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腔《法门寺》全本
人物表
宋巧姣——(简称巧) 宋国士——(简称宋)
宋兴儿——(简称兴) 刘公道——(简称刘)
孙玉姣——(简称玉) 孙寡居——(简称孙)
傅 朋——(简称傅) 刘媒婆——(简称媒)
刘 彪——(简称彪) 赵 廉——(简称赵)
太 后——(简称太) 刘 瑾——(简称瑾)
贾 贵——(简称贵)
褚 生、贾 氏、苍 头、地 方、仵 作、役、
书 吏、院 子、衙 役、禁 子、禁 婆、和 尚
杖 衙、宫女等。
第一场 佣 工
(宋巧姣上)
巧: (唱慢板)叹家贫厨无有隔宿之米,可叹我御春寒身着单衣。
锁双眉低下头长吁短叹,吟小诗(转二六板)
聊排解腹中之饥。(读诗介)
(宋国士领兴儿上)
宋: (唱硬二六)
自幼儿不善营生计,老来无计救燃眉。
借贷无人来周济,文章不值半分厘。(截)
巧: 爹爹,兄弟回来了。
宋: 回来了。兴儿你将米与你姐姐,叫她快去造饭。
兴: 姐姐,你接米!
巧: (接米)爹爹,这是从谁家借来的米?
宋: 唉!如今世态炎凉,谁肯方便。那乡约刘公道,家道富有,要雇人看守门户,为父叫你兄弟兴儿与他家佣工,才暂借来一斗粟米。
巧: 怎么说叫我那兄弟与刘公道佣工?
宋: 噢,叫你兄弟与刘公道佣工,暂渡咱家燃眉之急。我儿你说怎么样?
巧: 哎呀爹爹,你看刘公道平日为人阴险狡诈,我那兄弟小小年纪,到他家佣工,若有差错,如何是好?
宋: 唉!我儿你也未免过虑,刘公道奸诈不奸诈,你兄弟与他家做雇工,每日也不过看门守户,打水扫院,难道他还能将你兄弟怎么样?
巧: 呃……(想介)
宋: 况且咱家眼前现有燃眉之急,也说不了许多。
巧: 虽说如此,儿我多不放心。
宋: 为父与刘公道已经议定:每年工银三两,他即刻就要来领兴儿上工。你快去造饭吧!
巧: 既然如此,爹爹少等片时,待孩儿霎时将饭造来,叫我那兄弟用了饭再去上工。兴儿你也来帮姐姐造饭!
兴: 姐姐,我来掮。(与巧姣下)
宋: (目送巧姣下)唉!好贤淑的女儿,我想刘乡约霎时就要来领兴儿上工,我不免写一张文约便了。
(提笔)(唱二六)
未曾提笔眼含泪,年老力衰身受贫,
不是眼前饥寒迫,岂肯将儿雇与人。(留)
(刘公道上)
刘: (唱花音二六)
宋生员和我商议定,兴儿与我当雇工。(截)
说说话话来到宋家门首,待我自己进去。(进门)宋先生!
宋: 乡约到了,请坐。
刘: 有座。令郎今天上工,可曾收拾停当?
宋: 乡约少等片时,即刻就随你一同上工。
刘: 宋先生,哈哈!你看令郎与老汉佣工,虽是小事,也须请人写一张文约。哈哈哈!
宋: 那个自然。我已亲笔写好一张文约,你看如何?
刘: 噢,(接文约)先生你倒是早办,哈哈!(看介)先生果算读书之人。宋先生,文约写得好是好,只是一件。
宋: 哪一件?
刘: 可该将乖事走失,俱以写明。
宋: 好好好,就将乖事走失写在上边。(接文约,写好给刘公道)你看如何?
刘: (看文约)“以后兴儿若有乖事走失,惟立约人是问,与雇主无干”。哈哈,
写的好。宋先生请将令郎唤出,随我去上工。
宋: 如此待我将他们唤来。(向内)巧姣、兴儿走来!
(宋巧姣携兴儿上)
巧: 刘伯伯万福。
刘: 少礼了。哈哈哈。
宋: 这是儿呀,你刘伯伯来领兴儿,就叫他上工去吧。
巧: 爹爹,儿已将饭做熟,叫我兄弟用过饭,再去不迟。
刘: 到我家用饭还不是一样吗?
宋: 如此也好。
巧: 这是刘伯伯,你看我兄弟年幼,还要刘伯伯平日多多关照,我父女感恩非浅。(擦泪)
刘: 那是自然,何待叮咛。到了我家就和我老汉的娃一样。宋先生、大姐请放心了。
(唱花音二六)
你们且把宽心放,老汉做事凭天良,
待他如同亲儿样,不叫别人说短长。(留)
先生、大姐请在,我和兴儿去了。
兴: 父亲、姐姐请在,儿我去了!(擦泪)
宋: 我儿去吧!(擦泪)
巧: (擦泪)兄弟你去上工,凡事都要小心,宁要记下!
兴: 姐姐,我记下了!(擦泪)
刘: 不要哭,到了我家和你家一样。咱们走吧。
巧: 送刘伯伯。
刘: 不送了。哈哈哈。(与兴儿下)
宋: 唉!
(唱二六)眼前虽不缺衣食,我儿去的好惨凄。
与人佣工非容易,小小年纪作奴婢。(留)
巧: (唱二六)一见兄弟出门外,点点珠泪掉下来。
可叹贫穷将人害,一家骨肉两分开。(留)(同下)
第二场 拾 镯
(孙玉姣上)
玉: (唱硬二六)
老爹爹去世早家境难过,母女们喂鸡鸭苦度生活,
我的娘整日里吃斋念佛,可叹我二八女未结丝罗。(截)(坐)
裙钗孙玉姣,父亲去世,母亲孙寡居,只生奴家一人,年方一十六岁,尚未订亲。母亲每日在普救寺听经念佛,不理家务,想起奴家终身,好不愁闷。今天我娘又去听经,我不免学习针黹,等候我娘便了。
(唱二倒板)
我的娘临行时叮咛于我,
(起牌子喂鸡,坐门外作针工)
(转花音慢板)
她命我把针黹用心细学。
女孩儿习针黹门首打坐,
大料想
(转二六留板)
起不了甚么风波。
(傅朋上)
傅: (唱花音二六)
行步儿我从这大街路过,
抬头看又只见美貌姣娥,
细观她粉庞儿嫩如花朵,
惹动我痴呆心寸步难挪。(截)
是我清早从这孙家门首路过,观见孙大姐长得十分美貌,有心上前答话,哎呀且慢,男女不便交言,这却怎处?有了。闻听人说孙寡居家中广卖雄鸡,我不免假装买鸡,再好交言。门内大姐请了。
玉: 请了。
傅: 这可是孙妈妈家中?
玉: 正是。你问她着为何?
傅: 闻听人说,孙妈妈家中广卖雄鸡,学生特来买鸡使用。
玉: 雄鸡倒有,只是我娘不在家中。
傅: 向哪里去了?
玉: 奔上普救寺听讲经卷去了。
傅: 照这样说,学生就在此少等片时。
玉: 但凭君子。
傅: 嗯?——
玉: 呵。——
傅: (唱花音慢板)
只见她不住的秋波暗转,
羞答答低下头情意缠绵。
似这样窈窕女真个罕见,
怎能够有情人结为姻缘。(慢游)
嗯吓,那日我母与我玉镯一双,命我自选佳妻。观见这位大姐对我十分有情,我不免假意将玉镯遗掉一只,她若拾去,这个姻缘必有八九。哈哈哈,门内大姐请了。
玉: 请了。
傅: 你看学生在此等了半晌,未见令堂安人回来,学生到别处去买。
玉: 但凭君子。
傅: 告辞。
玉: 不送。(这是说不便于送的意思)
傅: (唱花音二六)
我这里施一礼将她别过(留板),
(刘媒婆暗上)
(接唱二六)
假意儿抖蓝衫失掉玉镯;
她若是拾玉镯姻缘允可,
回家去差媒红前来撮合。(留)(下)
(玉姣拾镯,傅上,玉急将镯卸下,傅示意镯是赠她的。玉羞。傅下)
玉: 好不羞煞人也!
(唱花音二六)
那君子施一礼将奴别过,
假意儿抖蓝衫失掉玉镯。
我与他结夫妻有何不可,
这中间缺少个媒人说合。(留)
(关门下,复上,看门外是否有人,抚摩玉镯下)
媒: (唱花音二六)
有老婶在树后亲眼瞧过,
孙玉姣和傅朋有些瓜葛,
这件事将老婶两腮笑破,
少不了到她家作媒说合。(留)
大姐娃开门来!
(孙玉姣上)
玉: 何人叩门?
媒: 哎大姐娃呀!
(唱花音二六)
我本是你刘妈前来游转。(留)
玉: 怎么说刘妈妈到了!(惊介,急藏玉镯)
媒: (叩门)玉姣,怎么还不给刘妈开门!
玉: 来了,来了。(又将镯子带上,用袖子掩住)
媒: 这娃在屋里做啥哩!
玉: 来了,来了。待儿与你开门。刘妈妈到了,请进。
媒: 请。(进门,到处乱看)
玉: 嗳!刘妈妈你来到我家,东一瞧,西一看,你看什么呢?
媒: 大姐娃呀!
(唱二六)怎不见令堂母她在哪边?(留)
玉: 刘妈妈你是问我娘呢?
媒: 正是。
玉: 我娘清早起来,就到普救寺听经去了!
媒: (唱二六)丢下了小大姐何人做伴?(留)
玉: 怎么刘妈妈你问你儿我吗?
媒: 就是问我娃你哩。
玉: 你儿太得苦命!(哭)
媒: (接唱) 一句话问的她擦泪不干。(截)
玉: 刘妈妈你喝茶不喝?
媒: 喝茶不喝?你看刘妈我跑的渴渴的,可不想喝。
玉: 待儿与你打茶去。
媒: 不用,不用。
(唱花音二六)
将她的拾镯事要问一遍,
我要与他二人说合姻缘。(截)
玉: 刘妈妈茶到。
媒: 这娃呀,把茶端来,怎么不给人招呼一声。
玉: 你怎么不看呢?(刘媒婆喝茶)刘妈妈还喝不?
媒: 不用了。哟!大姐娃呀,谁给我娃扎下的花鞋,这花绣的真好看的。
玉: 刘妈,是我做下的。
媒: 哟!扎的好。大姐娃呀,谁给我娃梳的这头,这头梳的油光水光的,是谁来?
玉: 怎么刘妈妈你问儿这个头吗?(伸手指头,露出玉镯,忙藏起来)
媒: 正是。(看见玉姣腕上的玉镯)
玉: 这头是我自己梳下的。(自觉露出玉镯,有点嫌刘媒婆问得罗嗦)嗳哟哟,我连个头都梳不了咧!
媒: 是得么,我娃大了么,自己会打扮了,不要你妈操心么。(语意双关,暗示孙玉姣和傅朋的事情)大姐娃呀,你方才给刘妈妈端茶的时候,刘妈妈看我娃手腕上明明亮亮的那是啥?
玉: 没有啥,刘妈妈。
媒: 再不要哄我了,刘妈妈早就看见了。
玉: 怎么说刘妈妈你看见了?
