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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剧 西厢记 (剧本)
第一场
人物表：
张 珙：洛阳书生
崔莺莺：相国千金
红 娘：相府丫鬟
崔夫人：相国夫人
法 本：普救寺住持
法 聪：普救寺和尚
欢 郎：相国之子
琴 童：张珙书童
众 僧：普救寺众僧人
众丫鬟：相府丫鬟
[普救禅寺。佛乐齐鸣。唱经声中，众僧执幡，敲钟击磬，过场。后随崔夫人、红娘、莺莺。
[法聪领张珙游览上，琴童后随。
张 珙：（唱）游学中原，脚跟无线，雪窗萤案二十年。
才高难投俗人机，时乖不遂男儿愿。
张君瑞赴试长安暂流连，盘桓名刹普救院。
宝塔佛堂瞻仰遍（抬头远望），却为何幡影飘飘钟鼓喧？
小师父，那方幡影飘飘却为何来？
法 聪：哦，只因前朝相国薨逝，崔夫人与莺莺小姐扶灵柩回博陵安葬，路上不靖，暂居寺中，三天道场，今日是最后一天。
琴 童：公子，该回去温书了！
张 珙：书？（掷过手中书卷）你先回去吧！
琴 童：（接书）你还要赶考呢！
张 珙：（不耐其烦）唉，相公我游兴未尽呢！
[琴童悻悻下
法 聪：张先生，崔家女眷来了，暂且回避！
[法聪拉了张珙，躲入假山后
[众僧执幡，敲钟磬自大殿返，后随崔夫人、欢郎、莺莺及红娘
（幕后伴唱）人随春色到蒲东，门掩重关萧寺中。
花落水流红，闲愁万种，徘徊无语怨东风。
[众僧下。唯剩红娘、莺莺落后。
[张珙情不自禁，从假山后转出。
[法聪忙跟出，欲拉住，已迟了。
（幕后合唱）猛然见五百年前风流孽冤
[张珙惊呆]——魂灵儿飞上九重天。
[莺莺亦有所感；步迟迟地由红娘搀扶，从张珙跟前走过——
[张珙神往。
法 聪：张先生！
张 珙：（一惊，回神）啊，小师父，适才怎么观音现世来
法 聪：（扑哧一笑）先生看的眼花那是相国千金莺莺小姐，那身旁是她的侍女红娘。
张 珙：适才听小师父言讲，夜间还要做佛事？
法 聪：直要做个通宵呢！
张 珙：哦，（掏出银锭）小生愿搭一份儿斋，追荐已故父母。
法 聪：（接银）待我恳请师父。
[转景，大雄宝殿，香烛通明。
[众僧敲钹击磬，唱经念佛。
[主持法本，领张珙上。
[崔夫人偕莺莺、红娘及欢郎上。
[法本领崔夫人拈香、礼拜、祈祷。
崔夫人：（唱）摇零宣疏高香烧，愿亡灵超度，早脱尘世烦嚣。
（众僧和唱）
崔莺莺：（唱）愿在天的早归琼台享安泰， 愿在世的花好月圆人寿高。
（众僧和唱）
张 珙：（偷看）（唱）
月殿嫦娥离碧霄，梨花带雨（她）啼更娇。
朱唇儿点樱桃，粉鼻儿倚琼瑶。
艳如春梅绽瑞雪，神如秋月映澄沼。
张珙多愁多病的身，怎禁她倾国倾城羞花貌。
[法本领张珙拈香。
张 珙：（唱）哀哀父母，生我劬劳，焚名香礼拜祝告。
祝愿那，亡灵在天乐逍遥，
祝愿这，小姐垂青，夫人红娘莫相扰。
[莺莺与张珙四目交注，莺莺含羞，低垂粉颈。
（幕后合唱）烛影红摇，香霭云飘。顾盼一宵，情种心苗。
（梆打五更）玉兔沉，金鸡报晓。
法 聪：时辰已到，请小姐夫人回宅。
[众僧散去，夫人携欢郎下，莺莺临去前回眸凝睇。
[张珙难以自制，欲上前。
[红娘带嗔，拉莺莺下。红娘复转身，欲返佛殿，
[张珙忙唤住红娘。
张 珙：啊！小娘子，莫非就是莺莺小姐身边的红娘么？
红 娘：何劳动问？
张 珙：小生姓张名珙字君瑞，本贯西洛人氏，年方二十又三岁，正月十七日子时建生，并不曾娶妻……
红 娘：（扑哧一笑）我又不是算命先生，要你的生辰八字何用？
张 珙：啊，红娘姐，小姐可常出来走走么？
红 娘：（佯怒）出来走走便怎么样？
（唱）夫人治家重节操，三从四德常训导。
女儿针黹绣房中，妄出闺门是轻佻。
“非礼勿言”是古训，秀才应当懂礼教。
事不干己莫动问，何必相烦絮叨叨。
问我红娘我不介意，若问老夫人她定不饶！
真是个书呆子！（掩口一笑，下）
张 珙：（唱）叹玉人归去太匆忙，怨佛事何不再做三、五场。
小姐你若惧老萱堂，何苦临去回眸望。
你撇下半天风韵，我拾得万种思量。
我身躯虽立回廊上，灵魂儿伴你入西厢。
唉！准备着一万声长吁短叹，五千遍捣枕捶床！
[琴童四顾急上。
琴 童：相公，相公！你怎么一夜不回？今天，不是还要去拜望你的
