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腔剧本《一捧雪》（全本）
时间:2023-01-28 10:11 来源:转载 作者:佚名 点击:次
秦腔剧本《一捧雪》（全本）
大型秦腔传统历史剧《一捧雪》
人 物
莫怀古：明嘉靖时太常寺正卿。
雪 艳：莫怀古之妻。
戚继光：镇守蓟州的总兵官。
陆 炳：锦衣卫指挥同知。
严世藩：兵部左侍郎，权相严嵩之子。
汤 勤：严府帮闲，北军都督府经历。
梅 儿：雪艳侍女。
莫 成：莫府管家。
老 军：戚继光部下军士
张 龙：严府家将。
郭 仪：严府家将。
严府姬妾、侍女、家院、主管、兵丁、锦衣卫军士、衙役、
门子、苏州总兵署军兵、中军、莫府厮仆及汤宅婆子等。
场 次
第一场 窃杯留佞 钱塘莫怀古后院
第二场 权门受宠 京城严世蕃府第花厅
第三场 索杯藏杯 京城莫怀古官邸书房
第四场 辨杯搜杯 京城莫怀古官邸小阁
第五场 献计捕逃 京城严府签押房
第六场 绶差相救 蓟州总镇署衙大堂
第七场 辨头陷帅 京城严府签押房
第八场 审头判艳 京城锦衣卫大堂
第九场 玉杯沥血 京城雪艳寄寓静室
第十场 随军免祸 蓟州校场
第一场 窃杯留佞
（明朝嘉靖年间，浙江钱塘县莫怀古家后园内，短垣依树、
小艇临水、山石玲珑、梅花待放）
（乐声中，莫成持帚扫雪）
（梅儿端酒馔上，安放亭内石桌上。
梅 儿：莫管家！（把莫成扫帚夺下）
莫 成：梅儿！你这丫头！你不叫我打扫，少时老爷夫人来了，岂不怪我偷懒？
梅 儿：好个管家大叔，你还不知道，这几天夫人心中不快，忧闷不乐。好不容
易老天下了这几片雪，十分有趣。故此老爷吩咐在园中饮酒赏雪，与夫
人解闷。大叔呀，你把雪花扫净了，叫老爷夫人赏个什么？
莫 成：啊呀！这就怪我多事了！还亏你这丫头提醒。
梅 儿：大叔，酒馔都摆设齐备了。
莫 成：快去请老爷夫人来吧。
梅 儿：哎！（梅儿，莫成下）
（狗叫声甚猛，只见汤勤衣衫褴褛，从短垣外仓皇翻跌进来，一边
捡石头扔出墙外打狗。）
汤 勤：哎呀！人背时了，狗都欺负！
（唱）汤勤我走的背时运，何时才能与贵人。
十年裱褙卖字画，两间一口难耐贫。
心头只把鸨儿恨，眼不认人只认银。
小娼妓作事心更狠，下雪天将我推出门。
慌不择路翻墙进，
（夹白）这是谁家的花园？啊呀！
（唱）肚里饥饿似火焚。
（瞥见亭内酒馔，馋极饿极欲取食）
莫怀古：（内声）娘子！随我来呀！
（汤勤闻其声缩手，急藏身山石边；又觉不妥，索性俯身钻进石山洞里。）
（莫怀古、雪艳同上）
莫怀古：（唱）初雪喜人漫天洒，点点片片落梅花。
雪 艳：（唱）如此美景真无价，可惜你不恋梅花恋荣华！
莫怀古：（唱）心中的闲愁且放下，我和你一同赏雪看梅花。
（莫怀古挽雪艳上亭，把盏）
莫怀古：娘子满饮一杯！
雪 艳：官人请饮！
莫怀古：娘子请哪！（饮酒）
雪 艳：唉！（唱）玉液金波我咽不下，一天愁绪乱如麻。
官人呀！
严嵩父子把朝纲霸，残害大臣多少家。
杨继盛夏言被诬陷，曾铣张经被妄杀。
奸贼专权万人骂，你何苦自玷清白投奔他！
如今你辞官在林下，安守田园乐在家。
劝君夫做官的念头且作罢，
等待那权奸势倒，你再走马赴京华。
莫怀古：哎呀娘子！非是下官趋慕严府势力，贪恋富贵荣华。只因严世嵩一连数次
书信相招，下官怎能违他一片盛意！
雪 艳：难道你就不知严嵩父子臭名远播，朝野怨声载道？难道就不怕玷污了官人
半世清名？难道就不怕那祸起不测？
莫怀古：娘子你又怎知下官的苦衷！想那严嵩父子专权横暴，人所共知。下官怎肯
依附于他门下，只是严府势焰熊天，人道是：宁可误了朝廷，不敢得罪严
府。下官如何违拗得过？我莫怀古做的是嘉靖皇帝的官，为大明朝廷效力，
决不做赵文华等辈伤天害理之事！娘子就不必多说了。
雪 艳：唉！……
莫怀古：娘子再莫唉声叹气，白白的辜负这一天雪景，几树梅花。梅儿！
（梅儿暗上，对梅儿）快到夫人房中将九世家传玉杯“一捧雪”取来，
与夫人饮酒消愁。
梅 儿：是（下）
雪 艳：老爷何须如此。雪艳心事烦乱，莫说是玉杯一捧雪，就是那琼杯瑶盏，
我也点滴不饮，喂呀……
莫怀古：如何又烦恼起来了？你看小桥边那一树红梅，就要开了。下官就陪娘子
到那边观赏一番，却也有趣，你看如何？
雪 艳：雪艳从命。官人请！（莫怀古、雪艳同下）
（梅儿持玉杯上）
梅 儿：你看老爷到底把夫人引得高兴了。（把玉杯放到桌上）我也跟到桥边
去看看。（梅儿下）
（场稍静，汤勤从山石洞里探出头来张望一回，然后钻出山洞）
汤 勤：冻煞我了！（蹑足上亭，把酒斟进玉杯饮尽）有道是：雪冷身子酒暖心，
此话不虚！（见玉杯一喜）玉杯！）
（细看）这样的玉杯，啊呀呀，价值连城！汤勤呀汤勤，你又何愁无钱嫖赌！
（揣杯在怀，寻路欲走）（莫成上）
莫 成：有贼！来人！（二仆人急上）将汤勤捉住）
汤 勤：列位休要动手，我乃迷路之人。
莫 成：我当是谁，原来是裱褙汤待詔。
汤 勤：实因迷路到此，还求老哥指点出路，放我走吧。
莫 成：（指汤怀）这是什么？（探怀取出）啊！你好大胆！竟敢私进我家后园，
偷盗我老爷九世传家玉杯一捧雪！小厮们！快把这贼扭送到衙门里去！
汤 勤：老爷饶恕。小人进了监牢，可怜没人送饭，只有活活饿死！（跪，莫怀古上。
莫怀古：管家，何事在此吵闹？
莫 成：老爷，抓住偷玉杯的贼。（呈杯）
莫怀古：（接杯）幸好不曾被他偷去。（向汤）你是何人？
莫 成：小人认得他，是钱塘门内的汤裱褙。
汤 勤：小人汤勤，给老爷叩头。
莫怀古：看你相貌，倒也斯文一派，为何干这肮脏的勾当？
汤 勤：小人原有正业，裱得一手字画，认得几件古董。都因时运不济，未得
贵人提拔，蹉跎潦倒至此地步。
莫 成：老爷休要信他，这汤勤是个吃喝嫖赌的无赖小人。
汤 勤：望求老爷开恩。
莫怀古：我若放你，你肯改过学好吗？
汤 勤：老天在上，我若负心，愿受天打雷劈，五马分尸，死到阴曹，连下三遍油锅！
莫怀古：汤勤，我家正有一箱名人书画，你可愿裱？
汤 勤：小人情愿伺候。精裱精褙，缃缥精装，细安轴头，包老爷欢喜。
莫怀古：这才是正经营生。管家，将汤勤带到外书房，把衣服给他换了，安排饭食相待，
晚间就留他门房安歇，就将字画交他裱褙
莫 成：老爷……
莫怀古：嗯——带他去吧。
汤 勤：哎呀呀！莫大老爷真是恩重如山！你就是汤勤的重生父母，再造爹娘！
汤勤日后必以犬马相报！（跪拜不已）
莫 成：汤待诏随我来。
汤 勤：多谢管家老哥。（一揖）（汤勤随莫成下。二仆下。）（雪艳与梅儿同上。
雪 艳：官人为何留此人在家？
莫怀古：我祖上一向忠厚传家，诚实待人，这汤勤倒还殷勤伶俐，我有心将他
提拔成人，想他必不负我。
雪 艳：只怕这等无赖小人，日后惹是生非，白费了官人的苦心。
莫怀古：世上焉有以怨报德之人，今也无碍。（亮玉杯）难得此杯失而复得，娘子，
你我小亭一醉如何？
雪 艳：官人请！（幕落）
第二场 权门受宠
（三个月后，京城莫怀古官邸。二幕前，汤勤抱卷轴上。
汤 勤：（唱）
投靠莫府三月整，随主人补官到京城。
可怜我日与书童闲作伴，花街柳巷末曾行。