媒: 正是。
玉: 实不瞒哄刘妈妈,是一只玉镯。
媒: 怎么说是一只玉镯?(故作惊讶)
玉: 一只玉镯。
媒: 哟!刘妈妈活了半辈子了,连个玉器碴碴都没见过,我娃卸下来,叫妈我看一下。
玉: 刘妈妈,卸不下来。
媒: 怎样戴上的呢?
玉: 嗳哟哟,来到人家家里坐来咧,可要看人家的玉镯呢。(卸镯)嗳!刘妈妈这玉镯是你儿心爱之物,可不敢给你儿打了。
媒: 这是我娃心爱之物,可不敢给我娃打了。嗳啊!(故意闪跌)在这里!在这里!
玉: 我当你给打了,把娃心里吓的腾腾腾的!
媒: 哟!把我娃吓的腾腾腾的!这是大姐娃呀,你家贫穷,哪里来的此物?
玉: 我娘给我买下的。
媒: 你娘给你买下的?你娘外啬皮,吃个小菜都舍不得,还能舍得给你买个玉镯?到底从哪里来的,还不赶实招来。
玉: 实不瞒哄刘妈妈,是儿清早起来,奔上门外习学针黹,看望我娘,观见那壁厢明光闪闪,珠露晶晶,是你儿上前把 土一刨,就是这个玉镯。
媒: 是我娃言说,你清早起来奔上门外习学针黹,看望你娘,观见那壁厢明光闪闪,珠露晶晶,是你上前把土一刨,就是个玉镯?
玉: 就是这个玉镯。
媒: 刘妈天天打鸡叫就起来了,怎么连个玉器碴碴都没拾过?
玉: 那是你人老了,眼花了。
媒: 噢!刘妈我老了,眼花了。噢,依刘妈眼里看来,这只玉镯不是拾来的。
玉: 不是拾来的,是怎么得来的?
媒: 我看是那个有情有意的人给你送来的。
玉: 拿来吧!(从刘媒婆手中夺过玉镯)来到我家,遇茶吃茶,遇饭吃饭;把这话说与我娘,还不依你呢!
媒: 哼!看这娃呀,西瓜皮量栗子,先给我来了一个绿升子。你娃少生气,把我气急了,我一碟子一碗都给你端出来啦。
玉: 你把啥给我端出来?
媒: 哼!我……
玉: (把刘媒婆嘴按住,赌气,坐一边不理刘媒婆)
媒: 嗳!你看这娃生了气了,把椅子端的坐到那儿去了。就说你能到那儿,我就不能到那儿?(搬椅子,坐到玉姣跟前)嗳!大姐娃呀。
玉: 嗳去哟!(把椅子往前拉一下,不理刘媒婆)
媒: 嗳!我的大姐娃呀!
(唱花音慢板)
那人儿离你家相隔不远。(慢游)
玉: 刘妈妈,你说他离我家相隔不远,他姓甚名谁呀?
媒: 哎,你听呀!
(接唱) 他名儿叫傅朋青春少年。(慢游)
玉: 他叫傅朋不叫傅朋,我又不认得他,他到我家做什么来了?
媒: 他到你家总有个事情么!
(接唱) 假意儿买雄鸡门前游转。(慢游)
玉: 刘妈妈我想起来了,他到我家来买雄鸡,我娘不在,我就没卖,这我换有什么过错呀?
媒: 啊,你娘没在,你就没卖,这你还有什么过错?
玉: 是啊!这我还有什么过错呢?
媒: 人家不是来买雄鸡的。
玉: 不是买雄鸡来的,是干什么来的?
媒: 人家是来捉我娃这个……
玉: 嗯!
媒: 哎你听!
(唱慢板下句)
有意儿将玉镯失落门前。
你二人这件事被我瞧见,
男有情女有意想配凤鸾。(慢截)
是也不是?是也不是?
玉: 刘妈妈,我且问你,三个人说话?——
媒: 有个证见。
玉: 两个人呢?——
媒: 有个地方。
玉: 好!今天开了门,有了地方还则罢了,倘若无有我还不依你呢!
媒: 好!你开,没有这一点把握,还敢在这儿吹大气。
玉: (开门)出!
媒: 你看这娃,还给刘妈上门道哩。你叫我先出去,你把门一关,你说是也不是?你先出!
玉: 刘妈妈,玉镯在哪里呢?
媒: 玉镯在这哩。
玉: 没在那里。
媒: 没在这里?
玉: 呃,(微笑)没在那里,权当在那里。
媒: 你看镯子踏下的土印印还在呢!
玉: 刘妈妈,我在哪里呢?
媒: 你这个门半开半掩,你手里拿了一个活,一个脚踏在门外,就是这个样子。
(学玉姣状)
玉: (笑)刘妈妈,傅朋在哪里呢?
媒: 傅朋手里拿了个扇子,就是这样,“大姐请来见礼了”。(学傅朋状)
玉: (笑)刘妈妈,就说那时候,你老人家却在哪里呢?
媒: 嗳!你过来。
(唱花音二六)
我在这大树后亲眼瞧见。(留)
你说对不对?呃,对不对?说是你与我回来吧!
(唱) 窈窕女逑君子理之当然。(截)
哼!这么小个人,还哄刘妈我哩!(做生气状,坐到一旁不理玉姣)
玉: 我的刘妈妈!(假装擦泪)
媒: 刘不妈妈!
玉: 刘大娘!
媒: 大羊在山哩。
玉: 我的刘妈妈呀!(跪,假哭)你要是将这个话儿说与我娘,我娘打我,我就是不得活的!
媒: 我娃你快起来,再不要哭了。
玉: 我不!我不!(撒娇)
媒: 刘妈妈跟我娃耍哩。
玉: (笑)我才没哭。
媒: 这才是个卖假药的。
玉: 刘妈妈坐了,坐了。(两人同坐)刘妈妈,你既然知道此事,就该与儿想个主意。
媒: 你家可有稀罕之物?
玉: 家道贫穷,哪有稀罕之物。
媒: 可有绣鞋没有?
玉: 刘妈妈你要几双?
媒: 一只就够了。
玉: 待儿与你取来。(取鞋与刘媒婆)刘妈妈转上受儿一拜了。
(唱花音二六)
刘妈妈你请上受儿拜见,
听孩儿把言语细说心间;
但愿得我与那傅朋相见,
你和我亲生娘——刘妈妈呀,同是一般。(留)
媒: 哎大姐呀!
(唱花音二六)
叫大姐你不必叮咛千万,
这件事有刘妈一面承担。
此一去管叫你婚姻如愿,
要回信你须得等上三年。(截)
玉: 刘妈妈原是三天。
媒: 好好好,三天。
玉: (送刘媒婆)嘱咐妈妈要谨言。
媒: 何必叮咛再二三。
玉: 绣阁常年春燕子。
媒: 愿保蝴蝶入花园。
玉: 刘妈妈,原是两团圆呀。
媒: (出门)呵!你妈回来了给你妈说:刘妈跟你妈坐来了,也没见她,姊妹在一块常耍呢,这一晌没见,还蛮想的。(往进走)
玉: 嗯!刘妈妈事情多,再把这事给我忘了,我换要叮咛呢。外!刘妈妈回来!刘妈妈回来!
媒: 这娃哟!还说啥呀,你是看你刘妈的走手呢,(回来)还有啥话哩?
玉: 刘妈妈你三天可要给我回信哩!
媒: 看这娃哟!你这事在刘妈妈心里刻着哩,多则三天,少点两天半,再少点两天。快回去!快回去!(往进走)
玉: 刘妈妈回来!刘妈妈回来!
媒: 哟哟哟哟,你看这娃哟!
玉: (关门)不送了!(跑下)
媒: 哟!你看外娃心急不心急。唉!娃才没说啥。(下)
第三场 盗 鞋
(刘彪上)
彪: (唱带板)自幼儿江湖闲游荡,
日每出入赌博场;
赢了钱大碗吃酒肉,
输了与他耍强梁。(截)
咱家刘彪。自幼儿以在赌博场中游荡,若遇赌运通顺,大碗酒肉吃用,倒也逍遥畅快。这几日他娘的赌运不通,未有银钱到手。我适才回家用饭,观见我娘手拿绣鞋一只,问其情由,原是孙玉姣与傅朋送的定情礼物。我暗暗盗来,凭这只绣鞋,去磕诈傅公子些银两。然后再到孙家,指这绣鞋,与孙玉姣成其美事。我便是这个主意了。哈哈。(取鞋)
(唱带板)险些儿笑出口忙用手掩,
得绣鞋好一似珠宝一般。
找傅朋我先把银两诈骗,
再和那孙玉姣倒凤颠鸾。(留)(下)
第四场 诈 财
(傅朋上)
傅: (唱花音二六)
桃花绽杏花开海棠放蕊,
垂柳绵最怕的雨打风吹,
蝴蝶儿展翅飞成双配对,
酒楼上遇知友畅饮几杯。(留)
(刘彪装醉上)
彪: (唱七锤带板)
怀揣着花绣鞋假装吃醉,
大街上找傅朋招惹是非。(截)
闲人闪开,老子过来了!
苍: 这一汉子大胆,竟敢撞我家东人!
彪: 老子撞了,你便怎样?
傅: 那人醉了,不要管他。
彪: 你不管我,我可要管你。
傅: 你管我怎么样?
彪: 有人将你告下了。
傅: 何人告我?
彪: 孙寡妇告你迎戏她女儿,现有绣鞋为证。
傅: 你倒放屁!
(唱带板)我傅朋生世来问心无愧,
人告我好一似平地春雷;
我犯法自有那官府追问,
大街上来多口问你是谁。(截)
彪: 问我是谁?咱家光棍刘彪。你拿三五两银子来,咱家到衙门与你打点打点,管保你平安无事。
苍: 这厮好生无理,扯你去到公堂!(扯彪)
(刘公道上)
刘: 刘彪这个奴才,还不与我滚开!公子,这个奴才是舍侄刘彪,平日不务正业,专爱寻事惹非,得罪公子,我老汉与你赔礼。刘彪,你奴才还不滚回去!
彪: 嗯!这个老家伙解劝不公,明日叫你也知道我的厉害。哼!(下)
刘: 公子因何与他争吵?
傅: 唉!你听:
(唱带板)我与他并无有一面之会,
无故的在大街将我抢白。
刘: 那个奴才吃醉了。
傅: (唱带板)分明是撒刁野何言吃醉,
似这样耍无赖岂能容贼。
刘: 哎公子呀!
(唱硬二六)
总乡约刘公道是我名讳,
那畜生名刘彪素行不规。
他的父去世早无人教诲,
我是他五服中一位堂伯。
到明天我带他登门陪罪,
劝公子莫上气你且请回。(截)
公子不必与他较量,到明天我带他登门与公子陪罪。
傅: 这也不必。正是:遇见无赖恼人心。
刘: 得宽恩处且宽恩。
傅: 假装酒醉非君子。
刘: 公子,宽怀大量容小人。哈哈哈。公子请回,请回。
(分路下)
第五场 误 杀
(褚生、贾氏、孙寡居同上)
褚: (唱硬二六)
人世间祸福事不须来管,
贾: (接唱) 一心儿修佛法念经参禅。(截)
孙: (叩门)玉姣开门来!