故友——白马将军吗？
张 珙：琴童！（唱）回转店堂挑行囊，
琴 童：是搬到白马将军那里么？
张 珙：（唱）搬到庙堂，靠近那西厢。
[琴童愣住，莫名所以。
[暗转。
第二场
[西厢院外，太湖石畔。
[月光皎洁，疏影横斜。
[张珙蹑手蹑脚出。
张 珙：借住庙堂，靠近西厢，闻得那莺莺小姐夜夜在花园烧香，趁月色饱看那芙蓉脸庞——
（唱）玉宇无尘，银河泄影，月色横空，花荫满庭。
我侧着耳朵听，蹑着脚步行。
登假山我在墙角边儿等，
等我那整整齐齐、袅袅婷婷的小姐莺莺。
［门内。崔莺莺：“红娘，开了角门！”
［红娘：“晓得了！”
［开门，莺莺、红娘（端香案）出。
张 珙：（唱）猛听得角门儿呀的一声，风过处人未到衣香细生。我踮着脚尖儿仔细定睛，比初次见她时更加迷人。
红 娘：（持香近前）小姐，香点燃了！
崔莺莺：（接香）
（唱）一柱香，愿亡父早升天庭，
二柱香，愿老母福寿康宁，三柱香……
红 娘：啊，小姐，为什么今夜到第三柱香，就没有话了？
崔莺莺：这……
红 娘：（从莺莺手中取过香来）待红娘来替你祝告吧。
（唱）三柱香眼前事最最要紧，愿小姐配一个如意郎君。
貌比潘安俊，才高北斗星。
恩恩爱爱成双对，地老天荒白头吟。
崔莺莺：（羞涩）红娘，休要胡说。
红 娘：小姐恕罪，待我给你说件好笑的事儿。
崔莺莺：什么事？
红 娘：前日我返回佛殿，碰见那个秀才（张珙凝神倾听）他对红娘深深一揖，说：“小娘子不是莺莺小姐身边的红娘姐么？”我说“何劳动问？”他便说：“小生姓张名珙字君瑞，年方二十又三岁，正月十七日子时建生，并不曾娶妻。”
崔莺莺：（抿嘴笑）谁叫你去问他来。
红 娘：谁问他来！他还问东问西，被我好好地抢白了一顿。
崔莺莺：你不抢白他也罢。
红 娘：哼，这样的书呆子，我不抢白他，还不知道做出什么疯事来呢！
崔莺莺：你对老夫人说过没有？
红 娘：还没有禀告过老夫人呢！
崔莺莺：（放心，仍叮嘱）这种小事，不对老夫人禀告也罢。
红 娘：红娘理会。小姐，你看月上中天，你再拜一香吧。
崔莺莺：（对月深深一声长叹）哎——
张 珙：（在墙外）啊呀，小姐长叹，必有深意，我不免高吟一绝，看她如何？
（吟）“月色溶溶夜，花荫寂寂春。
如何临皓魄，不见月中人！”
红 娘：是啊，听声音好象就是那个年方二十又三岁，未曾娶妻的书呆子呀。小姐，你就和他一首吧。
崔莺莺：（行吟）“兰闺深寂寞，无计度芳春。 料得行吟者，应怜长叹人。”
张 珙：（倾听，击节赞赏）好啊！
（唱）莺啼燕啭撩人心，敏捷才思含深情。
国色天香善诗韵，月儿作证，与你酬唱到天明。
红 娘：小姐，夜深了，怕老夫人责怪，我们回去吧！（拽莺莺衣袖）
［莺莺恋恋不舍，勉强随行。
［红娘关角门，与莺莺同下。
张 珙：（趋前，近门边）唉！
（唱）门掩了梨花深院，粉墙儿高似青天
恨天不与人方便，只怕这刻骨相思病更添。
［灯暗。
第三场
[莺莺闺房。
崔莺莺：（唱）落红成阵，遍地胭脂冷。蝴蝶梦断，杜鹃惊花魂。
昨夜他锦囊妙诗传心声，今日个玉堂人物难相亲。
系春心柳短情丝长，隔花荫人远天涯近。
恹恹瘦损早伤神，裙带宽能消受几度黄昏。
[金鼓声自远而近，渐闻马嘶人喊。
[景转寺院。
[崔夫人、红娘、莺莺出。发布急急奔上。
崔夫人：哦，长老，这寺前为何有金鼓喧天，马嘶人闹？
法 本：哎呀，夫人呐！那河桥守将孙飞虎，带领五千人马将寺院，团团围住，口口声声要——
崔夫人：要怎么样？
法 本：要、要抢莺莺小姐做压寨夫人！
崔夫人与崔莺莺：（异口同声）啊！
崔夫人：（唱）平地风雷一声震，魂飞天外祸灭身。
崔莺莺：（唱）袖梢儿掩不住珠泪滚滚，孤孀母女无处奔。
[法聪跑上。
法 聪：师、师父，老夫人！外面贼兵喊道，若不把小姐送出，他们就要放火烧寺了！
[众惊。
法 本：令全体僧众，紧守寺门。你再去打听。
[法聪退下。
崔夫人：（唱）凶信阵阵苦催人，真教人进退两无门。
儿啊，这怎么办啊？（哭抱）
崔莺莺：母亲！
（唱）怎忍见老母为我捐性命，怎忍见先父灵寝不安宁。
怎忍见，佛殿为我化灰烬，怎忍见，五百僧众遭蹂躏。
三尺白绫毕儿命，魂留崔家尸与贼人！
[众哭。
崔夫人：我儿，万万不可！
红 娘：小姐，不可！不可！不可啊！（啼哭）
