
[郑虔急上。
郑 虔:杜兄！（羞愧不堪，跪地难起）
杜 甫:（万语在喉，无从言起）你呀！……
郑 虔:郑虔知无面目再见杜兄，只是担忧安贼看出破绽，害兄性命。设法赚得腰牌
一面，杜兄快快逃命吧！
[更鼓三响。
娇 娘:安贼即到！先生！快走吧！
杜 甫:（接过腰牌）杜甫拜别了！（欲下）
郑 虔:杜兄稍等！
[杜甫止。
郑 虔:郑虔暗中窥得贼营虚实，书就破敌之策。望杜兄面呈肃宗，也算郑虔对大唐
的最后一点孝心了！
杜 甫:（接过书策）郑兄！……
娇 娘:快走！快走吧！
杜 甫:（登上高台，回首）娇娘！郑兄！你们就多加保重了（急下）。
[内传安禄山笑声。
[郑虔急下。
[幕内：“大燕皇帝到，娇娘接驾！”
娇 娘:（仰天惨笑）哈哈哈哈哈！来吧！来吧！来——吧！（拾起花剪，刺向双
颊）
[鲜血飞溅。
[无字伴唱：惊鬼泣神。
啊——
[切光。
（六）长安浣月
[旷野宁寂，一片肃杀。
[画外音：“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杜甫身陷贼营，挺节不污。麻鞋见天子，
衣袖露双肘，忠诚可嘉，敕封左拾遗。郭子仪率兵救驾，力匡社稷，官拜
右仆射。统兵二十万，择日兴师，克复长安。”
[战鼓突响，激越奔腾，声震长空。
[杀声四起。唐兵银盔铁甲，跃马驰刀，前仆后继，与胡兵血战。
[天幕上龙旗风旌猎猎而过。
[稍静。
[暮鼓隐隐。
[画外音：“罪臣郑虔接旨！”
[郑虔披枷戴锁，皓首赤足，踉跄而上。
郑 虔：（唱）龙驹凤辇归帝京，
长安又闻暮鼓声。
自愧贪生惜老命。
郑虔懦怯负朝廷。
[画外音：“罪臣郑虔，晚节不保，受贼水部郎中。本该死罪，念其虽官伪
职，但称疾未就，且托书朝廷，暗献破敌之策，罪降次三等，贬为台州司
户，即刻起程。”
郑 虔：谢主龙恩！（起）
（唱）尘世匆匆一场梦，
谁知何时风雨中？
临到别时倍思友，
不见一人送行程！
杜兄呀杜兄！罪友今离长安，别无他念，只恨未能见你！就此相别
了！……（踉跄而去，怀中落一纸扇）
[幕内杜甫声：“郑兄——郑兄——”跌扑而上，捡起纸扇。
杜 甫：（捶胸长呼）郑兄呀郑兄！杜甫迟来！迟来矣！（于扇赋诗，吟）
郑公暮年鬓成丝，
酒后常称老画师。
万里伤心严谴日，
百年垂死中兴时。
仓惶已就长途往，
杜甫无端饯行迟。
今日一别当水诀，
九重泉路尽交期。
[严武上。
严 武：杜兄！
杜 甫：（回首抹泪）郑兄走了……郑兄走了……
严 武：手中诗扇与我！
杜 甫：要它做甚？
严 武：朝廷正在惩处投敌变节之臣，你却在此吟诗做赋，难道不怕授人以柄？
杜 甫：老友落难，尽人之常情，授人何柄？
严 武：朋友之谊，默记于心就是。你我如今都为朝官，不是昔日村野之时了！
杜 甫：愚兄愈听愈糊涂了，难道朝官就不要朋友么？
严 武：（气急）唉！唉！真是与你讲不明白！（一把夺过纸扇，弃于幕侧）
[幕侧立即伸出只手，将纸扇捡去。
杜 甫：（气急对严武）你！你！……