玉: (开门)母亲回来了。
孙: 回来了。你舅父舅母也来了。
玉: 舅父舅母请到家中。
褚、贾:要到家中。(进门)
玉: 舅父舅母,甥儿有礼。
褚、贾:甥儿少礼了。
孙: 这是玉姣,你舅父舅母和我听了一天经,你去下边准备晚饭。
褚: 慢着。我们自觉困倦,不用晚饭,早些安息了吧。
孙: 如此就叫你舅父舅母在你房中安歇,你去点灯。
玉: 我房中有灯,舅父舅母请到绣房。
褚、贾:请。(进小房)
孙: 你夫妻就在此安歇,玉姣随着娘来。
贾: 姐姐请便。(孙寡居、玉姣下,褚生、贾氏入帐)
(刘彪上)
彪: (诗)月明星辰高,谯楼更鼓敲,
恼恨傅公子,贪恋孙玉姣。
咱家刘彪。那天在大街实想磕诈傅朋几两银子,没料银子没有到手,反被刘公道这个老家伙教训了一顿。适才碰见几个赌场的朋友,喝了几杯水酒。这般时候,手执钢刀一把,不免去找孙玉姣便了。(到孙家门首,拨门,进小房、**介)啊?里边怎么有两个人出气?是了。想是傅朋娃娃与孙玉姣苟合一处,我不免结果了娃娃的性命!(杀褚生、贾氏并将绣鞋遗下,张慌逃出)怎么带出一个人头来!这人头该撂到哪里?有了。刘公道那天在大街上解劝不公,不免将这颗人头,孝敬了这个老家伙去吧!(走介)可恨刘公道,自称辈行高。休怪咱狠毒,该你把殃遭。说是你接元宝。(撂人头下)(幕内犬声)
刘: (在内喊)兴儿,兴儿,你起来去看,外边狗咬什么。
(兴儿睡意朦胧上)
兴: 犬声汪汪叫,谯楼三更敲,不是牛下犊,便是羊撇羔。(跌跤)哎呀不好!伯伯快来,有了贼了!
(刘公道上)
刘: 兴儿惊叫什么?
兴: 有了贼了!
刘: 快掌个灯亮来。
兴: (取灯介)灯亮到。
刘: 往前看,那是个什么东西?
兴: 哎呀,吓死人了!
刘: 那是什么?
兴: 那是一个人头!
刘: 人头?这这这是何人将人杀坏,将人头撂在我家,这该怎处!
兴: 伯伯,把这人头撂到大街上去。
刘: 撂到街上,我是乡约,还是取不离手,这这该怎处?!
兴: 伯伯,咱们后院有一枯井,丢在井内,用土一埋,谁也不知道,岂不是好。
刘: 好虽是好,外人若知,不当稳便。
兴: 只有你我晓得,你我不说,谁能知晓。
刘: 好。(上下打量兴儿)你去取一个笼来。
兴: 是。(下)
刘: 哎呀不妥!我想兴儿乃是外姓之人,我乃一主,他乃一仆,主仆一时言语不合,他向旁人讲说此事,我刘公道如何担当得起,这这这这该怎处?也罢!不免将这奴才也掀到井内,与他个干净。我可莫说兴儿,兴儿,宁叫你命丧,岂能我遭殃。
(兴儿取笼上)
兴: 伯伯来了。
刘: (一惊)谁来了?
兴: 笼来了。
刘: 这娃,笼来了,你不说笼来了,我当谁来了。将人头放在内边。
兴: 伯伯,我骇怕。
刘: 有伯伯在此,不怕甚么。(兴儿放人头在笼内,走到井边)
刘: 丢到井内边。(兴儿丢人头)
刘: 兴儿你看井内有水无水?
兴: 无水。
刘: 你站近些看!
兴: 无水。
刘: (用镢头击兴儿下)下去!这一下我才放心了。除过我老汉,再没有别人知道此事。这一下做得干净,永无后患。天气尚早,我不免上床安眠。哎呀不妥,若到明天,宋国士问我要人,如何是好?这这这……哈哈不怕么。若到明天,我到衙门递上一张失状,就说宋兴儿连夜盗物潜逃,老爷必然差人捉拿兴儿,他如何拿得住兴儿?这事我不追究,岂不就游案了吗?哈哈,真是妙计一条也。
(唱硬二六)
休怪我名公道心不公道,
怕的是宋兴儿口角不牢,
莫奈何下毒手把娃害了,
到明天我告他盗物潜逃。(留)
这一下没事了。(下)
第六场 肇 祸
(孙寡居上)
孙: (唱花音二六)
东方白鸡报晓旭日出海,
却怎么昨夜晚门户大开?
到厨房取竹篮大街买菜,
又只见血点儿滴满窗台。(截)
哪里来的这些血点,想是昨晚猫儿捕鼠……。兄弟你们起床来。哎呀不好,玉姣快来!
(孙玉姣上)
玉: 妈妈怎么样了?
孙: 你舅父舅母被人杀坏了!
玉: (见尸惊介)哎呀,吓煞人了!(吹唢呐)
孙: 我儿不必啼哭,待为娘唤乡约地方。
玉: 苦!
孙: 乡约地方快来,我家杀下人了!
(地方上)
地: 孙寡居喊叫为何?
孙: 我家杀下人了!
地: 在哪里?引我去看。
孙: 在我女儿绣房。
地: 啊呀!果然是男女两副尸首。是你家什么人?孙: 是我娘家兄弟、弟妇,昨晚在普救寺听经回来,歇在我家,不知被哪个凶徒杀坏了!
地: 怎么男尸有头,女尸无头?
孙: 怎么不见女尸的头首?
地: 想是滚落床下。(看介)无有啊。那是什么?
玉: 怎么是我的一只绣鞋?(拾鞋端详,慌忙间又撇下)
地: 再看可曾失遗什么东西。
孙: (看介)并未失遗甚么东西。想是贼人将我兄弟弟妇惊醒,情急杀人,并未来得及盗物。
地: 想必就是这样,你们看守尸首,待我前去报官。(下)
孙、玉:苦! (同下)
第七场 验 尸
(牌子起地流)(赵廉乘轿上)
赵: (诗)金耪提名龙虎春,为官清正辖黎民。
要教芳名留青史,不负祖荫与皇恩。
钦授眉坞县令赵廉。孙家庄刀伤二命,本县前来验尸。
地: 地方接见老爷。(跪)
赵: 住轿。(下轿,坐)来!唤乡地。
役: 老爷唤乡地。
地: (跪)乡约不到,地方参见老爷。
赵: 尸首现在哪里?领仵作去验。
地: 是。你跟我来。(与仵作下,又上)
仵: 禀老爷,是男女两副尸首,项部受刀伤断命。男尸有头,女尸无头。
赵: 呃,怎么男尸有头,女尸无头?
仵: 正是。男尸有头,女尸无头。
赵: 唤乡地。
地: (跪)伺候老爷。
赵: 为何女尸无头?
地: 小人清早听说杀人,即来查验,就不见女尸的头首。
赵: 呃!分明是你看尸不严,还敢强辩,该打才是!
地: 小人不敢。
赵: 可曾拿到杀人的凶手?
地: 无有。
赵: 可有凶器?
地: 也无有。
赵: 可有尸主?
地: 倒有。
赵: 哪一家?
地: 孙寡妇。
赵: 唤孙寡妇。
地: 老爷唤孙寡妇!
(孙寡居上)
孙: (跪)民妇叩见老爷。
赵: 下跪你是孙寡妇?
孙: 是民妇。
赵: 杀的是你家什么人?
孙: 是我娘家胞弟夫妇。
赵: 他二人因为何事,来到你家?
孙: 昨日和我因在普救寺听经,夜晚宿在我家。不知被谁杀坏。
赵: 你家可曾失遗什么东西?
孙: 并未失遗甚么东西。
赵: 他们何时到你家,夜晚宿在何处?按实诉来。
孙: 老爷容禀了:
(唱二六)黄昏后到我家未曾用饭,
因疲倦刚到家就要安眠。
在女儿绣房中歇卧一晚,
到天明就起了这样祸端。
大老爷坐上边以理公断,
查清了问明了与民伸冤。(截)
赵: 怎么他们昨晚宿在你女儿绣房?
孙: 正是。
赵: 你女儿多大岁数?
孙: 一十六岁。
赵: 可曾许人?
孙: 尚未许人。
赵: 唤你女儿上来!
孙: 玉姣快来,老爷唤你。
(孙玉姣上)
玉: 儿不敢去。
孙: 你去好话多说,不怕什么。
玉: 民女叩见老爷。(跪)
赵: 女子名唤甚么?
玉: 名唤玉姣。
赵: 仰上面来。
玉: 不敢仰面。
赵: 赐你无罪。(孙玉姣仰面)哎咳呀,观见这一女子,生的十分美貌,这命案中莫非还有奸情?——这是孙玉姣。
玉: 伺候老爷。
赵: 你娘舅夫妇被人杀坏,你必然知其情由。
玉: 民女一字不知。
赵: 唗!杀在你的绣房,你岂能不知。不动大刑,料你不招。来!
役: 吓!
赵: 与我拶起来。
玉: 哎呀老爷!(惊慌扬手,露出玉镯)
赵: 慢着!看女子腕戴何物?
役: 腕戴玉镯。
赵: 一只还是两只?
役: 是一只。
赵: 卸下来。(役卸玉姣玉镯呈上)唤孙寡妇。
役: 孙寡妇上前回话!
孙: 伺候老爷。
赵: 这玉镯可是你家之物?
孙: 民妇家中贫穷,无有此物。
赵: 此情弊千真万确了。你且下去。
役: 下去!(孙下)
赵: 这是孙玉姣,这玉镯何人所赠?赶实招来!
玉: 玉镯是民女在门外拾的。
赵: 不动大刑,料你不招,拶起来!(役拶玉)
(唱带板)定是你平日里偷寒送暖,
赌近盗奸进杀情节显然。
这玉镯现戴在你的手腕,
哪一个情人赠快说根源! (截)
有招无招?
役: 招!
玉: 我有招。
赵: 松刑!
役: 快招!
玉: 哎呀,我招!
(唱二六)这玉镯它主人富门乡宦,
他名儿叫傅朋青春少年。
那一日买雄鸡门前游转,
临行时将玉镯失落门前。
奴在外作针工亲眼望见,
无意中拾此物未对娘言。
大老爷在上边以理明断,
这玉镯和人命并无牵连。 (截)
赵: 哈哈哈,不在你巧辩,本县自有主张。来!
役: 有。
赵: 火签一枝,速提傅朋到衙回话。将孙玉姣上刑收监。
役: 是。
玉: (带铐)苦! (下)
(刘公道上)
刘: 总乡约刘公道接见老爷。
赵: 该死的奴才,本县到了多时,为何不见你来安置。扯下去打!
刘: 老爷莫要动刑,小人还有下情。小人雇工宋兴儿,昨晚盗物逃窜。小人寻了半夜,还没有见面。小人前来报案,现有失状请看。问明小人的冤枉,老爷,你就气消大半。
赵: 奴才好张利嘴。
刘: 小人不敢。
赵: 呈失状来。(看状)这上边写的可件件是实?
刘: 件件是实。
赵: 你可不敢妄状告人!
刘: 小人不敢妄状告人。
赵: 这就是了。本县即刻差人捕捉。我看你那地方不会办事,看尸不严,须要另换一人。
刘: 老爷,本村有一刘彪,办事可靠,就叫他当地方,老爷你看如何?
