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安曲江新区田晨日用百货便利店移动版

川 剧 ． 高 腔《欲海狂潮》全本

 

根据（美）尤金.奥尼尔《榆树下的欲望》改编

 

徐棻

 

人　物：

 

蒲 兰 30 来岁，白老头之妻。

 

三 郎 30 来岁，白老头之子。

 

白老头 76岁，土老财。

 

欲 望 意念的拟人化形象。

 

茄子花 30 来岁，老板娘。

 

男贺客甲、乙 （兼公差甲、乙）。

 

女贺客甲、乙。

 

场 次：

 

第一场 躁动之间

 

第二场 喜怒之间

 

第三场 爱恨之间

 

第四场 进退之间

 

第五场 离合之间

 

第六场 血火之间

 

 

第一场 躁动之间

 

 

[在黑暗的混沌中，空灵而奇特的声响伴随着“欲望”的躁动．．．．．．

 

欲 望 （悠悠地）我是你的欲望．．．．．．我是你的欲望．．．．．．

 

帮 轻薄似流云，

 

狂暴如旋风．．．．．

 

欲　望 （轻声夹白）欲望．．．欲望．．．

 

帮 藏在你的灵魂里，

 

伏在你的心坎中．．．．．．

 

欲 望 （轻声夹白）欲望．．．欲望．．．

 

帮 我将你喜怒哀乐全操纵，

 

来无影，去无踪．．．．．．

 

[在欲望的身后冲出白老头、蒲兰、三郎、茄子花，亮相。

 

欲 望 人生在世，最重要的东西就是——

 

白老头 （紧接）钱财！我白老头一辈子盘算的就是钱财！如今我已积攒下不少钱财。可恨，我的两个儿子却跑出去再也不回来。害得我农忙时要雇工，花费了不少钱财！

 

欲 望 怪哪个？

 

白老头 怪老大、老二这两个东西吃不了苦！

 

欲 望 老三为啥没有跑？

 

白老头 他想独吞我的财产！我偏不让这个忤逆不孝的东西独吞我的财产！因此，我要趁着身强体壮，再讨一个老婆，再生一个儿子。

 

帮 快把女人接回来。

 

[白老头在帮腔声中，打着“哈哈”下。

 

[蒲兰上前。

 

蒲 兰 （唱） 寡妇门前是非多！

 

穷家小户更奈何。

 

三分姿色频招祸，

 

情急乱把——

 

帮 情急乱把终身托！

 

蒲 兰 （自语）我——只有嫁人了．．．．．．

 

欲 望 （轻声）嫁人，也不该嫁给白老头。

 

蒲 兰 不嫁他，就无人可嫁。

 

欲 望 （轻声）他已经七十六岁了！

 

蒲 兰 就因为他七十六岁了！他活不了多少年了！

 

欲 望 （轻声）既是如此，那就嫁。

 

蒲 兰 （横下心，叫）嫁！嫁！嫁！（疾步而去，下）

 

[茄子花寻找三郎，二人相遇。

 

茄子花 三郎，我到处找你。听说你那个爹．．．．．．

 

三 郎 （断喝）我没有爹！

 

茄子花 没有爹！那白老头是你啥？

 

三 郎 他是我肉中的刺，眼中的钉，催命的鬼，勾魂的精，一个不共戴天的——

 

（唱）大仇人！

 

茄子花 我晓得你恨他。（劝说）可是，不管你怎么恨他，他都是你的爹！

 

三 郎 （不耐地）少管我家的闲事！

 

茄子花 不是爱你，哪个管你家的闲事？（一顿）呃！你晓不晓得，你爹又要讨老婆了！

 

三 郎 （惊）啥？

 

茄子花 听说，他相中了一个三十来岁的女人。今天就要把那个女人接回来。这一下，你就有了一个新妈，也有了一个和你争夺财产的人！

 

三 郎 啊！（呆立）

 

茄子花 我看你咋个对付得了啊．．．．．．

 

三 郎 我晓得对付！（自语）想办法对付。

 

[三郎转身就走，疾下。茄子花叫着“三郎．．．．．．”追下。

 

欲 望 如果没有我——欲望，

 

帮 你将怎样生活？

 

欲 望 如果只有我——欲望，

 

帮 生活又是甚么，又是甚么．．．．．．

 

[欲望飘然而下。

 

第二场 喜怒之间

 

 

[白老头内叫：“走啊！”

 

帮 小车轮，向前滚．．．．．．

 

[帮腔中，白老头推小车，蒲兰坐车，二人上，亮相。

 

帮 二人同路不同心。

 

白老头 （唱）推小车，载回来一朵彩云，

 

推小车，送回去我的欢欣。

 

告别了，寂寞孤独的苦境，

 

拥有了，娇娇滴滴的美人。

 

蒲 兰 （唱）登小车，怀抱着一团乌云，

 

登小车，心儿上裹着寒冰。

 

服从了，乖蹇残忍的命运，

 

抛弃了，清白明净的纯真。

 

白老头 （唱）猛虎扑食，一动而定。

 

蒲 兰 （唱）狡兔避祸，三窟藏身。

 

白老头 （唱）直挺挺，是不动不摇的大树，

 

蒲 兰 （唱）弯弯绕，是又软又韧的长藤。

 

二　人 （唱）天地万物，各有禀性，

 

耕耘生活——

 

帮 各展其能。

 

白老头 （停车）到了。（指幕内）娘子，这就是我的家。大家都叫它白家院。

 

蒲 兰 白家院．．．．．（观望）

 

（念）院门内石板青砖，

 

屋脊后翠竹连天。（白）这，就是我的家．．．．．．

 

白老头 （警惕地）你的？是我的！

 

蒲 兰 （警惕地）啊？你的？

 

白老头 （忙缓和）哦，我们的！我们的！唉，人少房子多，格外显得空空荡荡、冷冷清清。一个家总要有个女人。

 

蒲 兰 是呀，一个女人总要有个家。

 

白老头 （看远处）噫，田里没人做活路。太阳才偏西，未必然就收工了？（叫）三郎！

 

[茄子花跑上。

 

茄子花 哎哟，新郎官儿把新娘子儿都接回来了哟。

 

白老头 茄子花！你咋个在这里？

 

茄子花 在这里等着看新娘子儿呀。

 