那一日雪艳娘子把衣赠，遣梅儿亲手送到我宅中。
真叫我朝思暮想魂不定，难道说她貌似无情暗有情？
恨只恨主人久久不重用，我夤缘无路可飞升。
我只有百般奉承施巧佞，博一个温柔富贵锦前程。
（汤勤下）（二幕启。严府万花楼。严世藩上）
严世藩：（念）父为相国居一品，身作侍郎冠群臣。
潭潭严府尊荣贵，赫赫天下第一人。
（侍女数人各捧图书、画轴、古玩、旧器等鱼列而上，
听严指点陈设：姬妾数辈各捧绫绢、珠翠、玉器、
酒坛等依次而上，严挥手一一陈目而过。家院上）
家 院：禀老爷！新授太常寺正卿莫怀古求见。
严世藩：快请！说我出迎！（迎出）（莫怀古官服上）
莫世兄到了，请！
莫怀古：感蒙司空提携，小弟特来拜谢。
严世藩：惭愧！一个太常寺卿，小小三品官儿，何劳相谢。况且
你我两世通家，而今朝政肃清，正要借重世兄之才，以
辅朝廷。
莫怀古：只恐难当重任，有负阁老与司空雅望。
严世藩：世兄不必过谦，你我昔日为兄弟，今日是同僚。
（向侍女）看酒！（侍女敬酒，严莫对饮讫）
莫怀古：小弟离乡之时；携得先严旧藏字画数帧稀世珍品。不敢奉
献阁老，敬乞世兄笑纳。
严世藩：令先君所藏，定是稀世珍品。小弟素爱书画，敬领世兄之
赐。画在哪里？待小弟差人到尊府一取如何？
莫怀古：画已带来，现在门房，专候台命。
严世藩：家院，快去将莫府送画尊仆请到万花楼。
家 院：是！（家院下）
（汤勤捧卷轴上，见严急趋，跪门膝行而前，叩头捣地）
汤 勤：门下犬马汤勤叩见大人。
严世藩：何须这般行礼，请起。
莫怀古：就将画轴展开，请世兄一观。
（汤勤与严府家院展轴，严莫观赏）
严世藩：好一幅“山亭夕照”，好画！好画！
莫怀古：倒是宋人真迹，却算不上画苑珍品。
严世藩：难得，难得。依弟看来，这裱褙功夫更不寻常。
（汤勤暗喜）
莫怀古：倒是地道苏州裱褙。
严世藩：自古裱褙出苏州。你看缥缃精雅，美妙绝伦。可惜金城
之中，竟无这般高手。（汤勤听到此处，不仅咕咚跪倒）
世兄，尊仆这是怎么样了？
莫怀古：莫不是站久腿软了？
汤 勤：回禀主人，小人并非腿软，
莫怀古：为何无缘无故唐突下跪？
汤 勤：承蒙司空夸奖，小人不禁受宠若惊，这也是门下犬马一
点感恩之心。（又朝严世蕃叩头捣地）
严世藩：哦，莫非这裱画功夫，出自此人之手？
莫怀古：正是。这汤勤，字号北溪，苏州人氏，是小弟将他挈带
在京。
严世藩：北溪先生，起来起来。（汤勤叩头起立，家院收画）
莫怀古：汤北溪不仅精擅裱褙，还是一位古董家。世兄府中若用
得着，就将他留在尊府承值。
严世藩：世兄这等慷慨，小弟深谢推荐之情。家院，就将汤北溪
留在府中，明日先付五百两银子让他置办衣物，再付三百
两银子，在府门附近买一所房子与他安家。
家 院：晓得。
汤 勤：哎呀恩主！（咕通跪倒，感激涕零）恩主如此提拔，小人
好似一步登天，恩主就是我汤勤的重生父母，再造爹娘！
今生今世愿作犬马以报大恩大德！
严世藩：起来起来。（向家院）通报府内，自今日以后都以先生称呼。
家 院：晓得。
莫怀古：小弟告辞。
严世藩：待我相送。（莫怀古下，严世蕃陪送下）
汤 勤：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唱）汤勤今朝交了运，一步登天上青云。
太守哪有司空势，莫府怎比严府尊。
故主难比新主贵，新主胜过故主恩。
从今后阁老堂前多孝顺，司空座下献殷勤。
投身甘作侯门犬，求荣哪怕卖良心。
凭着我夤缘机巧得上进，圆乌纱领何难上我身。
（严世蕃上）
汤 勤：启禀恩主，门下告退。
严世藩：正要相烦，坐了说话。
汤 勤：恩主在上，门下怎敢就座。
严世藩：但坐无妨。
汤 勤：谢恩主。（拜而后坐）
严世藩：我这里有几件新得的古董，请北溪鉴赏鉴赏。
汤 勤：愿为恩主效劳。
严世藩：（指一鼎）北溪请看此鼎如何？
汤 勤：此乃饕纹商鼎，天下无双！
严世藩：价值多少？
汤 勤：无价之宝！
严世藩：北溪所鉴不差？
汤 勤：怎敢欺蒙恩主。
严世藩：唤主管！
家 院：传主管！（严府主管捧着匣儿上）
主 管：老奴叩见。
严世藩：我来问你，此鼎何人送来？
主 管：回爷的话，这是右都御史何邦镇何老爷送来的。
严世藩；给了他个什么官儿？
主 管；回爷的话，何老爷外放了广东巡抚。
严世藩；太小太小，那何邦镇才略兼优，即日改任两广总督，今
晚我就票拟此事，
主 管；老奴晓得。（欲走）
严世藩；你且少待。(指画)北溪请看此画。
汤 勤；门下方才进来已经看过，此画乃是高手临摹的赝品，
严世藩；假的？何以见得？
汤 勤；恩主容禀。想这“芙蓉锦鸡图”；乃宋朝徽宗道君皇
帝御笔所画，如今悬挂在当今皇上后宫之内。此画
世上独一无二，天下仅有。高手仿制者甚多，假冒无疑。
严世藩；可恼！（向主管）此画何人送来？
主 管：回爷的话，这是九城兵马司胡老爷的外甥刘赞画刘师爷
送来的。
严世藩；补了个什么差缺？
主 管：回爷的话，刘赞画已补授大同知府。
严世藩；如此欺蒙行骗，哪能容他做官！传话吏部，即日交回文凭，
责打二百杖，赶出京城。
主 管：是。
严世藩；（指桌上匣儿）这是何物？
主 管：老奴刚才收下，尚未打开，请爷过目。
严世藩；北溪请来同看〉（主管打开匣儿，取出一只白杯）
好一只玲珑白玉杯！
汤 勤：恩主好眼力，果然精致不凡。
主 管：禀爷，外有银子一万两，老奴已经上库。
严世藩：（执杯赏玩）何人送来？
主 管：总兵官戴纶将军。
严世藩：所求何事？
主 管：回爷的话，戴总兵吃了败仗，失陷了关口，皇上交锦衣卫
问成死罪，在监候斩。戴夫人送来这件宝贝，外加一万两
银子，求爷恕罪。
严世藩：告知锦衣卫都指挥陆炳，戴纶失陷军机，本该严办，姑念
他久镇边防，应予官复原职，准其立功候调，今晚我便写
本章上奏，速去。
管 家：老奴遵命。（主管下）
严世藩：（执杯在手）北溪请来细看这只玉杯。
汤 勤：晶莹光润、洁白如雪，款式玲珑，确属精妙无比。只是可
惜……
严世藩：可惜什么？
汤 勤：可惜年代太浅，是件新器。
严世藩：新器又怎么样？
汤 勤：总不如古董珍贵。门下倒见过一只古杯，也是白玉雕成，
与这只杯儿大小相仿。
严世藩：噢，有此奇珍？
汤 勤：那只古杯已经九世相传，还有一个佳名。
严世藩：叫做什么？
汤 勤：“一捧雪”！
严世藩：一捧雪！妙！妙！不知北溪曾在何处见过？如今收藏何人
之手？
汤 勤：回禀恩主，那只玉杯门下三个月前在钱塘亲眼所见，亲手
摸过，确实罕见，如今就在恩主的世友莫太常老爷家中。
严世藩：北溪所说不差？
汤 勤：门下怎敢撒谎。
严世藩：可恼！可恼！
（唱）好一个贪吝的太常卿，做事不念故交情！
严府对你多重用，你反倒不如戴总兵。
明知我严东楼最爱古董，一捧雪私瞒我算什么世兄！
看起来莫怀古心术不正，分明是对严府不孝不忠！
汤 勤：恩主不必生气，若要此杯却也不难。
严世藩：北溪有何妙法？
汤 勤：门下蒙恩主抬举，无功可报、愿凭三寸舌头，定叫一捧雪
玉杯归于恩主。
严世藩：说得到？
汤 勤：办得来！
严世藩：好！我即刻写票，任你北军都督府经历之职，冠带前往太
常莫府，事成之后另加封赏。
