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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剧 舞台姐妹（剧本）
第一场 劫月 护月
[伴唱：“年年难唱年年唱，处处无家处处家。唱尽台上悲欢曲，难忘台下姐妹花。”]
[绍兴水乡万年台。舞台临水傍岸，两边四角均可观看。]
[万年台边，乌蓬船头，插着一面“阳春舞台”的小旗，迎风招展。台下挤着乡间观众，男女老少聚精会神仰首看着台上戏文。台上，可见邢师傅敲鼓板,琴师拉主胡,竺春花演祝英台,邢月红演梁山伯,正唱<十八相送>。
祝英台 （唱）梁兄啊，三载之前出门来，我问你，家中可有妻房配？
梁山伯 （唱）愚兄自从杭城来，家中没有妻子配。
祝英台 （唱）梁兄没有定朱陈，小弟与你做大媒。
梁山伯 （唱）你说与我做大媒，未知千金是哪一位？
祝英台 （唱）若问小姐是哪一个，就是我家小九妹。
梁山伯 （唱）不知年方有几岁？她的相貌美不美？
祝英台 （唱）我与她，同庚同月同时辰，同一个日子生下来。相貌与我一般样，好一似，同一个印版印出来。
[里边驱赶吆喝声：“闪开！闪开！倪三老爷来了！”
[两家丁从河中撑船而上。跟班站在船头驱赶观众，恭迎倪三老爷，胡队长，倪涛走出船舱。倪三老爷目不转睛盯着台上。
[台上演出在继续。
梁山伯 妙啊！（唱）九妹相貌这样美，愚兄想想也喜欢，家中还有伯父母，不知九妹肯不肯。
祝英台 （唱）父母跟前我担待，梁兄你只管应允来。
梁山伯 （唱）今日与你要分开，何日你家会九妹？
祝英台 （唱）我有日子来交代，叫你一七，二八，三六，四九我家来。梁兄若是来迟了，别人说去休得前来怪英台！
[观众掌声，叫好声四起。春花，月红谢幕。
[倪三老爷色迷迷的连声叫好。
[春花，月红携手而下。
倪三老爷 胡队长，这两个角色很有味道吧？
胡队长 嗯，三老爷好眼力！
倪三老爷 大侄儿，你在上海难得听到吧/
倪 滔 是啊，唱得字正腔圆，有情有味，真是好听呀！
（唱）绍兴花雕女儿红，那及得，女子文戏韵味浓。越王台上古时钟，那及得，越调亲切又易懂。剡溪清清出山美，
乡音悠悠梦魂中。今日一曲太难忘，忘不了，竺春花与邢月红。
倪三老爷 哈哈，侄儿已经迷上了，要不要挑一个？
倪 滔 （一脸正色）不不，不要……
倪三老爷 侄儿还怕难为情，看三叔我的！（吩咐跟班）把她们的班主叫过来！
跟 班 是。（向岸上叫喊）阳春舞台的班主是谁？快过来！
[和尚阿鑫闻声来到台口。
阿 鑫 哪位老爷叫我？阿是要点戏？
跟 班 倪家三老爷叫你，你到船上来！
阿 鑫 （跳上船）倪三老爷，有何吩咐？
倪三老爷 今日我请了警察署的胡队长，还有我上海回来的大侄儿，一起看戏，给你们捧场！
阿 鑫 多谢三老爷！
倪三老爷 你把刚才唱梁祝的两位姑娘叫来，配我们喝杯酒。
跟 班 三老爷有赏呢！
阿 鑫 （为难地）这……
邢师傅 (已在台口听得分明，这时上前一步)三老爷好意，我们心领了。可她们都在后面换行头，下面还要演《六月雪》、《借红灯》呢，实在抱歉！（欲下）
倪三老爷 站住！喝杯酒，就耽误你换行头了？！不识抬举！
胡队长 是么，两个不行，一个总要来的。别给三老爷扫兴！
跟 班 你们阳春舞台不想再绍兴这个码头唱戏了？啊！？
阿 鑫 要唱，要唱的。请三老爷、胡队长稍等，我去吩咐。（上岸）邢师傅，不给三老爷面子，这一关是过不去的。这样吧，春花下面就要上场，就让月红来见个礼。（不等邢师傅回答，便朝后台喊）月红！
[月红穿着乡下姑娘便装，跟着几个女孩玩游戏追逐上。
阿 鑫 月红！倪三老爷来给你们捧场，你去见个礼，陪他们和杯酒！
邢月红 （请示邢师傅）爹……
邢师傅 和一口，就去换行头。
阿 鑫 啊，倪三老爷，邢小姐来了。（送月红上船）
倪三老爷 邢小姐小心走好，快请坐。邢小姐，请喝酒。
[月红强饮一口酒，呛得咳嗽。
倪三老爷 好！月红姑娘戏唱得好，人又漂亮，今朝给我面子，三老爷一定有赏！（起身入内舱）
[胡队长、跟班紧随而下。
倪 滔 邢小姐，你们唱得很好，可到上海去唱啊！
邢月红 上海……也有少绍兴文戏?