白老头 三郎呢？咋个田里没有人？

 

茄子花 三郎等着欢迎他的新妈，就提前收工了。（看蒲兰）哟！想必这就是新娘子儿！

 

（唱）这个新娘子儿真呀嘛真好看，

 

好像个妖精儿．．．．．好像个天仙儿下呀嘛下尘凡儿。（拉白老头到一边）

 

老夫、少妻，你老人家小心点儿，

 

要谨防乐极生悲——你少活几十年儿嘛，少活几十年儿！

 

白老头 你咒我？！（举拳）看我打不得你！（夸张地打过去）

 

[茄子花嘻笑着逃下。

 

白老头 （转向蒲兰）这个小寡妇在乡场上开茶馆，开得来没老没少、没规没矩的了。

 

蒲 兰 不关我的事。我要进去看看我的房子。

 

白老头 （不悦）房子的话，我劝你少说！

 

蒲 兰 （停步）我为啥要少说？

 

白老头 呃．．．．．．家里还有个三郎！

 

蒲 兰 （转身）有个三郎又怎样？我嫁到这个家，就是这家的女主人。管你三郎五郎，我逢人就要说：这是我的房子，我的房子．．．．．．

 

[传来三郎的叫声：“跑了！跑了！”三郎随声跑上。

 

白老头 啥子跑了？

 

三 郎 母牛！怀了崽崽的母牛，跑了！

 

白老头 没用的东西！咋让母牛跑了！？（将三郎推倒在地，转身跑下）

 

三 郎 （先坐在地上看，再爬起来追过去看，然后大笑）哈哈哈．．．．．．

 

[三郎笑够了转身抬头时，与蒲兰目光相遇，两人不觉直勾勾地盯着，一动不动。

 

蒲 兰 （片刻后，微笑着走近他）我猜，你是白三郎。我叫蒲兰。

 

三 郎 你是．．．．．．？

 

蒲 兰 我是，是．．．．．（飞快地）是你爹新娶的妻子。

 

三 郎 （一怔之后）不要脸！（背过身去）

 

蒲 兰 （浑身一颤，假装没有听见）你爹和我说起过你．．．．．

 

三 郎 哈哈！说起我！？（猛转身抄起双手，挑战地斜视对方）

 

蒲 兰 还没有进你家的大门，我就明白了，你恨你的爹。我也听说，你的两个哥哥受不了他的虐待，跑了。但是我不会站在他那一边，我不会帮他来欺负你。我只想．．．．．

 

三 郎 （一字字地）你只想得到这些田地、房产！（狠狠盯住她）

 

蒲 兰 我．．．．．．唉，三郎呀。

 

帮 心中莫起火，

 

恶语慢出唇。

 

蒲 兰 （唱）蒲兰来此地，

 

由命不由人。

 

只怨世路多险峻，

 

寡妇难以抗欺凌。

 

走投无路因穷困，

 

这时候，突然遇着你父亲．．．．．．

 

三 郎 （唱）他有钱，你有貌，

 

他买人，你卖身。

 

试问你——

 

又比娼妓强几分！？

 

蒲 兰 （念）话如剑，刺人心．．．．．．

 

帮 无言以对且吞声。

 

三 郎 你晓不晓得，他从前的两个妻子，都是被他活活地累死、气死、折磨死。

 

蒲 兰 唉。也怪她们——不会保护自己。

 

三 郎 呵，你有甚么本事保护自己？

 

蒲 兰 我呀，除了洗衣、做饭，别的活路，一概不干。我，是来享福的。我要好好活着，等着他．．．．．．

 

三 郎 我要把你的话说给他听。

 

蒲 兰 （一笑）他听你的？还是听我的？

 

三 郎 你记着：这些财产全是我妈留给我的！你休想把我的东西抢走！

 

蒲 兰 三郎，我嫁给老鬼总不能白嫁。我只想得到自己的那一份，我不会伤害你．．．．．（一边说，一边走近他）

 

三 郎 （注视着她，着魔似地软化，情感地）那就好．．．．．．那就好．．．．．

 

蒲　兰 （不觉握住他的手，柔情地）三郎你听我说．．．．．．

 

三 郎 （突然惊觉，甩开她的手，狂怒地）我恨你！（嚎叫）我——恨——你！（奔下）

 

蒲 兰 （目送，喃喃地）好一个逗人爱的白三郎．．．．．（望着三郎的去向）

 

　帮　　 沙漠里，

 

见清泉！

 

蒲 兰 （唱）意外的惊喜，令我陶醉，

 

心颤的感觉，让我晕眩。

 

帮 陶醉．．．．．．．晕眩．．．．．．

 

[帮腔中，蒲兰隐去。

 

 

第三场 爱恨之间

 

 

[白老头手舞足蹈地跑上。

 

白老头 （乐不可支）我的母牛要下崽崽了！看样子还是一胎两崽！大郎，二郎，老子不怕你们跑。你两个跑了，老子的母牛就下两个崽崽。一个顶你大郎，一个顶你二郎。它们比你两个还好，光吃草，不吃饭，又不穿衣服，又不讨婆娘，又不争财产。哈哈哈，两条牛崽崽！（向幕内）娘子！娘子！

 

[蒲兰的声音：“喊啥子？喊啥子？”

 

白老头 母牛要下崽崽了，我去牛棚里照看它，今晚上我就不回来睡了．．．．．

 

[蒲兰的声音：“晓得了，晓得了。” 白老头打着“哈哈”下。

 

[三郎荷锄，自外慢步归来。

 

帮 盼夕阳西坠，

 

恨夕阳落山。

 

三 郎 （唱）一心啊，想回庭院，

 

两脚啊，偏又螨跚。

 

似觉门内有妖魔，

 

又像门内有天仙。

 

胆儿怕，魂儿牵，

 

徬徬徨徨，徬徬徨徨在门边。（坐下，垂头）

 

[蒲兰张望着上。

 

帮 心不安，神不安，

 

坐立不安为哪般？

 

蒲 兰 （唱）一阵阵品着蜜糖，

 

一阵阵吞着黄连。

 

似觉得，幸运在向我招手，

 

又彷彿，灾难已降临身边。

 

忽悲啊忽喜，谁懂得我的苦辣酸甜？

 

是福吗是祸？谁知道甚么是我的明天？（见三郎，喜）

 