法 本：阿弥陀佛！小姐不可如此。佛家普渡众生，待我问过阖寺人等，可有退兵之计？
崔夫人：若有退兵之勇夫，老身重重有尚，愿将小女终身……
崔莺莺：母亲？
崔夫人：（无奈地）咳，虽不能门当户对，也强似献与鼠辈贼人。请长老传话，阖寺僧俗，谁能退得贼兵，老身做主倒赔房奁，将小女莺莺，与他为妻。
法 本：老衲遵命！（至廊前大声宣称）阖寺僧俗听着；若有人能退了贼兵，老夫人做主，将莺莺小姐与他为妻！
[张珙内喊：“张珙来也！”
张 珙：（唱）猛听得劫佳丽贼兵围困，救众僧护玉女舍我谁人！虽没有“出师表”、“吓蛮书信”——
[众惊异。
法 本：（瞠目）先生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怎退得贼兵？
张 珙：（唱）笔尖儿横扫这五千贼兵。
崔夫人：（半信半疑）适才对长老说过，但有退得贼兵者，将小姐与他为妻。
张 珙：小生扶善惩恶，义不容辞。
崔夫人：请先生速速退兵！
张 珙：好！（向法本）小生先用着长老。
法 本：（慌）老衲不会厮杀，请先生换个别人。
张 珙：不用你上阵杀贼，你只出去与贼人说：夫人本当将小姐送与将军，怎奈孝服在身于军不利。请将军人马暂退一箭之地，三日后功德圆满，小姐换了吉服，倒赔房奁，送与将军。
崔夫人：三日之后，又当如何？
张 珙：众位，可知道关西有位白马将军？
法 本：谁人不知，白马将军现统十万大军镇守关西，可没有军令他不会发兵啊！
张 珙：小生与他八拜之交，此次正欲拜望，只要一封书信，说是张珙被困在此，救兵指日可到。
法 本：（兴奋）这就好了，倘若白马将军前来，何愁十个八个孙飞虎！
崔夫人：就请先生修书！
张 珙：（取书）书信么？夫人晓谕之前，小生早已写好。
[崔夫人接书看。
法 本：如此老衲先说与贼将知道。（下）
崔夫人：（向张珙）多谢先生！红娘，搀扶小姐回房歇息！
红 娘：（搀莺莺，低语）小姐，看他不出，这时候他倒一点不傻了。
崔莺莺：（窃喜）但愿他能退了贼兵。
张 珙：小姐但请放心，回房歇息去吧！
红 娘：张先生，你真能退了贼兵？
张 珙：（成竹在胸，一笑）嘿嘿！
[暗灯。
第四场
[张珙书斋外。
红 娘：（叫上）张先生！张先生！
[张珙焕然一新，喜孜孜出。
[红娘呈上大红请柬。
张 珙：（唱）良辰美景眼前近，一纸书缄巧联姻。
今日里东阁玳宴夫人请，再不用西厢月下盼莺莺。
去吧！
红 娘：（唱）我“请”字儿未出声，他“去”字儿早答应。
闻听莺莺临筵席，似听到纶音佛旨将军令！
（见张珙来回走着）张先生，你为什么来回转圈儿呀？
张 珙：哦，小生客中少了一面镜儿，只好借着日光影儿，看看衣冠
齐整么！
红 娘：（唱）原来是他来回顾影，真是个风魔酸丁。
张 珙：红娘姐，小生客中没有一些聘礼，怎好去见老夫人？
红 娘：（唱）你灭寇有计举将能，两般功劳是红定。 更何况你李、杜诗章韩、柳文，小姐对你早倾心。
张 珙： 哈哈，既然如此红娘姐先走一步，小生随后便到。
（整理衣冠）
红 娘：先生早些来吧，休叫我再来请！（下）
[莺莺闺房。莺莺对镜梳妆，红娘蹑足上。
崔莺莺：（唱）碧窗下轻画双蛾，脸儿上粉香淡抹。
小兔儿轻轻撞胸窝，面庞儿烫烫似烧灼。
红 娘：（唱）小姐你巧梳妆脸蛋儿吹弹得破，
崔莺莺：（唱）小红娘休罗嗦信口开河。
全亏了张生一纸退干戈，才免得崔家老小全家祸。
红 娘：（唱）快走吧，别耽搁。合欢宴交杯酒等你结丝罗。
[红娘引莺莺至客堂帘前，恰与张生遇个正着。
[二人礼让，红娘牵莺莺先入，张珙后进。
张 珙：老夫人！（行礼）
崔莺莺：母亲！
张 珙：（再拜）老夫人在上，受张珙一拜！
崔夫人：张先生少礼，老身也有一拜。（敛衽）
张 珙：小生怎敢当得？（答拜）
崔夫人：我一家性命皆先生所得活，今日略备小酌，聊表谢忱。（红
娘持酒壶杯盏，斟酒）请先生满饮此杯！（敬酒）
张 珙：长者赐，不敢辞，晚生拜饮。（干杯）
崔夫人：请先生上座。
张 珙：夫人在此，晚生怎能上座。
崔夫人：常言说得好，“恭敬不如从命”罗。
张 珙：如此，拜坐。
崔夫人：儿啊！不必避嫌，今后张先生乃是一家人了。
（莺莺、张生含情对视，又忙低头）
儿啊，上前拜见你哥哥！
（众震惊）
[幕后合唱：好一个翻云覆雨老婆婆，竟说出妹妹拜哥哥！