赵: 甚么刘彪?
刘: 正是刘彪。
赵: 你可不敢引用私人!
刘: 小人实实不敢。
赵: 好。下月新地方就是刘彪。你将孙家两副尸首,暂寄太玄庙。事定之日,自有开销。打轿回衙。正是:怨女旷夫起淫奸,桑涧濮上结姻缘。只说杀人无凶犯,留小玉镯证如山。 (下)
刘: 送老爷。
役: 免。
刘: 再送老爷。
役: 免。
刘: 再送老爷。
役: 轻嘴的王八。 (下)
刘: 哈哈哈,这老爷真个好哄的很。这一下刘彪又当了地方,他还能不向他伯伯说话吗?哈哈哈! (下)
第八场 逼 供
(赵廉乘轿带役上) (书吏上)
吏: 接老爷。
赵: 住轿。 (坐堂)
役: 禀老爷,傅朋带到。当堂交签。
赵: 将傅朋带上堂来!
(傅朋上)
傅: (引)但知圣贤三分礼,不犯萧何一条律。报门。父台在上,晚生打躬。
赵: 上得堂来,口称父台,甚么前程?
傅: 世袭指挥。
赵: 现任何地?
傅: 文书未到,在家奉母。
赵: 文书未到,就是吾民;当堂不跪,实为抗礼!
役: 老爷怒了,公子还是跪了回话。
傅: 父台息怒,晚生跪了。
赵: 快头,腕上去看。
役: 是。腕戴玉镯是一只。
赵: 呃。这是傅朋,有人将你告下。
傅: 何人告我?
赵: 孙寡妇告你,倚势诱奸她女儿孙玉姣,奸情败露,昨晚在孙玉姣房中将她兄弟夫妇杀坏,你可该从实的招来。
傅: 唉呀老父台!晚生并不认识孙玉姣,怎能与她通奸?
赵: 你不认识孙玉姣,你可认得此物? (示镯)
傅: 呃,这个……
赵: 这个什么?
傅: 哎,老父台。
(唱硬二六)
自幼儿读诗书谨遵母命,
我傅朋为的是功名前程;
习弓马但等的朝廷使用,
我岂能犯律条杀人行凶。 (截)
赵: 好一傅朋,本县问你孙家庄杀人之事,那个管你功名不功名。不动大刑料你不招。来!
役: 有。
赵: 看大刑伺候!
傅: 慢慢慢着。父台不必动刑,要我招认甚么,无不从命。
赵: 只要你将孙家庄杀人之事,从实招来,本县何必动刑。
傅: 这个……
赵: 快招!
傅: 这也不过要我傅朋一死!唉也罢!
(唱慢板)我祖先世世享朝廷禄俸,
受五刑也算是败坏门风。
到今日遭此事身落陷阱,
纵然有天大祸我愿应承。
赵: 我且问你孙家庄杀人可曾是实?
傅: (接唱) 杀不杀我情愿与你偿命。
赵: 我问你奸情可曾是实?
傅: (接唱) 罢罢罢我招认原有奸情。
赵: 因奸杀人,按律当斩!
傅: (接唱) 也不过斩首级要我性命,
大料想上不了火熬油擎。 (慢截)
赵: 照这样说,你杀人是实?
傅: 是实。
赵: 奸情是真?
傅: 是是是真。
赵: 杀人是实,奸情是真,命他画供。
傅: 这……咳!死且不惧,何惧画供。 (画供)
赵: 呃!(看口供单)杀人是实,奸情是真,只是男尸有头,女尸无头,虽然画了供,我是怎样的上详?这是傅朋。
傅: 老父台。
赵: 我且问你。这男尸有头,女尸无头,你将女尸的头首藏在何处?从实招来。
傅: 哎老父台!
(唱七锤带板)
既杀人要首级作何使用,
又非是两军阵斩将立功。
人命事无奈何满口承应,
要人头我岂能指虚捏空! (截)
赵: 这是傅朋,想是你一误之间将人杀坏,你若将首级招出,本县笔下留情,申请上司,留你一条活命。你可该以实招来。
傅: 我纵然想招,哪里来的人头。
赵: 呃!既然杀人,首级焉有不知?
(傅朋摇头,含泪,不语)
役: 禀老爷,傅朋双目含泪,一言不发。
赵: 呃。——明天二堂定要审出人头!上刑收监。
役: 当堂上刑,上锁,标封,寄监。
傅: 咳! (带锁,顿足下)
赵: 退堂。(役等下)书吏留步。
吏: 老爷有何吩咐?
赵: (从桌后走出)孙家庄杀人一案,傅朋已经招认。只是男尸有头,女尸无头,不便上详。我命你到监中,吩咐禁子,叫傅朋与孙玉姣在监中相见一面,听他二人讲说将人头藏在哪里。你暗录口供,回报我知。
吏: 遵命。 (下)
赵: 哎!
(唱硬二六)
问杀人他那里满口承应,
问人头却怎么无影无踪;
人命事无首级难把案定,
因此上到狱中暗录口供。 (留)(下)
第九场 窃 供
(书吏携文具上)
吏: (唱硬二六)
二堂里我奉了老爷严命,
转步儿到狱中暗录口供。 (截)
禁子走来。
禁: 刘师爷到了,有何吩咐?
吏: 你叫傅朋和孙玉姣在狱中见得一面。
禁: 怎么叫傅朋和孙玉姣见面,那不怕他二人串了口供吗?
吏: 不妨。老爷吩咐叫我听他二人讲说甚么?
禁: 如此待我唤去。
吏: 莫忙。叫我坐在内边,你将帘子放下。 (坐帘内)
禁: 女犯走来! (暗下)
玉: (内应)来了。
(戴铐上唱尖板)
唤女犯我不敢装聋卖哑,
(转苦音二六)
女孩儿入监牢将人羞煞。
自幼儿守闺中描龙绣画,
几时候还经过这样刑法!
恨县官他将我酷刑拷打!
假口供又将我押进公衙。
行一步我来在前监廊下,
看一看赵知县怎样开发。(坐)(留)
傅: 哎!
(戴铐上唱带板)
在大堂问口供信手来画。
(喝场)苍天爷,杀人的天!
似这样平白的任他锁拿。(留)
(再叫板唱二六)
行一步我来在前监廊下,
冤枉事不由我两泪巴巴。(留)
玉: 苦!
傅: 噢!
(唱二六)
见一个女犯人站在廊下,
披着发戴着锁愁眉交加。
是一个女孩儿尚未出嫁,
却怎么黄花女也犯王法。
细观她面庞儿令人惊讶,
他和那孙大姐半点不差。
再端详果是她确真不假,
引得我怒气生切齿咬牙。(留)
那边可是孙大姐?(冷冷地)
玉: 我是孙玉姣。(羞怯地)
傅: 想我傅朋与你素无瓜葛,你家哪里来的无头命案,无故将我攀扯在内,害的我好苦也!
玉: 公子,这是我屈冤于你了!
(唱二六)
你那日买雄鸡相遇门小,
临行时遗玉镯才生祸芽。
我舅父和舅母绣房住下,
到天明血淋淋命染黄沙。
报官府为的是人命事大,
官验尸见玉镯诬赖奴家。
他说我有私情伤风败化,
一霎时尸棚里动了刑法。
女孩儿受不住五刑拷打,
那玉镯实实是惹祸根芽!(留)
傅: (唱二六)
自那日我路过你家门下,
买雄鸡我问过你的妈妈。
咱二人并未讲半句情话,
也未曾久停留戏笑嗑牙。
那玉镯还怪我有——(看有人否)有意掉下!
细思想也不算盗柳偷花。
问的她无言语低头口哑,
倒叫我有恶气难将怒发。(截)
玉: 公子莫要怨我,只怪奴家受刑不过,牵连于你。今生不能如愿,愿许来生……
傅: 大姐不可。瑞出此言,恐人笑话。(微有讽意)
玉: 公子不信,我情愿与你盟誓了!
(跪唱尖板)
孙玉姣跪狱中泪如雨下,
告空中过往的神灵鉴察。
在今生不能把娥眉来画,
我情愿许终身来世结发。(留)
傅: (被感动,唱紧拦头)
只见她吐真情汪汪泪下,
(转二六)
不由我背过身也把泪擦。
她那里发誓愿情真不假,
细思想这冤屈难怪于她。(截)(扶起玉姣)
深感大姐一片诚心,小生没世不忘。今日此事只怪县令无才断案,屈打成招,你我同遭冤狱。若遇清官,你我或有一线生机。
禁: (在内)呃咳!
傅: 有人来了,你我还是各回监中。
玉: 只得如此。
傅: 玉镯引起祸根芽,
玉: 冰清玉洁天鉴察。
傅: 誓许来生情非假,
玉: 水中明月镜中花。(哭,同下)
禁: (上)刘师爷请出来,他们回监去了。
吏: (出)你可曾听见,他们讲说将人头藏在哪里?
禁: 并未曾听见他们讲说将人头藏在哪里。刘师爷,休怪小人多口,我看老爷将这一案八分断错了!
吏: 听他二人讲说,此案原是冤屈。待我将方才暗录他们的口供,回禀老爷得知,再看如何发落。(同下)
第十场 诬 赃
(赵廉上)
赵: (引)有尸无头难定案,傅朋分明是刁顽。
(书吏上)
吏: 参见老爷。
赵: 我命你在监中暗听他二人讲话,可曾听出人头的下落。
吏: 并未听出人头的下落。
赵: 怎么无有听出人头的下落?
吏: 听他二人讲说,此案恐有冤屈。
赵: 怎么还是冤屈?
吏: 这是暗录的口供,老爷过目。
赵: (看介)嗯,你且下去。(书吏下,院子暗上)照这口供看来,遗镯是真,奸情是假,若无奸情,怎能杀人呀?
(唱硬二六)
观口供奸情事并无踪影,
看起来这凶犯不是傅朋。
孙家庄现摆着两条人命,
是何人黑夜间提刀行凶?(留)
这人不是傅朋杀的,是哪个杀的?(想介)噢想起来了。
(唱硬二六)
猛想起刘公道家中遇盗,
莫非是那雇工杀人逃跑。(留)
猛想起乡约刘公道,告他的雇工盗物逃走,莫非这两案有什么牵连?来!取孙刘两家状子来。(院子取状子上,即下,赵廉看状)孙寡居家中一刀连伤二命,五月十三日晚。刘公道雇工宋兴儿盗物逃走,五月十三日晚。咳咳巧呵。这两案出在一晚又同在一村,莫非宋兴儿这个奴才,夜晚到孙家迎戏孙玉姣,女子不从,惊动她舅父舅母,兴儿情急将人杀坏,也是有之?——哎呀不妥。若是兴儿将人杀坏,逃命不及,怎能又到刘家盗物呢?(自问自答)哎!我想兴儿将人杀坏,只得逃走,临行又到刘家偷盗财物,以做盘费,也是有之。这样看来,这人十有八九是宋兴儿所杀?(还不敢十分肯定)哎!(马上又肯定了)说什么十有八九,不是他杀的,还有哪个?哈哈,这凶犯必是宋兴儿奴才无疑了!
(唱硬二六)
孙家庄这一晚出下命案,
偏偏的宋兴儿逃走外边。
这两案在一村又在一晚,
杀人犯分明是宋家儿男。(截)
人来!