他回来了！（欲前又止）我不能见他！我不能见他！（转身走）

 

[欲望上，拦住蒲兰。

 

帮 情涌狂澜勿须挽，

 

相思债，该偿还。

 

[帮腔中，欲望鼓动蒲兰，蒲兰努力抗拒。最后，欲望用力推蒲兰一把，下。

 

蒲 兰 （被退到三郎身后）三郎，收了工为何不回家？

 

三 郎 （抬头，但不看她）有你在，我就不想回。

 

蒲 兰 有我在，你就不敢回。

 

三 郎 不敢？（站起）你以为我怕你？

 

蒲 兰 你就是怕我。因为．．．．．．你喜欢我。

 

三 郎 （大笑作掩）哈哈哈哈．．．．．（笑不下去）

 

蒲 兰 虽然你每天都在提醒自己：要戒备我，要仇恨我。可是，你偏偏还要喜欢我，偏偏还想得到我．．．．．．

 

三 郎 （狂叫）住口！我晓得你想勾引我，好吞掉我的财产。告诉你，我是一块硬骨头，你啃不动，也嚼不烂。（转身要走）

 

蒲 兰 （拉住他）你到哪里去？

 

三 郎 我，（故意气她）我去找茄子花。

 

蒲 兰 茄子花？就是那个开茶馆的老板娘？不许你去！

 

三 郎 怎么？吃醋啦？那就吃你的醋去！我宁可要茄子花，也不要你！（推开她，走）

 

蒲 兰 （大怒）哈哈！你以为我真地看上了你？

 

三 郎 （回身）不是看上了我，为甚么天天缠着我？

 

蒲 兰 我缠你？我缠你？就算我缠你，（边想边说）那，那也是因为，因为我，我要把这个家完全变成我的。就是你，也变成我的！

 

三 郎 我到茄子花那里去睡觉，看你怎么变！

 

蒲 兰 好哇。那就去找你的破鞋！

 

三 郎 破鞋也比你好。她不图谋我的财产！

 

蒲 兰 那你就滚！滚！

 

三 郎 （不动）这会儿，我还不想去。等到天黑了．．．．．

 

蒲　兰 我叫你爹砍死你！（拾起锄头，叫）老头子！

 

[三郎无奈地“呸”了一声，跑下。白老头上。

 

白老头 我才离开一会儿就闹翻天。怎么，又跟三郎吵架了？

 

蒲 兰 （扔下锄头）三郎不是个好东西。你怎么也不管教管教？

 

白老头 唉。管凶了，又怕他也跑了。要是他也跑了，就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蒲 兰 怎么只剩下你一个人？未必然我不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幸好我不是自己走来的，而是你用车子把我接来的！

 

白老头 娘子莫多心。我的心里，除了地里的庄稼、圈里的牲口，就只有娘子你了。

 

帮 娘子长得美，

 

赛过杨贵妃。

 

白老头 （唱）秋波一转我心醉，

 

樱口一笑我魂飞。

 

干枯的老年得安慰，

 

有了你，我气不馁，体不累，意不懒，心不灰。

 

盘算经营力充沛，

 

积粮攒钱逞雄威。

 

喜孜孜，我与娘子亲个嘴．．．．．．（被蒲兰用手指抵住伸去的嘴）

 

帮 你把财产留给谁？

 

白老头 （转不过弯）财产？

 

蒲 兰 财产！你说，你的财产由哪个继承？

 

白老头 继承？谁也休想得到我一分一厘的东西！

 

蒲 兰 可是，田地房产你带不进棺材！

 

白老头 那我就放一把火，烧了。烧它个精光！

 

蒲 兰 这就是我嫁给你的下场？（撒娇地哭）你这个没良心的．．．．．．

 

白老头 （连忙）娘子娘子，你晓得我心疼你，我不会那样对待你。这些财产，我还是要留点给你。

 

蒲 兰 留点？好多点？

 

白老头 （含糊）总有一点嘛。

 

蒲 兰 哼。总有一点！那么，其余的呢？

 

白老头 （支吾）其余的嘛，以后再说。

 

蒲 兰 留给三郎？

 

白老头 呃．．．．．．好歹，他是我的儿子。

 

蒲 兰 你的儿子．．．．．．（望着三郎的去处，旁白）你去找茄子花，看我怎么收拾你！（转身）你的儿子刚才．．．．．

 

白老头 刚才怎样？

 

蒲 兰 （随口而出）调戏他妈。

 

白老头 （茫然）调戏他妈？

 

蒲 兰 未必然我不是他妈？刚才你听到我们吵架，就是他在调戏我。我拿起锄头打他，他才跑了。

 

白老头 有这种事！（狂怒）这个混账东西！我，我．．．．．（拾起锄头）我砍死他！

 

蒲　兰 （大惊，抓住锄把）不！

 

白老头 闪开！

 

蒲 兰 （不放）不！不！不！

 

白老头 我杀了他！（将蒲兰摔倒在地，走）

 

蒲 兰 （大叫）我哄你的！

 

白老头 （猛停步，转身，盯着蒲兰）哄我的？

 

蒲 兰 哄你的！（起身）哎呀，随便说句话，你就气成这个样子。（故作轻松地）哄你的。

 

白老头 你，是不是怕我杀了他要吃官司，就故意说是哄我的？

 

蒲 兰 真是哄你的，因为我气他不过。刚才，他收工回来不进院子，说是见不得我。气得我和他吵了一架。想到你要把财产留给他，我就恨不得把他撵起走．．．．．．

 

白老头 （立刻）好。把他撵起走！（走）

 

蒲 兰 （拦住）要不得！把他撵起走了，人家要怪我这个后妈不贤惠．．．．．

 

白老头 （推开她）莫管那么多！（走）

 

蒲 兰　要不得！（拉住）他走了哪个帮你做活路？雇长工短工要多花好多钱，划不过！

 

白老头 是呀。杀了他要吃官司；撵走他，又要花钱雇人工。（坐下）唉。我挣下这份家业，本为传给儿子。哪晓得，三个儿子都和我不贴心。

 

蒲 兰 （到他身后，给他捶肩）我和你贴心嘛。

 

白老头 （韵白）唉！老婆再贴心，也非骨肉亲。一但我死去，老婆便嫁人。把我的钱财带到别人家，叫我怎甘心？

 

