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梅戏·六尺巷
时间:2023-01-30 20:22 来源:转载 作者:佚名 点击:次
黄梅戏·六尺巷
几度春秋送残梦,
世事沧桑看古城。
蔼然一条六尺巷,
长振千里快哉风!
歌声中出现的画面:
当代安徽省桐城市六尺巷巷口。一座六尺巷纪念碑,光洁,肃穆,熠熠生辉。
镜头拉开,显现出朝晖充盈、整洁坦荡的六尺巷。
恍惚间,六尺巷朦胧淡化。伴着隐隐响起的马蹄声,字幕扑面而来:清康熙三十九年。
桐城县南北大街。
行人熙来攘往,店铺人进人出,小商贩似喊似唱的吆喝声……构成一幅祥和、繁荣的市井生活情景。
马蹄声骤然大响,信使纵马自南门而来。
信使:(高呼)京城喜报!张家二少爷秋闱高中,皇上钦点进士及第哟!
路上行人皆面露喜色,或赞叹,或倾羡,或击掌祝贺……
路边茶棚。
一名外地客商边喝茶边惊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菜园徐挑着一担青菜走过来,放下担子,要了一碗凉茶,一口气喝干,痛快地长吐一口气。
外地客商:请问大爷,这张家二少爷是谁呀?
菜园徐:张廷玉呀!他的父亲就是当朝文华殿大学士、礼部尚书、桐城乡亲尊称为老宰相的张英呵!
外地客商:小小县城,出了父子两名进士,实在可喜可贺呵!
菜园徐:哦,你是外地人,不知情。我告诉你吧,我们桐城何止出了两名进士!我算给你听听……哎呀,我也说不准。反正从前明到现在,总该有一百多名了吧!
外地客商:(惊叹不已)不得了,了不得!看看你们这里,世面安定,人心平和,有这一方水土,不出人才那就奇怪了!这就叫地灵人杰,地灵人杰啊!
菜园徐:(得意地抱拳施礼)承蒙夸奖!承蒙夸奖!
张府大门口。
张灯结彩,鼓乐齐鸣。贺客进进出出,张府总管张德福迎来送往。
张家前大厅。
众贺客:老夫人,给你道喜啦!
老夫人:同喜,同喜!哈哈!
(唱)老爷当朝居一品,
我儿今又跃龙门。
福禄绵长世少有,
宰相门第四时春!
前厅门外一侧。
二少奶奶玉娴侧耳听着厅内的说笑声,扭头对身后的丫环小翠说:小翠,你看婆母今天多高兴啊!
小翠:多大的喜事呀,老夫人能不高兴吗?
玉娴:咦,怎么没看到惠灵妹妹呀?
小翠:你是说吴家太太呀?没看到哩!
玉娴:你在这里看着,她来了,你就说我在房里等她。(转身离去)
小翠:(向厅内偷窥,自言自语地)奇怪了,吴太太怎么没来呀?
吴家。
惠灵领着风水何先生勘察后院。何先生指指划划地说着什么,惠灵脸色沉重地听着、沉思着。
张家前大厅内。六顺和菜园徐走进来。
六顺:老夫人,我三叔给你老人家道喜来了!
菜园徐:老夫人,大喜呀!
老夫人:菜园徐!哎呀呀,老兄弟,好多年没见到你了!是我张家慢待了你,还是你越来越生分了?
菜园徐:老夫人,难得你还记挂着我!
老夫人:怎能不记挂哟!想当年,世道不靖,一伙乱兵闯进家里抢掠。你闻讯赶来,三拳打倒了那个领头的。嘿,真是张飞喝断当阳桥,吓退曹瞒百万兵啊!
菜园徐:好汉不提当年勇,老了,腿脚也不灵便了,也就很少进城卖菜了!虽说一担菜不算重,可你看,(说快板似的)出菜园进西门,一路贴着城墙根;再过几条小巷子,曲里拐弯、横走斜行,这才能来到南北大街,看到老宰相的家门啊!
众人忍俊不禁。
老夫人:是不容易!六顺,你这个当地保的,也该想想办法,修一条东西相通的路,给你三叔、也给大家走走呵!
六顺:老夫人呀,你看看这一片,一家紧挨着一家,我扒谁家的房子修路,谁愿意呀?
老夫人:也是。老兄弟,你就将就点吧。重活累活,就让年轻人做去!
菜园徐:是呵,年轻人挑大梁啊!这不,二少爷高中了,我就给老夫人道喜送贺礼来了!
张家大儿媳韩氏急忙插话:你的好意我们张家人心领了。婆母已经发过话,不能让乡亲们破费,什么礼都不收。
老夫人:不不,菜园徐要例外哟。他送一座金山,我高兴;他送一片菜叶子,我也喜欢!
菜园徐:(爽朗大笑)我送不起金山,也不送青菜,专程来送一段自编的桐城歌,你要不要?
六顺:(一愣)三叔,我还以为你要来一段徽腔徽调哩!桐城歌怎么能在这里唱呀?俗曲俚语不登大雅之堂!
老夫人:嗐,六顺呀,你该多读几本书!什么叫俚语俗曲?《诗经》三百首,大半是民间声音呵!
众人纷纷点头称是,催促菜园徐快唱。
菜园徐:老夫人,你就听我唱来——
(唱)一花开放报春信,
一鸟引来百鸟音;
一家媳妇绣功好,
一城媳妇忙拿针——
跟着能人学能人哪!
六顺:三叔,二少爷金榜题名,那是人中之龙、鸟中之凤,你唱什么针头线脑的小媳妇呀?
老夫人:六顺,这你就不懂了。你三叔唱的是针针线线,说的却是世风育人的大道理呵!仔细想一想,廷玉能有出息,也是这一方水土养育呵。这么多年来,乡亲们与人为善、和睦相处,这种风气对年轻人是督促,也是约束。古人说,蓬生麻中,不扶而直,就是这个道理。说到这,老身倒要谢谢父老乡亲们了!(施礼)
众人纷纷谦让还礼。
玉娴寝房。玉娴激动、喜悦,时而捧书欲读,时而走到门边凝神倾听外面的鼓乐声和客来客往的欢笑声。
玉娴:(唱)鼓乐喧天奏吉庆,
心花怒放闺房中。
一喜张家时运旺,
御书金榜又题名;
二喜夫君有志气,
高中不负寒窗功;
更喜邻里相待好,
欢声笑语是乡情。
宅心宽厚如春暖,
善气冲和胜亲朋。
我愿今生与来世,
不辞长做桐城人!小翠走进房来。
玉娴:(急切地)惠妹来了吗?
小翠:(摇摇头)我问了张管家,他说根本就没见到吴家的一个人影子。
惠玉娴:(沉思)惠妹在家忙什么呢?
吴家。惠灵送风水何先生出门。
何先生:吴太太,信得过我,你就照我的话做。我包你不出半年,吴老爷就要神足体健,时来运转。
惠灵:信得过,我信得过!何先生,以你看来,院墙向南扩出多少才算适宜?
何先生:九寸也可,一尺足矣。(犹豫一霎,小声地)老宰相那边不会干涉吧?
惠灵:亏你想得出!吴张两家素来交好,我与二少奶奶又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姐妹,他们怎么会干涉?再说了,我家院墙南扩一尺,占用的是那片空地,与张家也没有关系呀。
何先生:那就是我多虑了。吴太太,留步,告辞了!
惠灵;先生走好。
惠灵轻掩大门。张家的鼓乐声阵阵传来,惠灵又开门望了望,深叹一声。
惠灵:哎,这真是一家欢乐一家愁呵!
(唱)听那边欢天喜地鼓乐响,
看这里满院萧瑟倍凄凉。
老爷他萎靡床头半年整,
一家人黑云压顶无阳光。
请遍了四方名医难断症,
弄不清哪里酸痛哪里痒。
无奈间又请风水何先生,
勘宅院明辨吉凶指点迷茫。
但愿他一语中的说得准,
惠灵我不熬药汤扩南墙!奶娘端一碗药汤自侧房出。惠灵急忙迎上。
惠灵:奶娘,你歇歇吧,我来。(边吹着碗里的热气边走进屋去)
张家后堂。媳妇们扶着老夫人进来。张德福小跑在前,忙着摆正椅子,整理坐垫。
老夫人:(打趣地)瞧这半天忙的,腿痛腰酸不说,满脸的粉也笑掉了!