汤 勤：（跪）谢恩主！
（落幕）
第三场 索杯藏杯
（接前场，京城莫怀古家）
（二幕前，梅儿上）
梅 儿：（唱） 自从老爷把任上，车来马去整日忙。
说是做的太常寺，来往不见有和尚。
今天来个刘参将，明天回拜李都堂。
早上出门吃喜酒，后晌又要去吊丧。
惹得夫人心烦絮，梅儿我也闷得慌。 烦絮？？
只有一件高兴事，昨天送走了裱褙汤。
（汤勤着五品服色上）
梅 儿：唉，又来了一个官人。（走避）
汤 勤：那不是梅儿丫头吗？（近前）才隔了一日便不认得下官了？
梅 儿：下官？（认出）哦，汤待诏一步登天了。
汤 勤：哎，什么待诏，你不见我头上——
梅 儿：乌纱帽。
汤 勤：身上？
梅 儿：圆领袍。
汤 勤：对了，这是五品官服。进去通报，就说严爷门下北军都督府经历
汤勤汤老爷，要见莫太常。
梅 儿：这样罗嗦！
汤 勤：你若记不住，下官再教一遍。
梅 儿：不用罗嗦，我自己会说。
汤 勤：快去！
梅 儿：你先等这。看好你的马，不要把马粪撒到我家门前。
（梅儿跑下，汤勤下。二幕启，莫怀古家小阁。雪艳上）
雪 艳：（唱） 春日恹恹心惆怅，杨柳丝丝引恨长。
京城本是繁华地，官场好似斗鸡场。
严嵩父子结私党，卖官贪贿害忠良。
可叹夫君迷尘网，严府门下做太常。
清白家风因此丧，更耽心飞祸起萧墙。
杜鹃声声枝头上，叫人夜夜梦钱塘。（莫怀古上）
雪 艳：官人面上气色不好，想是连日酬应繁忙劳累身体。
莫怀古：唉，娘子！下官自到京中，整天送人赔礼，酬应不暇，曲背逢迎，
强颜欢笑。细思起来，不如在家逍遥自在。
雪 艳：当初也曾劝你，如今才尝到了官场的滋味。
莫怀古：深服娘子远见，下官如今也懊悔此行了。
雪 艳：依我相劝，不如弃了这太常官儿，回转钱塘。（梅儿跑上）
梅 儿：老爷，昨天送走的那个汤裱褙又来了！
莫怀古：想是来答谢我引进之情的。
梅 儿：他还穿的官服，骑的大马，自称汤老爷。
莫怀古：娘子回避。（向梅儿）有请！（雪艳下）
梅 儿：（拉长声）有请严府汤老爷！（汤勤上）
汤 勤：怀古兄！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小弟特来拜望。
莫怀古：恭贺北溪兄荣获高迁，请坐，看茶！（梅儿送茶侍立）
汤 勤：尊夫人雪艳娘子怎么不请来一见？
梅 儿：夫人身体不快，睡了！
莫怀古：多嘴！下去！（梅儿下）
汤 勤：莫怀古，不怪汤勤口直，想当初我与仁兄结伴进京，今日特登尊府，
尊夫人却避而不见，未免太见外了吧？
莫怀古：北溪兄莫怪，贱内自到京中，不服水土，时常不安，不能拜见尊容，
请兄见谅。 （把贱妾 改为 贱内 了）
汤 勤：原来如此。还望多多保重玉体为要。
莫怀古：多谢。北溪兄在严府还好吗？
汤 勤：仁兄不知，司空严爷最是慧眼识英雄，对小弟十分宠用，一见面便赏
了小弟一个五品服色的经历职务。
莫怀古：北溪兄今日光临，有何见教？
汤 勤：专为一事而来，怀古兄听了！
（唱）严爷府权势盖天下，天下的财宝属他家。
东阁图书西阁画，银炉金鼎玉菩萨。
五铢钱、三彩马，玛瑙水胆琉璃瓜。
各样古董分高下，按等论价各有差。
送礼越重得官越大，一日九迁也由他。
若是不顺严爷意，轻则发配重则杀。
藏下宝瞒也瞒不下，他各处派人暗访查。
谁人得罪严爷府，顷刻丧身又亡家。
莫怀古：北溪兄单为说这话儿来吗？
汤 勤：小弟此来正是要给仁兄透个消息。
莫怀古：请讲。
汤 勤：司空严爷不知何处得知兄家有那只玉杯一捧雪，心中好生爱慕。
莫怀古：不知司空意欲如何？
汤 勤：严爷碍于世交之谊，不便面谈，故此特遣小弟前来，在仁兄
口中讨问个价钱。
莫怀古：这……我家玉杯并非买卖之物，如何论价？
汤 勤：饥来不当食，寒来不当衣，仁兄留着又有何用？我想严爷既然爱上了，
这又不比那寻常古董，换个比太常寺正卿再大的官儿，也是容易事。
莫怀古：北溪兄之意是要我将一捧雪献与严府？
汤 勤：正是此意。仁兄若能如此，升你做个河道，粮储，都御史，都包在
小弟身上。
莫怀古：多谢美意。想我这功名也多亏阁老和司空提携，怀古又何惜一只玉杯，
向世交论价。
汤 勤：既蒙仁兄应允，就将玉杯交给小弟携呈严爷如何？
莫怀古：只是玉杯现如今不在京里。
汤 勤：却在何处？
莫怀古：留在原籍钱塘家中。既然司空见爱，我即刻差人到家取来呈献。
汤 勤：几时可回？
莫怀古：不出一月。
汤 勤：好，小弟告辞。
莫怀古：所言望转致意，拜托，拜托。（汤勤下）
（雪艳从屏风后走出。梅儿随出）
莫怀古：梅儿，找莫管家来！（梅儿下）
雪 艳：官人！玉杯明明在此，为何推说在家，又缓他一月之期？
莫怀古：娘子！想这一捧雪乃我莫家九世相传之宝，下官岂能贪图富贵而毁败
祖宗遗物。方才所言不过是个推辞。
雪 艳：那严府又怎知我家有此玉杯？必定是汤勤那谄谀小人翻了舌。
莫怀古：我家玉杯哪个不知，未必是汤北溪说的。
雪 艳：官人一月之后又当如何？（莫成上）
莫 成：老爷有何吩咐？
莫怀古：莫成，你快去选买一方上好洁白玉料，访一个高手碾玉匠人，
带进府来，不可迟误。
莫 成：晓得。（莫成下）
雪 艳：官人！莫非要做一只假杯送去？那汤勤见过此杯，他又识得古董，
倘被识破，岂不弄巧成拙？
莫怀古：娘子也太过虑了。当日汤勤匆匆忙忙行窃、当场被捉、哪里顾得细看。
严东楼却是从未见过，怎能辨出真假？
雪 艳：但愿如此。
（落幕）
第四场 辨杯搜杯
（一月之后）
（二幕前、汤勤上）
汤 勤：（唱）莫怀古送来个假古董，如何瞒过我眼睛。
你只顾以假充真来糊弄，全不想断送我前程。
（白）可笑莫怀古，受了严爷如此抬举，位列九卿、不思感恩图报，
反将假杯拿来冒充！我若不在严爷面前说出真情，日后严爷知道，
岂不疑我汤勤通同作弊、欺蒙恩主！那时节我这一套富贵便送入
了东洋大海！莫怀古哇！这是你自己弄巧成拙、休怪我汤勤翻脸
无情！听那边鸣锣喝道！必是严爷回府。正是：狠小非君子、无
毒不丈夫！（汤勤下）
（二幕启，莫怀古家小阁）（莫怀古、雪艳上）
莫怀古：（念）制成玉杯奉送，
雪 艳：（念）心中惴惴不宁。
（锣声，内呼：“严司空到”）（莫成急上）
莫 成：老爷、夫人，大事不好！严世藩府门下轿，校尉兵丁围了住宅。
雪 艳：必是为了玉杯，梅儿随我来！（雪艳、梅儿下）
莫怀古：大开中门出迎！（严世藩率校尉怒上）
不知台驾降临，有失迎候。
严世藩：莫太常！
莫怀古：严司空。
严世藩：莫世兄！
莫怀古：东楼兄！
严世藩：你且住了！（唱）
我和你通家好相交不薄，封太常列九卿待你不亏。
莫怀古：感蒙提拔，怎能忘怀。
严世藩：（唱）既知恩却为何将假作伪，
三品官抵不上一个小小的玉杯！
莫怀古：恩兄何出此言？如弟并无欺诈。
严世藩：（唱）任凭你瞒天谎天花乱坠，
真自真假自假是便是非便非。
莫怀古：我家只此一杯，何言有假？
严世藩：（唱）汤北溪须不是诬妄之辈，
只怪你弄巧成拙却怨谁！
莫怀古：哎呀严司空！严世兄！小弟闻知司空喜爱我家玉杯，特地遣人从钱塘家
中取来奉献，以表微意。今恩兄如此见疑，叫小弟何言辩白？
严世藩：做了假事，自然无言可辩！
莫怀古：恩兄不信，又待如何？