倪 滔 是啊！（唱）大上海，大舞台，谁不向往。南来角，北来腔，争奇斗芳。新近有，商水花，一炮打响。
绍兴戏，一时间，风靡浦江。掌声是潮涨，鲜花似海洋。依我看，两位小姐不寻常，色艺双佳有希望。
何不闯闯上海滩，也算为嵊剡山水争荣光。
邢月红 上海……上海究竟是个什么地方？
倪 滔 上海是个实现梦幻的地方！
邢月红 哦？梦幻？
[跟班上，随后两家丁。
跟 班 邢小姐，三老爷关照，请邢小姐一同回府，领取重赏！
邢月红 我下面有戏，还要换行头呢！（欲下船）
跟 班 （阻）下面的戏文，你不用唱了。三老爷可是有心抬举你啊，这种好机会，你打着灯笼也找不到的。（吩咐家丁）开船！
邢月红 （害怕，急喊）爹……
倪 滔 这是怎么回事？且慢开船！（急下）
[邢师傅，阿鑫急上。
邢师傅 （上前一步，抱拳相迎）请谢过三老爷，邢月红唱得不好，赏银我们不要了。月红，快上来！
阿 鑫 邢素梅，我们是吃开口饭的，怎么好得罪人家？这风险我可担当不起。
邢师傅 （不理）月红！（欲上船）
阿 鑫 （拦）邢师傅，木头船过坝，这道关总是要过的呀！
邢师傅 （气、愤）你说得是……是人话吗？（推开阿鑫）
跟 班 敬酒不吃吃罚酒！（示意家丁）开船！
邢师傅 月红！
邢月红 爹——（眼看要被带走）
倪 滔 （急忙出来，大喝一声）放手！放了她！
跟 班 大少爷，这是三老爷吩咐的……
倪 滔 三叔那里由我担待，你们别开船，快把她放掉，让她走！
倪三老爷 （走出内舱）谁在坏我的好事呀？
倪 滔 三叔，这朗朗乾坤，怎可强抢民女？
倪三老爷 混帐！我是请她去领赏！你看不惯，回上海读书去！开船！
[家丁要开船，邢师傅拼命阻挡，被一脚踢倒，吐血。
[“且慢！”随着一声喊，春花穿着《六月雪》中窦娥的鲜红罪衣，奔上台，翻下来，拿起刀枪把子，打倒警察、家丁，救下月红。
竺春花 快走！月红，你们快跑！
[警笛鸣响，几个警察冲上。春花死死挡住。
[阿鑫见势不妙，催促月红扶了父亲逃下。
[春花怒对警察，被抓住。暗转。
[伴唱：“横祸飞来躲不开，
弱女敢向刀丛踩。”
（转越溪深处）
第二场 示众 化缘
[一束追光下，警察署胡队长宣读布告。
胡队长 本署应乡绅所请，维护社会道德，取缔女子文戏。女戏子竺春花藐视国法，纠众闹事，殴打警士致伤，法纪难容，公愤难平。姑念初犯，从轻处罚：竺春花街头示众三天，以儆后效！
[春花内唱：“一身罪衣裹双肩——”
[警察押春花上。春花身上还穿着《六月雪》的戏装。
竺春花 （接唱）春花我犹如窦娥衔冤负屈押赴刑场泪涟涟。
台上常扮含冤女，
台下今日自哀怜。
受煎熬，死也不做童养媳，
十二岁，逃婚学戏伴琴弦。
幸得师傅好照料，
更有月红妹妹常相伴。
本以为唱戏有条活命路，
谁知道此路坎坷也凶险。
为善的，受贫穷，更命短。
作恶的，享富贵，又寿延。
天地也做得个欺软怕硬，
却原来也这般黑白颠倒。
地呀地，你不分好歹何为地！
天啊天，你错勘贤愚妄做天，
错勘贤愚妄做天！
[警察将春花绑在万年台前的灯柱石上。观众有唏唏掉泪的。
[月红内喊：“春姐——”奔上。
竺春花 月红……
邢月红 （扑到春花身边）春姐……
（唱）春姐救我脱虎口，
明知灾难自承受。
姐姐棒在灯柱上，
妹妹心上血泪流。
竺春花 （唱）看到妹妹脱虎口，
为姐心里无忧愁。
只求妹妹离灾祸，
为姐甘愿绑街头。
邢月红 （唱）欲分春姐三分痛，
只怨无计可轮流。
欲担春姐十分苦，
可叹无法自去
竺春花 （唱）劝妹莫为姐担忧，
应在慈父身边受。
师傅若有长和短，
姐妹无依何处投？
邢月红 是爹叫我来看你的……
（唱）示众三日苦煎熬，
妹伴春姐共忍受。
竺春花 不——
（唱）不要犯傻休多留，
离开是非快些走。
邢月红 不，不不，我要陪着春姐。
[小香拖着阿鑫上。
小 香 阿鑫伯伯，快救救春花姐！
阿 鑫 月红，你留在这里有什么用？还是快回去吧……
邢月红 阿鑫伯伯，你是班主，你去求求人家，放掉春姐！
阿 鑫 求过了，胡队长开恩，拿五十块大洋去，他就放人。
邢月红 五十块大洋！哪里有五十块大洋？班主，你快想想办法呀！
阿 鑫 我有什么办法？你邢月红想救春花，有的是办法。不肯卖身么，还可以去求，去讨， 去唱，去化缘……
[阿鑫不理走开。月红哀哀无奈，望着看热闹的众人，突然当街跪下。
邢月红 各位先生小姐、父老乡亲：可怜女子文戏，无端被禁；可怜春花姐姐，绑在街灯。无辜女子，冤比海深。日月有知。风雨无情。三天示众，要她性命。五十大洋，求告无门。我求乡亲，发发善心。多少不论。积德休身。菩萨有灵，保佑你们。月红磕头，多谢好人。（连连磕头）
流 氓 （手持银元）铜钿有的，唱两段听听，怎么样？
邢月红 我给大家唱段花名。
流 氓 花名不好听，还是唱段讨饭调！
[众起哄。月红不顾一切，跳上万年台，唱起讨饭调。
邢月红 走啊！可怜我（起腔）讨饭花子王小二……
(唱)一出门来怨老天，
两行泪珠落胸前。
三餐茶饭常缺少，
四季衣衫不周全。（帮腔）
五官生得勿相样，
六亲无靠实可怜。
七字当头无柴米，
八字生得颠倒颠。（帮腔）