媳妇们欢笑。
老夫人:好了,在桐城的一家人都到齐了,有件事没对外人说,现在说说,你们心里有个数。老爷随喜报捎来一封信,信上说,蒙皇上恩准,老爷和廷玉年底要回家祭祖、省亲。
众人欣喜。玉娴更是惊喜异常。
老夫人继续说道:老爷忙着朝廷大事,已经好多年没回来了;廷玉又是新科进士喜荣归,咱们老张家喜上加喜啊!虽说到年底还有一段时间,可家里也不能没有准备。德福,你记住了,打今儿起,家里家外,前庭后院,都要弄个干干净净,明明亮亮!
张德福:老夫人,我也这么想着哩。不过——
老夫人:不过什么?
张德福:老夫人,你从来都不让我们说张家是桐城第一家,可张家毕竟是宰相之家呵。我想,趁着喜气盈门,不妨重盖门楼,风光一回!
老夫人:还有吗?
张德福:还有。北院墙年久失修,陈旧不说,还有点倾斜。我看不如趁这个机会,向外扩展一尺,重建新墙。
韩氏:向北扩建?行吗?
张德福:行呵。北边是吴家南墙,两墙相隔一尺多一点,一条夹巷子,人不能走车不能行,是片空废地。院墙北扩一尺,不碍吴家什么事,更与别人没牵扯。
韩氏:嗯,我看这主意行!
老夫人:(沉吟片刻)门楼粉刷一下就行了,不要再兴土木,张张扬扬。北院墙的事我看也行,向外扩张一尺,后院更显周正。好吧,就照德福说的办。
韩氏:婆母,这事就交给我吧。
老夫人:(摇头)不,你有你的事。这事么——玉娴哪,你也该静极思动了吧?
玉娴:(愕然)我?
老夫人:先把你的书本放一放,大清朝不开女科,你做不成状元哟。
众笑。
老夫人:前人说得好,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亦文章。你出来做点事,历练历练,以后进京去,也好多帮帮廷玉。
玉娴:(激动地)婆母这么信任我,我就试试看。
老夫人:不是试试哟,咱们张家的规矩,不做也就罢了,要做就要做得最好。
张德福:老夫人你就放心吧!有二少奶奶主事,她颐指气使,我上蹿下跳……
老夫人:呸!什么词儿?哦,对了,吴家那边,你要去打个招呼。以礼为先,不能缺了礼数。
韩氏:吴家那边,有玉娴出马,那是水到渠成,一顺百顺!
老夫人:(满意地)就这么定了,越早动工越好!
吴家内室。吴老爷有气无力地坐在床边,惠灵关切地望着他。
吴老爷:听奶娘说,张家二少爷中了进士?
惠灵:是呵。你听那边,热闹着哩。等你喝完这碗药,我就过去给玉姐道喜。
吴老爷:唉,一人一个造化呵!想当年,我跟二少爷一起启蒙读书,也没见他比我聪明多少。可我……(捶床)蹉跎岁月,一事无成啊!
(唱)当年糊涂无主张,
不该从父学经商。
亡羊补牢毕竟晚,
虚抛半生好时光!惠灵:老爷,话不能这么说呵!
(唱)端着瓷碗说瓷碗,
抬着砂缸说砂缸。
世事总得世人做,
当官经商各干一行。吴老爷:还各干什么一行哟!我只说边经商边读书,可东奔西走了这些年,商不兴文不昌,这不是碗也摔了,缸也砸了?还有这些家里家外的事,哪一件不让人心烦呵!
惠灵:别想那么多。来,喝药吧。
吴老爷:喝药、喝药,拿药当饭吃了!
惠灵:(哄孩子似的)好了,吃完这一幅药,以后就不吃了。刚才不是请来了风水何先生吗,他说我们家宅院北大南小,阳气不足,阴晦之气就聚而不散。天长日久,这阴晦之气就应在了你身上。虽说不是大病,却叫人心情烦躁,头晕目眩,跟大病一样误人误事。你想想,这不正对你的症状吗?他还给了我一个破解之法呢!
吴老爷:什么破解之法?
惠灵:何先生说了,只要北院墙向南扩一尺,那就阳气充盈,百病尽消了!
吴老爷:(沉思着)江湖术士的话,能信吗?
惠灵:看来不可不信哟。堪舆之说流行了几千年,总是有它的道理。你不是也听说吗?老宰相的祖父当年只是个平平常常的铁匠,是何先生的先人何正宏帮他相中了菜子湖畔落凤窝做墓地,这才带来张家的兴隆昌盛啊!
吴老爷:市井传说罢了,怎么,你还把它当成了治病的方子?
惠灵:有什么不行呀。满天的云彩,谁知道哪一块能下雨?我想好了,明天就买砖瓦动工,一刻也不能耽误!
吴老爷:(苦笑,叹气)也罢,拉头黄牛当马骑,走一步是一步,走不动就算了。
惠灵:老爷,你胡说什么呀……(拥着吴老爷哭泣)
奶娘进屋,说:太太,张家二少奶奶来了。
惠灵:(惊喜地)玉姐来了!(欲走)
奶娘急忙拉住,递上毛巾让她擦擦泪水。
吴家内室外间。
玉娴走到条案前,拿起一把插在花瓶里的团扇,与自己手中的团扇并排,看着,笑从心溢。两把团扇形状相同,图案有异。玉娴的团扇上绣的是高山流水,惠灵的团扇上绣的是碧空皓月。
惠灵匆匆走进,边走边嚷:玉姐!玉姐!(不由分说,将玉娴推坐在椅子上,正正经经地深施一礼)小妹给进士娘子道喜啦!
玉娴:(一把将惠灵拉到身边)惠妹,快告诉姐,吴老爷的病好点了吧?
奶娘送过椅子,姐妹抵膝而坐。
惠灵:玉姐,今天是你的大喜之日,不说我的晦气之事。
玉娴:没见你过去,我心里挂念着呀。可巧有事要与你商量,我就过来了。
惠灵:什么事还要和我商量?你说吧,需要我上前,小妹两肋插刀!
玉娴:你这张嘴呀,越来越会说了!
惠灵:比不上你这宰相府里的二少奶奶呀。小妹嫁做商人妇,入门就学江湖语!
两人嘻嘻哈哈笑成一团。
张家前庭甬道。
韩氏对走在身边的张德福说:德福呵,二少奶奶初次经手办事,我们都要帮一把,替她多想想。
张德福:大少奶奶说的是。
韩氏:老夫人不是说越早动工越好吗?你现在就派人去城外刘家窑买砖瓦,白天城里人多,运砖瓦不方便,就连夜运进城来。
张德福:大少奶奶想得真周到!只是,二少奶奶去找吴太太了,吴家不会有什么说法吧?
韩氏:你放心,别说只是那一点废地,二少奶奶要她半个家,吴太太也舍得!
张德福:其实,地又不是她吴家的,她上哪去找这份顺水人情?就是退一步说,咱们的砖瓦先运到了,那就是既成事实,她有说法也是白说。
韩氏:(笑)这话可是你说的。
张德福:当极好处,宜往不好处想。大少奶奶,我说得对吧?
韩氏:别废话了,快去买砖瓦,明天就动工!
吴家内室外间。
惠灵一愣,下意识地站起:什么!你要把院墙北扩一尺?
玉娴没在意,一边细品着茶一边继续说着:惠妹,你想想,婆母头一回叫我经手办事,我只能办好,不能办坏呀。
惠灵:(怔怔地)你办好了,我怎么办呵!
玉娴这才意识到情绪不对,忙问:惠妹,你说什么?
惠灵回过神,“嗐”地一声叫起来:玉姐呀,关门夹鼻子,你说这是巧了,还是硬凑上了?我也正准备明天把我家的院墙向南扩一尺哩!
玉娴疑惑地看看惠灵,又扑哧一声笑了:你这丫头,又想逗弄姐了?
惠灵急得要哭:玉姐,我说的是真话呀!
玉娴感到事态严重了:惠妹,你不是想难为我吧?
惠灵:玉姐,你说什么哪!我……唉,我有我的难处呵——
(唱)老爷久病妹忧伤,
遍请郎中无良方。
风水先生勘宅院,
说破病根就是墙。
南扩一尺充阳气,
阴晦尽扫人自康。玉娴:惠妹呀,风水先生的话,你怎能当真呵——
(唱)虚妄之说要思量,
谁见过风水先生开药方?
纵是病急乱投医,
不二法门是歧黄。
有病治病莫延误,
岂能指望一堵墙?惠灵:(唱)管它虚妄不虚妄,
有方总比无方强。
逼走华山一条路,
说不定良药就在一堵墙。玉娴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望着惠灵苦笑。
惠灵:玉姐,你让我这一尺,事后你要小妹这条命,小妹也给你!
玉娴:又胡说了,我要你的命做什么?