役: (上)伺候老爷。
赵: 火签一枝,速拿宋兴儿到案。
役: 是。
赵: 回来!他若不在,将他全家提来,当堂听审!
役: 是。(下)
赵: 击鼓升堂。
(升堂,役上)
役: 禀老爷,宋兴儿家小带到。
赵: 带上堂来。
役: 是,宋先生上堂回话。
(宋国士与宋巧姣上)
宋: 君子安贫,达人息讼。
巧: 朱签来提,不知何情。
宋: 父台在上,生员宋国士拜揖。(巧姣跪拜)
赵: 宋先生少礼。(巧姣亦起来)
宋: 请问父台,生员一不欠粮,二不欠草,为何火签来提?
赵: 提你非为粮草之事。我问你有几个儿子?
宋: 我只有一个犬子,生得十分愚蠢,何劳老父台挂念。
赵: 我不管他愚蠢不愚蠢,我且问你,他名叫什么?
宋: 名叫兴儿。
赵: 务干何事?
宋: 生员家道贫寒,与刘公道雇工。
赵: 这就是了。刘公道将你告下,你可知否?
宋: 告我何事?
赵: 告你儿子黑夜盗物逃走,现在你家,你就该将你儿子送到公堂,免得本县差人提拿。
宋: 噢?哎呀老父台,!我那儿子与刘公道雇工,去了数月并未回家。忽然刘公道告我儿盗物逃走,既无见证,一无赃物,你不该拿我的家小!
赵: 单为此事本不该拿你的家小。你可知盗物事小?
宋: 盗物事小,何事为大?
赵: 孙寡妇家中那晚刀伤二命,也是你那儿子所为。
宋: 这……
巧: (一惊。见父亲答不上话,自己不得不说)哎呀老爷!我兄弟在刘家雇工,焉能无故在孙家杀人。既在孙家杀人,逃命不及,岂能又回到刘家盗物。况且他小小年纪,哪有一刀连伤二命之理?
赵: 你那兄弟虽然年幼,也是情窦初开。他见孙玉姣生得美貌,黑夜前去迎戏,女子不从,惊动旁人,情急杀人,也在情理之中。你不将你兄弟交出,怎能知他无有杀人?
巧: 老爷既知她因奸不从,情急杀人,就该将孙玉姣唤来,(手扶公案,逼近赵廉)当堂质对。
赵: 呃这!——(暗白)孙玉姣并未招出宋兴儿迎戏与她,我若将她唤上堂来,她不招认,本县如何退堂?噢,有了,(解嘲)这一女子好张利嘴,宋先生,她是你家甚么人?
宋: 她是小女。
赵: 既是你的女儿,本县和你当堂讲话,何用她掺前插言!
宋: 唔?——
巧: (惊怕,但想了一下,还是非说不)可老爷平白断我兄弟盗物,又断我兄弟杀人,将我一家大小拿来,骨肉之亲,祸福相连,小女子岂能袖手不言。
赵: 咳咳!(找到巧姣的岔子)你也知道骨肉之亲,祸福相连,本县就要将你收监!
巧: 为何无故将民女收监?
赵: 你兄弟在刘家盗物逃走,你父若有十两银子补赔刘公道,才年赎你出狱;若无十两银子,我叫你要老死狱中!
宋: 哎呀老父台!生员家贫如洗,哪来的十两银子,即有十两银子,我岂能将假买真!
赵: 你不将假买真,难道刘公道失遗物件,白白罢了不成?
宋: 父台,今天这案官司,就不是这样的问法!
赵: 你说是怎样的问法?
宋: 你将刘公道唤上堂来,他失遗什么物件,生员一物一件照数赔偿。然后我要写一伸冤大状,上司去告!
赵: 你告什么?
宋: 难道我都不要我那儿吗?(泣)
赵: 噢,来么,来么,本县不叫你与刘公道补赔银两,你就不要你那儿子;本县叫你与刘公道补赔银两,你就要你那儿子。本县我也看出来了。
宋: 你看出什么来了?
赵: 我看你也是饥寒起盗心。(在这以前赵廉贪污宋国士是生员还比较客气,到这里因案子问不下去了,老羞成怒,索性对宋国士不客气)
宋: 哈哈,你这样看不起寒士。你在这眉坞县里打听,我宋国士虽贫,也是贫而有志。
赵: 说什么贫而有志,分明是你那儿子盗物,逃回你家,你有意藏匿不献。限你三天,定要将宋兴儿交出!
巧: (越发觉得事情严重了,非说不可)哎呀老爷,既要我爹爹限三天交出兴儿,又要我爹爹补赔刘家银两,如此断案,我父女实难心服。
赵: 住口!
役: 住口!
赵: 要你爹爹补赔银两,是了结刘家盗物一案;限三天交出兴儿,是追究孙家杀人一案。本县今天当堂问案,服也在你,不服也在你。来!
役: 有。
赵: 将女子收监。他父若有十两银子,放他出监,若无有十两银子,永不能出监!再限他三天以内将兴儿交出。你若不服,任你所为!
(唱带板)你父女上堂来口巧舌辩,
无银两将女子押解收监。
限三天定要你交出凶犯,
无凶犯按律条绝不容宽。(留)
宋: (急)你不能押我女儿!
巧: (急)你不能退堂!
赵: 退堂! (下)
宋: 哎呀!
(唱带板)见我儿要收监父心痛烂,
(喝场)受屈的儿呀!
巧: (喝场)老,老爹爹!
宋: 小,小兴儿!
巧: 小兄弟呀!
宋: (唱带板)气得我年迈人咬碎牙关。
背地里把兴儿一声埋怨,
你害的你姐姐为你坐监。 (留)
巧: (唱带板)叫爹爹再莫把兴儿埋怨,
(喝场)我的老爹爹!
宋: 贤孝的儿呀!
巧: 小兄弟!
宋: 我的儿!
巧: (唱带板)我兄弟断不为偷盗邪奸。
你只怨知县官无才断案,
我父女倒蒙了不白之冤。
叫爹爹速回家变卖家产,
赎你儿出监来再告县官。(留)
役: 快快进监!
巧: 罢了爹爹!
宋: 罢了儿啊! (役拥巧姣下,宋国士亦下)
第十一场 监 遇
(孙玉姣上)
玉: (上唱二六)
在狱中心焦躁双眉紧皱,
想玉镯不住的暗把泪流。
这才是虎难描反类成狗,
除非是遇清官才能罢休。 (留)
(禁婆领巧姣上)
巧: (唱二六)到监中我不敢胡行乱走,
这才是未犯法做了楚囚。
恨只恨赵知县断案乖谬,
若出狱要与你破釜沉舟。(截)
婆: 宋大姐,你来,这是女监,这里还有一个女犯,你两个也是个伴儿。(开门,进门)
这是新来的宋大姐,你们两个说说话话,也不寂寞。可不敢胡行乱走。我便去了。
巧: 多谢妈妈。
婆: 不谢了,不谢了。 (下)
玉: 姐姐见礼了。
巧: 还礼了。适才听妈妈讲说,姐姐莫非就是孙家庄那一案么?
玉: 奴家就是孙玉姣,无故被冤,作了囚犯,姐姐休得耻笑。
巧: 你我同在患难之中,何出此言。这是孙家姐姐,你家的命案,到底因何而起?
玉: 唉!姐姐不嫌絮烦,听我道来。
(唱二六)提起来这冤案世上少有,
把一个无罪人攀扯禁囚。(留)
巧: 噢。怎么将姐姐你也攀扯在内了?
玉: (唱二六)一句话问的我难以出口,
这话长说不尽其中情由。(留)
巧: 呃,姐姐你我都是女子,但讲无妨。
玉: (接唱) 傅公子买雄鸡相逢邂逅,
这玉镯本是他有意赠奴。
刘媒婆偷眼看大树背后,
当日里到家中细问情由。(留)
巧: 噢,想是她与你来做媒?
玉: 哎姐姐呀,
(接唱) 她夸口把我的姻缘成就,
凭一只红绣鞋定结鸾俦。
她言说等消息三日以后,
管叫我和公子飞上河洲。(留)
巧: 噢。……(想介)三天以后可曾有了消息?
玉: (接唱) 盼佳音整五天日夜等候,
鱼又沉雁又杳音讯冷丢。(留)
巧: 怎么等了五天还无有回音?
玉: 是呀,等了五天还无有回音!
巧: 再往后呢?
玉: 那一晚我舅父妗母他们就来了!
(接唱) 舅父母到我家黄昏以后,
可怜他宿一晚性命全休!
人命事报官府家母出首。
官验尸见玉镯气冲斗牛。
受不过五刑拷屈招出口,
可怜把傅公子无罪被囚。(留)
巧: (接唱二六)
听罢言不由我沉吟良久,
这冤案还须要仔细穷究。
婆: 宋大姐走动些!
巧: (唱二六)到监中我不敢胡行乱走,
这才是未犯法做了楚囚。
恨只恨赵知县断案乖谬,
若出狱要与你破釜沉舟。(截)
婆: 宋大姐,你来,这是女监,这里还有一个女犯,你两个也是个伴儿。
(开门,进门)这是新来的宋大姐,你们两个说说话话,也不寂寞。可不敢胡行乱走。我便去了。
巧: 多谢妈妈。
婆: 不谢了,不谢了。 (下)
玉: 姐姐见礼了。
巧: 还礼了。适才听妈妈讲说,姐姐莫非就是孙家庄那一案么?
玉: 奴家就是孙玉姣,无故被冤,作了囚犯,姐姐休得耻笑。
巧: 你我同在患难之中,何出此言。这是孙家姐姐,你家的命案,到底因何而起?
玉: 唉!姐姐不嫌絮烦,听我道来。
(唱二六)提起来这冤案世上少有,
把一个无罪人攀扯禁囚。(留)
巧: 噢。怎么将姐姐你也攀扯在内了?
玉: (唱二六)一句话问的我难以出口,
这话长说不尽其中情由。(留)
巧: 呃,姐姐你我都是女子,但讲无妨。
玉: (接唱) 傅公子买雄鸡相逢邂逅,
这玉镯本是他有意赠奴。
刘媒婆偷眼看大树背后,
当日里到家中细问情由。(留)
巧: 噢,想是她与你来做媒?
玉: 哎姐姐呀,
(接唱) 她夸口把我的姻缘成就,
凭一只红绣鞋定结鸾俦。
她言说等消息三日以后,
管叫我和公子飞上河洲。(留)
巧: 噢。……(想介)三天以后可曾有了消息?
玉: (接唱) 盼佳音整五天日夜等候,
鱼又沉雁又杳音讯冷丢。(留)
巧: 怎么等了五天还无有回音?
玉: 是呀,等了五天还无有回音!
巧: 再往后呢?
玉: 那一晚我舅父妗母他们就来了!
(接唱) 舅父母到我家黄昏以后,
可怜他宿一晚性命全休!
人命事报官府家母出首。
官验尸见玉镯气冲斗牛。
受不过五刑拷屈招出口,
可怜把傅公子无罪被囚。(留)
巧: (接唱二六)
听罢言不由我沉吟良久,
这冤案还须要仔细穷究。
刘媒婆约佳音三日以后,
却怎么整五天未见回头?