走投无路无人知，
实在苦得像黄莲。（帮腔）
[围观者中间同情的纷纷施舍。小流氓故意起哄。叫着笑着将果皮、铜板往月红头上扔，月红含泪忍痛唱完做足。
竺春花 （痛呼）月红，不要再唱了……
邢月红 (跌到，哭喊)春姐……
[转暗。
[伴唱：“化缘唱得天地泣，
姐妹情深移山力。
恶波险浪方躲过，
谁知寒潮又飞雪。”
（转越溪深处）
第三场 临终 结拜
第三场 临终 结拜
[大雪纷飞。万年台在风雪中哭泣。
[和尚阿鑫从里边走出来，欲出门，迎面风雪扑来。
阿 鑫 唉，断命个老天也跟我作对！
（唱）救出春花囊已空，
病倒师傅彻底穷。
停锣半月嗓子锈，
大雪狂把戏台封。
急煞班主寻出路，
眼看着，阳春舞台命告终。（顶着风雪而下）
[邢师傅喘着气，支撑着摸索到台边。
邢师傅 风雪交加，前程茫茫，万年台啊万年台，让我再看你一眼！（剧烈咳嗽，支撑不住，倒下）
[春花、月红闻声急上。
竺春花 师傅！
邢月红 爹！（扶起父亲）
邢师傅 （呻吟）月红……春花……我有话要对你们说……
(唱)这是一卷旧戏本，
几辈心血传到今。
还有两领白罗衫，
男班时，我登台，两件行头唱戏文。
小山村唱到绍兴城，
罗衫依旧，洁白无尘。
留个纪念带身边，
休忘了父辈艰辛重品行。
你们两，一个女儿一个徒，
胜似姐妹同胞亲。
盼你们姐妹唱出新天地，
我在九泉也欢欣。
竺春花 师傅——
邢月红 爹——（与春花哭倒在邢师傅身边）
邢师傅 春花，月红从小没娘，是我把她宠惯了。你是姐姐，一向懂事，你一定要带好妹妹，带好月红……
竺春花 好，师傅，我知道了。
邢师傅 月红……月红，不管什么时候，一定要认认真真唱戏，清清白白做人。你门姐妹俩不管走到哪，都不能让人看不起我们……唱戏的。（咽气撒手西归）
竺春花 （痛哭）师傅！
邢月红 （同时哭呼）爹······
[和尚阿鑫哼着小调从外面回来。
阿 鑫 （见状）邢师傅······（亦动情）不要哭了！哭有什么用！人死了，又哭不活的！快想办法买棺材！（见春花、月红发呆）我已向上海戏院老板借了三年唱戏包银，办好后事，你们两个就跟我到上海去唱戏！
竺春花
（意外，茫然）上海······
邢月红
[暗转。
[伴唱：“古戏台上一枝香，
姐妹结拜赴申城。”
[伴唱声里，春花、月红跪下结拜，依依惜别古戏台。
阿 鑫 （催促）快走吧！
[春花、月红跟随阿鑫离开绍兴。
[伴唱：“年年难唱年年唱，
处处无家处处家。
唱尽台上悲欢曲，
难忘台下姐妹花。”
（转越溪深处）
第四场 演变 苦练
[上海某戏院舞台上，商水花正在演《长生殿》，扮演杨玉环。
杨玉环 （唱）满眼万紫并千红，
奉诏献舞到深宫。
父皇欣喜恩赏重，
玉环争得殿前荣。
[舞台一旁，和尚阿鑫引春花、月红上。
阿 鑫 到底是上海，商水花气派大勿大？！
邢月红 她就是商水花？
阿 鑫 越剧皇后！
竺春花 想不到越剧在上海那么红火……
[阿鑫引春花、月红来到戏院后台。
[传来一阵阵掌声、叫好声。唐经理迎着商水花从舞台上下来，一下子被涌进后台的越迷、记者围住。有献花的、请签名的、拍照的……春花、月红一旁看得出神。
竺春花
（旁唱）显赫赫，越剧皇后多风光，金灿灿，鲜花灯彩耀眼亮。
邢月红
竺春花 （旁唱）心惴惴，唱红上海怕不易。
邢月红 （旁唱）壮壮胆，唱红上海非梦想。
竺春花 （旁唱）细细想，如何迈开第一步。
邢月红 （旁唱）痴痴想，何日前景也辉煌。
[雍容华贵的沈家姆妈上。
唐经理 （忙笑迎）沈家姆妈请！
商水花 （迎）沈家姆妈，里边请坐！
沈家姆妈 水花呀，你今朝的演出，呒没闲话讲了，哪能格嗲啦？真是迷煞我了！
阿 鑫 （悄悄地）唐经理……
唐经理 和尚阿鑫，绍兴乡下的竺小姐、邢小姐来了？好，进来吧。
阿 鑫 （对春花、月红）快过来见过唐经理！见过越剧皇后商水花老师。
竺春花
（鞠躬）唐经理！商老师！
邢月红
唐经理 这位是上海滩赫赫有名的越迷领袖沈家姆妈。
竺春花
（见礼）沈家姆妈。
邢月红
沈家姆妈 （打量）唱过几年戏了？
阿 鑫 连同学戏，已经唱过六年戏了，不过都在乡下小地方。
沈家姆妈 唐老板，让她们唱几句听听么。
唐经理 对对，唱几句，给沈家姆妈和越剧皇后听听。
阿 鑫 嗳，好。唱《相送》。
竺春花 （唱）先生门前一枝梅，
树上鸟儿对打对。
喜鹊满枝查查叫，
上面穿来又穿去。
邢月红 （唱）今日贤弟把家归，
门前喜鹊成双对，
南山喜鹊三声叫，
恭喜你一路平安把家归。
商水花 （忍不住喝断）好了！不用唱了。
沈家姆妈 （旁唱）难得清新又甜美。
唐经理 （旁唱）小树虽嫩可栽培。
商水花 （旁唱）面对青春输三分，
皇后宝座顿觉威。
沈家姆妈 （旁唱）老板分明喜新角，
可惜皇后势已退。
唐经理 （旁唱）厌旧喜新人常情，
商水花 （旁唱）老叶怕被新枝催。
阿 鑫 唐经理，向你借的那笔债，全靠她们俩唱戏来抵还……
唐经理 好吧，先唱两场试试，唱得好就留下来，唱戏还债，三年为期。
竺春花
（一惊）三年……
邢月红
[暗转。倪涛上。
倪 涛 （唱）家乡戏文常入梦，
盼来竺春花与邢月红。