惠灵:你不要我的命,你就是又给了我一条命啊!张家没有这一尺,还是风风光光的宰相府;我若没有这一尺,老爷他……
玉娴沉思不语。
惠灵:(不安地)玉姐,你生气了?
玉娴:(抚慰地拍拍惠灵)我生什么气呀?你让我想一想……哦,你看这样好不好,我们两家都把院墙的事放一放……
惠灵:放一放?
玉娴:放一放,冷一冷。给姐一点回旋余地,我再想个法子,打消婆母南墙北扩的念头。那时,你想怎么办你就怎么办,行吗?
惠灵:玉姐,谢谢你了!我等你的消息呵!
玉娴暗暗地叹了一口气。
城外路上。
夜色朦胧,灯光摇动。一车车青砖红瓦,在张德福的催促下,匆匆地走着。
张家。早晨。老夫人寝房外的庭院。
玉娴手拿一本黄历,轻轻缓缓地转悠着,沉思着。她的头发都被雾气濡湿了,显然,她已在这里呆了好长时间。她看看手中的黄历,自嘲地苦笑一声。
玉娴:(唱)雾气侵人知秋意,
频添忧闷暗叹息。
惠妹言语犹在耳,
她那里流泪我这里悲戚。
即便她迷信风水是荒唐,我怎忍强索强求再相逼。
也只好借本黄历劝婆母,
就说是近日动土不相宜。
先拖一时是一时,
再想办法解难题。韩氏从一边走过,看到玉娴,忙走过来。
韩氏:玉娴,这么早呀?婆母昨天累了,等会儿才能起床呢。
玉娴:我等着,想给婆母说说北院墙的事。
韩氏:还有什么事呀?万事俱备,只等你二少奶奶一声令下了!
玉娴:哪有什么万事俱备?八字还没一撇呢。
韩氏:(噗嗤一笑)你也是官不大,僚不小呀!去院外看看吧,青砖红瓦,早已备齐了!
玉娴:(惊讶地)哪来的青砖红瓦?谁家的青砖红瓦?
韩氏:(得意地)昨天我就叫德福去买了,又连夜运进城来……
玉娴:(大惊)哎呀大嫂,你,你帮了一个倒忙呵!我给惠妹说过要冷一冷、等一等,可我们家的砖瓦却运到了,惠妹会怎么想?怎么说?
韩氏:什么事呀,把你急成这样子?
玉娴:(将韩氏拉到一边,小声地)大嫂……
张、吴两家的空地及空地两头,堆满了青砖红瓦。
张德福咋咋呼呼地对行人说着:这院墙早该重修了,北扩一尺,后院那就更见周正了。你想呵,皇上之下,九州第一家。有一座高大威严的宰相府,那也是给地方镇邪消灾,造福乡邻呵!
行人:那是,那是!
吴家后院。
一仆人推着奶娘爬上假山:奶娘,你看看,这叫什么事呀?
奶娘站在假山上向院外看了一眼,不由跌足叫苦:太太被她骗了呀!
吴家内室。惠灵伺候着吴老爷梳洗、吃药。
吴老爷:这事儿放一放也好,二少奶奶也有她的难处呵。
惠灵:是呵,玉姐成全了我,我这做妹子的,也不能逼她呀。
吴老爷:唉,百事未了,又添一事,真闹心!
突然,奶娘满脸怒色,直闯进室。
奶娘:太太,这不是欺负人吗?张家的砖瓦都运到了,看样子今天就要动工哩!
惠灵:听风就是雨!怎么可能呀?玉姐跟我说好的,两家都等一等。
奶娘:那是缓兵之计,拿你当傻瓜骗呢。
惠灵:奶娘!
奶娘:不信,你自己去看看嘛!太太呀,你别忘了,她现在是张家的二少奶奶,胳膊肘儿只能朝里弯!
吴老爷散了架似的跌坐在椅子里,呻吟般说道:人算不如天算,我就是这命呵……惠灵咬了咬嘴唇,冲出房去。奶娘紧随。
吴家后院。
惠灵风风火火地爬上假山,墙外的情景大半呈现在眼底。
惠灵:玉姐,你真的要骗我呀?……
奶娘: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我们吴家慢了一步呵!
惠灵:未必!去,把全家男人女人都叫过来!
奶娘应声而去。
惠灵:玉姐——二少奶奶,真没想到,你拿我当猴耍,你把我卖了呀!
六顺急急忙忙地奔过来。
六顺:吴太太,墙外的砖瓦是你家买的呀?
惠灵:我做不来这种缺德事!
六顺:(愣了愣)哟,火气不小呀。唉,也怪我,怪我!昨晚不该在三叔那里喝酒,更不该喝醉了!一大早进城,看到这里突然冒出这多青砖红瓦,我这当地保的还不知怎么回事,这不是失职吗?知错就改,我就进来问问你……
奶娘已领着一大群男人、女人赶来,接口说道:你怎么不去问问张家?官大门高你不敢去呀?
六顺:这话说的!在我这一亩三,官再大也是乡邻,门再高也是一户!(突然看到吴家人用棍棒紧紧地顶在院墙上)哎,你们这是做什么?吴太太,你说话呀!
奶娘:(拉住六顺)过来,我告诉你……(耳语)
惠灵:(冷眼看着墙外的砖瓦,唱)
一夜冷风欺故旧,
心如刀割泪暗流。
你不仁休怪我不义,
针尖麦芒敢顶牛!
张家。老夫人寝房前庭院。
玉娴焦灼地欲上前敲门,被韩氏劝止。
玉娴:(唱)无奈庭院前再等候,
欲敲房门又停手。
唯恐惹的婆母怨,
话儿难说事难休。
吴家后院。
惠灵:你们顶紧了!我说推,你们就攒足吃奶的劲儿给我推!
六顺叫着:这可不得了!(惊慌地跑到惠灵面前)吴太太,争强斗狠不是个办法呀!再说了,二少奶奶也不是出尔反尔的人,这里边会不会有什么误会呀?
惠灵:(沉吟)误会?
奶娘:什么误会!事情明摆着,二少奶奶是张家修墙的主事人,她不开口,谁会去买砖瓦?买就买吧,为什么又偷偷摸摸地夜里运来?这不就是想抢占个先机吗?
六顺:哎呀,你就别火上加油了!
奶娘:什么叫火上加油?我是吴家人,我咽不下这口气!
吴家众男女纷纷应和。六顺在他们中间周旋着,劝解着。
惠灵:(唱)是误会,是蓄谋?
一团迷雾怎探究?
强压怒火苦相候,
你该前来说情由!
张家。老夫人寝房前庭院。
玉娴:(唱)心急如焚难等候,
身上如同鞭子抽。
一误不能再次误,
丢下这头顾那头!(转身就走)韩氏:(一把拉住)不行,你得加一件衣服!秋晨风凉,若是把你冻坏了,我这个做大嫂的,怎么向婆母、廷玉交待呀!还有,你的那把团扇也得带着。睹物思情,好说话呀。
玉娴:(焦急地)大嫂……
韩氏:听我的!(推拥着玉娴向一边走去)
吴家后院。
奶娘:太太,我们就这么干打雷不下雨呀?
惠灵焦躁地朝大门方向望着。
奶娘不管不顾地说着:我知道你心里想的是什么。你看,太阳都这么高了,要来她早该来了!心里有鬼,她敢来吗?
惠灵咬咬牙,一声大喊:推!
众人一声呐喊,轰隆一声巨响,一段院墙向外倒去。尘土飞扬,一片狼藉。
恰值此时,玉娴匆匆赶到。
玉娴:(带着哭腔)惠妹,你听我说呵……
惠灵:听你说什么?二少奶奶还想再骗我一回?(猛一挥胳膊)推!
众人一声呐喊,又推到了一段院墙。
玉娴如遭雷殛,团扇失手脱落。她惊愣一霎,忽双手蒙脸,踉跄跑去。
惠灵也愣住了,有顷,说不清有意还是无意,任由手中的团扇随风飘落。
六顺欲追玉娴又止,若有所思地拾起地上的团扇。
歌声起:
一石激起千层浪,
倒的岂是一堵墙?
遍地创痕遍地乱,
满目萧瑟满目凉……
歌声中的画面:
破墙残垣,遍地碎屑。
风吹黄叶,片片飘落。
空地两头都聚拢着许多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或惊愕,或惶然,或叹息……
街边茶馆。
几张大方桌,各坐着三、五不等的茶客。
甲桌茶客议论着:“……想不到呀,吴太太性子这么烈,推倒了院墙,那就是要唱对台戏呀!”“也难怪,放在谁身上谁也咽不下这口气!宰相府能北扩一尺,吴家怎么就不能南扩一尺?”“说不得哟,力大是哥,官大是爷!”……
乙桌茶客议论着:“吴家那个女人也是鸡肠狗肚!听说二少奶奶三番五次地向她恳求,还答应赔偿她几百两银子哩!”“真的呀?吴太太的心也太黑了!哎,不是说她俩好得胜过亲姐妹吗?”“哪一年的陈猫死老鼠?你想想,就是一奶同胞,一个是宰相儿媳、进士娘子,一个是商人老婆、平头百姓,天壤之别呀!依我看,那女人推墙是假,出出肚子里的怨气才是真的!”