叫姐姐再不必双眉倒皱,
这件事我与你解愁分忧。 (截)
听姐姐讲说,刘媒婆诓去一只绣鞋,言说三日定有佳音,等了五天,杳无消息。但不知她见了公子无有?
玉: 那日我在监中见了公子一面,公子并未提说刘媒婆说媒之事。看起来她是诓我绣鞋,并未前去说媒。
巧: 呃,——(想介)刘媒婆如若去见公子说媒,还则罢了;若不曾去见公子,
这杀人之事,大料她必知八九了!
(唱带板)刘媒婆去说媒公子未见,
五日后就起了杀人祸端。
莫非她诓绣鞋存心不善,
这人命必与她有些牵连。(截)
(苍头上)
苍: (引)奉了公子命,来到女监中。
禁婆开门来!
婆: 干什么的?
苍: 我是傅宅与孙大姐送饭来的。这是我家东人赏给你的三两银子,叫你好好照看孙大姐。
婆: (开门)哈哈,多谢公子。孙大姐有我照看,不用他操心。
苍: 孙大姐请来用饭。
玉: 姐姐请来一同用膳。
巧: 怎好叨扰。
玉: 你我同狱受难,还分什么彼此,一同来用吧。
巧: 如此多谢姐姐。这饭想是令堂差人送来的。
玉: 这是傅公子差人每日到巾中送饭。
巧: 怎么说他是傅宅来的?
玉: 正是。
巧: 这位老掌家,烦劳你去到男监问傅公子,刘媒婆前几日可曾来到府上与他说媒?
苍: 哪个刘媒婆?
玉: 就是那刘彪之母。
苍: 噢是了,此事我一概尽知。那刘媒婆并不曾到府上前来说媒。只是那日我跟随我家东人在大街行走,遇见刘彪,手拿一只绣鞋,言说孙寡居要告我家东人,调戏她女儿,诓诈我家东人的银两。不是刘公道解劝,几乎厮打一处。
巧: 那刘彪平日作何生计?
苍: 那刘彪平日耍钱为生,不务正业,是一个无赖!
巧: 嗯……(想介)赶这样说,姐姐你家这命案有了苗目了。
玉: 有了什么苗目了?
巧: 想那刘彪拿绣鞋磕诈傅公子,未曾如愿,必不甘休。况他平日本是个无赖,以小妹看来,你家命案与那刘彪……有……关!
玉: 噢,姐姐你这么一说,我也想起来了。
巧: 你想起了什么?
玉: 那天我舅父舅母被人杀坏以后,房中掉下一只绣鞋,当时我在惊慌之中,一时未曾记起,如今想起,那就是刘媒婆诓去的那只绣鞋。
巧: 怎么说就是刘媒婆诓去的那只绣鞋?
玉: 就是那一只绣鞋。
巧: 你认的清?
玉: 认的清。
巧: 记的准?
玉: 记的准。
巧: 认的清,记的准,这凶犯必是刘彪无疑。
(唱带板)小刘彪平日里行为不正,
拿绣鞋在大街磕诈傅朋。
他既然诈银两未曾额逞,
因此上心怀恨提刀行凶。(留)
玉: 哎姐姐呀!(这时由于宋巧姣的感染,孙玉姣也慢慢改变了她的软弱)
(唱带板)宋姐姐讲此话通情理顺,
必是那贼刘彪怀恨杀人。
恨县令他不按情理推问,
活活的屈煞了无罪之人! (截)
巧: 姐姐不必啼哭,如今此案有了眉目,我们岂能坐以待毙,就该设法上告明冤。
苍: 哎呀大姐,若要上告,这几日人人都说,司礼太监九千岁,在兴平县下马,太后老佛爷,要在法门寺降香。——
巧: (抢白)怎么说司礼太监九千岁在兴平县下马,太后老佛爷,要在法门寺降香?
苍: 正是。
巧: 哎呀好!有此机会,我若拦马告状,大料这场官司么,也能见分晓了!
(唱带板)听说是九千岁兴平下马,
老太后法门寺来降御香。
我一心舍性命去告御状,
大料想能平反这场冤枉。 (留)
玉: (唱二六)实服了姐姐的才智胆量,
为我们报不平雪此冤枉。
假若还平冤狱得出魔障,
把你的大恩义没齿不忘。 (截)
巧: 姐姐不必如此。是你不知,你家的命案也将我行动攀扯在内了。 (哭)
玉: 怎么也将令弟攀扯在内了?
巧: 我兄弟兴儿与刘公道雇工,刘公道告我兄弟那晚盗物逃走。因为两事出在一晚,赵县令又说你家的人命是我兄弟杀的。当堂要我爹爹补赔银两,又限我爹爹三日以内将兴儿交出。我今去到法门寺拦马告状,你家的命案若明,我兄弟的冤枉也明了。 (拭泪)
苍: 听这位大姐讲说,你原是宋先生的女儿。
巧: 正是。
苍: 大姐果然胆识过人,但不知何日才能出狱告状,替我家东人伸冤?
巧: 眼前若有十两银子,目刻就能出狱。
苍: 这有何难。我回家禀明老夫人,慢说十两银子赎你出狱,就是打官司的费用,一概包在老奴身上。
巧: 老夫人若能相助,出狱定当登门叩谢。
苍: 我想事不宜迟。你们先去用饭,待我回家禀明老夫人便了。(禁婆开门下)
玉: 哎姐姐呀!
(唱二六)这冤案凭姐姐挺身相救,
若出狱定要将大恩报酬。
照姐姐这样人世上少有,
真个是活菩萨摆开慈舟。
巧: (紧接唱)咱二人本是同患难,
同系冤狱病相连。
倘若出狱把翅展,
舍性命要伸山海冤。(留)(同下)
第十二场 出 狱
(宋国士上)
宋: (唱紧带板)
恨赵廉恃官势不容分辩,
诬赖我赔银两是非倒颠。
老夫人赠银两与我方便,
儿出狱我定要上告伸冤。 (截)(向内)
有人走出来一个!
役: 哎呀,这老汉又来了。——宋先生何事?
宋: 这是十两银子,赎我女儿出狱。 (掷银)
役: 老爷到法门寺迎接九千岁去了,带我禀知刘师爷。(下)
(宋巧姣上)
巧: (唱二六)出狱来丢不下孙家姐姐,
我二人同患难同食同歇。
老夫人搭救我定当叩谢,
见爹爹不由人伤心泪滴。(截)
爹爹!(哭)
宋: (哭)儿呀!
巧: 这可是傅老夫人送来银两,赎儿出狱?
宋: 正是傅老夫人送来银两,赎我儿出狱。另外还送了五十两银子,言说我儿出狱,要告御状,可曾是实?
巧: 爹爹低声。(急掩宋国士口,拉宋国士走一圈)爹爹,儿在狱中打听确实,要破孙家一案,离不了刘媒婆母子。如今有了银两,与刘媒婆几两银子,就说儿到兴平探亲,叫她作伴。她若前去,此案必破。
宋: 儿呀!你当真要告御状?
巧: 哎呀爹爹!你看我那兄弟如今生死不明,知县不问刘公道追究我兄弟的下落,反诬断咱家补赔赃银。如今儿虽然出狱,知县当堂言的明白,要爹爹三日内将兴儿交出,事到如今,若不上告,这冤案何日罢休!
宋: 儿呀,你看九千岁法度森严,十分骇怕,稍一不慎,就有性命之忧。我儿又是个女孩人家,此状不告也罢。
巧: 哎呀爹爹!儿虽是女子,难道忍心叫我那兄弟生死不明,老爹爹年老无靠,儿又怎能对得起我那死去的母亲! (哽咽)
宋: 呃!(磨锤子,滚白)我叫叫一声贤孝的儿呀,父心疼的儿呀,你讲说此话叫父肝肠寸断了!
巧: (滚白)我叫叫一声年迈的爹爹!受苦的爹爹!咱家无故遭此大祸,眼看就要家破人亡!爹爹呀爹爹,孩儿此去法门寺上告,纵然九死一生,也要替爹爹和我那兄弟雪耻明冤了! (喝场)哎呀!
(唱紧拦头)
刘公道平日里阴险狡诈,
(转苦音二六)
赵知县他不把虚实来察;
又攀扯孙家庄人命事大
罚银两将你儿监中去押。
当堂上不容我父女讲话,
小兄弟还不知今在哪搭。
这冤案如何能容忍得下,
纵然是上刀山也要告他! (留)
宋: (唱带板)一句话说得父心如刀绞!
(喝场)父心疼的儿呀!
巧: (喝场)受苦的爹爹!
宋: (喝场)我,我的兴儿!
巧: (喝场)我的小兄弟!
宋: (接唱) 骂一声赵廉刘公道!
悔不该不听儿劝告!
闪的为父无下梢。
罢罢罢冒死去上告,
不顾生死走一遭。 (截) (同奔下)
第十三场 告 状
(刘瑾等摆队上,和尚跪接)
贵: 禀千岁,法门寺和尚迎接千岁老佛爷。
瑾: 禀母后,法门寺和尚迎接千岁老佛爷。
太: 皇儿,问那和尚哪里清净,为母后要打坐。
瑾: 贵儿,问那老和尚哪里清净,老皇太要打坐。
贵: 咋!老和尚哪里清净,老皇太要打坐。
和: 大佛殿清净。
贵: 禀千岁,大佛殿清净。
瑾: 摆驾大佛殿。
贵: 摆驾大佛殿! (转场,太后、刘瑾坐,僧献茶)
(宋巧姣手执状子上)
巧: (从左边往进闯,被校卫吓退,又从右边往进闯,被校卫踢倒,大喊)冤枉哪!
瑾: 贵儿呀。
贵: 有。
瑾: 外头什么鸡毛子乱叫的?
贵: 咋!校卫们,外头什么事鸡毛子乱叫的?
校: 有一民女喊冤。
贵: 禀千岁,有一民女喊冤。
瑾: 怎么着,民女喊冤?
贵: 是,民女喊冤。
瑾: 谁叫她来的?
贵: 奴才不知道呀。
瑾: 拉出去砍了!
贵: 咋!拉出去砍了!
太: 慢着!
瑾: 我说贵儿呀。
贵: 千岁爷。
瑾: 你倒是听点旨意吧。
贵: 咋。
太: 大佛殿那有杀人之理。看女子有状无有。
瑾: 是哪,我说贵儿呀。
贵: 千岁爷。
瑾: 大佛殿怎么杀起人来了?
贵: 奴才不知道呵。
瑾: 这不是胡闹起了吗!
贵: 可不是吗。
瑾: 看看女子有状无有。
贵: 是。校卫的,搜那一女子有状无状。
校: 有状。
贵: 禀千岁,女子有状。
瑾: 怎么她有状子?
贵: 有状子。
瑾: 照这么说,她是诚心打官司来的。
贵: 不是诚心打官司她就不来。
瑾: 我说贵儿呀。
贵: 千岁爷。
瑾: 小子你的差事来啦。
贵: 奴才有什么差事呀?
瑾: 你将状子拿在手中,跪在丹墀,一个字儿一个字儿念给老佛爷和咱家我听。
贵: 是。(念状)“告——
瑾: 往下念。
贵: “告状民女宋氏巧姣,年一十七岁,眉坞县儒学生员宋国士之女,为告诬断良民杀人,替父弟辩冤事。”
瑾: 我说贵儿呀。
贵: 千岁爷。
瑾: 你吃了饭没有?