喜的是姐妹并蒂势头好，
忧的是十里洋场世道凶。
灯红酒绿冒险地，
常忧姐妹受惊恐。
身不由己常来看，
情不由己心已通。
[后台门口遇到阿鑫。
阿 鑫 春花、月红，大少爷来啦，快下来。
竺春花 倪涛先生。
邢月红 你今天怎么来的这么晚？
倪 涛 我今天么……
[倪涛给月红一包糖抄栗子。
竺春花 倪涛先生，是个穷教师，以后就不要多花费了。
倪 涛 今天我另外又带给你们一样好东西。
邢月红 什么好东西呀？
倪 涛 两张话剧戏票！是我们群艺社新排的《正气歌》，很有艺术水准，请俩位去指教指教。
邢月红 话剧，光说不唱，有什么好看的。
竺春花 《正气歌》是个什么戏呀？
倪 涛 《正气歌》讲得是民族英雄文天祥的故事。如今，我们孤岛上海能演这样的戏，是特别有意义。每当台上文天祥吟出“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时，台下总是掌声雷动啊！
竺春花 这个戏我要看的！
邢月红 我也要看
阿 鑫 哎呀，沈家姆妈，走好！
沈家姆妈 水花，你怎么搞的。今天演出的时候，台下的掌声是稀稀落落。我想为你捧捧场都显得很难为情。
商水花 沈家姆妈……
唐经理 沈家姆妈是行家，来替竺小姐、邢小姐指点指点。竺小姐、邢小姐，来来来，沈家姆妈替你们讲戏。
邢月红 沈家姆妈！
沈家姆妈 呦，要说这新来的两位么。我真佩服你唐老板的眼力。我说春花、月红啊，今天演出的时候，你们可要为我争口气。我和财政局长姨太太打赌，说你们一口气不听可连唱三百句，她死也不信，说申曲演员算得会唱了，也只能一口气唱二百多句。
她说你们能唱三百句，她就输给我三百块大洋。一句唱顶一块大洋，我是非赢不可的。
邢月红 三百句，我咳从没唱过这么多。
沈家姆妈 怕什么，你们可以把现成的花园赋子……统统连起来唱出来不就可以了。
竺春花 唱有唱法，戏有戏路，是不可以乱加乱唱的。
邢月红 嗯。
沈家姆妈 有什么不可以，没有这个本事，休想在上海站住脚！
唐经理 竺小姐、邢小姐，你们要在我的戏院里唱下去，就一定要听沈家姆妈的。
[暗转.
[伴唱：“凭借好嗓闯三关，
姐妹唱红上海滩。
可怜皇后人未老，
昨日名花已黯淡。”
[戏院后台。商水花独自着戏装练唱。唐经理上。
商水花 空悲切，泪双行，断情丝，埋孤魂。放眼……
唐经理 水花，你好卸妆了，晚上不用登台了！
商水花 我的《长生殿》，牌子早挂出去了，怎么能不演？
唐经理 《长生殿》要演，由春花、月红搭档。
商水花 姓唐的……你不要做得太绝情！
唐经理 我有什么办法，观众要看竺春花、邢月红，我只能顺从观众。俗话说，十年河东，十年河西，六十年风水轮流转，你也风光了几年，也可以啦，该退啦！
商水花 ……你我之间呢？也算啦？你说得那些甜言蜜语呢？全忘啦！
唐经理 水花，你跟我这几年，我没有待亏你。我把你捧到越剧皇后的宝座，这容易吗？！你不是我老婆，你我不是夫妻，你能跟我一辈子吗？水花，侬啊，侬啊蛮好啦。好啦，早点休息吧。
商水花 你……你不要欺人太甚了。
唐经理 （淡笑）嘿嘿！
（唱）戏台哪有常青树，
情场更无长青歌。
一双慧眼识新株，
移来三年结喜果。
金屋还需金丝鸟，
一张支票来试探。
谁识机缘顺从我，
我叫她，红得发紫、独占风流登王座！
（向里喊）竺小姐！春花！
[“嗳！”春花应上。
竺春花 唐经理。
唐经理 春花啊，今晚你俩首演《长生殿》，我准备了几十只花篮，摆在戏院门口，可热闹啦！
竺春花 唐经理费心了。
唐经理 应该的。你们上海唱了三年，唱红了，不容易的。阿鑫借的债还清了，这个月可以领包银了！
竺春花 好领包银了……
唐经理 （递上包银）喏，这个月的三万元，点点清楚……
[春花接过包银，清点，发现里边多了一张大额支票。
竺春花 （旁唱）猛然间，突兀兀，一张支票，
心头鼓，呯呯响，一阵狂敲。
份外钱，滚滚烫，一文不要，
钓鱼饵，喷喷香，千万莫咬。
唐经理 竺小姐，点清楚了
竺春花 唐经理粗心弄错了，多了一张支票。（还给）
唐经理 没错，这是给你的……
竺春花 分外之财我不要！（欲走）
唐经理 哎······春花小姐，我对你从来手另眼看待的，难道你······
竺春花 唐经理，我要化妆去了！（匆匆下）
唐经理 哎······不领情！拎勿清！（再喊）邢小姐，月红！来拿包银！
[月红喜孜孜过来。
邢月红 唐经理！
唐经理 月红啊，今晚你俩首演《长生殿》，我准备了几十只花篮，摆在戏院门口，可热闹啦！
邢月红 多谢唐经理。
唐经理 应该的。邢小姐，到上海唱了三年戏，我捧了你们三年，唱红了，不容易的。阿鑫借的债还清了，这个月开始，你们可以领包银了！（递上包银）喏，这个月的三万元，点点清楚……
邢月红 谢谢唐经理！（接过点钞，发现支票，唱）
猛然见，突兀兀，一张支票，
心头鼓，呯呯响，一阵狂敲。
份外钱，眯眯笑，欲要怕要，
奖赏意，殷殷热，不好也好。
唐经理，这些，都是给我的？
唐经理 当然都是给你的。只要跟着我唐某人，以后包银奖金、穿红戴绿。有得你享受呢。