[内呼：“天子登殿，百官列朝！”
[钟鼓齐鸣，笙管悠悠。
[肃宗登殿，百官列朝。
[杜甫严武随之列班。
众 官：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肃 宗：众卿平身！今两京光复，国运初升，朕欲一鼓作气，荡灭安史残部。然军
中乏兵，库中缺银。不知众卿有何良策？
崔 园：欲安外贼，先除内患。臣奏房琯严武杜甫结党营私，勾结叛贼，谋反朝
廷！
肃 宗：何以见得？
贺兰进明：三月之前，圣上交房琯精兵强将，令其收复长安。他却故意懈怠，贻误
战机。致使陈陶青坂大败，我四万大军毁于一旦！
杜 甫：陈陶青坂兵败，实因李辅国为除异己，唆使部下按兵不动，房左丞孤军作
战所致，论罪应处李党！
肃 宗：朕心明白，不须多言！
贺兰进明：而今，圣上正处罚投敌叛节之臣，以正国法。杜甫却为罪臣鸣冤叫屈，
混淆视听！
肃 宗：言可有据？
崔 园：臣于护城河边捡得纸扇一枚，圣上明察！（递上严武所弃之物）
肃 宗：（览，大怒）好一个“九重泉路尽交期！”杜甫！此诗可是你作？
琯、武：杜甫绝无此诗！
肃 宗：朕问杜甫！
杜 甫：（镇定自若）是臣所作！
[房琯严武连连顿足。
杜 甫：臣与郑虔布衣之交。昨日朝廷论罪之时，巨并未因私为他开脱。今日亦未
因他获罪而与之绝情。与臣之道，与人之道，臣不知有何不妥？
肃 宗：这……（语塞）
崔 园：（袖出一纸）难道这“寸地尺天皆入贡，奇祥异瑞都来送”也是为人臣之
道？
肃 宗：呈上来！
[崔园急呈。
肃 宗：（览，强蓄怒火）想必这也是你的大作！
杜 甫：圣上啊！
（唱）两京初复国尚困，
沉疴未愈病乾坤。
地方官却隐忧报喜讯，
呈祥献瑞惑圣心。
圣上你访仙又拜神，
欲求长生不老身。
臣实恐长此以往衰国运，
重蹈先皇辙路深。
食无甘，夜无寝，
冒死而发谏明君！
肃 宗：（震怒）大胆！
（唱）一身长刺破天胆，
百官面前羞龙颜。
国政何须儒生谏！
恨不将尔双眼剜！
（怒喝）韦陟、崔光远、颜真卿！
[内应：臣在！
肃 宗：着你三司会审，查杜甫结党营私，诋毁朝廷一案，不得徇私枉法！
[内应：“遵旨！”
肃 宗：退朝！（怒下）。
琯、武：（高呼）圣上明察！
[贺兰进明、崔园狞笑。
[切光。
[复明。
[杜甫戴枷锁镣，银发散披，血迹斑斑。
杜 甫：（唱）铁镣扛，长枷锁，
溯风三伏六月雪。
穷年忧国肠似火，
却落得老肤裂断斑斑血！
朝班两行藏毒蛇，
宫廷上下虎狼窝。
只知道你争我斗名利夺，
谁辨忠奸贤与错？
似这样糜烂官风庙堂坐，
大唐中兴在何年月？
忧心焚，痛欲绝，
胸中滔滔悲大河。
[追光亮。两个表演区显出杜甫与肃宗。
肃 宗：杜卿！
杜 甫：圣上！
肃 宗：其实，委屈你了！
杜 甫：我皇英明！
肃 宗：朕也知道此乃一场朋党之争。不过，你在百官面前说朕的不是，也太过分
了！
杜 甫：臣罪该万死！
肃 宗：吃朝廷饭，也要点聪明才行。
杜 甫：臣此生不习，来世不修！
肃 宗：所以，卿只能为诗，不能为官！