茶客甲闻声忍不住扭头说道:没根没据,不要胡说八道!
茶客乙不甘示弱:你有根有据,说来听听呀!
茶客甲:据我所知,是张家背信弃义,抢先霸占那片空地!
茶客乙:这才叫胡说哩!是吴家眼红吃醋,无理取闹!
茶客甲:你是附炎趋势,为虎作伥!
茶客乙:你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甲、乙公鸡斗架似的越逼越近,茶客丙急忙打圆场:你们这不是咸吃萝卜淡操心吗?让他们两家闹去,狗咬狗、两嘴毛,闹的越大越好,咱们落得一场好戏看!
从门外走过的六顺闻声皱皱眉头,冷着脸走进茶馆。
街边。菜园徐闷闷不乐地守在一筐青菜后面,看着议论纷纷的来往行人。
一个孩子边跑边喊:快去看哟,茶馆里干架啦!
菜园徐站起,拧着眉头张望。
茶馆。
六顺:……都是吃饱了撑的!东家长、西家短,七个狸猫八只眼——嘴痒痒呀?痒痒就去墙上蹭蹭!
一杆子打了满船人,差客们不乐意了,讽言冷语直冲向六顺:“等你当上县太爷,再来摆谱吧!”“是什么东西呀?张口就咬人!”“他不算个东西,是他们两家养的狗!”
六顺勃然大怒,与几个茶客拉拉扯扯地从屋里纠缠到大门外。顿时引来了许多人,劝架的、喝彩的、冷眼旁观的,乱成一锅粥。
菜园徐提着扁担,大步流星地冲了过来。他把扁担朝地上一顿,大喊:住手!
众人一惊,愣愣地看着菜园徐。此刻,平时笑菩萨似的老汉,已成威风凛凛的怒目金刚。
菜园徐:菜园子当年的功夫还没丢,谁手脚痒痒,过来我与你切磋切磋!
六顺:三叔,他们……
菜园徐:别说了!你言不服人,拳不赢人,当个什么地保!(扫视众人一眼,语气渐缓)本街里道的,挨不着还蹭着哩,怎么忍心看人家的热闹?说三道四的,那是煽风点火;幸灾乐祸的,那是心术不正!捏着心尖儿算一算,你能得到什么好处呵?
茶客丙:(嗫嚅地)你,你又能得到什么好处?
菜园徐:我呀?告诉你吧,我得到的好处可多了,朝小处说也是丰衣足食哩!不信?我就把话倒过来说给你们听听。你们在这里打架斗殴,谁还想得起买我的青菜呀?市面乱哄哄地不安宁,县衙就会宵禁,严把城门,我进城卖菜还方便吗?青菜卖不出去,烂在了地里,我喝西北风去?
众人都笑了。
菜园徐:别笑呀,想一想是不是这个理?我们都是这一方水土养着,看一本黄历过日子,就像一棵树上的叶子哩。你觉得这一片叶子与那一片叶子没关联?你错了!(用手一指茶客甲)哦,问问这位柳老板吧!
柳老板:(吃惊地)问我?
菜园徐:就问你!你昨天给我说过吧?夜里你的邻居两口子打闹,吵得你一夜没睡好。第二天你就没精打采,稀里糊涂地慢待了你的小舅子。你小舅子一肚子恼火,埋着头儿朝家去,一不留意撞在了街边的货架上,脑门起了一个大血泡。怨不得别人,自己撞的呀,你小舅子只好自认倒霉。可他哪里知道呀?祸根儿就在你的邻居身上!我这么说,你那邻居肯定不乐意:我们两口子关起门来打闹,碍着谁啦?其实呢,碍着不碍着,大家想一想就明白了。
大家面面相觑,仿佛都在打量着对方这片叶子。
菜园徐:(又似一尊笑菩萨)怎么样,都该散了吧?哦,顺便告诉大家,今天我的青菜便宜一半,去晚了可就买不到了!
众人哄笑,三三两两地散去。
六顺:三叔,这里的事平息了,可那两家一个不下马一个不摘鞍,你也该出面问问呀。
菜园徐:我当然要问!不过,先把事情原委弄清楚再说。
六顺:我刚从吴家出来,吴太太还在家哭着哩。
菜园徐:(轻叹)一个巴掌拍不响,谁知二少奶奶那边又是怎么一回事呀?
张家后院假山之上。夜色苍茫。
玉娴徘徊不定,神色忧郁。
小翠:二少奶奶,风有点凉呢,回去吧。
玉娴:回去做什么?想睡也睡不着呵——
(唱)秋风扑面不觉冷,
思潮如沸在心中。
恍惚如梦又非梦,
姐妹为墙伤感情。
俯瞰吴家咫尺近,
忽觉又隔山万重……
吴家后院。奶娘引着惠灵,走上假山。
奶娘:太太呀,上来看看夜景,散散闷气。
惠灵:(苦笑,轻轻地叹口气。唱)
登山无意看夜景,
烦乱扰心人难宁。
两家从来多和顺,
孰料平地风波生。
俯瞰张家咫尺近,
姐妹相邻不相逢……
张家后院。假山之上。
玉娴:(唱)遥想当年未嫁时,
闺房长伴影随形。
吴家后院。假山之上
惠灵:(唱)人分两家姓有别,
却似同怀一母生。
镜头闪回当年情景:
少年玉娴和少年惠灵在花园中嬉笑玩耍。
闺阁之中,二人各绣一幅绢帛,时而切磋绣工,时而相视而笑。
少年玉娴:(唱)我绣高山伴流水,
碧水常流山常青。少年惠灵:(唱)我绣皓月悬天外,
高洁纯净不染尘。
少年玉娴:(唱)穿千针,走万线,
针线难绣姐姐心。
少年惠灵:(唱)针儿密,线儿长,
针线难诉妹妹情。
画面中出现青山绿水,皓月临空。
闺阁之中,少年玉娴和少年惠灵合唱——
制做团扇送给妹/姐,
留待嫁时逗春风……画面中出现玉娴出嫁时的情景:
鼓乐鞭炮声中,花轿抬起。
送行的人群中,少年惠灵挥着团扇哭喊:玉姐!玉姐!
花轿中的玉娴紧握着团扇,流着泪,向外呼喊:惠妹,我等着你呵!
人群中,一个老妇人推推惠灵:傻丫头,哭什么呀?你那婆家跟玉娴婆家紧邻,等你嫁过去,见你玉姐比现在还方便哩!
惠灵娇嗔地扭扭身子,团扇掩面,吃吃地偷笑了。
镜头回到现实。张家。假山之上。
玉娴:(唱)往事如烟难寻觅,
昨是今非各西东!
吴家。假山之上。
惠灵:(唱)锦上添花寻常见,
雪中送炭是何人?
张家。假山之上。
玉娴:(唱)当众推墙是羞辱,
脸面丢尽无地容。
吴家。假山之上。
惠灵:(唱)出尔反尔遭欺骗,
泥人也有土性情!
张家。假山之上。
玉娴:(唱)难道说果真山颓水流尽?
吴家。假山之上。
惠灵:(唱)难道说果真月坠留污痕?
张家。假山之上。
玉娴:(唱)忧重重……
吴家。假山之上。
惠灵:(唱)怨重重……
张家。假山之上。
玉娴:(唱)看一片星云凄迷……
吴家。假山之上。
惠灵:(唱)听一声夜鸟惊鸣……
夜色中,幽深而又静谧的街道。
两个更夫缓缓走来,一人挑灯在前,一人敲梆于后。
更夫甲:三更了!小心灯烛,关好门窗!
更夫乙:邻里照应,平安为上!
张家后堂。白天。
老夫人面露不豫,儿媳们和张德福惴惴不安地侍立两侧。
老夫人:这像什么话呀!打从我进这老张家的门,还没出过这种事儿!
玉娴:都是我没能耐,把事情做糟了……
韩氏:玉娴,别把不是都朝自己身上揽。那个吴太太也太蛮横了!不看僧面看佛面,她不看玉娴,也该看看两家几代人的交情啊!她轰隆一声推倒了院墙,这不是当众打玉娴的脸吗?