邢月红 （感激的）多谢唐经理，多谢唐老板！（兴奋地喊下）哈哈，我有钱了！我也有钱了。
唐经理 （得意）嘿嘿嘿……
[暗转。
邢月红 （唱）一张支票从天降，
千元晚元也平常。
月红今日有了钱，
富贵滋味也尝尝。
一部包车半日游，
大马路四大公司逛一逛。
初尝西餐开洋荤，
刀叉不如筷一双。
法国香水买两瓶，
玻璃丝袜买两双。
今丝披肩买两条，
我与春姐同分享！
（夹白）还有一支派克笔，（寻倪涛，将他拉上，接唱）
这是一支派克笔，
笔尖流畅真金镶。
好笔应配好人用，
我送给倪涛哥哥写文章。
倪 涛 多谢月红……
邢月红 （唱）一支金笔送先生，
一片心意莫推让。
倪 涛 （唱）金笔贵重尚有价，
心意无价善珍藏。
邢月红 （唱）常忆绍兴初见面，
救助之恩未敢忘。
倪 涛 （唱）微不足道平常事，
何劳切切记心上。
邢月红 （唱）累你绝了叔侄情，
害你书囊穷叮当。
倪 涛 （唱）如今有了派克笔，
书生文字气更壮！
[两人含情脉脉。
[两人相依相偎。暗转。
[戏院舞台上。春花在昆曲老师指导下，学习旦角扇子功。
[月红打扮得十分亮丽，兴冲冲而来。
邢月红 春姐，陈老师。我买了段好衣料，你我各做一件新旗袍。裁缝师傅都情来了，快去量尺寸。
竺春花 我不要做新衣，也没有空。
邢月红 后天就要赴宴，你总不能穿着旧衣去喝人家的寿酒吧。
竺春花 后天赴宴，谁做寿呀？
邢月红 啊，你忘啦？黄金荣的姨太太过生日，沈家姆妈来过好几次电话，叫你打扮打扮早做准备。
竺春花 我没有说过要去呀！黄金荣的姨太太，我又不认识，去干什么？你也不要去了。
邢月红 不去不行的！唐老板关照一定要去的，说我们演戏是要靠她们来捧场的。
[月红夺过春花的扇子。
邢月红 我替你买了丝巾、丝袜、香水、香粉，高跟皮鞋，独缺一件新旗袍。快叫裁缝师傅量尺寸，替你赶出来。
竺春花 月红，你哪里来这许多钞票？
邢月红 这你就不要问了。现在我们唱红了，钞票自然会来的。人家有的，我们也应该有，人家能享受的，我们也该享受享受。
竺春花 （一惊）你……
邢月红 我这身打扮还不错吧？走在接上，再也不会遭人白眼，被人看不起了。春姐，你也该换换了。
竺春花 不，我不要……
邢月红 你这个人啊，就是一身的土腥气，叫人一眼就看出是个唱绍兴戏的乡下女子，与这大上海的都市气派格格不入。
竺春花 乡下女子，唱绍兴戏的，有什么不好？
邢月红 好什么？太古板！太土气！太不和潮流！
竺春花 月红！我是土，我是不和潮流。我们下午晚上都要演出，今天早上不去唱电台，昆曲老师难得有空，我们就应该好好练功，学戏。你看你现在，一天到晚只知道打扮，上街买东西，你都有几天没练功了，还有陪人家去喝酒！
邢月红 （生气）怪伐？好心没有好报！（负气而下）
竺春花 月红，不许去！（见月红不理）月红，你快回来！
[月红没回来，春花伤心而哭。
昆曲老师 竺小姐，穿衣戴帽，各有所好，是不能强求的，我们还是继续练功吧。春花，舞台不负有心人啊！
[春花把一腔说不清楚的怨、愤、激动、争气等情绪倾注、熔化到练功中去。
[伴唱：“争将一腔青春血，
练出满台锦绣花。”
[暗转。
第五场 嫁人 责妹
[倪涛来到戏院后台。
倪 涛 （唱）月红唱戏越火红，
我心忧虑愈沉重。
十里洋场大上海，
海有多深几人懂。
[暗转。
[商水花无事可做，忧伤地转游到服装间。
商水花 （见戏装，更伤心）
（唱）戏装裹着女儿身，
唱过多少怨与愤。
下台泣诉悔和恨，
错将青春换虚荣。
误入金笼空哀鸣。
离了舞台进冷宫，
越剧皇后值几文？（情不自禁抚戏装落泪）
[剧场休息。月红、春花下场，来到服装间换衣。
邢月红 （见商水花抹泪，生厌）你……眼泪水落到我的行头上，不干不净，算什么名堂！
商水花 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邢小姐，对不起……（退避而下）
竺春花 商老师，水花姐……月红，你演的小方卿用得着这么多行头吗？
邢月红 观众喜欢，我就戴，我就换。
竺春花 观众喜欢？都怪我们自己争奇斗艳，坏了风气。
邢月红 唱戏当演员，谁不喜欢台上行头多，台下衣服多，平时朋友多。大惊小怪的，看我总是不顺眼。
竺春花 月红，不要忘记师傅说过的要认认真真唱戏。
邢月红 认认真真唱戏？春姐，我倒觉得唱戏最要紧的是唱红，认真有什么用！老实告诉你吧，唱戏我已唱倦了。反正红伶、明星的风光也领略过了。我想退出舞台，不唱戏了。
竺春花 （意外）不唱了？那你靠什么生活？
邢月红 生活不用愁，有人会给我安排的。春姐，我想……我想嫁人了。
竺春花 嫁人？嫁给谁，倪涛先生吗？
[倪涛来到门口，正巧听见，欲进惊止。
竺春花 不是，那是谁？月红，你告诉我，月红，你快告诉我！倪涛先生对你那么好，你怎么可以……谁，你快告诉我，快告诉我！
[月红欲离开时，门口与倪涛迎面相遇。
倪 涛 （递还派克笔）邢小姐，这枝金笔还是留给你为观众签名用吧，希望你……端端正正写好邢月红三个字！
[倪涛下。
竺春花 倪涛先生，倪涛先生，月红！
阿 鑫 来来来，唐经理有重要事情向大家宣布。