张 珙：（唱）莫非我话听错？
崔莺莺：（唱）成兄妹岂非有意断丝罗！
红 娘：（唱）看起来好姻缘天崩地坼，
崔夫人：（唱）门不当，户不对，无可奈何！
儿啊，张先生是我们一家的救命恩人，快请你哥哥满饮此
杯！
张 珙：小生量窄！
崔莺莺：（唱）他怎时咽得下这玉液金波？（抖索着递杯）
母亲啊你害苦张生还甜语多。
张 珙：（唱）饮酒，饮泪，饮苦涩，（含泪苦笑）
这一杯，恰似饮鸩难止渴！（掷杯）
（合唱）：合欢酒作了离别宴，花烛夜成了梦南柯。
[张珙晕眩伏案。
崔莺莺：（唱）张生啊，你无缘，我命薄，
母亲啊，你过河拆桥却误了我。
（合唱）：误了我！
崔莺莺：[莺莺啼哭下。红娘随下。
崔夫人：张先生！
张 珙：告辞！
崔夫人：（赶紧相送）张先生醉了，快回书房歇歇……
张 珙：（忿然）不！小生不醉！只是骨鲠在喉，不吐不快！
崔夫人：请讲！
张 珙：日前贼寇相逼，夫人说，能退贼兵者，以小姐妻之？
崔夫人：老身说过。
张 珙：当时是谁挺身而出？
崔夫人：是张先生。
张 珙：既是小生，夫人理该恪守前言，将小姐许与小生，为何忽以
兄妹相称？
崔夫人：哦，小女终身，先相国在日，面许下老身内侄郑恒，
若他前来，何以为对？
好在先生雅量，“扶善惩恶”，高尚情怀，
尊意决不在小女身上……
张 珙：哦！（瞠目，反击）不过夫人堂堂一品太君，谅也“言而有
信”，更知道君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吧！
崔夫人：（语塞）这个，张先生！救命之恩，没齿不忘，愿多以金帛
相酬，以报大德。
张 珙：（愤然）哈哈！小生既是“高尚情怀”，赐以钱财，岂非亵
渎 ！
崔夫人：红娘！（红娘应上）张先生真的醉了，快扶他安歇去吧。（下）
张 珙：（急追）老夫人！老夫人！
（向四周）哦！方丈！法聪！琴僮！众僧！
你们都看见的呀，都听见的呀！
那日老夫人廊下是怎么说的？是怎么许愿的？
你们都来做个证呀，做个证呀！
红 娘：（扶张珙）张先生，你少喝几杯不好吗？
张 珙：我喝什么酒来！红娘姐啊！
（唱）这事儿，告不得别人瞒不了你，
见莺莺，我心劳梦断魂魄离。
恰好似前世的冤家今生见，只盼着连理共枝花并蒂。
我有心，她有意，老夫人廊下许婚成契机。
只道是一诺千金天作合，又怎知，她翻手为云覆手雨。
“言必行”，孔孟道，“人有信”，周公理。
十年寒窗得教诲，五部经书天下仪。
为什么不对高官显威灵，却将枷锁套布衣！
谁有信？谁无义？ 问三殿菩萨，五百僧侣！
九江八河能作证，五湖四海可评理。
老夫人，食言而肥把婚拒，令我张生何所依？
灵魂不附神无主，奈不何脚下遍地是荆棘
红娘姐，小生是无路可走了，
只有解下腰中之带，寻个自尽吧！
（摸腰，无带，见红娘腰中丝绦，伸手欲取）。
红 娘：（一掌打开他的手）先生又犯傻了，你图个痛快，撇下小姐
又怎么办呢？
张 珙：（急了）那怎么办？那怎么办？
红 娘：待红娘想个法儿。（耳语）
张 珙：多谢红娘姐姐！（拜揖）
红 娘：啊呀，又发酸了！
[灯暗。
第五场
[莺莺闺房外、内。
[红娘上。
红 娘：（唱）张生他，横遭拒婚人虚脱，出个点子他死变活。
小姐命我去探病，张生他，一封书简交给我。
这书简上不知写什么，少不了花前月下浴爱河。
面交小姐要闯祸，（进门，灵机一动）将它放进梳妆盒。
（将贴儿放在梳妆盒钟，然后至绣帏前）
小姐，小姐，什么时候了，该起床梳妆了。
崔莺莺：（起身）夜来不曾好睡，懒得梳妆了。
红 娘：小姐，我去收拾去！（下）
崔莺莺：（唱）玉容深锁绣帏中，芳心束缚不从容。
昨日东阁开玳筵，只道和鸣效鸾凤。
母亲她翻云覆雨把人哄，张生他沉疴不起病榻中。
从今后等闲难识春风面，怕只有寒星冷月梦里逢。
他是影里情郎，我是画中爱宠。（镜前坐下）
欲施脂粉临镜慵，（打开妆盒，一惊）
一张简帖粉盒中。
[莺莺阅简。
[幻景：张生抚琴试弦。
张 珙：昔日司马相如一曲《凤求凰》成其好事，传为美谈，我虽没
有相如才高，但愿小姐有文君之意啊！
（唱）“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凤飞翩翩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张弦代语兮，欲诉衷肠。 何时见许兮，慰我彷徨。”