蒲 兰 （韵白）啊！做了你老婆，不算骨肉亲。一但你死去，我成穷苦人。你既然对我无情义，娶我安的甚么心？

 

白老头 （韵白）我娶你，为的就是生儿子。

 

蒲 兰 （韵白）非夸口，想生儿子就能生。

 

白老头 （韵白）那就与我生一个！

 

蒲 兰 （韵白）能生也不给你生！

 

白老头 （韵白）只要你能生儿子，你母子就是继承人！

 

蒲 兰 （韵白）啊！说此话，你可当真？

 

白老头 （韵白）若失言，雷打火焚！

 

蒲 兰 （韵白）一言为定！

 

白老头 （韵白）老天作证！

 

蒲 兰 （韵白）三击掌！

 

白老头 （韵白）如铁钉！

 

蒲 兰 （韵白）钉牢！

 

白老头 （韵白）钉深！

 

蒲 兰 （韵白）求老天保佑——如意称心！（推白老头上前，转身退下）

 

白老头 （跪，举手向天，高呼）菩——萨！

 

（唱）日月呀，日月中天挂，

 

鬼神呀，鬼神当明察。

 

应见我热汗抛洒，

 

白了头发。

 

苦熬了七十六个冬夏，

 

怎舍得钱归孽障、粮喂乌鸦？

 

请赐我贴心的儿子，

 

恳求你呀，慈悲的菩萨。（叩头）

白老头 （忽想起）母牛，母牛要下崽崽了！（跳起来）崽崽，崽崽．．．．．．（跑下）

 

 

第四场 进退之间

 

[欲望幽幽地过场后，蒲兰懒懒地上。

 

帮 月淡淡，夜深深，

 

意惶惶，步沉沉。

 

蒲 兰 （唱）朦胧疏星忽闪闪，

 

时明时暗像我心。

 

大院一切皆平静，

 

为何神志总不宁？

 

听吱吱秋虫，忽阵阵寒噤，

 

可恼这寂寂寥寥、空空荡荡、萧萧索索、冷冷清清。（进屋，闭门落座）

 

[三郎轻轻走来。

 

帮 孤独的身影，

 

踟蹰地潜行。

 

三 郎 （唱）夜色里混混沌沌，

 

模糊了假假真真。

 

树影团团，遮掩我满面羞窘，

 

清风飒飒，隐蔽我过院穿庭。

 

别家女，再不能将我吸引，

 

才懂得，除却巫山不是云。（入室，闭门，坐下）

 

[鼓打三更。二人倾听。

 

帮 更漏又传声，又传声，

 

磋砣了多少良辰。

 

三 郎 （猛站起，向隔壁大声叹息）唉——

 

蒲 兰 （唱）长叹声，传音讯，

 

他拂去假意露真情。（望着隔壁，大声叹息）唉——

 

三 郎 （唱）长叹声，传音讯，

 

我又是喜悦又是惊。

 

[二人转望隔在其间的“墙壁”，步步走近，扑到“墙壁”上，手掌相抵，抚“墙”。

 

蒲、三 （同唱）手抚墙壁浑身震，

 

指尖儿感到了他的温存。

 

一壁遮视线，

 

隔墙难隔心。

 

寻觅三十载，

 

才识意中人。

 

销魂魄，荡心旌，

 

恨不得穿墙而过诉衷情．．．．．．

 

[二人在想象中穿过墙壁相见，同叫：“三郎（蒲兰）！”

 

蒲 兰 （唱）三郎啊，我日落想你到日出，

 

三 郎 （唱）蒲兰啊，我黎明想你到黄昏。

 

蒲 兰 （唱）三郎啊，我想你饮食不知味，

 

三 郎 （唱）蒲兰啊，我想你坐卧不安宁。

 

蒲 兰 （唱）从今后，相亲相爱如鱼水，

 

三 郎 （唱）我与你，白头厮守永不分。

 

[二人拥抱。欲望突现。

 

欲 望 （念）怎不问一问，财产归何人？！

 

[二人猛推开对方，各回原处。欲望隐。

 

三 郎 （唱） 冷汗沁，

 

蒲 兰 （唱） 神志清。

 

三 郎 （唱） 且喜方才是幻境，

 

蒲 兰 （唱） 缠绵相拥不是真。

 

三 郎 （唱） 小心她阴谋得逞，

 

蒲 兰 （唱） 切不要惹火烧身。

 

三、蒲 （同唱）漫天迷雾驱不尽，

 

我和她（他）无形的壁垒中间横。

 

[二人徘徊。欲望出现。

 

欲 望 （念） 沙，沙，沙——

 

蒲、三 （同唱）是他（她）的脚步响，

 

欲 望 （念） 怦，怦，怦怦——

 

蒲、三 （同唱）是我的心跳声。

 

欲 望 （念） 沙，沙，沙——

 

蒲、三 （同唱）煽旺了情的烈火，

 

欲 望 （念） 怦，怦，怦怦——

 

蒲、三 （同唱）撞开了爱的闸门。

 

蒲 兰 （唱） 大院多寂静（欲望夹白：多寂静），

 

三 郎 （唱） 只有我二人（欲望夹白：你二人）。

 

蒲、兰 （同唱）机缘天所赐，

 

错过难再寻。

 

又何必，扭扭捏捏、躲躲闪闪，

 

辜负了，日日夜夜、晨晨昏昏。

 

[二人冲到门边，猛又停止。

 

蒲、三 慢着！慢——着．．．．．．（后退）

 

三 郎 （念）他毕竟是生父，

 

蒲 兰 （念）他毕竟是夫君。

 

蒲、三 （同念）他是那——

 

（同唱）推不倒的墙，打不开的门！

 

[二人颓然落座。欲望戴老妇面具出现。

 

欲 望 看看我是谁．．．．．看看我是谁．．．．．

 

蒲、三 （缓缓抬头，梦呓般）你——是——谁？

 

欲 望 我是这里的女主人。

 

三 郎 你是我的母亲．．．．．

 

蒲 兰 你是他的前妻．．．．．

 

[欲望飘动着，蒲兰和三郎也飘动着。

 

欲 望 他把我累死、气死、折磨死，为了霸占我的财产．．．．．

 

三 郎 他把我不当儿子当长工，想夺去你留给我的财产．．．．．．

 