严世藩：休怪愚兄鲁莽，俺要搜上一搜。
莫怀古：（暗惊）这……但凭尊便。
严世藩：校尉们：搜！（张龙、郭仪率校尉等分向搜查）
张 龙：禀严爷、搜检已毕，未见玉杯。
严世藩：可到后堂？
张 龙：内眷在堂、不便进入。
严世藩：呔！你这奴才！岂不知我与莫太常乃两世通家，交情莫逆。世兄不妨将
尊眷请了出来、待小弟拜见，也好给小的们方便。
莫怀古：（迟疑）这……（雪艳上）
雪 艳：夫君哪！事到如今、你还迟疑什么！众位将爷、请搜！
（严世藩挥手，张龙、郭仪率众校尉下）
严世藩：此位便是仁嫂？小弟爪牙冲撞，仁嫂受惊了！
雪 艳：大人呀（唱）
严大人赫赫居高位，朝野谁敢犯虎威。
小小玉杯何足贵，恼得大人气如雷。
严世藩：不怪小弟生气，莫世兄也太不够交情了！
雪 艳：（唱）他诚心献杯反得罪，想必是有人背后播是非。
大人法眼识真伪，怎能信小人论红黑？
严世藩：这……小弟原不曾见过尊府玉杯，只是汤北溪一口咬定此杯是假，
故而过府一问？
雪 艳：（唱）自古道疑心生暗鬼，疑心不释事难回。
我家初到京城内，行李萧条产业微。
夫君啊！
你真心献杯心何惧？任他搜千回又万回。
若是玉杯搜不见，严大人必能判是非。
（张龙、郭仪上）
张 龙：禀严爷！后堂箱笼都已翻遍，并无玉杯。
严世藩：下去！（张龙、郭仪下）
严世藩：嘿嘿！（唱）
一场风波成误会，我只得面红耳赤把府回。
还望世兄莫见罪，改日登门把礼赔。
莫怀古：送大人！（跪伏）
严世藩：打扰了！（严世藩下）
雪 艳：官人起来，严司空去了！
莫怀古：好险哪！娘子，那玉杯明明在你房中箱笼之内，却怎么未被搜去？
雪 艳：若被搜去，夫君身家性命如何保全！
莫怀古：想是娘子将玉杯藏过了？只是严府校尉兵丁如此细搜细检，又有何处可藏？
雪 艳：这是么，连我也不知道。
莫怀古：什么，你也不知道？那玉杯如今又在哪里？（梅儿上）
梅 儿：老爷夫人，玉杯在这里。
莫怀古：（接杯）幸得玉杯无恙，脱了我一场灾祸。
雪 艳：梅儿，我将玉杯交你带出房去，你将它藏在什么地方了？
梅 儿：我怕严府兵丁搜身，不敢带在身上，我把玉杯就扔进……
莫怀古：扔进了哪里？
梅 儿：扔进厨房灶膛灰里埋住，又架柴烧锅，到底把他们瞒过了。
莫怀古：亏这丫头机灵！如今总算平安了。
雪 艳：官人且慢欢喜！那汤勤投靠严府，忘恩负义。这种小人本以谄谀邀宠，
手狠心毒，难保不再生恶计，陷害我家。严世蕃搜杯不得，汤勤必然
再三挑唆，只怕官人祸不旋踵了！
莫怀古；也罢！我这三品前程要它何用？不如弃了此官，以保身家性命！娘子
即速收拾，下官封还印绶，连夜同你回转钱塘便了。
雪 艳；官人差矣！
（唱） 回钱塘好比入罗网，那严府岂能不知我家乡？
莫怀古； （唱）恨汤勤贼子附奸党，逼得我有家不能回钱塘！
雪 艳；官人!雪艳倒想出一个去处。
莫怀古：却是何处？
雪 艳；官人可还记得，我和你初进京城时，在海岱门外，碰见了何人？
莫怀古；那是下官莫逆之交戚继光仁兄。
雪 艳；戚继光他现在何处？
莫怀古；身为八台总镇，领兵镇守蓟州。
雪 艳；以我看来，戚总兵为人忠正诚厚，或可依托，不如投奔蓟州边塞之地，
躲避一时，岂不稳便。
莫怀古；亏得娘子记起，我那戚仁兄处，倒是个万全之地。梅儿，吩咐管家快
去雇车，在城外等候，今天晚上就离开这是非之地。
雪 艳；（向梅儿）切不可走漏风声。
梅 儿；晓得。（落幕）
第五场 献计捕逃
（次日严府内）
（二幕前，汤勤上）
汤 勤；存心刻薄，彻骨势利，险毒千般，阴谋百计。哈哈，谁能比得我汤勤呀！
（唱）我劝严爷去搜杯，计在心上喜在眉。
搜出真杯他有罪，搜不出来还是他倒霉。
假假真真真真假，汤勤反正不吃亏。
为人若想谋高位，朋友也往崖下推。
（二幕启，校尉簇拥严世藩高踞座上）。
汤 勤； 恩爷在上，门下汤勤叩见。
严世藩：校尉们！将汤勤绑了！
汤 勤：（大叫）恩爷留头讲话！（跪）
严世藩：你这狗头！前日我那莫仁兄好心好意将玉杯献我，偏你说是假杯，
诓我去到莫府搜杯，无故伤了和气。都是你这狗头，小人翻舌、陷
我于不义、岂不该杀！
汤 勤；恩爷！门下怎敢撒谎！想那莫府玉杯一捧雪，门下曾在钱塘亲
眼得见，亲手摸过，即便粹成粉末，门下也能辨出，那莫怀古昨
日送与恩爷的玉杯，分明是假。
严世藩；你说是假，那真杯为何搜不出来？
汤 勤；恩爷若知真假，此事容易明白。
严世藩；怎样便明白？
汤 勤；他若献的是真杯，必然安稳在家，不慌不乱。
严世藩；若是假的呢？
汤 勤；必然做贼心虚，弃官逃走。
严世藩；你能料定？
汤 勤；门下已遣人打探，但听回报便知分晓。
严世藩；你先起来。
汤 勤；谢恩主。（家院上
家 院；启禀严爷，莫怀古全家连夜弃官逃走。
严世藩；果如北溪所料！莫怀古哇！你将假杯戏弄于我，今又弃官逃走，目中
全无严府，其情可恼。唤马上二校尉来见！
家 院；传张龙、郭仪二将！（张龙，郭仪上。）
张 龙；（同声）参见大人！
郭 仪；（同声）参见大人！
严世藩；你二人速带五百铁骑，赶赴钱塘，将莫怀古拿来见我！
张 龙；（同声）遵命！
郭 仪；（同声）遵命！
汤 勤；慢来、慢来、恩爷若派他二人往钱塘追赶，定然扑空而回。
严世藩；何以见得？
汤 勤；他既然弃官逃走，怎肯回家等待捉拿？
严世藩；又当何住？
汤 勤；门下倒想起了一个去处。那日门下同他初进京城之时，行至海岱门外，
那莫怀古恰巧和一个将军模样的故交相遇，二人言谈甚密，定下约会，
那将军曾道，若有缓急之事，请他前往苏州相会。
严世藩；天下州府，都在我严府管下。家院，前去查问，苏州武将是哪个？
家 院；回严爷，蓟州新授总兵官，乃是戚镇台。
严世藩；原来是戚继光。张郭二将就往蓟州追赶莫怀古，不得有误。
汤 勤；恩爷，二将空手前往，戚继光如何信他。
严世藩；依你之见？
汤 勤；还须恩爷行下文书，方可治罪。
严世藩；我先写牌一面交与二将，然后上朝动本，务必将莫怀古拿住治罪。
（写牌）
汤 勤；恩爷！想莫怀古身为太常正卿，怀带皇家印信，私自弃官逃走，实属
藐视严府，有欺君误国之罪，罪在不赦，何用捉回京城，不如哪里捉到
便在那里斩首，将首级解京，岂不了当。
严世藩；（递牌）牌票在此，叫你去办！（严世藩下）
汤 勤；二位上差又要辛苦了！
张 龙；（同声）严爷所命，怎敢辞劳。
郭 仪；（同声）严爷所命，怎敢辞劳。
汤 勤；杀了莫怀古，切莫将雪艳娘子放脱，将她接进京来，还要另行追究。
张 龙；（同声）谨依汤经历吩咐。
郭 仪；（同声）谨依汤经历吩咐。
汤 勤；二位接牌！（幕落）
第六场 缓差救友
（数日后，蓟州总镇大堂。击鼓声甚急。）
戚继光；（内唱）更深夜半鼓声紧！（戚继光上）
戚继光；（接唱）必有军情到辕门！奉旨来到蓟州镇，
不知哪路动烟尘？（中军急上）
中 军：禀帅爷！京城二上差立时求见！
戚继光：本镇有请！（张龙、郭仪急上）
张 龙：你就是戚镇台？
戚继光：本镇戚继光。二位上差何来？
张 龙：奉皇上圣旨，严爷钧命，率领五百铁骑，追捕犯官莫怀古。
戚继光：（暗惊）这……可曾拿到？
张 龙：小将已在蓟州城外将他拿获。帅爷接牌一观。