唐经理 月红，大家注意了。今天晚上《梁山伯与祝英台》是邢月红小姐告别舞台最后一场演出。
竺春花 月红，这是怎么回事情？你快说呀！
[月红跑上楼，春花跟上。
竺春花 月红，你要嫁的男人就是唐经理吗？
邢月红 他答应我乡下买二十亩好地，有了泥钵头，吃饭不用愁，拿不掉，偷不走，比什么都牢靠。
竺春花 可是你知道他的底细吗？他对水花姐那么无情，对你……
邢月红 他对我是真心的，答应明媒正娶，正式结婚，让我住进他的花园洋房，从此我也有了归宿。
竺春花 不，好妹妹，你不要开玩笑。这是你的终生大事，你不要这样草率。你再想一想，仔细地想一想啊！
邢月红 春姐，我早就想过了。花无百日鲜，人无千日红。现在年轻不嫁人，人老珠黄谁要你啊？马不能落磨房，人不能落戏房。唐经理年纪虽然大了些，可他有钱、有地位又真心对我好。能嫁这样一个上海男人，我就心满意足了。
竺春花 不，你不该急着嫁人，不该忘记师傅临终前的嘱咐。月红，你还记得师傅留下的两样东西吗？
邢月红 反正要嫁人了，要这些东西还有什么用呢？
竺春花 你把师傅临终前的嘱咐都忘了！我要你跪下，跪在师傅的白罗纱面前，好好想一想师傅临终对我们说了些什么！
邢月红 这些不和潮流的老话，你还提它做什么。
竺春花 我要你跪下！
邢月红 跪它？见鬼去吧！
[月红随手一甩，把春花手中的白罗纱带到了地上。
竺春花 你把师傅留下的白罗纱弄脏了，难道也要把你自己弄脏吗？
邢月红 什么脏不脏的！谁叫我们心强命不强，是个戏子。戏子在别人眼里本来就是下九流的下贱货！
竺春花 你……
[春花越听越气，忍无可忍，不由自主地狠狠打了月红一记耳光。
[伴唱：“啊……
心在抖，手在抖，
一巴掌抽打在自心口。”
竺春花 （唱）一声戏子轻出口，
自轻自贱、自辱自羞、自蒙污垢自作囚！
弄脏了的白罗衫，
一缸清水也难洗污垢。
昏了头的月红妹，
十面锣鼓也竺春花 敲不醒她梦中游。
戏台上，方卿尚有志气在，
戏台下，问你为何却骨头？
戏文里，梁祝生死情依旧，
戏文外，你和倪涛轻分手！
说什么，花无百日鲜，
却不闻，梅经霜雪香愈久。
说什么，人无千日红，
却不见，血溅青史映春秋。
谁知你，谁知你，
认认真真全忘记，
清清白白丢脑后。
唱红上海滩，
闹市轻出售。
讨过好价钱，
就跟东家走。
你可只堂上玩物笼中鸟，
想要飞腾无法自由。
劝妹妹，想想透，
劝妹妹，猛回头，
莫饮这杯迷魂酒！
邢月红 好了，你不要再劝我骂我了。今晚上跟你最后搭档一次，演罢《梁祝》，分道扬镳！
[暗转。场铃声。
第六场 送兄 别妹
[伴唱：“唱惯梁祝恩爱情，
今日里，送兄送妹分不清。”
祝英台 （唱）送兄送到藕池东，
荷花落瓣满池红。
梁山伯 （唱）荷花老来结莲子，
我访贤妹一场空。
[伴唱：“一场空呀一场空，
结拜姐妹各西东。”
祝英台 （唱）送兄送到小楼南，
你今日回去我心不安。
梁山伯 （唱）我和你今世无缘成佳偶，
来世和你再团圆。
[伴唱：“欲团圆呀难团圆，
此心已隔千里远。”
[春花焦急无奈，借戏劝妹。
祝英台 （唱）送兄送到大门口，
留住梁兄不让走。
可记得，古戏台上双结拜，
你我生死不分手。
[月红先是突兀，继而顺势应答。
梁山伯 （唱）不分手也的分手，
你我无缘到白头。
不让走，也得走，
哪有送兄到门口？
祝英台 梁兄！
（唱）眼前已是上马台，
今日别后何时来？
梁山伯 （唱）回家病好来看你，
只恐我，短命夭殇不能来。
祝英台 （忘情痛呼）梁兄……
梁山伯 （含泪难舍）贤妹……
[伴唱：“分不清，戏中情还是姐妹情，
留不住，同命人偏是别家人。”
[梁山伯终于走了，邢月红终于走了。
[春花追上了几步，呼唤“梁兄”，跌到在地。
[突然，里边有人喊：“啊——商水花上吊自杀了！”
竺春花 啊……（一阵心痛如绞，从水花想到月红，痛呼）月红，你快回来……
[暗转。
[伴唱：“年年难唱年年唱，
处处无家处处家。
唱尽台上悲欢曲，
难忘台下姐妹花。”
第七场 思归 蒙冤
[戏院后台，
[唐经理拎着鸟笼逗鸟。鸟不鸣叫。
唐经理 运道不好，鸟也不叫！唉，娶了月红，一年辰光；看她摸样，一副贱相。离开舞台，毫无用场。搓搓麻将，钞票输光。坐坐帐台，不会算帐。进进舞场，打翻醋缸。天天在家，只会化妆。家里不象样，戏院少近帐；春花要演《祝福》，上面怒火三丈，眼看要弄僵，真是恨断肠。阿鑫，阿鑫，和尚阿鑫！
阿 鑫 诶，唐经理。
唐经理 我去卖这个金丝鸟，你和沈家姆妈讲，有事情打电话。GOODBYE！
[暗转。
[月红寻寻觅觅来到戏院后台。
邢月红 （唱）金灿灿，好前景，似醉似梦，
甜蜜蜜，好归宿，如烟如云。
冷清清，戏院里，无声无息，
空荡荡，舞台后，若暗若明。
离开舞台无着落，
无聊无趣丢了魂。
心苦难忘戏中乐，
情苦难忘姐妹亲。
欲上舞台再演唱，
只怕锈嗓无好音。
胆怯难演回头戏，
孤心跃跃欲试新。
欲找倪涛共商量，
愧疚隐痛，自寻自找自怨恨。
[倪涛正巧来后台。
倪 涛 春花——（看到月红，意外）月红！喔，唐太太……
邢月红 倪涛先生……
