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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腔剧本《醉酒》全折

 

《醉酒》

 

　　（靖正恭演出本）

 

 

 

　　说明

 

   秦腔《醉酒》又名《酒醉花魁》、《醉归》和《受吐》，是本戏《卖油郎独占花魁》（也有称作《卖油郎》的）里的一折，源自《醒世恒言》卷三，《今古奇观》第三十九回及李玉《占花魁》传奇。剧情大意讲：少女萃瑶琴，遭金兵之乱，流落临安，被恶徒卜乔卖入妓寮，改名美娘。瑶琴人品出众，名列花魁。卖油郎秦重仰慕花魁名声，积一年许之资往会。是夕，花魁醉归，未得与秦重交谈，和衣倒卧床上。秦重在旁，小心服侍，并以衣袖承兜花魁所吐脏物。一宵巳过，花魁酒醒，深为秦重的真挚之情所感动，遂对秦重产生了爱情。恶少吴公子强逼花魁游湖串戏，花魁不允，吴剥衣履推湖岸离去。得秦重救归，终成眷属。

    该剧为薛寿山先生创编，1941年冬在兰州众英社时，由王正端（西安正俗社出科的著名须生）和曹保秦（刘立杰创办秦钟社出科的著名小生）排导，靖正恭始与茅玉丽合演的。后来，靖正恭又同杨金风、王晓玲、傅荣启等名角合演。这是出小生、花旦的“对儿戏”，直叙卖油郎秦重和落入风尘花魁女的一夜经历，既无尖锐冲突，又无曲折情节，其平淡无奇的剧情正是借助于“醉”来铺陈的。难得靖正恭的表演细腻真切，富有棱角感。那秦重冒着风雪向院中空跑五次的“痴情”，规规矩矩坐等花魁归来的“本份”，给酒醉中的花魁盖棉被的“纯朴”，恐茶壶冷而揣怀内暖之的“善良”，用袍袖承兜花魁所吐脏物的“至诚”，领受花魁所赠银两和新衣的“忠厚”，一夜三更未曾交谈而感到心满意足的“实爱”，正是处处充满着爱情浓烈而真挚的醉意。也正因为这出戏情浓醉深、清新脱俗，故在陇新一带红极一时，成为其四十年代演出中极有影响的主要代表剧目之一。

 

 

 

　　人物

 

　　秦　重　　　小生

　　花　魁　　　小旦

　　王九妈　　　彩旦

　　二丫环　　　杂角

 

 

 