张德福:也是打我们宰相府的脸呀!
玉娴:德福,别这么说!吴家老爷久病不愈,惠灵心里着急……
韩氏:你还替她圆场!本来蜗角之争也不算什么,可现在不是争地,是争气!
老夫人:气?我倒想不明白了,她吴家心里有什么气呀?
张德福:老夫人你不知道,昨天府里来了多少人贺喜呀,就是不见吴家一个人影子!为什么?二少爷中了进士,吴太太吃醋眼红,一肚子邪火呀!
玉娴:德福,不许胡说!
张德福:(小声嘀咕)满城人都这么说。不然,她早不修墙,晚不修墙,怎么咱们张家一要修墙,她就偏偏也要修墙呢?老夫人:哎,世事难平,有烧香的,也有拆庙的啊!你们都说说该怎么办吧。
韩氏:咱修咱的,不管她!
张德福:对!听到蝼蛄叫,也得种庄稼!
玉娴:这样下去,积怨就越来越深了。再说,那一线空地也不是咱家的……
韩氏:就是因为那是无主的空地,才要讲个先来后到。张家动议在前,青砖红瓦也摆在那儿了,这就是占先、有理!婆母,你老人家经的事多,你说是不是呀?
老夫人:哎,原先我也怪砖瓦买早了,可现在看看吴家那势头,这砖瓦倒是买对了!
张德福:她不是想较量吗?咱接着!老虎不发威,她还以为是只病猫哩!
玉娴:德福,不许这样说话!
老夫人:是呵,这话说得盛气凌人,不好。不过,想一想,理倒是这个理。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炉香。张家不惹事,张家也不怕事!推倒旧墙砌新墙,还是北扩一尺!
玉娴:(不安、犹豫)婆母,是不是有点仓促了?还是查查黄历,选个吉日……
老夫人:还查什么黄历呀,今天就是吉日!
张家。院中甬道。
愁云满面的玉娴和韩氏并肩走着。
韩氏:……玉娴哪,别这么愁眉苦脸的。已经这样了,破鼓就当破鼓擂吧!
玉娴:我心里不安哪!两家这么斗下去,会出大事的。刚才六顺来说,城里还有人为这事拉帮结派,争得打架斗殴哩!韩氏:嗨,井口好封,人口难扎。由他们说去、闹去,与咱们张家毫不相干!
玉娴:话不能这么说呀,搅浑了一口井,大家可就要都喝浑水了!
韩氏:(惊讶地看看玉娴)你别糊涂呀,管它清水浑水,宰相府的脸面最要紧!
玉娴苦笑摇头。
张、吴两家相邻之处。
张德福指挥工匠们推倒南院墙。围拢看热闹的人或臧或否反应不一。张德福不顾尘土飞扬,带着工匠们测量画线。
张德福:喂,贴住她家的老墙根!对,贴紧了,别留一丝缝儿!
吴家内室。吴老爷哼哼唧唧地仰躺在椅子里。
吴老爷:他们是霸王硬上弓了!看你怎么收场呵……
惠灵一边忙着给吴老爷敷凉毛巾,一边对端着水盆的奶娘说:奶娘,把家里的人都叫上,你带着他们先过去,我马上就到!奶娘急出。
吴老爷:唉,怎么闹到了这一步呵……
惠灵:我也没承想会是这样啊。现在什么都不用说了,不蒸馒头蒸(争)口气,塌了一堵墙,不能再塌了脸面!
吴老爷:哎哟,我的脑袋都快要烫炸了……
惠灵:(痛惜地抱住吴老爷)老爷……
张吴两家相邻处。
墙基已经画好了线,揳下了小木桩,吴家旧墙砖也都被扔到了吴家一边。
张德福:(兴奋地)好了,好了,动土挖地基!
工匠们正欲动手,奶娘领着吴家的男女仆人赶到。
张德福:(奚落地)哟,是吴家奶娘。咱们张家今天破土动工,你是贺喜来了?
奶娘:我是搅局来了!我问你,凭什么在这里动土?
张德福:就凭我们张家的砖瓦已经在这里了!
奶娘:(朝吴家人)愣着干嘛?把我们家的砖头扔过来!
吴家仆人拾起砖头扔进空地。
张德福:嘿,我就不信这个邪了!(摸起铁锹走进地基线里)有种的,就朝我身上砸!(欲挖土)
奶娘:来硬的呀?(冲上去抓住铁锹,一屁股坐在地基线里)我这妇道人家没这本事,也罢,有种的,你就从我的头上挖!张德福:(恼怒)耍赖呀?你找错了门!(指挥家人)来,把她抬起来扔到那边去!
张家仆人上前正欲抬奶娘,惠灵领着一班工匠匆匆赶到。
惠灵:(一声断喝)住手!
张家人被其气势所慑,情不自禁地后退。
惠灵:奶娘,起来吧。(扶起奶娘,神色凛然地)张管家,你也是奉令行事,我不和你一般见识。去,把你们家的二少奶奶请来!
不知何时,玉娴和韩氏已在现场。玉娴欲上前说话,被韩氏挡住。
韩氏:吴家太太,二少奶奶没闲心问这些鸡毛蒜皮,你看我来行吗?
惠灵:她不是没闲心,她是理短心亏!
玉娴:(推开韩氏)惠妹……
惠灵:惠妹?(泪珠滚动)哪里还有你的惠妹呀?这里只有一个被你欺骗、被你戏弄的女人!
玉娴:(强忍泪水)你听我说,这里有点误会……
惠灵:(猛擦一把泪水)有误会好办呀,你把人马撤回去,你把砖瓦抬回去,什么误会都没有了!你撤呀,你抬呀!
玉娴:惠妹,你怎么这样不可理喻呵……
惠灵:我不可理喻?我是跟张家二少奶奶学的!
玉娴:你,你……(一跺脚转身而去)
韩氏:(欲追玉娴又止,冷冷地)吴太太,我知道你能说会辩、巧舌如簧,只是可惜呀,会说不如会做,你终究还是晚了一步。你看,我们家的新砖新瓦早就到位了!
惠灵:你是说谁先抢就是谁的?
张德福:那是当然,先入为主嘛!
惠灵:行呵!(对众人)大家看着,她张家的砖瓦的确已经运到,可我吴家的院墙现在就已经垒了!(对吴家工匠)不打地基,就用旧砖,沿着那边的墙根,垒!
吴家工匠搬起旧砖,来到对方墙根边。
惠灵:(唱)旧砖新垒是物证,
先入为主吴家赢!张家人愣愣地不知所措。
旁观的人群中有人鼓掌叫好:好哇,吴家的院墙先垒起来了!
张德福:嗨,哪有这么抢先的!大少奶奶,你看……
韩氏:看什么,老夫人是怎么吩咐的?垒!
(唱)相府一言胜九鼎,
吐口唾沫砸个坑!惠灵:(唱)垒墙只为争口气,
拼尽家产不心疼!韩氏:(唱)她垒十尺我两丈,
相府墙高接天风!惠灵:(唱)哪来的一股腐臭味,
韩氏:(唱)我闻到一片铜锈腥!
两人越逼越近,脸对脸,眼瞪眼,几欲撕扯。两家家人也握紧工具,虎视眈眈,蓄势待发。工匠们左顾右盼,无所适从。
旁观的人急忙上前劝解。两家人依然对吵对骂,闹哄哄地乱成一团。
菜园徐和六顺匆匆赶来,拉开纠缠的双方。
菜园徐:这是做什么呀?争一争,行不通;闹一闹,更乱套!大少奶奶,你心宽量大,消消气,消消气……
六顺:吴太太,你息息火气。多大的事情呀,气伤了身子,那才叫不值!
惠灵:她逞强霸道!
韩氏:你胡搅蛮缠!
菜园徐:都少说两句行不行?一让两有,一争两丑。你骂一句,她还一句,都不好看呵!这里的事先放着,回家去,回家去!(对众人)都散了吧,没热闹可看了!
张家后院,凉亭里。
玉娴气闷闷地坐着,不时擦擦红红的双眼。菜园徐陪坐在一边。
菜园徐:……一粒小芝麻,描成了大西瓜!再闹下去,说不定会出人命呵!
玉娴:我也愁呀,本来也不是说不清的事,可你看她惠灵,一根筋儿发邪火,不让人说话呀。
菜园徐:吴太太那性子,我也听说过。她是属小鞭炮的,点着了就噼里啪啦炸个不停。二少奶奶,你这个做姐的,就多体谅她一点吧。
玉娴:她心里那还有我这个姐姐呀!
菜园徐:别说气话了,还是快想个法子吧。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这一堵墙,把两家几代人的交情给毁了!