倪 涛 唐太太今天怎么会到戏院来？
邢月红 关在家里闷死人了，出来走走。倪先生今天是……
倪 涛 我和春花约好，在这里谈一个新本子。
邢月红 春花姐吐了血，好点了吗？
倪 涛 好是好些了，可没有你搭档，伤透了心啊！如今她也不想演哪些旧戏、老戏了。过些天，她想回绍兴老家去，说是邢师傅过世快五年了。
邢月红 是，五年了，是该回去了。
倪 涛 唐太太，看你精神不是很好，是不是……
邢月红 倪涛先生……
（唱）往事如烟难回首，
负你太多今世难酬。
今日相见怕说悔，
有事相求羞出口。
倪 涛 （唱）休回首，莫言羞，
今有何事缠心头？
邢月红 （唱）难忘粉墨遮忧愁，
欲返舞台又厌旧。
不甘落在别人后，
想演新戏无帮手。
倪 涛 （唱）姐妹情在援手多
盼只盼，倦鸟展翅飞出楼。
你不见胜利之后新声多，
多少艺人重抖擞。
邢月红 （唱）先生已入越艺界，
编导好手第一流。
既为别人添锦绣，
也求你，雪中送炭为我筹谋。
倪 涛 好啊！你若重返舞台，最好还是与春花搭档。我们正准备把鲁迅先生的《祝福》搬上越剧舞台。
邢月红 真的？那你将故事讲给我听听。
[唐经理上，见月红、倪涛紧靠在一起，妒火中烧。
唐经理 （唱）火辣辣眼里掺沙，
恨切切心头欲炸。
贱骨头本性难改，
怒冲冲快刀斩乱麻。
（走到面前，猛地拉起月红，恶狠狠地打了一巴掌。）贱胚！
邢月红 你……
倪 涛 唐经理……为什么无故打人？
唐经理 老婆不规矩，做丈夫的教训教训她，不可以吗？我来问你，今天一不演出，二不排戏，你来戏院干什么？来勾引小白脸！
倪 涛 姓唐的，你不要当众造谣，诬陷好人！
唐经理 你是好人？你是好人，我教训老婆，关你什么事，你跳出来是不打自招！
倪 涛 你这个流氓！我要去告你！
唐经理 告我？
[唐经理一招手。阿鑫和两个小徒弟围上来，杀气腾腾。
阿 鑫 这种事讲不清的，有口难辩。好汉不吃眼前亏，还是快走吧！
邢月红 （喊）倪先生，你快走啊！
[倪涛愤愤然离开。阿鑫、小徒退下。
邢月红 唐……我是清白的呀！
唐经理 清白？戏子谈什么清白！如今你吃我、穿我、用我、住我，还要去勾引人家，谈什么清白！
邢月红 不……
沈家姆妈 （来到后台）月红……月红！唐经理，有啥闲话不好讲，非要动手打人！
邢月红 沈家姆妈，我好冤枉啊！
沈家姆妈 月红啊，俗话说，一夜夫妻百日恩。不是我说你，你既然已嫁给了唐经理，就要为他着想。你知道吗，他晓得你要重上舞台，已经为你准备了一出新戏。
邢月红 真的？
沈家姆妈 是啊，新编《马寡妇开店》！让你来反串，不要太嗲呦！
邢月红 什么，反串？这些不上台面的戏，我是演不来的。再说春花姐她们的新戏……
唐经理 什么新戏？现在是战乱时期，演什么鲁迅的《祝福》，等于宣传赤化！上面已经讲了，要是春花一意孤行，就给她点颜色看看！
邢月红 不能伤害春花姐，不能伤害春花姐啊！
唐经理 是嘛，那么《马寡妇开店》？
邢月红 好，我演！
[暗转。
[伴唱：“做个女人何其难，
欲清白时难更难。”
第八场 毁花 辩冤
[舞台深处，春花在小排〈祝福·问苍天〉。倪涛在旁指点。
竺春花 （扮演祥林嫂）灵魂到底有没有？
（唱）我抬头问苍天，
苍天不开言；
我只有低头问人间，
（夹白）地狱到底有没有？
死了的一家人还能再见面吗?
倪 涛 好!
阿 鑫 好什么好！不要排了，唐经理有重要事情宣布。
竺春花 有什么事吗？
唐经理 你们的〈祝福〉宣传赤化，不要排了。
竺春花 怎么是宣传赤化？！
唐经理 上面这么说，我唐某人爱莫能助，只好终止协议，收回戏院了。
倪 涛 唐经理，讲好的，怎么能撕毁合同呢？
唐经理 标新立异，自找绝路！你叫我怎么办，叫大家怎么办呢？(对众人)要是你们愿意留下来演戏，我非常欢迎。不过，演什么戏要听我的，要听我太太月红的。由邢月红任团长的月红剧团正式成立，首演剧目《马寡妇开店》。
[众人议论纷纷。
竺春花 唐经理，我们〈祝福〉已经排好，海报早已出去了，怎么可以不演呢！
唐经理 上面不让演，你怎么那么拎不清啊！春花小姐，我关照你，在我的戏院里〈祝福〉是绝对不许演出的！
竺春花 唐经理，我也告诉你，协议不能中断，戏院我们不让，〈祝福〉一定要演出！
唐经理 好好好，戏院让不让，〈祝福〉演不演，我们走着看。月红，月红！
竺春花 月红！
邢月红 春姐……
唐经理 春花、月红，你们多日不见。如今月红要重返舞台，春花小姐，你们谈谈。月红，我在外面等你。
[众人下。
[伴唱：“欲团圆，难团圆，
此心已隔千里远。”
竺春花 记得小时候我们在绍兴乡下，我第一次登台演唱的时候，心里害怕的要死，两个手也抖个不停。你看到我着个样子，就一把拉住我的手，用肩膀重重的撞了一下我的肩膀。就这么一下，我顿时就觉得只要有你在我身边，就没有什么可以害怕的了……
邢月红 从此以后，我们每一次演出都要拉一拉手、撞一撞肩膀……
竺春花 不管谁，遇到了什么事情，只要拉一拉手、撞一撞肩膀，心里就踏实了，就不再害怕了。
邢月红 春姐，你还能再拉一拉我吗？
竺春花 月红，你真得想演《马寡妇开店》吗？