[幻景逝。仍在莺莺闺房中。
崔莺莺：这简帖儿定是他叫红娘送来的。张生呀张生，你的胆儿也太
大了！……哎，我若不及时复他一信，他必担忧这简帖儿的
下落。（又一想）我若是复他，不是把一腔心事明明白白地
告诉了红娘！（焦灼踱步）
[红娘暗上窥视，莺莺觉察。
崔莺莺：（沉下脸来）红娘，你过来！
红 娘：（旁白）啊呀，这声息不对呀！
崔莺莺：过来呀！
红 娘：（畏缩地）小姐！
崔莺莺：这东西是哪里来的？谁敢把这简帖儿来戏弄于我？（掷简）
我告诉老夫人去，不打你个下半截来！（欲走）
红 娘：（拦住）啊呀小姐！（委屈地）小姐命我去看他，他才叫我
带了来。小姐不叫我去看他，我敢问他去讨来吗？
我又不识字，知道他写了些什么来？（机灵地）小姐不要生
气。（拾简）红娘到老夫人跟前出首去。（欲走）
崔莺莺：（反倒慌了，忙阻）你到老夫人跟前出首哪个？
红 娘：我出首张生！
崔莺莺：（一惊）罢了，且饶他一回吧。
红 娘：（仍欲走）我不出首，老夫人知道，也要打我下半截的。
崔莺莺：（喊住）红娘，（温和地）老夫人怪你时有我替你说话，不妨事的。
红 娘：哎呀小姐，你一会儿要叫老夫人打我，一会儿又要在老夫人面前替我求情了。
崔莺莺：（笑嗔）红娘，你近来说话越发不知轻重了。
红 娘：都是小姐把我给闹糊涂了呀。
崔莺莺：（取回简贴）红娘！我还没有问你，你今朝去看张生，他怎么样了？
红 娘：（赌气）我不说
崔莺莺：我叫你说的。
红 娘：小姐呀！那张生形容消瘦，病得不轻啊！
崔莺莺：就该请个好太医看看他的症候。
红 娘：他说这病儿呀，华佗、扁鹊也不济事呢。
崔莺莺：那要怎么样啊？！
红 娘：他说，只有你这个观音菩萨才能救苦救难呢。
崔莺莺：（暗喜佯怒）啐！红娘，与我磨墨，待我写信回了他，往后
不可这般胡言乱语。
红 娘：小姐，这是何苦！
崔莺莺：我叫你去看他，只是兄妹之礼，别无他意。再有非份之想，
定然告诉老夫人。
[红娘摆文房四宝，莺莺提笔修书。将书信叠成方胜
红 娘：拿去！
崔莺莺：我不拿去。快拿去！
红 娘：我不去！
崔莺莺：（佯怒）这死丫头好没分晓！（掷书，下）
红 娘：（无奈拾书）哎，我要是不去呀，又说我违拗她，小姐呀小
姐！
（唱）你模样儿大家风范，内心儿神魂倒颠。
人面前端庄颜面，背地里伤春泪眼。
你使性儿装神弄鬼为苦恋，
我传书简，担风险，热心肠，看冷眼，又有谁怜！
（白）唉！去吧，去吧，谁叫我是红娘呢！
[红娘持贴缓缓步下。
[灯暗。
第六场
[张珙书房。红娘上。
红 娘：张先生！
张 珙：红娘姐来了！（急问）事情怎么样了？
红 娘：还问呢，不济事了！
张 珙：（惊呆）啊，怎么不济了？
红 娘：小姐恼了！
张 珙：（着急地）小生简帖是一道会亲的符咒，定是红娘姐不肯用心呐！
红 娘：（委屈，力辩）我不用心？上有青天下有地！你这个简帖儿
写得好呀！
（唱）只怪先生命乖蹇，粗麻线难过针眼关。
那书简是你的供词她的诉状我的公案，
险些儿害得红娘皮肉绽。
从今后你们相会少、见面难，
已然是月暗西厢、凤去秦楼、云收巫山、酒阑人散。
张 珙：（颓然落坐，又站起恳求）红娘姐，我……
红 娘：好了好了，你也不必掏肝挖肺的了，怕老夫人找我，我回去
了。
张 珙：（作揖）红娘姐！只有你是我的擎天柱哇！你这一走，我这
病儿啊……
红 娘：（已走，又回头）我又不是太医，我管不了！
张 珙：（扯住红娘袖子）华陀转世也没有用了，只有你是我的救命
神仙啊！
红 娘：神仙也没有什么好点子了。（掏方）这是小姐给你的回书
你自己看吧！
张 珙：（接简拆阅，大喜）啊！
（唱）花笺上字字幽香喷麝兰，
行行是大补元气的还魂丹。
一缄情泪红犹湿，满纸春愁墨未干。
书胜仙方可治病，肋生双翼能飞旋。
早知红娘传喜讯，我应该，撮土三拜排香案。
红 娘：（惊愕）张先生，这信上写的是什么意思呀？
张 珙：小姐恼我，都是假的，她约我今晚到花园相会呢！
红 娘：我却不信。
张 珙：书简为证。
红 娘：书简写些什么？
张 珙：“待月西厢下，迎风户半开，隔墙花影动，疑是玉人来。”
红 娘：什么意思，解来我听听！
张 珙：“待月西厢下”约我月上时就去。