杜 甫：臣哪怕肝脑涂地，也愿侍奉圣上！
肃 宗：算了吧！宫廷险恶之地，你此等性情，万一朕哪天失手杀了你，给天下人
还不好交待。莫如寻个闲差，有口饭吃就行了。（隐〕
杜 甫：（急呼）圣上！圣上！
[弯月悄升，一片斑驳。
杜 甫：（唱）怪道说这残月百疮千疴，
却原来苍天爷抑善扬恶。
贤良直诚低头过，
奸诈机巧常快活。
为人只知图私利，
谁思道德值几何？
悲凄凄，老心破，
昂首哀哀呼嫦娥。
快携天廷琼浆来，
扬起龙宫玉液波。
[嫦娥与众仙女飘然而至。
杜 甫：（唱）浣却这人心上腥秽污浊，
洁我明月！洁我明月！
[伴唱：
浣却这人心上腥秽污浊，
洁我明月！洁我明月！
[嫦娥与众仙女浣月舞蹈。
[画外音：“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杜甫冒渎朝廷，本该重处，然虽言词激
讦，不失谏臣之体，谪为华州司功,即刻起程。”
杜 甫：（仰天惨笑）哈……！三个月,三个月的京官！李白兄啊李白兄。我也和你
一样,被天子一脚踢出长安了！
[追光亮。
[显出李白。
李 白：（哈哈大笑）哈哈哈！子美莫要见气,你我兄弟确实有错！
杜 甫：错在何处？
李 白：明明书生头,偏要顶乌纱！
杜 甫：你也道弟兄们只可为诗不可为官？
李 白：且看你将明月浣净没有？
杜 甫：怎么还是这般昏暗污浊？
李 白：这就是了！（隐）
杜 甫：（接唱）看起来仙娥玉女也无着,
空劳了长袖裙罗。
我只有退紫袍脱朝靴,
痛切切,辞宫阙。
一腔悲愤借墨泼,
为我百姓父老歌！
（举墨砚朝天幕泼去）
[天幕上立显“三吏三别”诗行。
[男独领伴唱：
泣写三吏与三别,
忧国哀民吐肝液。
君不见，潼关古道筑城堞，
新安幼男目泣裂。
石壕吏枷锁老妪,
新婚夫妻伤永诀。
戍边归丁无家别，
耄耋垂老语哽咽。
悲哉！恸三江！
壮哉！撼五岳！
[诗中之人依歌舞而成雕。
[杜甫执酒与之壮别。
[灯暗。
（七）湘江载月
[十三年后。
[湘水岸边，玉台观内。
[彤云锁江，淫雨霏霏。
[江石突兀，道观静立。
[杨氏扶杜甫负囊依杖，踽踽而来。
杜 甫：（唱）白头老翁逃世难，
往日在北今复南。
老病新发枯骨缠，
竦衣不禁雨湿寒。
浊泪点点湘水岸，
何日又见终南山？
[杨氏轻叩观门。
[小道姑上。
小道姑：何人叩门？
杨 氏：逃难之人。
小道姑：不管何人，我家观主说了，能诵杜诗之人，方可入观！（欲下〕
杜 甫：（心头不禁一热）道姑慢走！你家观主何方雅道？竟有此高怀！
小道姑：（打开观门）你听！
[古琴悠悠。
[娇娘哀哀吟诵。
娇 娘：“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烽火连三月，家
书抵万金。乌发搔更短，浑欲不胜簪。”
[小道姑扶杨氏入内。
杜 甫：……流啭呜咽，似娇莺哀泣，弱骊低回。想不到野老风蚀残年，竟遇如此
观中知音！可惜吟错二字！
娇 娘：（于观内）何字吟错?