戚继光：（接看大惊）本镇已知情由。犯官现在何处？
张 龙：带上来！（内应声押莫怀古、雪艳挂索上）
莫怀古：堂上敢是——
中 军：（喝）噤声！
戚继光：犯官不许开口！听点！犯官莫怀古一名。女犯无名，押进监中！
（戚府军士押莫怀古、雪艳下）
张 龙：戚帅！小将奉命捕逃，原说哪里捉到就在那里斩首，你可不敢怠慢公事！
戚继光：本镇怎敢不遵！此时深夜怎好动刑？
张 龙：帅爷如何发落？
戚继光：先将犯官莫怀古押进衙内监中，女犯暂寄后堂。只等五鼓天明，二位
在此提取人头。
张 龙：倘若走脱人犯如何担待？
戚继光：难道我这总镇衙门也能走脱不成？
张 龙：校尉们！围了总镇衙门！不许一人出入，违令者斩！
（内哄应。张龙、郭仪下）
戚继光：掩门！
中 军：是。（中军及戚府军士下）
戚继光：（唱）
莫仁兄遭横祸命在一瞬，偏偏在蓟州府城下遭擒。
弃官印却为何将我投奔，急煞我八台官难救故人。
严父子乱朝纲狠毒残忍，信群小结私党势挟圣君。
杀夏言戮沈錬人天共愤，斩曾铣诛张经报国之臣。
贪财贿卖官爵任用亲信，顺者昌逆者亡善恶不分。
戴总兵弃关口临敌怯阵，买一命贿严府万两赃银。
莫仁兄因何事遭此厄运？定然是冒犯了严府之尊。
（更梆，打三更）
（接唱）更鼓响如催命他他他死期临近，
事到此我怎能救他脱身？
苏州堂难坏了八台总镇，
唤侍女——（侍女上）
侍 女：老爷！
戚继光：（接唱）你快请来雪艳夫人！（侍女下）
雪 艳：（内唱）一错铸成千古恨！（雪艳上）
（接唱）咬牙切齿骂汤勤！你忘恩负义心何忍，
卖主求荣害恩人，苏州堂拜见戚总镇。
戚继光：嫂嫂请起。
雪 艳：（接唱）还望你快快救我夫君。
戚继光：但不知祸从何起：
雪 艳：（接唱）小人暗把谗言进，一只玉杯是个根。
戚继光；想是那“一捧雪”？献与严府也就是了。
雪 艳；（唱）祖上遗物心不忍，一只假杯送权门。
戚继光；（跌足）不该！不该！
雪 艳；（唱）严世藩带兵搜查紧，小人心性祸机深。
夫君弃官连夜奔，蓟州城外遭贼擒。
戚大人救难解危困，刀头下留一个冤死魂。
戚继光；非是小弟不救仁兄，嫂嫂你来看！（将牌交雪艳）
雪 艳；（读牌）“太子少保兵部左侍郎严！票行阃外事：为犯官一名莫怀古，
怀带皇家印信，弃官逃走，有欺君误国之罪。命马上二校尉沿途追赶，
不论文武大小衙门，拿获者斩头解京！（怆呼）夫君哇！……
戚继光；嫂嫂醒来！此时不是哭的时候，还是计议救人要紧。
雪 艳；事已至此，还有何法！雪艳情愿替夫君一死，将我的人头解去严府，
以救夫君之命！
戚继光；嫂嫂差矣！人头如何替得？况且男女有别，无济于事！
雪 艳；请问大人，夫君如今押在哪里？
戚继光；就在衙内监中。
雪 艳；难道监中只关他一人？
戚继光；尚有死囚数人。
雪 艳；那些死囚都犯何罪？
戚继光；俱在不赦。
雪 艳；大人试举一犯，略叙案由，不知可否？
戚继光；嫂嫂试听：小弟帐下有一军史，剋扣军饷，勾通敌国，欲谋煽动军士
逃往敌营，昨日事发，被捕在监。 （试听？？是听？？）
雪 艳；当得何罪？
戚继光；军法拟斩。
雪 艳；生杀之权，操在何人之手？
戚继光；小弟以法行事，即日斩首。
雪 艳；（跪倒）戚大人！欲救夫君之命，只在这一军史身上！
戚继光；这……嫂嫂请起。小弟已知嫂嫂之意，用此军史之头，以假混真。
事虽容易，只是成败难料。
雪 艳；戚大人！难道你不念故交之情，忍心坐视夫君无辜受戮？想那五伦
之中，又要朋友何用？（泣呼）夫君哪！
戚继光；嫂嫂不必啼哭，我意已决。
雪 艳；怎么，你答应了？
戚继光；幸好那军史年纪与莫仁兄相等，相貌也有几分相似。
我已约定严府差人，五更天明前来提取人头。只是一件……
雪 艳；什么？
戚继光；署衙四面俱是严府校尉，不得脱身，当用何计掩护仁兄 ，
不被他们认出？（踱步）
雪 艳；这就难了……（思计）（更梆响，打四更。）
戚继光；嫂嫂退后，小弟已有主意了！（老军敲梆上）
戚继光：王老爹辛苦！
老 军：天都四更了，帅爷还未安歇？
戚继光：今晚衙内有事，后堂值更另换别人。老爹把更梆、号
衣留下，睡觉去吧。
老 军：帅爷不用我了？
戚继光：给假一月，粮饷照发。
老 军：谢帅爷恩典。（老军脱下号衣、放下更梆下）
戚继光：（取号衣、更梆）嫂嫂随我来！（戚继光引雪艳下）
（莫怀古毡笠遮眉，穿号衣敲五更梆低头过场）
（天大明。张龙、郭仪率兵上）
（鼓声、中军上呼：升堂——）
（军士拥戚继光上）
戚继光：有请严府上差！
中 军：请！
张 龙：（同声）参见戚帅。
郭 仪：（同声）参见戚帅。
戚继光：看座！二位上差辛苦！蓟州边塞之地，无物可逢，有微薄仪程相送。
中军，看过仪程。（中军送银与二差）
张 龙：（同声）谢帅爷！（收银）
郭 仪：（同声）谢帅爷！（收银）
戚继光：所交犯官莫怀古一名，本镇方才已经斩决，就请上差将首级带回严府复命。（
军士将人头木桶提交二差）请上差验过。（张龙、郭仪看桶内）
张 龙：郭将，你看有误无误。
郭 仪：鲜血淋淋，辨认不清。
张 龙：哎，等带回京城，还不知烂成啥样，谁认得是什么东西！禀戚帅，
小将验明莫怀古人头无误。
戚继光：烦劳而差画押。（中军取文书和笔让二差画押）既已验明人头无误，
本镇公事就此了结、请二差将牌收回销差。（还牌）
张 龙：还有一事未了。
戚继光：请讲。
张 龙：犯官家眷雪艳娘子，请交小将带回京城。
戚继光；牌票未写雪艳罪由，本镇不能做主。
张 龙；这是严府汤老爷亲自吩咐的差使，小将怎敢贻误。
戚继光；这……（雪艳上）
雪 艳；请问二位将爷，汤老爷可是那汤勤？
张 龙；正是北军都督汤经历汤勤老爷。
雪 艳；雪艳正要前去！
戚继光；嫂嫂！…… （军士喝威）。
雪 艳；（向二差）备轿伺候！
张 龙；请！（幕落）。
第七场 辨头陷将
梅 儿； （二幕前）（内唱）一路追赶一路喊，（梅儿负装追呼上）。
梅 儿；主母！主母！（接唱）
人马如风我怎上前。昨晚城外遇了难，
把老爷夫人一锁拴；马队把家人都赶散，
也不知莫成大叔在哪边？一夜只军兵都把严。
清早进城去打探，老爷问斩在五更天。
把主母带进京城去，一家人死的死、散的散、转眼之间不团圆。
（呼奔）主母！主母！（梅儿下。）（二幕启，严府）。（汤勤上）
汤 勤；（念）为人心不贪，富贵哪里来？（张龙郭仪携人头桶上）。
张 龙；（同声）
郭 仪；（同声）小将见过汤老爷。
汤 勤；二位将爷辛苦！所办之事如何？
张 龙；莫怀古人头解到，领有蓟州总镇回文，进府面见严爷销票。
汤 勤；二将爷办事精干，下官当在严爷面前多进美言。但不知雪艳
娘子曾带来否？
张 龙；已随带前来。
汤 勤；何处安置？
张 龙；暂住在汤老爷新买的房子里，交给那个婆子看守照应。
汤 勤；那所房子我还末曾去过，先叫她住几天再作道理。二将爷少待。
（向内）有请恩爷！（严世藩上）
张 龙；（同声）叩见严爷！
郭 仪；（同声）叩见严爷！
严世藩；事体如何？
张 龙；牌票、回文在此，桶内是莫怀古人头，严爷请验。
严世藩：腌脏东西，拿去号令就是了。
汤 勤：慢着、慢着。千里传首，总要看个究竟方才放心。况那莫怀古与