　［幕启，王九妈上场。

王九妈　（引）满园春色花正红，

　　　　　　　惹得蜂蝶飞嗡嗡。（坐介）

　　　　老身王九妈。因秦小官人一心想会花魁，只是掉不出

　　　　空子，害得他三番五次的白跑。今夜晚上大雪纷纷，

　　　　来往人少，倒是个好机会，但不知他来也不来？

　　　　［秦重上场。

秦　重　（唱摇板）

　　　　　　　彤云密密北风起，

　　　　　　　苍穹纷纷雪乱飞。

　　　　　　　不畏寒冷侵肌体，

　　　　　　　宜春院中会仙姬。

　　　　小生秦重。我为花魁，向院中跑了五次，总未见得美

　　　　人一面；今夜晚上大雪纷纷，是我不畏寒冷而来。行

　　　　来门首，待我进去！

　　　　（进门介）

王九妈　喓！原是秦小官人到了，请坐！

秦　重　有坐。

王九妈　小官人真是个诚实君子，这样冰天雪地而来！你受冷

　　　　了！

秦　重　不冷！不冷！不知今夜晚上有客没客？

王九妈　今晚倒没客（秦重一听喜出望外），不过他到黄翰林

　　　　家中吃酒赏雪去了（秦重又懊丧地），不久就要回来

　　　　的（秦重又露出笑容），请小官人到他房中去等。

秦　重　如此妈妈带径！

王九妈　你随上些！

　　　　［秦重、王九妈转场；丫环送酒上，随即又下场。

王九妈　小官人！这里有火有酒，你先吃酒解寒，稍等片刻。

秦　重　噢……

王九妈　她就要回来了，我不奉陪！

秦　重　妈妈请便！

　　　　［王九妈下场。

秦　重　妈妈走去，我不免饮酒消寒。正是：

　　　　（念）来至广寒宫，

　　　　　　　不见嫦娥容。

　　　　　　　凤渺楼虚空，

　　　　　　　玉瓶梅花红。

　　　　［坐着吃酒，起更声。

　　　　（唱二倒板）

　　　　　　　谯楼上起更点深沉夜晚，

　　　　（转慢板）

　　　　　　　小秦重孤零零遍体生寒。

　　　　　　　坐青楼无聊赖徘徊度转，（离坐站起）

　　　　（转二六板）

　　　　　　　银灯照小房中陈设美观。

　　　　　　　桌面上摆书籍又陈古玩，

　　　　　　　梳妆台有容镜又有钗环。

　　　　　　　左壁上挂山水轻描淡染，

　　　　　　　右壁上是字画笔法润圆。

　　　　　　　银帘钩挂罗帐花色雅淡，

　　　　　　　红绫被鸳鸯枕蝶穿花间。

　　　　　　　小房中布置得十分丽艳，

　　　　　　　不觉得神志爽心地豁然。

　　　　　　　移步儿到窗前将身立站，

　　　　　　　推窗看宇宙白银装河山。

　　　　　　　冷飕飕北风起如同利剑，

　　　　　　　寒森森雪飞面好似刀剜。

　　　　　　　难禁寒把楼窗掩上不看，

　　　　　　　等美人等得那露尽更残。

　　　　这般时候，还不见美人回来，好不愁闷人也！噢，自

　　　　觉身体疲倦，不兔打盹片时。

　　　　［秦重坐伏桌眠；内喊：“花魁姑娘回来了！”秦重

　　　　闻喊声被惊醒。

秦　重　啊？！美人回来了！

　　　　［秦重惊慌失措，坐立不安；二丫环分左右扶花魁带

　　　　醉上，王九妈跟上。

花　魁　（唱摇板）

　　　　　　　赏雪吃酒把诗咏，

　　　　　　　不觉酒醉转回程。

　　　　　　　体怯无力难扎挣，

　　　　　　　摇摇摆摆把楼登。

　　　　　　　进得小房灯摇影，

　　　　［二丫环离手下场。

花　魁　（接唱）

　　　　　　　谁家这位小后生？（齐板）

　　　　［花魁摇摆上前看秦重，又后退问王九妈。

　　　　妈妈，他是何人？我有点面善？只是匆忙之间记不起

　　　　来了。

王九妈　你何尝认得他，　他是秦小官人，是一位有来头的公

　　　　子。他心中慕你，多时的送过礼来。你好好陪他，可

　　　　不要慢待。

　　　　［花魁醉眼朦胧看秦重，遂不理地摇头走过，搭一旁

　　　　落坐。

王九妈　哦，醉了，醉了！

　　　　［花魁手扶桌眠，秦重坐一旁不语。