蒲 兰 我做了他的老婆，竟得不到我应得的财产．．．．．

 

欲 望　我恨他．．．．．

 

三 郎　我恨他．．．．．

 

蒲 兰　我恨他．．．．．

 

蒲、三 （走向欲望，同白）我该怎么办哪？我该怎么办哪？

 

欲 望 （韵白）不要像我，软弱无能。折磨受尽，痛苦一生。去和不公的命运抗争。和命运抗争．．．．抗争．．．．．抗争．．．．．（飘下）

 

帮 抗——争！　

 

蒲 兰 （唱） 他是我冻卧冰雪的炭火，

 

三 郎 （唱） 她是我夜行路上的明灯。

 

蒲 兰 （唱） 他是我溺水得救的大树，

 

三 郎 （唱） 她是我落井求生的长绳。

 

蒲、三 （同唱）他是我唯一的依靠、唯一的快乐、唯一的希望——

 

没有他我怎样生存！？

 

帮 快开门！快开门！快开门！

 

[帮腔中，二人奔去开门。

 

蒲、三 （二人面对，刹那的停顿后，同叫）三郎（蒲兰）！

 

[他们扑向对方，三郎抱起蒲兰，像疾风般旋转而去，下。

 

第五场　　离合之间

 

 

［幕后响起喜乐声与欢笑声。邻妇甲、乙与老汉甲、乙嘻笑着上。

 

四 人 （唱）吃喜酒，庆三朝，

 

蒲兰生下小狼羔。

 

邻 妇 （唱）父是爷爷兄是父，

 

乡邻们，笑掉了牙齿笑弯了腰。

 

老　汉 （唱）白老头头上戴绿帽，

 

大家的心里乐陶陶。

 

邻 妇 （唱）喝喜酒，看热闹，

 

老　汉 （唱）看他们：夫妻、父子、爷孙、兄弟，一团糟。

 

四 人 （唱）哎呀，一呀嘛一团糟。

 

[白老头喜洋洋拱手上。与四人说笑。

 

白老头 诸位，我家娘子给我生了个胖儿子，请诸位来喝杯喜酒。

 

老 汉 老哥还能生儿子，老当益壮啊。

 

白老头 不是吹牛，（拍胸）哥子我七十六岁生儿子，是要算老当益壮啊。

 

邻 妇 （玩笑式）儿子，是不是你的哟！

 

白老头 儿子不是我的？未必然是你们家老头儿的？嘻嘻嘻。你看你们家老头儿，这个身上干筋筋，这个脸上黄卡卡，都是一副痨病鬼的模样。我就是拿钱悬赏给他两个，他两个也生不出儿子！开玩笑。开玩笑。走，喝酒，喝酒．．．．．．（招呼众人下）

 

[茄子花上。

 

茄子花 （唱）吃喜酒，庆三朝，

 

妒火在我腹中烧。

 

我爱三郎魂颠倒，

 

谁知他，一年都不来把门敲。

 

只恨蒲兰卖妖娆，

 

他鬼迷心窍把我抛。

 

吃喜酒把三郎找，

 

找着他，说个子丑寅卯重新渡鹊桥，

 

哎呀，重新渡鹊桥。

 

[三郎背身向内拱手退出，口里说着：“诸位慢慢吃，慢慢吃．．．．．．”

 

[茄子花一见惊喜，轻轻上前拉起三郎的后衣襟，拉得三郎连连后退。

 

三 郎 （叫着）哎哎哎．．．．．．（挣开，见是茄子花，不悦）拉拉扯扯做啥子！

 

茄子花 哟！我是来给你道喜的哟。恭喜你得了一个——（故意让他紧张）

 

帮 弟．．．．．弟．．．．．

 

三 郎 （松了一口气）是该道喜。

 

茄子花 你这个．．．．弟——弟呀，没有一处不像你。眉毛、眼睛、鼻子、嘴巴、脸盘子都和你长得一模一样。大家都说他．．．．．

 

三 郎 （紧张）说啥？

 

茄子花 （吟诵）说他长大了，会跟你一样漂亮，也跟你一样，会勾引女人．．．

 

三 郎 莫乱说！（走）

 

茄子花 （拦住他）三郎，你好久请人家吃喜酒呢？

 

三 郎 （斜视她）请人家吃喜酒？

 

茄子花 三郎！你晓得我对你是一片真心，我自己又有财产．．．．．．

 

三　郎 这件事，你想都不要想！（挣开，转身自去）

 

茄子花 （大叫）你想一辈子陪着你那个后妈？

 

三 郎 （猛停步回头）她是我的——妈，我是要陪她一辈子！

 

茄子花 可惜，现在而今，从今往后，她．．．．．不需要你陪了！

 

三 郎 （不顾一切地）为啥不需要我陪？

 

茄子花 人家有儿子了！你爹说过，只要她生个儿子，就把田地、房产全部留给她和她的儿子！她为啥还要你？要你和她争夺财产吗咋个？！

 

三 郎 （怒斥）你胡说！

 

茄子花 不信就去问你爹！你爹把文书都写好了，今天，乡约地保都来当证人！

 

三 郎 （咆哮）滚！你给我滚！

 

茄子花 （怒骂）傻瓜！你以为你那个后妈硬是爱你？她是要你帮她生个儿子，好霸占你的财产！老娘看你给她当牛当马当长工！你这个背时的傻瓜．．．．．．

 

三 郎 滚！滚！

 

[三郎要打茄子花，茄子花叫骂着跑下。三郎追下。

 

[少顷，蒲兰抱婴儿上。

 

蒲 兰 （四处张望，轻声呼唤）三郎，三郎．．．．．．

 

帮 美滋滋，美滋滋——

 

蒲 兰 （唱）荒滩变仙岛。

 

帮 喜洋洋，喜洋洋——

 

蒲 兰 （唱）地狱变天堂。

 

只要能与我的三郎长相伴，

 

我不怕一头撞倒铁壁铜墙。

 

有了儿子，多了个愿望，

 

愿我的小乖乖——长得聪明漂亮又健康，

 

帮 像你的爸爸白三郎。

 

[白老头微醉地端着碗上。

 

白老头 娘子，我到处找你。你怎么在这里？

 

蒲 兰 我抱娃娃出来见见天日。

 

白老头 娘子，你给我生了儿子，我敬你一碗酒。

 