戚总兵交情甚厚，倘若被他买放了关节，岂不留下隐患。门下愿
替严爷查验。
严世藩：拿远些！
汤 勤：（揭布看桶内）肉都烂了，正好与严爷解恨。（右手伸入桶探揣），
不对，这人头是个假的！（张、郭一惊）。
严世藩；怎么有假？
汤 勤；那莫怀古当日与门下朝夕相处，我与他梳洗头发之时，亲见他脑后
有枕骨如拳。这颗人头，脑勺板平，并无枕骨，可见是假！
张 龙；汤老爷也太屈煞小将了。
汤 勤：非是下官屈你们不会办事，人头委实是假，二将爷上了戚总兵的当了。
张 龙：（同声）小将冤枉！
郭 仪：（同声）小将冤枉！
严世藩：北溪所辨不差？
汤 勤：焉能有差。请准门下细问二将，便可得知真情。
严世藩：由你去问。
汤 勤：请问二位将爷，在何时何地将莫怀古拿获？
张 龙：初更时分在苏州城外拿获。
汤 勤：何时带交戚总兵？
张 龙：二更时分。
汤 勤：戚总兵何时动刑？
张 龙：五更天亮。
汤 勤：二将爷可曾见他面绑面斩？
张 龙：这……小将未见斩人，只在大堂提取人头。
汤 勤：严爷请听，这里边就有老大的漏洞。试想二更将人送进，五更才去提头，
又未面见斩人，都由那戚总兵在里边行事如何不被他瞒哄？哎呀严爷！
斩草不除根，贻祸不尽。请恩爷定夺！
严世藩：这戚继光以假充真，调换人头，该问个什么罪名？
汤 勤：恩爷、门下代拟已成，恩爷请听！“查莫怀古罪犯不赦，理应斩首。
总兵官戚继光徇私纵放，假斩无辜欺诳朝廷，律犯明条。特差殿前
锦衣武士，将继光扭械来京，发交锦衣卫指挥同知陆炳严加审问，
定罪回话”。
严世藩：北溪这篇大话，倒像皇上圣旨的口气！
汤 勤：门下是替恩爷拟奏的呀！
严世藩：好一个汤北溪！前番莫怀古送来个玉杯，你说是假的；而今家将提回
人头，你又说是假的；你怎么尽认得些假古董？
汤 勤：只有门下对严爷这片忠心，才是真的。
张 龙：（同声）小将领罪。
郭 仪：（同声）小将领罪。
严世藩：侍候上朝！
张 龙：（同声）遵命！
郭 仪：（同声）遵命！
（落幕）
第八场 审头判艳
（二幕前，京城海岱门外。老军负行装上）
老 军：（念）一路风尘苦，重来海岱门。（莫成仓皇上，撞倒老军）
这一汉子好不冒失！
莫 成：（扶起老军）老爹得罪！（欲走）
老 军：（拉住）你不是莫府管家——
莫 成：老爹噤声！你是戚帅府上的王老爹？旧日曾见过面。老爹从苏州来？
老 军：说不得！帅爷出了事，被拿进了锦衣卫。奉戚夫人命，进京照料打点。
莫管家何事慌张？
莫 成：一路跟寻主母来到京城，打听得已被汤勤监在寓所，正要与她报信、
却寻不到她的住处。
老 军：戚帅在京旧府离此不远、随老汉先到那里，再打听消息。
（梅儿负装奔上）
梅 儿：大叔慢走！
莫 成：梅儿！
梅 儿：（哭）我家老爷叫汤裱褙害死了！
莫 成：莫要哭、随我同往戚府！
梅 儿：（仍哭着）主母也不知道在什么地方？（莫成牵梅儿随老军同下）
（二幕启，锦衣卫大堂。）（陆炳上）
陆 炳：（唱）
奉圣旨理诏狱把人头细审，莫太常为一杯毁家丧身。
株连了戚继光八台总镇，单凭那汤经历说假道真。
严世蕃宠小人偏听偏信，倚权势尽残害文武朝臣。
忠直臣不见用山林退隐，满朝中尽奸党令人寒心。
受此案该叫我如何审问，那汤勤反手雨覆手为云。
我若将人头断成假，明明是逢迎严府助汤勤。
那时间牵连攀扯无有尽，还不知冤死多少人！
我若断人头无有假，得罪严府难保身。
罢罢罢！怕什么丢掉乌纱黄金印，为官不能丧良心！
我也有家室和老小，还须把清白留子孙。
（门子上）
门 子：禀大人！汤老爷到！
陆 炳：老夫王命在身，不做私下交会，少时堂上相见！吩咐站堂！
门 子：是！（向外）升堂！（鼓声、门子下）
（亲军、皂隶等众两厢齐上站堂）（陆炳高坐堂上）
（门子内声：“请汤老爷堂上相见！”。汤勤上）
汤 勤：（唱）只为雪艳美佳人，费尽三茅七孔心。
倘若她心合我意，人头是假也是真。
报——北军都督府经历汤勤告进！（上堂）小官汤勤参见老大人！
陆 炳：汤老爷是严府上宾，来到锦衣卫大堂有何见教？
汤 勤：奉了司空严爷之命，前来会审人头。
陆 炳：（下座）既然如此，汤老爷就该上坐，老夫旁坐奉陪。
汤 勤：哪里哪里，陆大人是朝廷命官，小官怎能喧宾夺主。请问大人，
今日升堂审案、一干人犯、人证、人头都齐了吗？
陆 炳：哎呀呀、汤老爷，你这是来会审，还是来拿老夫的弊病呀？
汤 勤：老大人言重了，我汤勤岂是那等抓人私弊，邀功请赏的势利小人！告退！
陆 炳：老夫一句戏言，何必当真。少时问案，还望汤老爷多多指教，看座！
汤 勤：谢座！（如旁座。门子上）
门 子：（向内）一干人犯听点！戚继光！（内应：“有”！）
雪艳！（内应：“有”！）张龙！（内应：“有”！）
郭仪！（内应：“有”！）
陆 炳：带张龙、郭仪！（张龙、郭仪上、跪）
张龙、郭仪。你二人何时何地将莫怀古拿获？
张 龙：（同声）初更时候，蓟州城外。
郭 仪：（同声）初更时候，蓟州城外。
陆 炳：什么时候将人犯带交戚总兵？
张 龙：（同声）二更时候。
郭 仪：（同声）二更时候。
陆 炳：戚总兵怎样发落？
张 龙：莫怀古押进衙内监中，雪艳暂寄后堂。
陆 炳：严府兵将都在何处？
郭 仪：严府兵将把总镇衙门四面围住。
陆 炳：你二人何时何地提取人头？
张 龙：五更天明在蓟州总镇大堂。
陆 炳：斩人时你二人可在当场？
张 龙：（同声）未在当场。
郭 仪：（同声）未在当场。
汤 勤：老大人！这期间便有跷蹊了。
陆 炳：何以见得？
汤 勤：二更将人带进，五更把头提出，又未亲看斩人，那戚总兵纵放人犯、
以假充真，就在那三更四更时候。
陆 炳：汤老爷像是亲眼所见？
汤 勤：虽未亲见、假头绝无疑义！
陆 炳：若依汤老爷所断，那假头的来历，就越发的跷蹊了。
汤 勤：怎样见得？
陆 炳：想严府五百名铁骑校尉，将小小的总镇衙门四面围住，戚继光纵然
纵放犯人，那莫怀古难道能飞了出去？你这一断，岂不把这桩公案，
推到了张、郭二将身上吗？
张 龙：（同声：惶恐、叩头）大人！小将无罪！
郭 仪：（同声：惶恐、叩头）大人！小将无罪！
陆 炳：哪个说你们有罪？你家汤老爷便是这样的断法呀！
张 龙：汤老爷，你说话可要凭良心！小将照你吩咐，将雪艳娘子……
汤 勤：住口！锦衣卫大堂岂容尔等胡拉乱扯、说这些与本案无关的事！
陆 炳：啊、汤老爷，那雪艳也是此案中人，不能不问。
汤 勤：看大人能问出个什么名堂来？哼！
陆 炳：张龙、郭仪。牌票上边并未写雪艳罪由，你二人将她带回京城，
可是奉了严爷钧谕？
张 龙：严爷并无钧谕，是汤老爷的吩咐。
陆 炳：嘟！老夫奉旨理刑，你休要胡攀乱咬，难道你不知锦衣卫刑法的厉害吗？
来呀！大刑伺候！
郭 仪：大人且慢动刑，张将所说并无虚假。
陆 炳：（击案）讲！
郭 仪：是!小将等临出京时、汤老爷吩咐，杀了莫怀古，要将雪艳娘子带回京城、
另案追究。
陆 炳：雪艳进京之后，你将她安置在哪里？
张 龙：安置在汤老爷新买的房子里，交两名婆子看守。
陆 炳：下去！（张龙、郭仪同声：“是”下场。）
左右退下！（锦衣卫、皂隶等下）
汤老爷！你我略歇片刻再审如何？（下座）
汤 勤：遵命!