王九妈　官人，她今晚上醉了，有不到之处烦请担待一二吧！

秦　重　岂敢？叫她们预备一壶热茶来。妈妈请便！

王九妈　是。

　　　　［王九妈下场，一丫环送茶罢又下。

秦　重　请问姑娘，在哪里吃得如此大醉？

花　魁　一醉消千愁，苦恼一概丢。（仍眠）

秦　重　哎呀！当真的醉了，我搀你上床休息吧！

　　　　［秦重手搀花魁站起，花魁摇摇摆摆。

花　魁　三十六鸳鸯同命鸟，一双蝴蝶可怜虫。

秦　重　尽说些醉话！

　　　　［秦重手搀花魁，送至床上，花魁睡；　秦重取锦被

　　　　（用斗篷代替）盖在花魁身上，又望茶壶介。

秦　重　哟！我想，美人如此大醉，醒来必要吃茶，可茶冷了

　　　　如何是好？（想介）呵！有了，我不免将茶壶暖在怀

　　　　内，她醒来要吃茶岂不是热的吗？咳，只得如此了！

　　　　（唱摇板）

　　　　　　　我费了千辛万苦有今晚，

　　　　　　　谁知她扶来美人醉不堪。

　　　　　倒令人心烦意恼情绪乱，

　　　　　　　不由我懊悔气丧锁眉尖。

　　　　　　　轻轻儿移步将她看，（斜板）

　　　　　　　美人儿迷离沉沉卧床眠。

　　　　　　　好比那海棠春睡带娇艳，

　　　　　　　又好似醉酒杨妃令人怜。

　　　　　　　不由我看的看的生了羡，

　　　　　　　把满腹的愁云全推散完。

　　　　　　　喜心间即就是对看一夜，

　　　　　　　也情愿花费它十两银子也不冤。

　　　　　　　茶壶儿抱在怀内暖，

　　　　　　　面对面我陪你更尽天明了此缘！

　　　　［秦重怀揣茶壶坐床上，起更点。

花　魁　（难过地呼唤）妈妈！妈妈！

秦　重　（下床站起）姑娘怎么样了？

　　　　［花魁醒将转来，自觉酒力不胜，　胸中自有满溢之

　　　　状，爬起来坐在被窝中，垂着头，只管打干哕。

秦　重　哎呀！美人象是要吐，　污坏锦衣绣被，如何是好？

　　　　（右手放下茶壶，望见道袍袖子）咳！事到如今，说

　　　　不得了，只有将我这件衣袍牺牲了吧！

　　　　［秦重将自己的道袍左袖子张开，罩在花魁嘴上，尽

　　　　情一呕，呕毕还闭着眼，秦重右手取茶壶。

秦　重　姑娘请来用茶！

　　　　［花魁不语，迷离恍惚中先饮茶嗽口，　接着大喝起

　　　　来，饮罢身子兀自倦怠，仍旧倒下酣睡；秦重将茶壶

　　　　放一旁，又回头看自己的道袍。

秦　重　真正糟糕，把衣裳吐得这样脏，（脱道袍介，将吐下

　　　　一袖的腌臜，重重裹着）　这该怎处？这该怎处呀！

　　　　（将脏衣放于床侧）

　　　　（唱摇板）

　　　　　　　把件新衣尽吐脏，

　　　　　　　天明怎能出小房？

　　　　　　　低头不语自参想，

　　　　　　　左思右想无良方。

　　　　　　　闷悠悠坐在床边上，

　　　　　　　等姑娘醒来说端详。（留板，落坐）

　　　　［起更点。

花　魁　（唱二倒板）

　　　　　　　耳听得谯楼上三更三点，

　　　　（转唱慢扳）

　　　　　　　花魁酒醒心了然。

　　　　　　　慢慢睁开朦胧眼，

　　　　（转二六板）

　　　　　　　床边坐着一少年。

　　　　［花魁一惊起来，秦重也站起来。

花　魁　（接唱）

　　　　　　　仔细端详将他看，（斜板）

　　　　［花魁移步，上前打量秦重，疑惑不解地。

花　魁　（接唱）

　　　　　　　却怎么才是卖油男？

　　　　你不是卖油的秦小官人吗？

秦　重　正是小生。

花　魁　噫！油有多大利息，怎么你也向这堕落的路上跑呢？

　　　　（尾音低微，说罢头渐渐低下）

秦　重　姑娘！油吗？这固然没有多大利息，可要知我为姑娘

　　　　的积成，巳非一日了！

　　　　（唱摇板）

　　　　　　　自从去年三月半，

　　　　　　　小生卖油大街前。

　　　　　　　在门外遇见美娘面，