玉娴:徐大叔,你就给我想个法子吧。
菜园徐:我是个粗人,要是能想个一不伤弓、二不伤弦的好办法,还种什么菜呀,早就去当县太爷了。不过,菜园子活了几十年,见过的事儿也多了,说起怎么处世待人,心里倒摸出一点门道哩。
玉娴:哦,徐大叔,你说说。
菜园徐:一句话:有一分谦让,就有一分收益处;有一分争闹,便有一分挫折来!
玉娴:有道理呵!两家斗气,根子在墙上。为这,我也曾想过一个办法,只是……
菜园徐:哦,二少奶奶,说说你的办法!
玉娴:你看这样行吗?……(两手在一定距离内同时向中间一拢)
菜园徐:是个办法!那就试试呀!
玉娴:哎,婆母正在气头上,全家人又一条声地要斗下去,我不好说话呀。
菜园徐:(沉吟一霎)二少奶奶,这话我来说!
吴家内室外间。惠灵正和六顺说话。
惠灵:(惊愣地)这么说,张家买砖瓦的事,玉姐——哦,二少奶奶也不知道?
六顺:所以说,这是误会呀。
惠灵:她,她该告诉我呀!
六顺:你让人家说话了吗?又推墙,又垒墙,吓人呐!
惠灵:我,我也是箭在弦上,不容不发呀!你听听大少奶奶说的什么话?谁先抢就是谁的!你能抢我也能抢呀!宰相府又能怎么样?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呀!
六顺:瞧,火气又上来了!我三叔说的话你也听到了,一争两丑,一让两有呵!
惠灵:让?这口气已经赌上了,你叫我怎么让?这样吧,看在玉姐的面子上,也看在你地保的面子上,我把话说明了,她张家不动一土,我吴家不动一砖;她张家不挪一寸,我吴家不挪一分!
六顺:哎呀,这要放到什么时候呀?
惠灵:驴年马月随它去!
奶娘从内室急出:太太,老爷又发烧啦!
惠灵:哎,这可怎么好呵……
六顺:你们伺候着吴老爷,我去请郎中!(欲走又回,拿起放在桌上的纸包)这是三叔在山里采的野菊花、枸杞子,清热解毒,疗效好得很哪!
惠灵:谢谢你呵……
张、吴两家相邻处。张家一侧。
老夫人脸色阴沉地看着眼前的情景,说:就这么摆着?
张德福:吴家那边放出话来,只要我们不动,她也不动。
老夫人:(恼怒地用拐杖戳着地上的零碎砖头)让她牵着鼻子走?不行!年底老爷和廷玉他们就要回来,看到这一幅破败相,叫我这老婆子怎么说?叫我这一张老脸朝那放?
韩氏:婆母,你老人家别生气……
老夫人:你不生气呀?看看这是什么?这是抹在咱们张家脸上的一团灰,这是打在咱们张家脸上的一巴掌!
韩氏:婆母,我和玉娴正在想办法……
老夫人:哼!想办法?我就等着你指山卖磨吧!
老夫人悻悻离去。众人紧随。
韩氏:(叫住张德福)你叫人来把这里清理一下,砖瓦垛起来,零碎扫一扫,别再让老夫人看到这幅破败相了!
张德福:哎,我这就叫人来收拾。
张家前大厅。
老夫人:(对韩氏)你呀,堂堂的相府大少奶奶,去和她争争吵吵,还差一点打起来,有失身份,成何体统哟!
韩氏欲说又忍。玉娴歉疚地看看她。
张德福:老夫人呀,你没看到当时的情形,那女人多张狂呀!说什么拼尽一个家,也垒这堵墙!哼,牛蹄子踩出个水坑儿,她也想养鱼?真是小人不知天命!
玉娴:德福,说话别损人!
老夫人:(不满地看玉娴一眼)胡搅蛮缠,就是小人!君子惧德,小人惧威。我倒要看看她能张狂到几时!
张德福:老夫人说得对!以奴才看,咱们相府也犯不着与她吵闹,有失身份;不如知会一声县衙,让县太爷出面管管。人心似铁,官衙如炉,有让她知道好歹的地方!
玉娴:不!一点邻里纠纷,惊官动府做什么!堂堂相府去和平民百姓打官司,不论结局如何,我们都不好看!
老夫人:(冷冷地看看玉娴)有什么不好看?县衙又不是我家的,他也要秉公办事嘛!
韩氏:婆母说得对,可你老不知道,那个县太爷两天前就溜到安庆府去了。明说是述职,其实是躲避,我们这两家他谁都不想得罪呵!
老夫人:哼,遇事躲着走,做的什么地方父母官哟!他不管,有人管!德福,你明早就去安庆府,叫刘知府来管一管!他是老爷的门生,我不信他也敢躲着走!
玉娴:婆母……
老夫人:(品着茶,头也不抬)你还有什么话说?
玉娴:刘知府一来,这动静就闹得更大了。依儿媳想来,省事饶人祸自消……
老夫人:(勃然变色,将茶碗朝桌上猛地一磕)这叫什么话呀!什么祸?哪来的祸?当今皇上不降罪,我宰相府稳如泰山!
玉娴:(惊惶地)婆母,我说错了……
老夫人拂袖而去。
玉娴:婆母……(欲追,被韩氏拉住)
张家前庭。
菜园徐和六顺从大门走进。张德福紧随着,似要劝阻。
菜园徐:你想挡我的驾?
张德福:哪里,我只是想给你说,今天来的有点不是时候。老夫人心情不好,刚才还发了一通火……
六顺:(一愣,看看菜园徐)老夫人发火了?
张德福:是呵,你们如果一定要见老夫人,那也千万别提院墙的事。再闹出什么不痛快,大家都不好看哩。
菜园徐听而不闻,只管走路。
玉娴内室。玉娴伏在桌上嘤嘤地哭着。
韩氏:好了,别哭了。你想呵,年底全家喜团圆,可那里却弄得一团糟,婆母心里急呀。偏偏你又急不择言,话说得犯忌讳,婆母能不生气吗?
玉娴:是我说错了,我去给婆母赔罪。(站起欲走,突然摇摇欲倒)
韩氏:(急扶)玉娴,玉娴!你病了?
小翠:这几天,二少奶奶吃不下睡不安,能不病吗?
玉娴:只是有点发烧,没事。(欲走)
韩氏:(拉住)你休息一会再去也不迟,婆母正和菜园徐说话哩。
玉娴:徐大叔来了?
张家后院凉亭。老夫人与菜园徐叔侄说着话,张德福侍立一边。
老夫人:老兄弟呀,这几天忙什么呢?怎么又不来看我了?
六顺抢先搭话:三叔这几天可忙了!霜降到了呀,萝卜要拔,青菜要窖,大白菜也要包心……
菜园徐:(瞪六顺一眼)净说屁话!老夫人,实不相瞒,这两天我天天都进城,看热闹哩!
老夫人:(一愣,向一边指指)那里的热闹?
菜园徐:那里没什么热闹看了,我说的是满城的人呀,有为你们张家争道理的,有为他们吴家鸣不平的,还有唯恐天下不乱瞎起哄的。嘿,东一团,西一伙,能说的就说,说不拢的就打……
张德福不安地向菜园徐频使眼色,六顺也暗拉菜园徐的衣襟。
老夫人:德福,别挤鼻子弄眼的,让他说!
菜园徐:老夫人你想不到呀,那可是全武行呀,拳脚飞动,西里哗啦,你说多热闹呵!
老夫人:(淡淡地)喔,还真够热闹的。
菜园徐:这下好了,你记着我打你一拳,我记着你骂我一声,结怨结仇,争端不息,我们这桐城可就要三天风两天雨,热闹越来越多了!
老夫人(依然神色不动,淡淡地)所以,你菜园徐古道热肠,就给我们两家说和来了!
菜园徐:老夫人抬举我了,宰相府是我菜园子说话的地方吗?我只是来给你问个安,陪你解解闷。
老夫人:好!那些话就此打住!你不是来陪我解闷吗?就说点开心的事。
菜园徐:老夫人,正想给你说一件有趣的事哩!
老夫人:又是什么院墙呀、斗殴呀?你再说,小心我请你出去!
菜园徐:不不,这事与那事毫不相干。嗐,想一想就觉得实在有趣呢。老夫人,你要不想听,那就算了吧。
老夫人:别卖关子了,说吧!
菜园徐:哎,我说给你听听。我今早进城来,路上碰到了后庄胡家两兄弟。他们捉住了一只野兔子,嘿,那只兔子呀,两只耳朵长长的,一根尾巴短短的……
老夫人:你不说我也知道,长尾巴那是驴!众笑。气氛顿时轻松了。
老夫人:那只兔子怎么了?说呀。
菜园徐:嗐,别提了,就为这只兔子,兄弟俩吵的面红耳赤!