蒲 兰 （接过酒碗）哪有月母子喝酒？（将酒泼在地上）我看你是醉了。（下）

 

白老头 我没有醉，没有醉．．．．．嘿嘿，她还不晓得我的酒量。再喝半坛子，我也不得醉。姓白的没有老，我要活一百二十岁！我还要生个儿子！哈哈哈。

 

[三郎阴沉沉地上。

 

白老头 （转身看见）这半天你跑到哪里去了？也不来帮忙。

 

三 郎 你得儿子，要我帮啥子忙？

 

白老头 好。你不帮老子的忙，总该帮自己的忙。今天有几桌女客，你该去跟她们喝喝酒，摆摆龙门阵，挑一个合适的成亲。

 

三 郎 为甚么我要成亲？

 

白老头 你若成亲，就可以得到一些陪嫁。

 

三 郎 就像你和我妈成亲那样，图谋她的财产？

 

白老头 放屁！这些财产都是我辛辛苦苦挣来的！

 

三 郎 好嘛。你会挣。我也会挣。

 

白老头 你会挣？你挣的在哪里？

 

三 郎 （跺脚）就在这里！

 

白老头 想独吞我的财产？你娃娃做梦！（掏出文书）

 

帮 契约文书已写定，

 

乡约地保为证人。

 

白老头 （唱）白家田产与房产，

 

由她母子来继承。那时候——

 

田间，没有你土一寸，

 

仓内，没有你米一升。

 

院里，没有你一间房，

 

柜中，没有你一两银。

 

你勤作苦做能温饱，

 

要不然——

 

帮 饿死沟渠喂老鹰。

 

三 郎 （又惊又怒）你，你你你为何这样对我！？

 

白老头 因为你忤逆不孝，竟敢调戏你的妈！

 

三 郎 哪个说的？

 

白老头 你妈亲口对我说的！那一回，就在院子门口，你调戏她，她拿起锄头打你才把你赶走。当时老子就要杀了你，她怕我吃官司，硬把老子拦倒。老子要撵你走，她又说，你走了要花钱雇长工。她还说，她要跟我生个儿子，免得这些财产，都落到你这个畜牲的手中．．．．．．

 

三 郎 （再也听不下去了，怒号）我杀了她！

 

白老头 （一把抓住）你敢！

 

三 郎 （疯狂地）我杀了她！

 

[二人扭打。白老头将三郎打倒在地。

 

白老头 （轻视地拍拍手）哼！你杀了她？小心我杀了你！（下）

 

[少顷，蒲兰轻轻叫着“三郎”，寻觅着上。见三郎，大惊，奔过去扶起他。

 

蒲 兰 三郎，三郎，你怎么了？你怎么了？

 

三 郎 （迷迷糊糊地）你是——谁？

 

蒲 兰 我是蒲兰。你怎么不认得我了？

 

三 郎 我．．．．认得．．．．．你．．．．．（笑，猛然一掌打去）

 

[二人身段造型。

 

三 郎 （唱）你有那，吐不尽的甜言蜜语，

 

你有那，蛊惑人的一笑一颦。

 

酥胸里藏着刀剑的锋刃，

 

朱唇上涂着罂粟的毒津。

 

纤纤素手，撕碎我编织的美梦，

 

皎皎玉体，撞塌我警惕的长城。

 

老天啊，

 

快将这假情假爱的孽妖历鬼，

 

抛进那火海刀山永不超生，永不超生！

 

蒲 兰 三郎，你怎么了？我没有做甚么对不起你的事呀。

 

三 郎 你跟我睡觉，只是为了生一个儿子，好夺去我的财产！

 

蒲 兰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三 郎 他已经写下契约文书，不给我一砖一瓦一草一木。把全部财产给了你和你的儿子！

 

蒲 兰 （懵了）他为甚么这样做？

 

三　郎 是你要他这样做！你想要财产也不该这样欺骗我。不该这样欺骗我！

 

蒲 兰 我没有欺骗你！三郎，我没有！没有！

 

三 郎 你对他说我调戏你！你不让他赶我走，是舍不得花钱雇长工！有没有这个事？！你说呀！你讲呀！

 

蒲 兰 我．．．．．．（感到分辩不清了）

 

帮 百口难辩！

 

悔不该一时怒起胡乱言。

 

三 郎 你没有话说了？！告诉你，我要报复！我要把儿子的真相告诉老头子，让他把你赶到大街上去要饭。我要饿死你和你的儿子！

 

蒲 兰 （乞求地）他也是你的儿子．．．．．．

 

三 郎 他不是我的儿子！他生下来是为了实现你的阴谋，夺走我的财产！我巴不得没有生下他！我巴不得他死！（走）

 

蒲 兰 （痛呼）三郎！（膝行而前，拉其衣，声泪俱下）你要相信我！相信我是真心对你，我是真心对你呀．．．．．．

 

三 郎 事到如今，我还能相信你是真心吗？

 

蒲 兰 假如，假如我能够证明我是真心对你，你就像从前一样对我好，是不是？

 

三 郎 可是，你证明不了。你不是神仙，不能把儿子收回肚子里。你证明不了。你证明不了．．．．．．（摔开她，走）

 

蒲 兰 （哭叫）三郎，你要到哪里去？

 

三 郎 我要到一辈子也见不着你的地方！（奔下）

 

蒲 兰 （爬着追去，喊着）三郎！三郎．．．．．．

 

帮 天塌地陷，天塌地陷，

 

一刹那坠落深渊！

 

蒲 兰 （唱）软绵绵，脚下踩不着地，

 

黑沉沉，头上望不见天。

 

急煎煎，困在网罗里，

 

迷朦朦，悬在云雾间。

 

眼睁睁，旧恨新仇理还乱，

 

痛煞煞，飞灾横祸到眼前．．．．．．

 

怎舍得，我的天堂又成地狱，

 

怎舍得，我的仙岛变作荒滩。

 

狂风啊，恳求你将他的疑云驱散，

 

暴雨啊，恳求你洗尽我不白之冤。

 

闪电啊，快将那契约文书烧成灰烬一片，

 

霹雳啊，快击碎飞短流长的瞎猜妄谈。

 

我的真情不掺虚假半点，

 

老天啊，

 

你剖开我的胸膛——让他看我的心肝！

 