　　　　　　　花容笑貌随身边。

　　　　　　　朝恩暮想反辗转，

　　　　　　　资金不足愁心间。

　　　　　　　节吃省穿苦克俭，

　　　　　　　积足银两心喜欢。

　　　　　　　空到院中走五遍，

　　　　　　　因有贵客垂湘帘。

　　　　　　　幸喜大雪遂人愿，

　　　　　　　今宵天意助良缘。

　　　　　　　费尽心思苦筹算，

　　　　　　　喜渡鹊桥今晚间。

　　　　　　　谁知姑娘赴酒宴，

　　　　　　归来大醉卧床边。

　　　　　　　一夜三更未交谈，

　　　　　　　默默卧床不相干！（齐板）

花　魁　你为我费了这样大的苦心，究竟为着何来？不是我说

　　　　你，你也未免有点不犯！

秦　重　嗨！姑娘乃是明礼之人，岂不知士为知己者死！

花　魁　好个士为知己者死！（低下头，又偏头沉思，猛发问）

　　　　哦，我恍惚记得半夜我吐来，我还吃茶来。

秦　重　不错，吐了一点。

花　魁　脏巴巴的，不知吐在哪里？（察看介）

秦　重　自从你上得楼来，十分大醉，进门就睡倒床上。小生

　　　　恐姑娘酒醒吃茶，　又恐茶冷冰坏姑娘的玉体如何是

　　　　好？所以我将茶壶暖在怀内。不料，到了深更半夜，

　　　　姑娘起来大有要吐之状。我惟恐污坏锦被绣帐，遂将

　　　　我的道袍袖子伸展接在你的口前。是你不分皂白，大

　　　　吐而特吐，吐了个畅快。大吐之后，我将茶壶送在你

　　　　的口边，蒙姑娘不弃，先用香喷喷的浓茶嗽罢口，继

　　　　而大喝特喝。饮罢茶后，你仍然睡倒了，一直睡到此

　　　　时方才醒来。

花　魁　（惊立起）衣裳今在哪里？

秦　重　现在床后。

花　魁　待我看来。

　　　　［秦重从床侧取出污衣，花魁急切看介；观罢激动地

　　　　上前执住秦重的双手，四日相望介。

花　魁　秦郎，秦郎，秦郎！哎，多情的秦郎！（花魁同秦重

　　　　默默相望，慢慢丢开手）

　　　　（唱二六板）

　　　　　　　堕落在烟花院中身遭骗，

　　　　　　　实想说选郎拨云见青天。

　　　　　　　来往那公子哥儿多贵显，

　　　　　　　尽是些油滑浪子欺人玩。

　　　　　　　秦官人虽是贫郎汉，

　　　　　　　怎奈他多情多义好心田。

　　　　　　　我想将终身委他同作伴，

　　　　　　　向前去把话分明对他言。

　　　　　　　百年大事莫轻选，

　　　　　　　倒退一步仔细参。

　　　　　　　此事还要慎检点，

　　　　　　　把他家事问一番。

　　　　秦郎，你看我今夜晚上吃酒带醉，未曾款待与你，反

　　　　污坏你一件衣裳，我心里实在不安！

秦　重　没关系，毫没关系！小生的衣裳得沾姑娘的余沥，真

　　　　是有幸多矣！

花　魁　（内心欢喜地）噢，有这般识趣的人，请问秦郎经过

　　　　一年半的辛苦，方才积得十两银子，　为什么不去养

　　　　家，却拿来填这无底的深坑呢？

秦　重　小生孑然一身，无所谓家。

花　魁　原来是一只孤雁！请坐！

秦　重　谢坐！

　　　　［花魁与秦重同落坐。

花　魁　请问秦郎现住何处？

秦　重　姑娘既问，听我道来！

　　　　（唱摇板）

　　　　　　　提起家来泪满面，

　　　　　　　姑娘耐烦听心间。

　　　　　　　我家住汴梁祥符县，

　　　　　　　永安巷内有家缘。

花　魁　怎么你是祥符县人氏？

秦　重　正是。

花　魁　我们还是同乡。

秦　重　怎么姑娘也是祥符县人氏？

花　魁　正是的！秦郎为何得到临安？请讲！

秦　重　哎，请听了！

　　　　（唱摇板）

　　　　　　　我的娘去世早将找丢闪，

　　　　　　　我的父半读书半务庄田。

　　　　　　　不料那金兀术兴兵作乱，

　　　　　　　直害得众黎民都逃外边。

　　　　　　　我父子离家门被兵冲散，

　　　　　　　无有那安身地奔波艰难。