老夫人:(来了兴趣)捉住了一兔子,那是他们的口福,有什么可吵的呀?
菜园徐:老夫人,你哪里知道呀——
(唱)要说希奇真希奇,
他们为兔子吃法争不息:
哥哥说火烤兔子味道美,
弟弟说水煮兔子才好吃。
我劝哥顺弟哥不应,
我劝弟顺哥弟不依。
看他们争得昏天黑了地,
急得我左右为难没法子!老夫人:(忍不住笑了)嗨,菜园徐,你呀——
(唱)有什么难处着什么急?
聪明一世你糊涂一时!
既然他兄弟相争不想让,
一兔两分就是好法子!菜园徐:老夫人,什么叫一兔两分呀?
老夫人:一人一半,哥哥想烤着吃他就烤着吃,弟弟想煮着吃他就——嘿,菜园徐,你在绕我呀!菜园徐:(暗笑)菜园子不敢。
六顺:是呵,三叔哪敢绕你?其实,他也就是打个比方。千锤打锣,一锤定音,当家作主的是你老人家呵。
张德福:(听明白了)馊主意!宰相府争的就是一口气,别说一人一半,让出一分一厘也是丢了脸面呵!
老夫人脸色阴阳不定,默然不语。
张家。老夫人寝房前庭院。
玉娴俯首迎候老夫人:婆母……
老夫人木无表情地看玉娴一眼,一声不响地直进寝房。
玉娴:(追至门前)婆母,媳妇赔罪来了……
老夫人:(冷冷地对随身的丫环)关上房门,我要睡一会儿!
玉娴惊怔一霎,热泪如涌,咚地一声跪在门前。
玉娴:婆母,婆母呵……
(唱)喊一声婆母热泪滚,
你息一息怒火静一静神。
不是媳妇强自辩,
诉尽心声句句真。
平日里婆母教诲不敢忘,
相照应远亲不能比近邻;
更牢记公公在家常训导,
律己量宽就是做人的根。
看今日家道兴隆红似火,
几十年处世友善少纠纷。
古话说天时地利不如人和,
这才有张家代代出新人。
婆母呵,
玉娴也为张家好,
玉娴也是张家人。
我盼邻里和睦处,
日月长久时时春。
只可恨急不择言欠分寸,
口无遮掩不吉不利我的愧疚深!
千错万错都是媳妇的错,
你打你骂都是老人疼儿的心!房门突然打开,老夫人泪花闪烁,走到门外扶起玉娴。
老夫人:玉娴,起来吧。
玉娴:婆母宽恕媳妇了?
老夫人:哎,你有什么错呵?是婆母心里不顺,让你受了委屈。
玉娴:婆母这么说,媳妇承受不起。
老夫人:玉娴,婆母还没老糊涂。你的这颗仁爱之心,就是咱们张家常盛不衰的宝贝啊!哎,话还得说回来,事情不能老是这么放着呀。刚才菜园徐来说和,要我们与吴家平分那块地。
玉娴:这个主意不错呀。
老夫人:摆在平日,这个主意是不错。百万买宅,千金买邻,那一点地算个什么!可现在就不同了,这口气已经赌上了,赌的是什么?赌的是张家的脸面,当朝一品的尊荣啊!
玉娴:婆母……
老夫人:什么都别说了,剑拔弩张地闹到这一步,你我都当不了这个家、做不了这个主了!这样吧,德福就不要去安庆府了,叫师爷写一封信,快马送去京城。家有千口,主事一人,请你公公一锤定音吧!
玉娴:(担忧、心急)哎呀,婆母……(欲倒)
老夫人:(大惊)玉娴!这是怎么啦?快,请郎中,请郎中!
吴家。内室外间。
惠灵陪着老郎中从内室走出。奶娘摆好文房四宝。老郎中皱眉沉吟,提笔欲写又止。
惠灵:老先生,需要什么药,你尽管写,当地没有,我派人去外地买。
老郎中:难哪……
惠灵:(惊怕)老先生,你是说……
老郎中:哦,吴太太,你别误会。说实话,吴老爷的病其实也算不上什么大病,可他肝气易动,心气难平;肝木心火,自伤其身。看来,仅凭药石之力,只怕还是不能除去病根呵!
惠灵:有什么办法呀?他又想考个状元,又想当个陶朱公;拿起这,放不下那;拿起那,又放不下这。哎,整日里自怨自尤、长吁短叹,就是铁打的金刚,也受不住这些折磨呵!
老郎中:是呵,忧多伤人身心,风高浪也白头。老朽治得好他身上的病,治不好他心里的病呵。我权且再出一方,不过,太太还要多加劝慰才好。
惠灵:怎么劝呀?烦心的事也确实太多了!哦,不瞒你说,我也请风水先生来看过了,他说我家宅院北大南小,阳气不足,只要……
老郎中:(打断)吴太太,老爷有病治病,老朽在医言医。风水之说,恕我不便妄议。告辞,告辞!(匆匆收拾东西走出)惠灵怔怔而立。
奶娘送老郎中。
张家后院。阴云沉沉,秋风萧瑟。
玉娴和小翠逶迤而来。
小翠:二少奶奶,你刚刚退了烧,还是回房歇歇去吧。你看,天气阴沉沉的,怕是要下雨呢。
玉娴:(摇头)你回房去拿件衣服,我自己在这里走走。
小翠应声而去。
吴家。内室外间。
惠灵闷闷地坐着。奶娘进屋。
奶娘:太太,我送老先生出门时,听他说张家二少奶奶也病了……
惠灵:(吃惊地站起)什么,她,她病了?什么病?
奶娘:只怕也是邪火烧心哩!哼,这才是报应呢,活该!
惠灵:(厉声地)奶娘!(愣了愣,复委婉地)奶娘,别这么说,她也有她的难处呵。
奶娘:哎,你呀,就是心太软。刚才我还看到她在破墙那边转悠哩,又不知在打什么主意!
惠灵:你说她在那里?我……我去看看!
奶娘:太太!
惠灵不理,走到门边,转回,拿起六顺送的那包草药。她犹豫一霎,放下,欲走又转回,再次拿起草药,毅然而去。
奶娘苦笑着摇头,轻叹。
张、吴两家相邻处。
新砖、旧砖都以垒成了高高的砖垛,东一座,西一座,像一片迷宫。
玉娴忧心忡忡地在砖垛中看着,踱着。
玉娴:(唱)一堵院墙惹灾祸,
尺水引来十丈波。
反目成仇两家怨,
满腔忧闷向谁说?
惠灵蹑手蹑脚地走来,忽看到玉娴的身影,急忙避在一座砖垛后面。
惠灵:(唱)地上倒了墙一座,
却竖坚壁在心窝。
坚壁如冰断南北,
姐妹两分人冷漠。玉娴:(唱)原只望不报官衙谋良策,
谁料想信送京城又周折。
倘若是公公也要争口气,
两家人情断义绝难弥合。惠灵:(唱)老郎中已将病情全说破,
细想来风水之论堪琢磨。
却无奈急水难觅回头浪,
也只好挺直强项不退缩!玉娴:(唱)即便能院墙北扩又何益?
那也是恶了乡情困了张家难解脱!惠灵:(唱)即便是吴家争赢这口气,
那也是两败俱伤得的没有失得多!玉娴:(唱)也曾想急流勇退装聋哑,
又难抑牵挂在心暗焦灼。惠灵:(唱)虽说我敢争敢闹不退让,
却叹惜玉姐居中受折磨一阵风来,玉娴咳嗽不已。惠灵关切地偷看着玉娴,情不自禁地低呼一声:玉姐!
玉娴似有所闻,急抬头呼叫:惠妹!是你吗?
玉娴寻觅,惠灵躲避。
玉娴终无所见,失望地摇头苦笑。
玉娴:(唱)欲寻觅难寻觅只见黄叶落,
心里的伤心里的闷心里的愁似火……惠灵:(唱)欲上前难上前秋风阵阵过,
心里的痛心里的苦心里的泪成河……玉娴/惠灵:(合唱)
恨不能拨开满天云,
阳光照她也照我!惠灵:(将草药包放在砖垛上,轻轻地)玉姐,你多多保重呵!(转身匆匆离去)
玉娴闻声赶过来,看到了惠灵奔走的身影。她欲追又止,拿起药包打开看了一眼,便紧紧地抱在心口,泪水夺眶而出。
玉娴:惠妹,我的惠妹呵……
街市。
一筐青菜后面,菜园徐和六顺忧心忡忡地说着话。
菜园徐:……你说这老夫人,不听我的劝解那就再想别的办法呀,去惊动老宰相做什么?惊动了老宰相,那就是惊动了官府呵!