陆 炳：看茶！（门子送茶、陆、汤各捧茶踱步）
汤 勤：（唱）这奸猾老吏手段狠，冷不防被他刺一针。
陆 炳：（唱）老夫心里有了准，当场识透了小人心。
汤 勤：（唱）大堂上说话须谨慎，锦衣卫尽是厉害人。
陆 炳：（唱）藏下香饵将鱼引，公案要落在雪艳身。
汤 勤：（唱）我一口咬定头是假，
陆 炳：（唱）雪艳到手头便真。
汤 勤：（唱）我看你怎样落此案，
陆 炳：（唱）自造的毒药自己吞。（汤、陆相让归座）
汤老爷！下官一事不明，要在台前请教。
汤 勤：岂敢！老大人请讲。
陆 炳：汤老爷将雪艳另案追究，这“另案”不知所指何事？
汤 勤：无非是追究那颗假人头。
陆 炳：这就神了！想张、郭二将听你吩咐之时，尚未出京，莫怀古也未捉获，
汤老爷又怎知便要带回一颗假头？
汤 勤：这……哎，老大人！想雪艳乃犯官之妻，戚继光乃犯官之友，他们
通同作弊，救夫救友，以假冒真之心，不可不防。下官既然早能想
到此处，就不能不预为严爷谋画，因此吩咐张、郭二将把雪艳带回
京城，此即所谓先发制人也，
陆 炳：好一个“先发制人”！（击案）
汤 勤：（一吓）老大人这是何意呀？
陆 炳：带戚继光！（锦衣卫、皂隶依前站堂）
（戚继光甩发上，立而不跪）
汤 勤：老大人！戚继光身犯重罪，大堂之上尚且气势昂昂，立而不跪，
是何道理？
陆 炳：戚大人乃朝廷命官，边塞大将，人头之事尚未审明，何罪之有？
汤老爷，以老夫看来，还该有他一个座位，你说该是不该？
汤 勤：该坐、该坐。
陆 炳：戚大人请坐！
戚继光：谢大人！（就座）
陆 炳：戚继光，张龙郭仪二将何时将莫怀古带交与你？
戚继光：二更时分。
陆 炳：你是怎样发落的？
戚继光：莫怀古押进衙内监中，雪艳暂寄后堂。
陆 炳：严府兵将都在何处？
戚继光：围住总镇衙门，不放一人进出。
陆 炳：你何时斩决人犯？何人监斩？
戚继光：五更天明斩决，本镇亲自监斩。
陆 炳：张、郭二将何时来提人头？
戚继光：随斩随提。
陆 炳：张、郭二将是否验过？
戚继光：当场验明无误，画押在案。
陆 炳：可是实情？
戚继光：并无差错。
陆 炳：下去！
戚继光：是！（戚继光下）
汤 勤：老大人为何不问戚继光三更四更干了些什么？
陆 炳：请问汤老爷三更四更之时所干何事？
汤 勤：何劳动问，自然是高枕安眠。
陆 炳：难道他人便不睡觉了吗？
汤 勤：这……大人说得是，说得是。
陆 炳：带雪艳！
门 子：雪艳上堂！（雪艳凄然上，汤勤睃视，陆炳暗察）
雪 艳：与大人叩头。（跪）
陆 炳：雪艳，你与丈夫莫怀古，何时何地被何人拿获？向外跪了讲话。
雪 艳：大人容禀
（唱）初更时分夜色昏，行在了蓟州城外柳树林。
严府校尉追赶到，夫妻双双被他擒。
陆 炳：何时将你夫妻带交何处何人？
雪 艳：（唱）捆绑去见戚总镇，二更天带进镇台衙门
陆 炳：戚总兵如何发落？
雪 艳：（唱）将雪艳暂寄后堂内，衙内监中锁夫君。
陆 炳：严府兵将都在何处？
雪 艳：（唱）团团围住总兵署，不许进出一个人。
陆 炳：你丈夫何时何地被斩决？何人监斩？
雪 艳：夫君啊！
（唱）五更天杀在监门外，可怜他身首两地血淋淋！
监斩官就是戚总镇，号令一声吓掉魂。
陆 炳：严府张、郭二将何时何地提取人头？
雪 艳：（唱）鲜血未干我神未稳，张郭二将就进门。
大堂上提走人头桶，当场画押领了回文。
陆 炳：还有什么话讲？
雪 艳：大人哪！
（唱）二将爷带我把京进，在一处寓所暂栖身。
也不知雪艳犯何罪？
汤 勤：（接唱）都只为人头是假不是真！
陆 炳：（接唱）雪艳堂口把头认，十颗人头两阶分。
莫怀古人头也在内，认一认哪是你夫君？
倘若认错便是假，若是认准头便真。
雪 艳：遵命！（起至堂口）
（唱）陆大人叫我把头认，行步堂口暗思忖。
汤勤贼两眼不住将我望，那贼子早已安下不良心！
左阶上五颗人头都不是，右阶上四只木桶全是新。
想必是陆大人有意将我救，我怀抱旧桶哭夫君。
（白）夫啊！……
陆 炳：雪艳，你抱的那只桶内，可是你夫莫怀古的人头？
雪 艳：正是。
陆 炳：下去。左右退下。（锦衣卫、皂役等下）
雪 艳：是——喂呀！（雪艳下。汤勤目送，呆望）
陆 炳：汤老爷、汤老爷，喂，汤老爷！
汤 勤：啊、啊，老大人！
陆 炳：我看这人头一定是真的。
汤 勤：怎见得是真的？
陆 炳：其证有二。
汤 勤：这其一？
陆 炳：同案四人，口供一样，并无差误。
汤 勤：其二呢？
陆 炳：雪艳不顾肮脏，抱头哭夫、痛不欲生、岂不是真的？
汤 勤：老大人！你道四人口供一样，供词可以串通；你道雪艳哭夫，假戏也
可真做。你说是真，我说是假。
陆 炳：你口口声声只道人头是假，难道莫怀古的人头，还有什么质证不成？
汤 勤：自然有证！那莫怀古脑后有枕骨如拳，这颗人头脑后板平，无有枕骨，
这便是铁板干证。
陆 炳：人死变形，也是有的。
汤 勤：血能干、发能脱，肉能烂，只是这骨头却是永远不变形的哟！
陆 炳：这就奇了！想脑后枕骨，头发包着、帽儿盖着，汤老爷又怎么知道这
般详细呀？
汤 勤：这话说来也就长了。
陆 炳：老夫倒愿意一听。
汤 勤：想当初下官未遇贵人提拔之时，流落钱塘裱褙字画为生，其时莫怀古
将我收留在家；后来又把我带进京城；他补官之后又引我同到严府，
才蒙恩公严爷赏识提拔。我和他同住同吃，有数月之久。下官把他看
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便是死了烂了也能认得出来。
陆 炳：听你之言，那莫怀古叫人好恨哪！
汤 勤：大人恨他何来？
陆 炳：我只是恨他大大地失了眼力，认错了人呀！
汤 勤：大人这是何意？
陆 炳：我恨那莫怀古好心未得好报。本为怜才交友，哪知交来交去，倒替
自己交了一个铁板干证！不光他死后不得安然，牵累的老夫也不能
落案！好恨！好恨！
汤 勤：听大人语含讥刺，莫非有奚落下官忘恩负义之意？
陆 炳：岂敢岂敢！汤老爷岂是那样的势利小人！老夫不过是为落案操心。
汤 勤：人头是假，老大人你就落不了案！
陆 炳：老夫倒有个主意。
汤 勤：主意何在？
陆 炳：我奉皇上圣旨，你有严府钧命，二人同理一案。对审不成，背审却
又怎样？
汤 勤：怎样背审？
陆 炳：我到东厅去审问戚继光；你在这里审问雪艳。两处背靠背地审问，或
者倒可审出个真头来。不知汤老爷肯担当否？
汤 勤：义不容辞，甘愿效劳。
陆 炳：雪艳上堂！（雪艳上，汤勤又睃看）如今将你交与汤老爷背审，你要
从实招供。人头能否落案，全在你的身上，你心里要放明白些！
雪 艳：多谢大人指点。
陆 炳：面朝外跪了，与汤老爷回话！
雪 艳：是（面向外跪）
陆 炳：汤老爷请！
汤 勤：老大人请！（陆炳下
汤 勤：犯人面向里跪！
雪 艳：谨依汤老爷吩咐。（转面
汤 勤：犯人仰面！
雪 艳：是！（仰面急低头）
汤 勤：啊哈哈哈……