　　　　　　天不幸遇盗贼抢银不见，

　　　　　　　丢下我孤单单情实惨然。

　　　　　　　无奈何暂乞讨四方流转，

　　　　　　　朱十老他将我收为儿男。（斜板）

花　魁　他家都是什么人？

秦　重　（按唱）

　　　　　　　无有男无有女并无亲誊，

　　　　　　　我养父朱十老已经花年。

花　魁　他待你如何？

秦　重　（接唱）

　　　　　　　初到家他对我十分怜念，

　　　　　　　有侍女名兰花伙计邢权。

　　　　　　　他两个有苟且百般淫乱，

　　　　　　　被小生识破他私情偷奸。

　　　　　　　因此上他和我结下深怨，

　　　　　　　定毒计藏银两硬将人冤。

　　　　　　　我养父年昏老被他蒙骗，

　　　　　　　不念起父子情赶离外边。

　　　　　　　无有依无有靠无处立站，

　　　　　　　众安桥转油担暂度饥寒。（留板）

　　　　［花魁深情怜悯地站起。

花　魁　（无限感慨地）咹，哎、咹、咹——

　　　　（唱二六板）

　　　　　　　听罢言来将身站，

　　　　　　　低头不语细盘算。

　　　　　　　他是逃难又落难，

　　　　　　　奴是被骗到此间。

　　　　　　　他是风筝把线断，

　　　　　　　奴好似失篷断缆飘飘荡荡荡荡飘飘一舟船。

　　　　　　　同是薄命遭大险，

　　　　　　　均是怀中抱屈冤。

　　　　　　　这是一对可怜雁，

　　　　　　　好似困落在沙滩。

　　　　　　　都是天涯沦落晚，

　　　　　　　更是同病两相怜。

　　　　　　　罢罢罢将话讲当面，

　　　　　　　也免得错过这姻缘。（齐板）

　　　　难得这好人，又忠厚，又老实，又且知情识趣，隐恶

　　　　扬善，千百中难遇此一人。照这样看来，我们同是一

　　　　对……

秦　重　一对什么？

花　魁　一对的可怜虫！

秦　重　可不是么，一对的可怜虫呀！

花　魁　（低头沉思，猛抬头发问）我想从……

秦　重　从什么呀？

花　魁　从……

　　　　［当花魁正要讲说的“良”字尚未脱出口，忽然一丫

　　　　环上场推门进屋，捧送洗脸水。

丫　环　天色大亮啦，快洗脸吧！

　　　　［花魁和秦重嘎然止住话锋，各带失望的表情；丫环

　　　　下场。

花　魁　你去洗脸吧！

秦　重　是！

　　　　［秦重洗脸介；花魁开了奁妆箱，取银两和衣裳，急

　　　　步至秦重面前。

花　魁　秦郎，这是二十两银子，请你拿去添添本吧！

秦　重　我怎好拿姑娘的？

花　魁　（急白）不用推辞，看丫环来了！

　　　　［花魁将银子挜在秦重袖内，推他转身，秦重料难推

　　　　却，只得揣银领受了；一丫环上场倒茶介。

丫　环　姑娘请来用茶！

花　魁　不用侍候，下去吧！

丫　环　是。

　　　　［丫环下场。

花　魁　秦郎，这一件新衣你先穿去，那件脏衣留下我叫人洗

　　　　干净了与你送去。

秦　重　粗衣不劳姑娘费心，小生自会湔洗，还是我拿间去自

　　　　己洗吧！

花　魁　不能！是我污坏的，让我来洗。

秦　重　（接新衣穿介）只是领赐不当，（穿整好新衣）如此

　　　　我便告辞！

花　魁　奉送！

秦　重　免送！

　　　　［秦重出门下楼介，花魁立外呆望；秦重站定，回头

　　　　与花魁对视；秦重拱手下场，花魁仍凝神呆望；一丫

　　　　环上场。

丫　环　姑娘，他走的远了！

花　魁　哎，呀——！

　　　　（唱二六板）

　　　　　　　门外天涯人巳远，

　　　　　　　临行话儿反难言。

　　　　　　　万种情绪神志黯，

　　　　　　　且把伤心泪偷弹。（黄板）

丫　环　请姑娘梳妆。

花　魁　下边侍候！

　　　　［起唢呐尾声，花魁、丫环同下场；幕渐落。

 

　　剧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