“迎风户半开”那西厢角门儿开着等我呢。
“隔墙花影动，疑是玉人来”，就是小生我来了也。
红 娘：真是这样解？
张 珙：小生乃猜诗谜的行家嘛！
红 娘：（气恼）好个小姐，原来连我红娘你都瞒过了！哼，我看你
今晚如何瞒我！
张 珙：红娘姐！……
红 娘：（不悦）做什么？
张 珙：（趋前）今晚上那角门儿呀，（讨好地）就拜托你了！
红 娘：（赌气）你们的事儿呀，我管不了，也不管了！
张 珙：不管了，哈哈，不管！（摇头晃脑地）老夫人啊，老夫人，
你关了相府之门，小姐却为我开着角门呢。
（十分自得、展简，陶醉地）
“待月西厢下，迎风户半开。”
（望天）哎，红日红日，你快快落下，让月儿早些升起吧！
[灯暗。
第七场
[庭院。莺莺上。
崔莺莺：（唱）红日未落待月华，人约黄昏柳荫下。
心儿慌，金莲踢损牡丹芽。胆儿怯，玉簪抓住荼靡架。
夜凉青苔小径滑，露珠湿透凌波袜。
柳梢头，玉钩挂，（看远处）那不是玉人乌纱是暮鸦。
捱一刻，似一夏，
[红娘内叫“小姐！”
一见红娘，心乱如麻。
[红娘捧香案上。
红 娘：小姐，你今晚走得好快呀！小姐，你到哪里去啊？
崔莺莺：红娘，你看月儿东升，万籁俱寂，正是烧香的时候呢！
红 娘：是呀，我也想是烧香的时候呢，故而早把香案摆好了！
[莺莺焦急四顾。
[红娘放下香案，走向角门窥视。
崔莺莺：（一惊）红娘，你要到那里去？
红 娘：（笑着）看看角门儿关好没有。
崔莺莺：（无奈地）关好了么？
红 娘：小姐，好像门外有人，我看看去。
[红娘出角门。张珙上。
张 珙：（月光下见人影绰绰）啊，红娘姐……
红 娘：轻声些。
张 珙：红娘姐，小姐来了没有？
红 娘：我先问你，真是小姐约你前来？
张 珙：（得意）小生乃猜谜的行家哟。
红 娘：（恍悟，不悦）她在那边等你呢，去吧！
张 珙：春宵一刻值千金啊！（匆匆欲进角门）
红 娘：（一把拽住）慢，你从角门进去，岂不让小姐知道是我领你去的。这事儿她不让我知道，我不敢放你进去！
张 珙：（笑）红娘姐，你不放我进去，莫非叫我跳墙不成？
红 娘：哎！看这粉墙不高，你就跳墙吧！
（进，拴了角门）小姐，这角门外连个人影子都没有， 快烧香吧！
张 珙：（推门，不料门真的闩上了，呆坐）唉！
（唱）人约黄昏户又栓，跳墙顿觉腿儿颤。
猛想起“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整冠”。
“非礼勿动”孔孟礼，“狗急跳墙”民谚传。
堂堂秀才焉做犬？
又奈何，老夫人、大门关，小红娘、小门栓，
察无洞穴可以钻。
粉墙高高似篱藩，一生美梦锁深院。
欲跳墙，“五经”“四书”把脚绊，
不跳墙，难会那五百年前风流孽冤
行路难，难于上青天！
老夫人啊，是你将我逼上巫山！
跳吧！是礼非礼，是福是祸，小生只此一跳了！
[跳墙而进。
崔莺莺：哪一个？
张 珙：小姐，是我啊。
崔莺莺：张生！红娘在这里呢。
张 珙：红娘姐我早已见过了。
崔莺莺：（一惊）啊！（高叫）红娘，红娘——
张 珙：小姐，我奉读大作，如聆佛旨，应约前来……
崔莺莺：（更慌）红娘，红娘——
红 娘：小姐，什么事？
崔莺莺：有贼！
红 娘：真的？我来看看。（拉张珙袖，看）小姐，不要紧，是个熟
贼。
崔莺莺：贼还有什么生的熟的？
红 娘：（指张珙）是张生哪。
崔莺莺：不管张生、李生，与我带了去。
红 娘：带到哪里？
崔莺莺：（失口）带到老夫人那里。（忙掩嘴）
红 娘：小姐，带到老夫人那里，岂不坏了他的名声？还是红娘帮小
姐处置吧！
张生，你过来。（作怒容）跪下！（按张珙跪下）
张生，你既读圣贤之书，必达周公之礼，
为何黑夜跳墙过来？是谁叫你来的？你说，你讲呀！
崔莺莺：红娘，与他多讲些什么，还不快把他带了去。
红 娘：小姐，念他初犯，看红娘面上……
崔莺莺：（忙下台阶）是了，先生大恩，早晚必报。如何求之过急，
万一老夫人知道，先生难以自安，红娘求情。这次便罢，下
次……
红 娘：下次小姐如何安排？
崔莺莺：（话中有话）下次……不可。（下）
红 娘：（对张珙）你呀，真是个“银样腊枪头”！我要你说是她叫
你来的，你为什么不说，你嘴巴到哪里去了？
张 珙：（似乎悟到莺莺的难处）你不明白，你不明白！
[张珙踉跄欲倒。