帮 让他看我的心肝．．．．．．

 

[帮腔中，蒲兰摇摇晃晃走下。

 

 

第六场 血火之间

 

 

[婴啼。

 

[三郎夹着包袱从里面出来，注意到哭声，扭头狠狠盯着摇篮，转身自去。走几步，他还是忍不住停下，跑到摇篮边，放下包袱，摇着摇篮，慈爱地注视着婴儿。婴儿止啼。

 

三 郎 （喜悦地）我摇你，你就不哭了。你这个机灵的小东西。你知道是爹在摇你，爹心疼你、喜欢你，我的小乖乖．．．．．（去亲他，猛然抬头）不！在这个屋檐下，有了你，就没有我。（后退）我不能让这个小东西哭软了心肠。我要把我妈埋藏在地下的钱挖出来作路费，走到看不见人的地方。（奔下）

 

[少顷，蒲兰脚步沉重，失魂落魄地走来。

 

[婴儿啼。

 

帮 我的儿哪．．．．．．

 

[蒲兰惊觉，奔向摇篮边。

 

蒲 兰 （唱）儿子的脸像花瓣，

 

散着香，发着甜。

 

妈妈的心如碎片，

 

火在煮，油在煎。

 

你本是我酿造的蜜酒，

 

却变成我栽种的黄连。

 

你本是我欢乐的佐证，

 

却变成我灾难的根源。

 

我爱你父亲，也爱你，

 

深深的爱呀，深深的爱竟难两全。（发现三郎的包袱，拿起）

 

他的包袱！他不能走！他不能走！

 

[蒲兰四下探望，见椅子，忙把包袱放在椅上，自己坐到包袱上，愣着。

 

[舞台某处出现弱光，隐隐可见三郎。

 

三 郎 事到如今，我还能相信你是真心吗？！

 

蒲 兰 假如我能够证明，我是真心对你．．．．．．

 

三 郎 你证明不了。你不是神仙，不能把儿子收回肚子里。你证明不了，证明不了．．．．．．（隐去）

 

蒲 兰 （猛站起）我能证明！我能证明！

 

[欲望冲上。

 

欲 望 杀——死——他．．．．．．

 

蒲 兰 啊！

 

[蒲兰抗拒那可怕的想法。欲望却在一边催逼。蒲兰陷于苦苦的挣扎中。

 

欲 望 （念） 搬掉这爱的羁跘，

 

抛弃这爱的腐脔。

 

消除猜疑的迷乱，

 

扫尽流言的祸端。

 

杀死他杀死他杀死他杀死他——

 

杀死在摇篮！

 

[在欲望的喊叫中，蒲兰向摇篮奔去（欲望隐）。

 

[蒲兰抱起婴儿，高举欲摔。婴啼。

 

帮 使不得！

 

[蒲兰把婴儿丢回摇篮，惊骇地滑到地上。

 

[舞台某处另一片弱光中，隐隐出现三郎。

 

三 郎 我要饿死你和你的儿子！

 

蒲 兰 （抬头乞求）他也是你的儿子．．．．．．

 

三 郎 他不是我的儿子！我巴不得没有生下他！我巴不得他死！我巴不得他死！（隐去）

 

欲 望 （突现，狂呼）他要他死！他要他死．．．．．．

 

[蒲兰跳起来，紧紧盯着摇篮。

 

[在欲望的叫声中，蒲兰顺手从椅上抓起包袱，高举，蒲兰浑身颤抖。

 

[欲望喊叫着去到蒲兰身后，“变脸”，手把着蒲兰的手，将包袱按到婴儿头上。

 

[婴儿啼。啼声渐弱渐停。欲望隐去。蒲兰昏沉沉伏在摇篮边。

 

[死一样的沉寂。

 

[少顷，三郎上。见蒲兰，冷笑。他走近摇篮，拿起包袱走开。

 

三 郎 （似乎在期待甚么，走了几步，竟忍不住停下）白太太！

 

[蒲兰没有反应。

 

三 郎 （觉得奇怪，上前一步，大声）白太太！

 

蒲 兰 （抬头，木然地）啊？

 

三 郎 白太太，祝你大富大贵一千年。白家院的傻瓜长工，就此告辞了。

 

蒲 兰 （猛清醒过来）你不能走！（跌跌撞撞去抓住他）三郎，我已经证明了，已经证明了．．．．．．

 

三 郎 （不解）你证明了甚么？

 

蒲 兰 现在，没有人可以从你手里夺走财产．．．．．也没有人可以从我身边．．．．．夺走你．．．．．没有了．．．．．再也没有了．．．．．

 

三 郎 （有点惊慌）你，你做了甚么？

 

蒲 兰 （怪笑）我，我把他．．．．．弄死了．．．．．

 

三　郎 （努力去理解）你把他．．．．．弄死了？

 

蒲 兰 （怪笑）弄——死——了．．．．．．

 

三 郎 （放开蒲兰，先是惊恐，后是痛快）该！这个老混蛋！他罪有应得！他死有余辜！

 

（把包袱丢掉）快，我们赶快做些手脚，让别人看来，像是他喝得烂醉的时候把自己弄死了。我们可以证明，他因为得了儿子而喝得太多．．．．．．

 

蒲 兰 （猛醒，大悔，狂叫）天哪！（抓住三郎猛摇）你为甚么早不跟我说？！为甚么不叫我弄死那个老头子？你为甚么不叫我弄死老头子？

 

三 郎 （诧异）你，你弄死了．．．．．谁？

 

蒲 兰 （撕心裂肺地）我们的．．．．．．儿——子！

 

三 郎 （如五雷轰顶，慢慢瘫在地上）老天爷呀．．．．．．（膝行向前，扑到摇篮边，大恸）我的儿呀．．．．．．（忽又跳起，抓住蒲兰）你为甚么？为甚么？！

 

蒲 兰 你说，你巴不得他死．．．．．

 

三　郎 （猛推倒蒲兰）我怎么会说这种话？！他是我的心肝宝贝！我宁可砍下自己的头，也舍不得伤他一根毫毛．．．．．．

 

蒲 兰 （惊慌失措）三郎，我是要证明．．．．．．

 

三 郎 （根本不听她说话，只顾咆哮）你是毒蛇！天底下没有比你更贪婪、更凶狠的女人！我要报官，告你杀了我的儿子。我要让官府把你抓去问罪，斩首示众，万剐凌迟！（奔下）