（唱） 好一朵带露芙蓉颜色俊，一照面勾去我三魂。
我为她心机都用尽，趁此时敲个边锣试回音。
雪娘子听我来审问，人头事权在我汤勤。
我说是假便是假，我说是真便是真。
娘子聪明又伶俐，花容月貌正青春。
你若猜着我心事，立时落案莫担心。
雪 艳：（唱） 贼子心肠太毒狠，陷人死地逼人婚。
我若不顺他的意，案子越陷祸越深。
连累恩人戚总镇，又恐牵连陆大人。
我只有假意来应允，借机报仇把冤伸。
汤 勤：怎么样呀？
雪 艳：我的汤老爷呀！
（唱） 你成全雪艳落了案，雪艳知恩当报恩。
今生今世伺候你，我情愿脱去孝裙穿红裙。
汤 勤：哎呀呀，好一个聪明的雪娘子，下官的心思被你猜得好
透，可算是我的知心人！
雪 艳：雪艳早就知道老爷的心了！
汤 勤：怎么你早就知道我心中有意了？
雪 艳：正是。
汤 勤：（轻狂毕露）啊，娘子快请起来！（伸手欲拉。门子内声：“陆大人
背审已毕”）下去！（雪艳下。陆上）
老大人背审戚总兵如何？
陆 炳：背审已过，人头是真。
汤 勤：哎呀呀，下官也背审过了，人头也是真的。
陆 炳：人头是真？
汤 勤：人头是真！
陆 炳：是莫怀古的人头？
汤 勤：一丝不假，是莫怀古的人头！
陆 炳：真是巧！
汤 勤：巧！
陆 炳：这才是无巧不成双啊！
汤 勤：成双？成双？
陆 炳：我也说是真的，你也说是真的，岂不是两巧合一巧，无巧不成双吗？
汤 勤：是啊，无巧不成双，全凭老大人才凑成的呀！
陆 炳：全凭我来凑成？
汤 勤：离了老大人怎能成双呀。
陆 炳：既然人头是真，老夫就落案了。
汤 勤：老大人只管落案。
陆 炳：张龙，郭仪？
汤 勤：消票无事。
陆 炳：戚继光？
汤 勤：原官原职。
陆 炳：那雪艳呢？
汤 勤：任凭老大人发落。
陆 炳：我意将她发回钱塘原籍，愿守愿嫁，由她自便，老爷意下如何？
汤 勤：怎么？老大人要将她发回原籍钱塘，守嫁由她自便？
陆 炳：正是。
汤 勤：这样么……哼！那人头是假的，假的！
陆 炳：又成假的了！
汤 勤：假的！假的！
陆 炳：既然发回钱塘不妥，就作罢论。老夫倒有一个美满的断法，只怕
汤老爷不肯。
汤 勤：说说何妨！
陆 炳：听说汤老爷在京未带宝眷，老夫有意将雪艳断与汤老爷名下，作妻
作妾，凭你两家自便，未知尊意如何？
汤 勤：老大人当真这样断？
陆 炳：当真这样断！
汤 勤：那人头便是真的！张龙，郭仪消票无事。戚继光官复原职，老大人
就落案吧！
陆 炳：那人头脑后的枕骨呢？
汤 勤：有道是人死骨变。
陆 炳：好一个“人死骨变”！老夫就照此落案，复奏皇上了。
汤 勤：下官也就照此回复严爷了。
陆 炳：少时老夫便将雪艳送到汤老爷新府上去，备酒与汤老爷贺喜！
汤 勤：哎呀呀，老大人，你就是我汤勤的重生父母，再造爹娘，今生今世，
当以犬马相报！（一拜倒地）
陆 炳：哈哈哈……
（落幕）
第九场 玉杯沥血
（二幕前。汤勤上）
汤 勤：（唱）
俺汤勤吉星高鸿鸾照命，陆大人送雪艳真够交情。
今夜里做新郎春风如梦，哪管它莫怀古是死是生。
（张龙捧杯盘迎上）
张 龙：与汤老爷贺喜！
汤 勤：张将爷！（郭仪捧杯盘另方上）
郭 仪：与汤老爷贺喜！
汤 勤：郭将爷！
张 龙：（同声）汤老爷请饮三杯！
郭 仪：（同声）汤老爷请饮三杯！
汤 勤：好好好，各饮你们三杯！（各饮讫）你二人办事精干，下官要在
严爷面前美言保荐。（不胜酒，呕……）
张 龙：（同声）全仗汤爷提拔！
郭 仪：（同声）全仗汤爷提拔！（张、郭分下。门子捧酒盘迎上）
门 子：我家老爷与汤老爷贺喜！
汤 勤：你家老爷是哪个？（醉态）
门 子：就是锦衣卫大堂陆老爷。
汤 勤：陆老大人盛情美意，怎能不饮！
门 子：汤老爷饮过三杯！
汤 勤：敬领陆老大人三杯！（饮讫。门子下。老军捧酒盘上）
老 军：我家帅爷与汤老爷贺喜！
汤 勤：（醉步摇晃）他是哪家帅爷？
老 军：蓟州戚镇台。
汤 勤：戚大人也来与我贺喜？我也敬领三杯，（饮讫）戚大人如今在哪里？
老 军：连夜赶回蓟州去了。
汤 勤：说我道谢……（汤勤趔趄下。老军敲盘，莫成、梅儿上）
老 军：（向莫成低声）今夜三更，戚帅爷在海岱门外等候，不可误事。
莫 成：晓得。（莫成、梅儿跟踪汤勤下。老军随下。）
（二幕启。雪艳上）
雪 艳：（唱）陆大人轿内藏短剑，分明助我除奸谗。
雪艳拼个颈血溅，绝不容汤勤贼子在人间。
（汤勤醉上，二婆子迎上）
婆 子：汤老爷、请进新房。
汤 勤：老爷今晚有人伺候，你们都去！（二婆子下）
娘子搀我来……（欲倒）
雪 艳：（搀汤勤坐）老爷饮了这杯！
汤 勤：不能喝了……
雪 艳：只饮一杯！
汤 勤：喝个交杯儿……（就雪艳手中欲饮。雪艳乘势将酒灌进汤勤口中。
汤勤大醉，颓然倒进床里）
雪 艳：贼子！（取短剑在手）
（唱）作恶到头终有报，天理昭昭怎能逃。
（雪艳揭帐刺汤勤，汤勤大叫跃起，梅儿自床后出，用蜡台击汤勤脑后；
雪艳又刺一剑；汤勤倒地而死）
雪 艳：梅儿！
梅 儿：主母！（莫成上）
莫 成：仇人已死，主母快走！
雪 艳：莫成！你二人怎得到此？
莫 成：进门已多时，多得戚帅爷相助。
雪 艳：戚帅今在何处？
莫 成：海岱门外等候，请主母同往蓟州与我家老爷相会。
梅 儿：（解装拿出玉杯）主母！玉杯在此！
雪 艳：惹祸的根子，留它何用？
梅 儿：把这小人的血盛上，去见老爷吧！（梅儿以杯盛血）
（雪艳、梅儿、莫成急下）
（张龙、郭仪上）
张 龙：半夜睡不着，
郭 仪：新房讨酒喝。
张 龙：（绊着尸体）汤老爷被杀了！
郭 仪：必是雪艳娘子干的。快去报与严爷。
张 龙：管这闲事干啥！雪艳娘子替夫报仇，也为咱们解了恨。
郭 仪：对对对！留下这样刻薄势利鬼，还不知要害死多少好人！（念）只当不知道，
张 龙：（接念）回家去睡觉。（下）
（落幕）
第十场 随军避祸
（二幕前，中军扬令旗上）
中 军：（念）威威元帅令，赫赫戚家军。
横戈扫残虏，报国秉忠诚。
（扬令旗）将士们听着！海盗侵扰边境，圣旨急命苏州总兵官戚继光
一镇海疆。元帅传令，校场点军出发！
（中军下。二幕启。老军执旗上，旗上大书“戚”字）
（戚继光帅盔大靠掩蟒上。莫怀古戎装与雪艳同上。双双向戚继光拜谢，
戚继光答礼。莫成、梅儿上，梅儿将玉杯递给雪艳，雪艳捧杯呈戚继光）
戚继光：杯中何物？
莫怀古：（同声）仇人之血！
雪 艳：（同声）仇人之血！（戚继光拔剑击碎玉杯）
戚继光：仁兄、嫂嫂！严府势焰正盛，此间不可久留。
莫怀古：（同声）愿随麾下，同赴海疆避祸！
雪 艳：（同声）愿随麾下，同赴海疆避祸！
戚继光：将士们！奔赴海疆！
（落幕） （剧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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