红 娘：（惊，扶）先生你怎么了？先生！先生！哎呀，这祸闯大了
呀！
[灯暗，转景。
第八场
[张珙书斋，莺莺闺房交替出现。
[张珙抚瑶琴。
张 珙：（唱）倚我病身兮，三尺瑶琴。忆昨冷遇兮，憾我心旌。
倩笑流波兮，岂非含情。明月酬韵兮，能不知音。
我知汝心兮，难违母命。拒我相握兮，推之远岑。
云山阻隔兮，插翼难近。不得于飞兮，使我沉沦！
崔莺莺：（唱）疏帘风细传琴声，声声凄苦声声恨。
叹昨夜，星空斗转牛郎座，银河不渡织女星。
怕的是夫人早晚拘管紧，恼的是红娘晨昏侍候勤。
惧的是春光泄漏谤言起，恐的是日后见你梦里寻。
瞻前顾后我悔恨，毁约理应我负荆。
细思量，以兄妹之情去探病，学一个彩云追月的卓文君！
[莺莺刚跨出门槛，迎面红娘上。
红 娘：小姐，你要到哪里去呀？
崔莺莺：（不悦）难道我就不能出门散散心吗？
红 娘：那好，红娘陪着小姐。
崔莺莺：你这样形影不离，真讨人欢喜呢！
红 娘：（委屈地）小姐，不要话中带刺儿，都是老夫人吩咐的呀。
崔莺莺：（苦笑）哼，老夫人管天管地，小红娘忠心不渝，我真有福气呢！
红 娘：（善解人意，不加辩驳）小姐，张先生病得很重呀！
崔莺莺：不是请太医与他调治么？
红 娘：太医哪能治得好这种病啊！小姐，那张先生如今水米不进， 只剩下一口气了。
崔莺莺：我……（返回案前，提笔疾书）
（合唱）解铃还需系铃人，月上柳梢便是春。
崔莺莺：红娘，我开了一帖药方，你且带去。
红 娘：（倒退两步）哎呀小姐，你又来了，前番你一帖药方，害得他一病不起。今番又一帖药方，你这不是要了他的命么？
崔莺莺：红娘，这药方是救命的啊！
红 娘：（不信地摇摇头）小姐呀！
（唱）你把那张生常欺哄，其实是木匠戴枷自作弄。
害得你又是彷徨又惊恐，害得他一会儿痴迷一会儿疯。
小姐呀，水中也有鸳和鸯，天上还有凰和凤。
他不是三妻四妾的偷香手，你不是朝三暮四的女儿红。
又何苦蚕儿吐丝茧中自缚，找一个毕生知已有何不公！
慰张生何必药方用，你人到榻前是神农。
有我贴心贴肺的红娘在，怕什么云山隔万重！
崔莺莺：（感动，真诚地）好姐姐！
红 娘：（贴心地）小姐，红娘是解得你的心意的呀！
崔莺莺：好姐姐，我此番决不哄你了，这“药方”真是对他症候的呀！
红 娘：（喜悦地）真是救命的方子！我这就送去。
[张生书斋，张生阅柬。
张 珙：（兴奋异常，病怯身轻）这药方真是救命的啊！
（唱）一纸香笺消病灾，撮土为香三叩拜。
她说道西厢变卦将我害，休将往事苦萦怀。
再奉新诗可当媒，今霄端的佳期来。
天青湛湛彩云在，月明溶溶沐莲台。
风弄竹声只道金佩响，月移花影疑是玉人来。
[张生正焦灼翘首，忽听角门而“呀”的一声，他眼睛一亮，莺莺在红娘的推送下，含羞带愧，款款而来，音乐高扬。
（幕后合唱）银光盈盈满庭阶，天仙飘飘下楚台。
花般模样，玉般精神，半推半就，又惊又爱。
只缘秋波那一盼，真心耐，至诚捱，并蒂花开。
[幕闭
第九场
[莺莺闺房，老夫人上。
崔夫人：（唱）夜深沉，睡不稳，且去绣楼，
莺莺儿，好教人，提心在口。
这些时，她神思恍惚体态瘦，春山低颦，秋水凝眸。
莫非是弄月吟风伤春愁，我苦口婆心解儿忧。
莺儿睡了么？（入内）
[红娘上。
红 娘：（唱）立苍苔，红绣鞋儿冰凉透，由他俩，去绸缪我回绣 楼。
[猛见老夫人，吓的回身便跑。
崔夫人：（厉声）站住！
[红娘如脚下生胶。
红 娘：（故作镇静）噢，是老夫人，夜深了，你怎么还未安寝呀？
崔夫人：（压下火气）你从哪里而来？
红 娘：（慌）我……我陪小姐在花园烧香……
崔夫人：（怒）小姐呢？！
红 娘：（看见香盘，一指）嗯？小姐？喔，小姐在花园等我拿香盘
呢，（取香盘）老夫人我……
（急于脱身）
崔夫人：跪下！
红 娘：（故作镇静）老夫人，好端端的，为什么要跪呀？
崔夫人：你不跪，我打……（举帚）
红 娘：（架住）老夫人，不要闪了贵手，红娘去请小姐回来就是。
崔夫人：还不叫她快快回来！
红 娘：（如获大赦）是！（拔腿就走）
崔夫人：（忽觉不对）慢！好你个刁钻的鬼丫头！待老身自去找她。
（举步）
红 娘：（急了）啊呀，老夫人，你去不得！
崔夫人：小贱人，我为何去不得？
红 娘：花园中青苔路滑！
崔夫人：你搀扶我去。
红 娘：室外风大，老夫人要感风寒的。