贵: 奴才吃过饭了呀。
瑾: 吃了饭怎么口里唔哩唔啦,没有一点劲儿呀。老佛爷年迈耳沉,听字不真,你把声放大一点行不行?
贵: 是。
瑾: 猴儿崽子,你这差事越当越回来了!
贵: 是。(念状)“告状民女宋氏巧姣,眉坞县儒学生员宋国士之女,为告诬断良民杀人,替父弟辩冤事。”
瑾: 这不对了吗。就照这个往下的念来!
贵: (接念)“民女有一兄弟名叫兴儿,因家贫与孙家庄刘公道雇工。只因世袭指挥傅朋,偶去孙家庄闲游,路过孙寡居门前,误遗玉镯一只,被孙玉姣拾去。时有刘媒婆从旁窥见,到孙家诓去绣鞋一只,命她儿子刘彪,诓诈傅朋银两未遂。那晚孙氏房中一刀连伤二命,遗下刘媒婆诓去的那只绣鞋,凶犯显然刘彪无疑。问官不究刘彪母子,反诬断傅朋因奸杀人,屈打成招,押禁监中。刘公道又告民女之弟兴儿,是晚盗物逃走。问官不辨虚实,信以为真。因为两事出在一晚,又将兴儿牵连孙家命案以内。既诬断民父补赔银两,又限三天要民父将兴儿献出。兴儿至今下落不明,生死不知。民父年老无靠,痛不欲生!闻得千岁兴平下马,民女虽是女流,替父伸冤情切,冒死来到千岁太前,伏乞明断,哀哀上告!”
瑾: 我说贵儿呀。
贵: 千岁爷。
瑾: 你这个差事越当越出息了呵!
贵: 奴才本来就不错呀!
瑾: 照这样咱家回去好提拔提拔你。
贵: 谢千岁的恩典。
瑾: 猴儿崽子真会说话。状子念毕,母后请来传旨。
太: 一十七岁的女子,替父辩冤,真乃孝女,此状不可不准。刘瑾。
瑾: 母后。
太: 将她带进佛殿。为娘要问话。
瑾: 将那女子带进来,老佛爷要亲自审问。
贵: 校卫的,将那女子带进来,老佛爷要亲自审问!(校卫抓巧进)
校: 呔!
瑾: 嗯!你们吓坏民女,老佛爷降罪,可要办你!王八羔子,低声唤来!
校: 民女苏醒!
贵: 这不对了吗。
巧: 太后千岁容禀了!
(唱尖板)宋巧姣下跪在大佛宝殿。
校: 呵!
瑾: 又是什么鸡毛子乱叫的?
贵: 校卫的,又是什么鸡毛子乱叫的?
校: 千岁爷的虎威。
贵: 禀千岁,是你老人家的虎威。
瑾: 甚么狼威虎威的,咱们在京城里要这个玩意儿,如今出了京城,不要这个玩意儿了。叫他们滚下去!
贵: 校卫的听着!咱们在京城里要这玩意儿,出了京城不要这个玩意儿了,你们滚下去!(校卫下)小女子,上边坐的就是太后老佛爷,这边就是老太后的义儿乾殿下司礼太监九千岁,你有什么冤枉,照实诉来。
巧: 太后千岁容禀!
(唱慢板)
宋巧姣下跪在大佛宝殿,
禀太后和千岁细听民言。
宋巧姣居住在眉坞小县,
我的父宋国士儒学生员。
因家贫小兄弟雇工求饭,
雇主人刘公道孙家庄前。
有傅朋贵公子大街游转,
(倒二六)
将玉镯偶遗在孙家门前。
孙玉姣拾玉镯媒婆瞧见,
诓绣鞋为的是贪图银钱。
有刘彪诈傅朋未曾如愿,
那夜晚就起了杀人祸端。
遗下了那绣鞋本是证见,
杀人犯是刘彪情节显然。
知县官并不曾以理判断,
把一个世袭职无罪收监。
偏偏的刘公道又来报案,
他言说小兄弟盗物逃潜。
大老爷当堂上不容分辨,
罚银两将民女押禁到监。
他又说这两案出在一晚,
将兴儿硬拉在命案内边。
可怜我小兄弟生死不见,
眼看着宋家门断绝香烟。
知县官把屈情一概不管,
他反来要兴儿限了三天。
似这样大冤屈古今少见,
冒生死上告在千岁台前。(留)(看介)
(唱紧二六)
老太后在上边以理明鉴,
审清了这冤案与民伸冤。(截)
瑾: 咳可恼!好一个大胆的眉坞县令,两个人命未曾审清问明,糊里糊涂先将一个世袭指挥收禁在监,他眼里还有皇上吗?
太: 刘瑾,你若将此案审明,胜在为娘上边行孝。
瑾: 母亲请到佛阁休息,孩儿就审就问。(太后与宫女等下,刘瑾上坐)贵儿呀,眉坞县他来了无有?
贵: 方才来请安,如今又回去了。
瑾: 咳!他好大的架子。
贵: 架子就是不小。
瑾: 银牌一面,将眉坞县与我提来!
贵: 校卫听着,银牌一面,速提眉坞县来见!
校: 咋!(下)
瑾: 这一女子,孙家庄一刀连伤二命,你如何晓得的实?
巧: 民女在监中打听的实。
瑾: 咱调你的父母官去了,等他到来,你与他对质,倘若一字有差,你可小心着。
巧: 民女情愿对质,假若一字有差,死而无怨。
(校卫提赵廉上)
校: 将赵廉提到!
贵: 禀千岁,将眉坞县提到。
瑾: 叫他进来!
赵: 赵廉告进。(跪)臣眉坞县令赵廉参见千岁。
瑾: 早就知道了!下跪的可是眉坞县的县太爷么?
赵: 臣不敢赵廉。
瑾: 什么草镰?
贵: 赵廉是他的名儿。
瑾: 我说赵廉,只说你不来,谁知你可来了。
赵: 千岁银牌相调,焉敢不来。
瑾: 唗!孙家庄一刀连伤二命,一无凶器,二无见证,糊里糊涂将一个世袭指挥禁囚在监,你眼里还有皇上吗?这话又说回来了,眼里没有皇上,还有咱家我吗?
贵: 这话又说回来了,眼里没有千岁爷,还有咱家我吗?
瑾: 你是个什么东西!
贵: (指校)你是个什么东西?
赵: 千岁息怒。
(唱带板)孙玉姣招傅朋杀人凶犯,(留)
瑾: 住了!傅朋杀人是你亲眼瞧见?还是你与他的刀?
赵: (唱带板)他二人有私情惹祸根源。
在公堂未动刑自己招揽,
因此上臣将他暂且收监。(留)
巧: 唉呀赵老爷!
(唱带板)傅公子掉玉镯孙家门畔,
他二人虽有意并未通奸。
尸棚里动五刑屈招定案,
把一个世袭职无罪收监。
我这里讲此话真假难辨,
唤来了刘媒婆便知根源。(截)
瑾: 刘媒婆现在哪里?
巧: 现在白衣庵中。
瑾: 快速将刘媒婆与我提来!(校卫下)贵儿呀,这张状子给他看看。他做了一任父母官儿,爱民如子,无恩当报,弄了一张草纸把他告下了。
贵: 县太爷你过来。
赵: (站起)公公何事?
贵: 你做了一任父母官儿,爱民如子,无恩当报,弄了一张手纸把你告下了。拿去看看。
赵: 待我看来。
贵: 慢着。你可认识字呀?
赵: 唉!两榜进士,那有不认字之理。
贵: 往上跪!再往上跪!呔!再往上跪!禀千岁,眉坞县到。禀千岁,眉坞县到。
禀千岁,眉坞县到!眉坞县到!眉坞县到!
贵: 我当你是捐班出身。拿去看吧。
赵: (念状)“告状民女宋氏巧姣”。这“巧姣”二字甚熟,怎么一时想她不起!
巧: 为了十两银子,将你姑娘收监,难道你就忘了么?
赵: 噢呵是了。你就是宋国士之女名唤巧姣么?
巧: 不才,正是你姑娘。
赵: 为何告此刁状?
巧: 替父辩冤,何为刁状。
赵: 先前为何不告?
巧: 县太爷当堂不容分诉。
赵: 你!你!你!
瑾: 对啦吧!这不是你的衙门,你还是小心着问吧。(赵廉跪)
校: 刘媒婆提到。
瑾: 打进来!(刘媒婆跪)
赵: 呔!
瑾: 慢着!你这个县太爷,咱家提来的人,还没有顾得问话,你就要问。来来来,你坐在上边审问,咱家站在下边领领你的教儿呀!
赵: 哎呀,千岁请问,千岁请问。
瑾: 好一刘媒婆怎样诓骗绣鞋,惹出命案,还不赶实招来!
媒: 千岁容禀:
(唱带板)傅公子掉玉镯被我瞧见,
要绣鞋也不过贪图银钱。
拿回家并未曾穿针引线,
小刘彪把绣鞋即用火燃。(留)
巧: 你住了!
(唱带板)那刘彪自幼儿赌场游转,
拿绣鞋找傅朋磕诈银钱。
那夜晚孙家庄起了命案,
遗下了那绣鞋铁证如山。(留)
赵: 噢呵!
(唱带板)才知晓小刘彪杀人凶犯,
却原来内中有许多牵连。
只怨我枉读书才疏学浅,
叫千岁开了恩限臣三天。(留)
瑾: (唱尖板)好一个大胆的眉坞知县,
将一个人命事审问倒颠。
限三天将人犯一齐带见,
少一名将你的头挂高竿!(截)
眉坞县,胆大的眉坞县!咱家限你三天,将人犯一齐带见,若少一名,小心你的脑袋!你们一齐下去!(赵廉起,以目示意叫刘媒婆出去,巧姣瞪目逼视赵廉,赵廉惭甚。巧姣先下。赵廉打刘媒婆一掌,扯刘媒婆出。校卫打赵廉一鞭,赵廉下。校卫齐下)
瑾: 哎哟哟,(打呵欠)今日可累坏了!
贵: 是呀,咱们本来就没干过这个玩意儿。
瑾: 只说出京逍遥几日,谁知又碰见这个麻烦事儿。
贵: 这是这个女子的造化高,碰上老佛爷降香,她老人家一时高兴,要做一件好事,才叫咱们费了这么大的劲儿。要不然推出去砍了,不就省得麻烦了吗?
瑾: 呃。老佛爷现在哪里?
贵: 现在佛阁休息。
瑾: 如此摆驾佛阁。正是:实想出京乐清闲,最厌民事甚冗烦。谁知官高声名显,朝里朝外都一般。(同下)
第十四场 捞 尸
赵: (在内唱一句尖板)
颤兢兢忙离了大佛宝殿。(截)(扯刘媒婆上)
役: (从下场门暗上)接见老爷。
赵: 带了刘媒婆!与爷带马,速奔孙家庄!(役将刘媒婆带下。赵廉乘马转场)
(刘公道与刘彪上)
刘: (上跪)乡约刘公道,
彪: 地方刘彪,
刘、彪:(同白)接见老爷。
赵: 甚么刘彪?
刘: 正是,新地方刘彪。
赵: 可是刘媒婆的儿子?