邢月红 （极为难的）嗯
竺春花 月红，你这是为姓唐的在……
倪 涛 月红，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
邢月红 我的金丝披巾！怎么会在这里？
[众人纷纷质问。
邢月红 阿鑫伯伯，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快说呀！
阿 鑫 怎么回事？你月红用金丝披巾包了石灰叫我害春花。
邢月红 你，你血口喷人！
唐经理 月红，月红！
邢月红 唐，阿鑫他血口喷人，陷害于我，你要替我做主啊！
倪 涛 唐经理，这是怎么一回事啊？
唐经理 你们听我说。月红她……她也是事出有因。她想重返舞台，姐妹俩争执不下，一时糊涂，做出这种傻事。
[众人信以为真，指责月红，月红百口莫辩。
竺春花 且慢！不是的，你们不要冤枉她，大家不要冤枉她啊！
（唱）苍天有眼地知情，
邢月红不是指使人。
剡溪可见浦江知，
命脉相连姐妹情。
姐妹长大自走路，
风霜雨雪共寒温。
姐妹纵然两分手，
荣辱生死也共命。
姐妹何来仇和恨，
怎会如此恶狠狠下毒手，
毁我面容，伤我眼睛。
春花双目虽蒙住，
善恶真假心底明，
推出月红用心险，
分明幕后另有人。
真凶首恶休得意，
阴谋剑劈不开、斩不断舞台姐妹情。
邢月红 春姐！（哭着奔下）
竺春花 姓唐的，我要去法院告你！
第九场 祭师 归合
[又见绍兴万年台，又遇寒冬风雪天。
[“年年难唱年年唱”的旋律在风雪中回响。
邢月红 （唱）离申城，回乡村，隐姓埋名，
剡溪水，难洗我，蒙垢身心。
曾几时，憧憬那，城市幻境，
到如今，都成了，过眼烟云。
落寂中，万年台，旧时清静，
只可惜，独余我，孤影泣声。
五年前，在此地，爹爹断魂，
五年后，月红女，痛祭亡灵。
爹爹呀，你临竺春花 终遗言尤在耳，
却怎奈，罗衫不洁丝弦断，清白女儿不白身。
但求时光倒流转，
月红我还是这四明山下、剡溪水旁，
如竹如兰如荷如莲，
洁白少女无尘心。
[见有人来，月红躲进了万年台的幕后。
竺春花 （唱）率班回乡唱社戏，
正逢祭师五年期。
万年台前空寂寂，
一声悼念一声泣。
万年台呀万年台，你的女儿竺春花回来了。
（唱）心一片，情一片，片片情意，
雪一片，风一片，片片凄迷。
眼前的，灯柱石，兀自竖立，
忘不了，五年前，屈辱凌欺。
古戏台上犹见师傅的血迹，
灯柱石前犹闻姐妹的哀啼。
春花我示众三日头未低，
只可怜月红妹为救姐妹，
喊破了嗓音，磕破了头皮。
如今是旧时人重回旧时地，
旧时友不知在哪里。
月红，你在哪里呀！
邢月红 （旁）春姐，我在这里呀。
竺春花 你知道吗，我到处在找你，日日夜夜都在等着你吗？
邢月红 （旁）我知道，我都知道。
竺春花 月红啊月红，你什么时候才能回到我的身边，什么时候才能重圆我们的舞台梦啊！
邢月红 （旁）重圆舞台梦啊！
竺春花 （唱）我那难舍难分的越剧姐妹情。
邢月红 （唱）我那难忘难圆的越剧舞台梦。
剡溪水，清又清，
竺春花 （唱）孕育几代越剧人。
邢月红 （唱）剡溪水，纯又纯，
竺春花 （唱）涓涓细流到申城。
邢月红 （唱）剡溪水，深又深，
竺春花 （唱）凝聚多少姐妹情。
邢月红 （唱）姐妹情，剡溪水，
竺春花 （唱）剡溪水，姐妹情，
竺春花 邢月红 （唱）流过我心，
竺春花 （唱）流过你心，
邢月红 （唱）似温泉，
竺春花 （唱）似甘霖，
邢月红
（唱）温暖怀抱，滋润心灵，任凭风吹雨打去，割不断的是真情。
竺春花
[锣鼓声中，乡亲们来了。
大 伯 春花，你回来了。
大 妈 几年不见，想死你们了。
大 伯 乡亲们，竺春花唱红大上海。
大 妈 乡亲们最喜欢听的还是春花与月红搭班演唱的《梁山伯与祝英台》。
乡 亲 慢来，慢来，可惜祝英抬没有嫁给马文才，梁山伯不在，这戏怎么演？
竺春花 乡亲们，乡亲们，大家喜欢听，那我就为大家清唱一段好吗？
乡 亲 好的，好的。
[春花走上古戏台，一人起生旦两角唱“楼台会·十相思”。
竺春花 （唱）梁哥哥，我想你，
三餐茶饭无滋味。
贤妹妹，我想你，
衣冠不整无心理。
梁哥哥，我想你，
懒对菱花不梳洗。
[忽然传来梁山伯接唱：“贤妹妹，我想你……”
[众闻声惊奇，一齐望去，只见月红唱着走来。
邢月红 （唱）哪日不想到夜里！
竺春花 （意外，激动地迎上）月红……
邢月红 春姐！
竺春花 乡亲们，乡亲们！人说嵊剡山水钟灵毓秀，这才孕育了似山水一样美的女儿，孕育了似山水一样美的越剧。师傅，你临终前的嘱咐，我没有忘记。你留下的罗衫，我一直带在身边。今天我和月红就在家乡的古戏台上为家乡的父老乡亲再唱一曲《梁祝》！
[春花与月红穿上戏装再唱《梁祝》。
祝英台 （唱）先生门前一枝梅，
树上鸟儿对打对。
喜鹊满树查查叫，
上面穿去又穿来。
梁山伯 （唱）今日贤弟把家回，
门前喜鹊成双对。
满山喜鹊三声叫，
恭喜你一路顺风把家回。
(责任编辑：田高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