杜 甫：野老诗本“白头搔更短”，仙姑误为“乌发搔更短”。故而吟错。
娇 娘：客官有所不知。杜公半生颠沛流离，于饥寒交迫之中忧国忧民，未近残年
就满头白发，一顶银丝。本观每读至此，潸然落泪，于心不忍。故将“白
头”吟作“乌发”，何错之有？
杜 甫：（热流暖心，哽咽难语）仙姑！……（猛然记起）观主之声好生熟悉，莫
非她是娇娘？（浑身颤栗）……观主雅士，请与老翁庭前一见！
娇 娘：不见也好！
杜 甫：一定要见！
娇 娘：不见也好！
杜 甫：一定要见！
娇 娘：客官无礼了！
杜 甫：观主有所不知，老夫近得杜翁新诗一篇，非面见而不言！
娇 娘：如此客官稍等！（手捧诗卷，面敷轻纱，道衣仙风，后厅转出）
娇 娘：（唱）清观不经年，
孤灯诗一卷。
觅得杜公篇，
何惜花容残。
杜 甫：观主……（举目）
娇 娘：（一惊）杜公！
杜 甫：观主！……
娇 娘：客官勿言！客官勿言！（欲下）
杜 甫：（一把扯住娇娘衣袖）娇娘……娇娘……
[娇娘哽咽不语。
杜 甫：娇娘啊！
娇 娘：（背身而泣）先生……
杜 甫：（老泪纵横）娇娘啊娇娘，自打离乱之后，老夫遍寻三秦蜀陇，不见你之
踪影。老心泣泪，长夜不眠，已经十三载之久。不知你为何轻纱遮面，不
愿相认？有何难言之隐？也该诉出，以解野老悬心了！
娇 娘：（回首凝目，猛扶面纱）先生！
杜 甫：（大惊）娇娘！
娇 娘：（唱）那日助公脱险境，
安贼前来欲横行。
唐英岂能事胡种？
血染双剪毁玉容。
龙驹凯旋长安夜，
我自惭形秽离帝京。
循入道门海誓盟，
集先生诗稿了残生。
十三载青灯对月冷，
一卷诗稿奉恩公。
（高捧诗卷）
杜 甫：（悲情难抑）娇娘——
娇 娘：（泪流满面）先生——
[扑在一起，紧紧相拥。
[伴唱起：
半世罹冰冷，
一呼热泪涌。
老少两痴心，
道尽人间情！
[昔日卖鸡哨者官袍吏带上。
县 令：（唱）鸡哨卖的买下官，
不想肃宗归了天，
代宗登基把旨传，
县令冒雨访道观。
杜 甫：接旨！
[杨氏上。与娇娘跪伏。
县 令：（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擢杜甫为工部员外郎。即刻进京。钦
此。”
杜 甫：（恍恍惚惚，伏地难起）谢、谢主龙恩！
县 令：大人，升了！这回是五品！
杜 甫：朝廷怎么想起野老来了？
县 令：如今代宗登基，李辅国一党失势，你的好友严武执掌朝班。是他在圣上面
前力荐，大人方有今日。这就叫朝里有人好做官嘛。
杜 甫：（感动地）严兄哪……
杨 氏：娇娘。就与我一同随先生进京吧！
娇 娘：娇娘这副残容，不愿再见长安父老……
县 令：本县与大人备办舟楫！（下）
杨 氏：唉！（叹声而下）
杜 甫：你若不去，野老双足怎的迈这观门？
娇 娘：（突跪）先生！……
杜 甫：你……
娇 娘：娇娘实在不愿先生再度为官！
杜 甫：（扶起娇娘）那是为何？
娇 娘：先生自幼饱学，立志报国，然四十四上才得一从八品小吏。安史作乱，抛
家舍子，九死一生，用性命换一七品拾遗，然不到三月，便被朝廷踢出长
安。难道还没看透朝廷腐败，官场污浊吗？
杜 甫：野老岂能不知朝廷腐败，官场污浊，然不入这腐败污浊之地，怎的解民于
水火，救国于危难！
娇 娘：先生本一诗人，又已风烛残年，即便入朝，又能怎样？
杜 甫：你也说为诗之人不能做官？
娇 娘：先生七岁为诗，五十余载，难以数计。然能惊当今传后世者，均为身在民
间所作。求官为官之时，也有丽章问世，惜皆应酬文字。娇娘只恐一旦为
官，只不过是朝廷官薄之上，多了一个庸庸爵位，而大唐天地之间，却少
了一位伟伟诗人！
杜 甫：（痛苦地）野老一生视诗如命，然苦吟五十余载，上未能安邦定国，下未
能养家糊口，年已老境，还落得颠沛流离，无家可归。真是文章千篇，不
如乌纱一顶哪！今日宁可弃诗，也要为官！
娇 娘：先生！……
杜 甫：不必多言了，随我走吧……