崔夫人：胡说，月朗风清！
红 娘：反正呀……你是去不得的！
崔夫人：我为何去不得？小贱人，你说！
红 娘：去不得嘛，就是去不得哟！
崔夫人：（怒）不说，我打死你这个小贱人！（欲打）
红 娘：我说，我说！
（唱）月儿才上柳梢头，早已人约黄昏后。
崔夫人：果真如此，气死我也！
红 娘：（唱）夫人啊，小姐是花中魁首，张生是文坛班头。
天造地设鸳鸯配，夫人何必苦追究。
如今生米成熟饭，你能罢休时且罢休！
崔夫人：天哪！我堂堂相府竟出了这样的丑事，待我把那禽兽告到官
府里去！
红 娘：老夫人，你去告谁？
崔夫人：自然告那张生！
红 娘：这事儿怨不得他。
崔夫人：哎，也要怨我那不知羞耻的小贱人。
红 娘：也怨不得小姐。
崔夫人：哼，都是你这死丫头一人之罪！
红 娘：啊呀，这是你家的事儿，哪里怨得我红娘来？！
崔夫人：那倒怨着谁来？
红 娘：怨只怨……
崔夫人：嗯？！
红 娘：都怨老夫人！
崔夫人：啊？怨我？小贱人，你要是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我打你个
皮开肉绽！
红 娘：老夫人，岂止“子丑寅卯”，还有“辰巳午未”一共八个
“不该”呢！要是告到官府呀，只怕先要治老夫人的罪
呢！
崔夫人：（冷笑）倒是我有了“八个不该”，还要治罪于我，你倒说
说，说呀！
红 娘：老夫人哪！
（唱）一不该“言而无信”把信义丢，
再不该“知恩不报”反作仇。
三不该“治家不严”捅了漏，
四不该“相国府第”你扬了家丑。
五不该……
崔夫人：（恼羞成怒）够了，够了，这等丑事，不是你牵线搭桥，难
道是我做下的？今天我非打死你不可！
[张珙、莺莺上，见状，莺莺扑地跪倒在老夫人面前。
崔莺莺：母亲，这事儿与红娘无干，要打就打女儿吧！
崔夫人：你这不争气的孽障，你以为我舍不得打……（欲打）
张 珙：（忙上前托住）老夫人！
崔夫人：（大怒）你……你这禽兽！
（唱）错看你读书人人模人样，怎知你鲜廉耻蝶浪蜂狂。
全不顾先王道三纲五常，全不顾我年迈鬓雪鬟霜。
不仁不义不足训，不郎不莠不自强。
妄读十年圣贤书，亵渎三代宗祠堂。
我崔府世代不招白衣婿，你椽木求鱼是虚妄！
崔莺莺：（哭）母亲，你再这样羞辱张生，叫女儿如何是好啊！
崔夫人：你这小畜生，心中只有张生，哪有为娘……
（哭）老相国啊！我还不如早早随你去了呀！
崔莺莺：母亲！
红 娘：老夫人！
[三人哭成一团。
[张珙忍无可忍，转身就走，忽停住，回顾莺莺；莺莺左右为难，楚楚可怜。张珙默默走进老夫人，蓦地跪下。众惊愕。
崔夫人：你……
张 珙：（唱）老夫人，高识宏度怒气平，珍重贵体莫伤身。
我三生有幸识令爱，两心相爱前世情。
白马解围九天助，老夫人许婚万重恩。
张珙将你金口顺，寸心未忤老夫人。
不才张珙岂无志，志在人间觅知音。
布衣张珙岂无能，万卷诗书藏胸襟。
张珙秉性薄功名，呜呼也，万方仰望玉堂金马乌纱缨！
老夫人显祖扬宗爱金印，张君瑞，风车云马跳龙门——
只为莺莺，岂怕违心！
崔夫人：好，既然如此，天明之后，你即刻登程，进京赴考，得官回
来，府门迎你；名落
孙山，另攀高门！
崔莺莺：母亲？！
崔夫人：（果断地）红娘，速速整顿行装。你我与小姐明日返回
陵！！
[众惊愕。
[暗灯。
第十场
（合唱）碧云天，黄花地，西风紧，北雁南飞。
晓来谁染霜林醉？总是离人泪！
[黄叶萧索，莺莺、张珙古道惜别。
崔莺莺：（唱）怨母亲不解儿女意，拆鸳鸯车儿向东马儿向西。
张生啊，多情青鸾信频寄，我人去博陵心随你。
万不能金榜无名誓不归，撇下你，举案齐眉、琴瑟伴侣。
张 珙：（唱）好莺莺啊！最宝贵心有灵犀，
叹人生得一知己愿足矣！
马蹄踏碎几度霜，鸳梦重温弹指期。
得官回来荣耀妻，不得官回来陪伴你。
红 娘：（上）小姐，老夫人命你登车启程。
[二人依依离别。
（合唱）柳丝长，玉骢难系，
恨不教倩疏林挂住斜辉。
四围山色中，一鞭残照里。
遍人间烦恼填胸臆，量这大小车儿任何载得起？
[剧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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