 

蒲 兰 （挣扎站起，追叫）三郎！三郎．．．．．．（知道一切都无可挽回了，霎时万念俱灰）

 

[白老头上。

 

白老头 娘子，你怎么还不睡？快去睡一会。不然，儿子醒来，你又睡不好了。

 

蒲 兰 （冷冷地）他再也不会醒来了。

 

白老头 （莫名其妙）再也不会？

 

蒲 兰 他死了。

 

白老头 （走向蒲兰）你喝醉了？还是病了？（以手试其额）

 

蒲 兰 （猛力打开他的手，疯狂地）告诉你，我把他弄死了。弄死了！

 

白老头 （愣了片刻，忙去到摇篮边，伸手去摸，立刻惊恐而悲哀）啊，我的儿子．．．．．．

 

蒲 兰 （怒号）他不是你的儿子！你以为我真地会跟你生儿子？我恨你！我恨你！我要是有见识，就该杀了你，而不是他——我和三郎的儿子．．．．．．

 

白老头 （呆了片刻）原来．．．．．这样．．．．．．难怪，自从母牛下了崽崽，你一直不让我挨你，说是已经怀孕了．．．．．（突然咆哮）你欺骗我！我杀了你！（拔出匕首，抓住蒲兰，见蒲兰冷冷的目光，他又呆住。少顷，他扔下匕首，推开蒲兰）杀了你要吃官司，那才划不着。我要去报官。（欲走）

 

蒲 兰 用不着。三郎已经去了。

 

白老头 他去了？（想想，取出契约）看，这是把财产留与你和他（指摇篮）的契约文书。现在，你总不会要它了。（边说边撕成碎片）我用一顶绿帽子换回来全部财产，值得。哈哈！值得！（他边撕边走边哭声大笑）值得．．．．．值得．．．（下）

 

[蒲兰凄然四顾。

 

帮 撞倒了铁壁铜墙抬头看，

 

只看见白茫茫一片云烟．．．．．．

 

[帮腔中，蒲兰看了看摇篮里的婴儿，再看看三郎的去处。她慢慢拾起匕首，刺向自己的胸膛，倒下。

 

[三郎的呼声从远处传来：“蒲兰．．．．．．”

 

帮 凉风啊，凉风吹醒痴狂汉．．．．．

 

[三郎的呼声在近处传来：“蒲兰．．．．．．”

 

[三郎奔上。

 

三 郎 （唱）舍得下性命舍不下你呀——我的蒲兰。

 

都怪我真假不辨，

 

逼得你杀子伤天。

 

我该受那千刀万剐，

 

怎让你把罪责承担？！

 

帮 啊．．．．．．

 

三 郎 （在帮腔中夹白）蒲兰，我们一起逃走，一起逃走．．．（寻找，发现蒲兰，忙将她抱在怀中）蒲兰！（发现蒲兰已死）蒲兰哪．．．

 

帮 霎时间阴阳隔断，

 

只觉得——

 

三 郎 （唱）裂肺摧肝！

 

帮 裂肺摧肝！裂肺摧肝！裂肺摧肝！

 

[三郎抚尸痛哭。

 

[公差甲、乙与白老头分上。他们没注意到三郎和蒲兰。

 

公 差 （叫着）罪犯在哪里？罪犯在哪里？（见白老头）你的女人呢？

 

白老头 （不知怎样说）不，不．．．．．

 

公 差 （转身见三郎）三郎，凶手在哪里？

 

三 郎 （慢慢放下蒲兰）在．．．．这．．．．里．．．．

 

差 甲 （走过去）哎呀，死了！

 

白老头 （急趋前）死了？！

 

差 乙 那，我们抓哪个？

 

三 郎 抓我！（猛站起）抓我！是我杀了他们母子二人。我是凶手，我是凶手．．．．．

 

差　甲 （提醒）莫乱说！

 

差 乙 杀人要偿命！

 

三 郎 （突然安静下来）我偿命。我偿命。（拾起匕首，猛刺胸膛）

 

[二公差大惊，跑下。

 

白老头 （抢前扶住他，叫）三郎！你为甚么要这样？你为甚么要这样？

 

三 郎 我——偿命！（推开他，拔出匕首，又刺一下）

 

白老头 （哀叫）三郎！你不要死！你不要死呀！三郎．．．．．．

 

[三郎踉跄着倒下，死去。

 

白老头 （痛呼）我的儿哪．．．．．．（抚尸哭号）你为何要死．．．．．．为何要死呀．．．．．（抬头四顾）没有了．．．．．．甚么都没有了．．．．．只有，财产．．．．．．可是，财产带不进棺材，我要财产做甚么．．．．．（想起）我说过，我要把它们烧个精光。对，烧光！（他发狂般奔下，举火跑出，向观众）你们看着，谁也休想得到我一分一厘的东西。（他四处放火，叫着）烧呀！烧呀．．．．．．

 

[四处火起。白老头扔去火把。见摇篮，他把摇篮推入火中。见椅子，把椅子扔进火中。他看着越烧越大的火，拍手大笑。

 

[欲望忽然冲出，直指白老头。

 

欲 望 你这个疯子！你这个傻瓜！你要活一百二十岁，你可以再讨一个老婆，再生一个儿子。你为甚么烧掉财产？！为甚么烧掉财产？！

 

白老头 啊！（抱头跪下，捶胸嚎啕）我该死！我该死．．．．．．

 

欲 望 快抢救你的财产！抢救你的财产！

 

白老头 抢救财产！财产！财产！

 

[白老头在欲望的喊叫中，朝欲望指示的方向，在火中奔进奔出。

 

[火光冲天。白老头身上着火，面色成灰，倒地而死。

 

[火光渐息。台上复归黑暗，一如幕启之时。

 

[片刻，欲望出现，又开始躁动．．．．．．

 

欲　望 （轻轻地念）如过没有我——欲望．．．．．

 

帮 　　 你将怎样生活？

 

欲 望 （轻轻地念）如果只有我——欲望．．．．

 

帮 　　 生活又是甚么？

 

欲 望 （在帮腔声中，发出悠悠的声音）我是你的欲望．．．．．我是你的欲望．．．．．．欲望，欲望，欲望．．．．．．

 

 

——剧 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