娇 娘：（喃喃地）……走吧……走吧……
[县令上。
县 令：舟楫齐备，请大人登舟！（下）
杜 甫：娇娘就来，娇娘就来……（下）
娇 娘：（心如刀绞）……先生走了……先生不愿为诗了，先生不愿为诗了啊！！
[江滔悲咽，野猿哀嚎。
娇 娘：（唱）滔声咽，猿声哀，
秋风秋雨愁入怀。
巨星将陨掩光彩，
我腹中悲似这无边落木，萧萧而下，
不尽长江滚滚来！
经天纬地事，
焉得轻抛开！
污浊肮脏地，
岂容人徘徊？
娇娘蒙公赐大爱，
不得袖手看祸灾。
愿将碧血染沧海，
唤得明月重归来！
想我娇娘本一民间弱女，幼失慈母，长落教坊，先陷贼手，又入玄门。
虽九死而未亡，实因先生如皓皓明月，映在胸怀。今明月将亡，我何以
为生？不如身沉此江，以死相劝。好让先生诗心不老，千秋留名！（缓
步登上江边危石，泣呼）先生！
[杜甫急上。
杜 甫：（惊呼）娇娘！
娇 娘：先生！娇娘心中只有诗人杜甫，没有做官子美！先生保重，娇娘辞别了！
（纵身跃入滔滔江中）
杜 甫：（惨呼）娇娘——
[无字伴唱起：
啊——
[县令捧朝冠上。
县 令：请工部大人更衣登舟！
杜 甫：（接过朝冠，仔细端详片刻，仰天惨笑）哈哈哈哈哈！
[县令下。
杜 甫：（唱）一顶乌纱七两半。
轻似鸿毛压泰山。
你可以呼风唤雨，动地撼天，
也可以阉却人性，泯灭良善。
你可以安邦国披肝沥胆，
也可以毁社稷弄巧藏奸。
你可以让百姓衣食丰暖，
也可以为自己腰缠万贯。
杜甫生就诗家鬼，
今世与你本无缘。
却怎么，心已死，意未遣？
临到白头仍眷恋。
恨不从头活一遍，
老骨新生唱涅槃。
愿天下诗友以我鉴，
诗心不老常少年。
文章不为轻薄事，
笔墨只哭民饥寒。
目瞑不作人生叹，
吐尽清丝学春蚕。
去吧！去吧！去吧！
（将朝冠抛于滔滔江中）
[古琴悠悠。
[一轮明月，江中浮涌。
杜 甫：今夜这月，为何这般明净？
[江涛吟和：
车辚辚，马啸啸，
行人弓箭各在腰。
爷娘妻子走相送，
哭声不断咸阳桥。
……
杜 甫：何人记得野老诗句？
[“三吏三别”诗中人与娇娘浮出江面，玉骨素纱，飘若幽灵。
群魂灵：“三吏三别”诗中人，化作玉鬼沉清江！
杜 甫：（仰天长啸）噢——野老一生寻觅，原来父老娇娘即是明月！待我轻轻捧
起，轻轻捧起！（俯身江中捧月）
[深情地女声独唱：
曾问过天地，
你在哪里？
一生追寻。
矢志不移。
看今夜，
皎皎似水，璀璨妩媚，
却在诗魂里。
[李白魂走上。
李白魂：子美捧好！
杜 甫：李兄怎得也来送我？
李白魂：身葬此江，已近十载。酒魂难眠，白骨不平啊！
杜 甫：有何不平？
李白魂：愚兄一生狂歌于青山绿水，自以为独得明月，怎么你也于碌碌凡间，捞
得一轮！
杜 甫：取笑了！取笑了！莫作红尘叹。
李白魂：人间有明月哪！
[皆开怀泣笑。
杜 甫：后会有期！
李白魂：后会有期！
[乐声大作，悲壮苍凉。
[群魂舞送。
[歌：
……
安得广厦千万间？
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
风雨不动安如山。
何时眼前突兀见此屋？
吾庐独破受冻死亦足。
死亦足！
[群山唱和，此起彼伏。
[杜甫拥拳揖别，孤舟渐入无际。
[沉痛的画外音：唐代宗大历五年，公元770年，杜甫病逝于北归舟中。享
年五十九岁。子贫寒，无力安尸。厝公骸骨于岳州。四十三年后，嫡孙嗣
业沿门乞讨，迎祖灵归葬于首阳山下。
[一轮明月，冉冉腾空。
[杜甫长衣宽带，银发高束，于月中迎面而来。
杜 甫：暮投石壕村，
有吏夜捉人。
……
[乐声转而黄钟大吕，辉煌无极，光芒万丈。
[灯光渐暗。
[大幕徐合。
——剧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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