六顺:哎,这就是官宦之家与老百姓的不同呵!
张德福得意洋洋地走过来,后跟着挑糯米的仆人。六顺急忙站起招呼。
六顺:张管家,忙什么呢?
张德福:看不见吗?买糯米熬汤砌墙哩!我要把它砌成铁壁铜墙,让眼红的干眼红去!
菜园徐:(冷冷地)这么说,老宰相来信了?
张德福:来不来信其实都一样!锯块不怕树粗,相府是这么好欺负的?老宰相的脸面就是朝廷的脸面呵!什么人都敢分庭抗礼,天底下还有个法度,还有个贵贱尊卑吗?打从盘古开天地,黄鳝、泥鳅就是不能一般长呵……
张德福边说边走。路人皆驻足倾听,神态不已。
六顺:三叔,你说老宰相会整治吴家吗?
菜园徐:难说了,老宰相也是人呵!
六顺:哎,真是这样,吴太太也会拼死相争的。地方上只怕就没有个安宁的日子了!菜园徐:是呵,一脉不和,周身不适呵!
六顺:(焦急地)三叔,你不能不管,你再去张家劝劝呀!
菜园徐:(突发怒火)菜园子磨小不压麸,管不来了!(端起菜筐扔到路心,吼叫)今天的青菜不要钱了,都抢去吧!
六顺:(惊吓地)三叔,你疯了,你疯了……
一匹快马风尘仆仆地从城门那边奔来,信使高喊:让开!让开!老宰相家书,十万火急呵!
菜园徐和六顺面面相觑
菜园徐:(神色黯然)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他来了,来了……
张家前大厅。
老夫人愕然地看着手中的信,沉思着。媳妇们和张德福不敢上前,都紧张地盯着她的脸。老夫人苦笑着摇摇头,又深沉地点点头。
玉娴:(试探地)婆母……
老夫人:(递信)你先看看吧!
玉娴:(接信,飞快地看完,惊喜交集)公公真是度量恢弘,海阔天空呵!
众人:公公说些什么?快读,快读!
玉娴:公公的来信是一首诗哩,你们听听——千里书来只为墙,让他三尺又何妨。万里长城今犹在,不见当年秦始皇!
众人发出一片惊叹声。
玉娴:(激动不已,泪流如注,)让她三尺,让她三尺……
画外合唱:
千里书来只为墙,
让他三尺又何妨。
万里长城今犹在,
不见当年秦始皇!画面里,玉娴强抑喜悦,在小翠扶持下,沿着甬道款款走来。刚进后院,她再也控制不住了,忽然推开小翠,张开双臂,奔跑,欢跃,旋转,清脆的笑声在后院回荡。
刹那间,秋菊怒放,桂花飘曳,鸟唱声声……
玉娴:(唱)峰回路转天高朗,
一书飞来喜欲狂。
忽如一夜东风起,
花开鸟唱又春光。
莫道谦让无所获,
送人玫瑰留余香。
让他三尺成佳话,
和气致祥日月长。
吴家内室。吴老爷躺在床上,依然形态萎靡,神色恍惚。
惠灵:吃了几幅药,觉得好点吗?
吴老爷:像是好点了吧,就是忧闷在心,提不起精神来。
惠灵:还是病根没除呵。你什么都别想,静心养病。
吴老爷:能不想吗?过去的事,生意上的事,都不说了;就说眼下这事,真叫人担心呵!
惠灵:担心什么,躲不过的是雨,讲不过的是理,老宰相也要讲道理!
吴老爷:什么是理呀?古话说,民不和官斗。老宰相圣眷正隆,八面威风,你想赌口气争面子,他就不赌气不要面子了?
惠灵:(心烦意乱)好了,别说了。
吴老爷,不说事情就就没有了吗?唉,烦死了!闷死了!
奶娘走进内室,说:太太,六顺来了,在外面等着呐。
惠灵抚慰地拍拍丈夫,来到外间。
惠灵:六顺来了,请坐吧。
六顺:(关切地)吴老爷好点了吧?
惠灵苦笑着不知如何回答才好,含含糊糊地“喔”了一声。
六顺:(急忙转移话题)哦,吴太太,我是来给你报个信儿,老宰相的家书来了!
惠灵:(紧张地)你知道说些什么?
六顺:(兴奋地)知道,知道!总共四句话:千里书来只为墙……
内室。吴老爷坐起,侧耳凝听。
外间。
惠灵激动地自言自语:天呵,想不到竟会是这样呵……
吴老爷从内室摇摇晃晃地冲出。惠灵和奶娘大惊,急忙将他扶坐在椅子上。
惠灵:你不好好地歇着,出来做什么呀?
吴老爷:(推开惠灵,急切地问六顺)老宰相说的什么?再说一遍,你再说一遍!
惠灵:老宰相说:千里书来只为墙,让他三尺又何妨。万里长城今犹在,不见当年秦始皇——我都背下来了!
吴老爷神色凝重地仰靠在椅子上,两眼瞅着屋顶,嘴里念念有词。
惠灵:(惶恐不安地)老爷……
吴老爷突然“噌”地站起,伸手拽掉了头上的扎巾,一阵大笑,继而击掌赞叹:妙哉!快哉!(唱)
宰相家书人钦仰,
振聋发聩是良方!
患得患失日月苦,
愧对天地万年长。
卸下重担无坎坷,
心平气和即安康!吴老爷兴冲冲地欲走,惠灵等急忙将他拦住。
惠灵:你要去哪里呀?
吴老爷:去院墙那边看看!
惠灵:哎呀,你的身子骨还弱哪……
吴老爷:身子是弱些,可我这里(指胸口)却清爽得很、通畅得很呵!走,走!
惠灵无奈,扶着吴老爷走出。
两家相邻处。张德福领人测量画线。张家的仆人和工匠搬转运瓦忙成一片。工地两头又围拢着许多人,指指点点,说说笑笑,显得十分热闹。
菜园徐陪着玉娴和韩氏。他们在兴奋地说着什么。
惠灵扶着吴老爷走来。
玉娴看到了惠灵,惠灵也看到了玉娴,二人对视一霎,都想张嘴招呼却又都难为情地咬住了嘴唇。
菜园徐:(乐哈哈地像一尊笑菩萨)吴太太呀,二少奶奶一直在等着你哪!
一句话打破了僵局,玉娴快步上前,惠灵也急步迎上,两双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惠灵:(眼睛湿润)玉姐,委屈你了!
玉娴:(噙着泪花)说什么呀?你看,天开日出了!惠妹,快把你家的工匠叫过来吧,你想南扩一尺你就南扩一尺,你想南扩二尺也行哩,随你的心意!
惠灵:(不安地)玉姐,你们家这是……
玉娴:你看,正在动工哩!公公拍了板,婆母发了话,就以原来的空地中心为界,向里退让三尺。
吴老爷:(感佩至极,摇头晃脑地)老宰相器量弘深,姿度广大,汪汪哉不可测也!
惠灵:老爷,人家退让三尺,我们家——
吴老爷:(满脸灿烂)你当家,你说!
惠灵:(激动地)我说,我说,我们家也退让三尺!
众人闻声一惊,怔怔地望着惠灵。
惠灵:(发急地)你们不信?奶娘,快去叫工匠,吴家现在也动工!快呀!
菜园徐:(哈哈大笑)好啊!张家退让三尺,吴家也退让三尺,这里就是一条六尺巷!菜园子从此不走弯路,大家南来北往也方便了!
众人鼓掌叫好。
六顺:(高喊)喂喂!大家别只是看热闹呀,众人的事众人做,来呀,一齐动手,把这条六尺巷修直了,垫平了!众人又轰然叫好。
画外歌起:
六尺巷,六尺巷,
有容乃大谱华章。
莫道巷宽仅六尺,
春风夏雨永流芳。
人生心有六尺巷,
世路平顺更宽广!歌声中出现如下画面:
六顺将团扇分送玉娴和惠灵,二人相视而笑,亲密地依偎在一起。
工地上,众人不分彼此,或齐心协力打夯,或并肩平整路面……干的热火朝天。
还有许多人拿着工具,兴致勃勃地赶过来……
镜头渐渐幻化为当代桐城六尺巷。
巷内充满阳光,有悠闲散步的老人,有喁喁而语的恋人,有蹦蹦跳跳的孩子,有推车叫卖的小贩……总之,一派盛世祥和的景象。
---------剧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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