刘: 正是。
赵: 带了!(役带刘彪)接马。(坐)刘彪上来!那日你在大街手拿绣鞋,诓诈傅朋,可曾是实?
彪: 老爷,无有此事。
赵: 刘公道何不叮对?
刘: 老爷,果有此事。
赵: 这就是了。——这是刘彪。
彪: 老爷。
赵: 那夜晚上,孙寡居家中一刀连伤二命,可是你所为?
彪: 哎呀老爷,小人不敢杀人。
赵: 杀人之地,遗下你母诓去的绣鞋一只,既然不是你杀人,我且问你那只绣鞋今在哪里?
彪: 这个——
赵: 这个什么?
彪: 小人把那绣鞋烧了。
赵: 胡说!不动大刑料你不招。来呀!箍起来!
彪: 小人有招。小人那晚实想到孙家调戏孙玉姣,听见房中一男一女鼾睡,恨气不过,手执钢刀磕喳!——
赵: 怎么样?
彪: 一刀杀了两个。念起小人乃是初犯,下次不敢。
赵: 呃。怎么男尸有头,女尸无头?
彪: 这颗人头么?(看刘公道)
赵: 人头哪里去了?
彪: 我孝敬了我乡约伯啦!
刘: 好崽娃子,你拿这事照顾伯哩!
赵: 这就是了。刘公道你身为乡约,藏匿人头不报,该当何罪!
刘: (跪)小人并没有见什么人头。若见人头,我就用红漆搅盘端着给老爷送来了。
赵: 满口狡辩。来!与我箍起来!
刘: 老爷慢着,我见人头来。
赵: 怎么有人头?
刘: 有人头。
赵: 人头现在哪里?
刘: 撂在后院枯井内边啦。糟糕,这一下巴下啦!
赵: 打道刘公道家中。(转场,役将刘彪带下)下井打捞人头。(役下)
(宋国士上)
宋: (唱二六)我儿把事料的就,
朱砂井里捞人头。
我在一旁高操手,
看他此案怎穷究。 (截)
役: 禀老爷,捞上来人头一颗,还有一副死尸。
赵: 哦?怎么还有一具尸首?也糊里糊涂捞上来!(捞尸上)前去检验。
役: 禀老爷,后脑门被铁器打伤。
赵: 刘公道过来!
刘: 伺候老爷。
赵: 这是何人的尸首?
刘: 这是我先人手里的事,事老人嫩,我不知道。
赵: 掌嘴!
刘: 慢着。这是宋兴儿的尸首。
赵: 哎呀不好!(从椅子上溜下)
宋: 罢了儿!
(唱尖板)见我儿将父的三魂吓掉,
(转带板)忍不住疼烂新痛哭嚎啕。
刘公道把你的性命害了,
他反来诬赖你盗物逃跑。(留)
赵: 宋先生,刘公道害了令郎,有他这老奴才偿命。
宋: 你不该罚我十两银子。
赵: 本县补赔你百两。
宋: 你又叫我儿坐监!
赵: 本县一时之错。
宋: 赵廉,咳狗官!(以头撞赵,役用手将宋国士架住)
(唱带板)恨狗官手贿赂颠倒词讼,
刘公道害我儿天理不容。
难道说我的儿不是人命,
我和你这赃官罢了不成!(留)
好赃官,我要告你!(下)
赵: 快,快将宋国士追回!(一役下)
(惊慌的自言自语)你,你告我着为何!你,你告我着为何?
刘: 老爷你不要慌忙,你命小人前去,我保险把宋先生给你追回来。
赵: 呃!(磨锤子,拉刘公道胡唱喝场)刘,刘,刘公道!
刘: (喝场)太,太老爷!
赵: (接唱) 儿是个真禽兽!(打刘一掌)
害死兴儿真狠毒!
一时上气无解救,(冷笑)
哈哈!嘿嘿!哈哈哈哈!
管叫奴才一命休!(截)((打)
役: 老爷,刘公道打不得了。
赵: 怎么打不得了?
役: 打死刘公道,缺少活口对证。
赵: 是了。险些儿误记。将宋兴儿的尸首用棺木成殓;将公道的家业俱断与宋先生以作养老;再到狱中释放傅朋孙玉姣,叫他们在九千岁台前候命;将一干人犯一齐押解,随老爷在九千岁上边听审。与老爷带马即速起程了!
(唱带板)险些儿打死了活口对证,
恨不得叫奴才立地丧生。
叫人役将人犯一齐押动,
即速去与千岁细禀分明。(留)(一齐下)
第十五场 结 案
(贾贵带校卫上)
贵: (唱硬二六)
幼受皇恩挂紫袍,
出入宫禁乐逍遥。
养尊处优享富贵,
胜过乡间学渔樵。(截)
咱家贾贵。孙家庄刀伤二命一案,千岁爷限眉坞县三天将人犯一齐带到。今日三天啦,等他到来,咱家好将他摆布摆布。(坐)
役: 奉了太爷命,前来投公文。给公公大人请安。(贾贵不理,请了几次仍不理)
贵: 外,我说你是干什么的,鸡毛子乱叫的,你是哪儿来的?
役: 我是眉坞县来投公文的。
贵: 你这个公文就是这么个投法吗?
役: 还要怎么个投法?
贵: 你们县太爷哩?
役: 随后就到。
贵: 你们县太爷也不打听打听行市规矩,他为什么来,咱家我为什么来?他为的是升官加封,我跑烂了靴子底算谁的呢?
役: 公公大人你少等。(下)
贵: 真他妈混账,连这个都不懂!
(衙役领二役抬礼物上)
役: 公公大人,这是我们县太爷孝敬公公大人的一点小意思。
贵: 哈哈,咱家和你闹着玩呢,怎么给认真起来了。哈哈,既然抬来了,也不好意思叫你抬回去。给你们县太爷说,稍刻见了千岁,叫他不用骇怕,有咱家我,保管叫他丢不了官。
役: 全仗公公大人。(下)
贵: 有请千岁。
瑾: 禀政霸朝纲,雄呼掌威权。(坐)
贵: 禀千岁爷,这是眉坞县送来的详文。
瑾: 又是什么事情来麻烦咱家?
贵: 你老人家忘了,就是孙家庄一刀连伤二命一案,千岁限眉坞县三日将人犯带齐。
他现在押解人犯,听候你老人家发落。
瑾: 好,那叫他进来吧。
贵: 千岁传眉坞县。
(赵廉上)
赵: (跪)臣赵廉参见千岁千千岁。
贵: 眉坞县到。
瑾: 眉坞县你将人犯全带齐了吗?
赵: 人犯俱已带齐,请千岁发落。
瑾: 你是县太爷,你看着办就对了,怎么还要咱家发落?
贵: 哎呀千岁爷,你不给他作主,他怎么敢办哩。常言水大漫不过鸭子。
瑾: 哼,有咱家这个大鸭子哟,哈哈。如此将人犯带上来!
贵: 别忙。千岁爷,你看人家也是个父母官儿,跟他的儿女百姓跪在一起,有点不好看吧?
瑾: 你说叫他起来吗?
贵: 千岁爷的恩典。
瑾: 好,眉坞县你起来。
赵: 谢过千岁。
瑾: 带人犯!
贵: 别忙。
瑾: 怎么老拦着?
贵: 将人犯带来,他就要问案,站在那里,是怎没问法。
瑾: 以你之见?
贵: 千岁爷赏他个座位。
瑾: 好,就叫他坐了。
赵: 谢过千岁。
瑾: 速快带人犯!
贵: 带人犯!
(刘彪、刘公道、刘媒婆被押上跪)
彪: 参见千岁!
瑾: 这小子好大的嗓门!眉坞县。
赵: 千岁。
瑾: 他是干什么的?
赵: 他就是孙家庄一刀连伤二命的凶犯,名叫刘彪。
瑾: 唗!好一大胆刘彪,怎么一刀连伤二命,以实招来!
彪: 千岁容禀!
(唱带板)半夜三更睡不着,
一心要想结丝罗。
一男一女同床卧,
钢刀一举两个人头落。
跪求千岁饶了我,
回家与你念弥陀。(截)
瑾: 我说贵儿呀,这一小子一刀连伤二命,犯的什么罪呀?
贵: 问眉坞县太爷呀,他是干这个的。
瑾: 这是眉坞县。
赵: 千岁。
瑾: 这小子该问个什么罪?
赵: 入室杀人,罪当立斩。
瑾: 好,拉出去大卸八块!(校衙拉刘彪下)这个老家伙是干什么的?
赵: 这就是藏匿人头,打死兴儿的刘公道。
瑾: 呔!这个老家伙名叫公道,做事有点不公道。怎么藏匿人头,打死兴儿,以实招来!
刘: 千岁容禀了:
(唱带板)千差万差是我差,
打死兴儿犯王法。
千岁开恩饶了我,
变牛变马来报答。
瑾: 眉坞县,刘公道犯的什么罪?
赵: 此人身犯凌迟之罪,臣已将他的家产断与宋国士,也与他个斩罪。
瑾: 好。拉出去宰了!(校卫拉刘公道下)这个婆子又是什么罪?
赵: 是她到孙家诓骗绣鞋才引起她儿子刘彪谋奸杀人。
瑾: 这婆子也不是好东西。来!将她推出去宰了!
赵: 慢着千岁。刘媒婆不过贪图财物,惹出大祸,已将她儿子正法,千岁开恩将她释放。
瑾: 好。你的父母官给你讲情,那你回去吧。
媒: 谢过千岁。
瑾: 这一下该完了吧?
赵: 还有那傅朋、孙玉姣俱是冤屈,臣已将他们释放,现在宫门候命。
瑾: 好。传傅朋、孙玉姣。
贵: 传傅朋、孙玉姣!
(傅朋、孙玉姣上)
傅、玉:(跪)参见千岁。
瑾: 这是傅朋。
傅: 是晚生。
瑾: 你是个世袭指挥,就该习文演武,好好务你的功名,怎么弄了个玉镯,以在大街招引幼女,这是你读书人干是事吗?
傅: 呃这个……
(宫女上)
宫女: 禀千岁,老佛爷有旨,叫傅朋和孙玉姣成婚,成全他二人的心愿。(下)
瑾: 呃!这是傅朋孙玉姣,老佛爷的旨意叫你二人成婚,这算你们的造化高,你们回去成婚吧。
傅、玉:谢过千岁。
瑾: 回来。
傅: 千岁。
瑾: 这是眉坞县,你错断这案官司,咱家罚你三百两银子,与孙玉姣备办妆奁,你可情愿?
赵: 尽在千岁。
瑾: 傅朋、孙玉姣谢过你家县太爷。
傅: 谢过大人。(与孙玉姣出门,二人伸出腕上玉镯,相视而笑。下)
瑾: 这一下还有什么事情?
赵: 还有那原告宋巧姣,臣已将鹿公道的家业断与她父,还须千岁定夺。
瑾: 这是你的差事,你就这么办吧。这一下该完了吧!
贵: 这一下完了。人犯俱已处决,眉坞县出宫去吧!(与刘瑾下)
赵: 谢过千岁。(出门)
(衙役暗上)
役: 接见老爷。
赵: 带马回衙。正是:无头命案错审问,
引起巧姣来叩阍。
若非究清杀人犯,
丢官事小命难存。 (同下)
——剧 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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