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剧《生死场》全本剧本
时间:2023-01-30 21:49 来源:转载 作者:田沁鑫 点击:次
话剧《生死场》剧本
田沁鑫根据萧红同名小说改编
主创人员
出品人：赵有亮
艺术总监：杨宗镜
监制：王晓鹰
制作人：李东
编剧：田沁鑫
导演：田沁鑫
舞美设计：薛殿杰
灯光设计：周正平(特邀)
剧情简介
九一八”事变前后，东北一个偏僻的村庄。农民赵三不堪忍受地主的压迫，决意杀死地主，却不慎错杀小偷，被抓进大狱。地主拿钱赎了赵三。从此，赵三不再说杀地主。
农民二里半的儿子成业看上了赵三家闺女金枝，二里半提亲遭拒。此时，日本鬼子进了村，二里半觉得要是“亲善”的兵住进家，村人就不会看不起他了，便热情招呼日本兵吃喝。饭饱之后，日本兵强奸并杀死他的婆子。
全村率先抗日的是地主二爷，遭日军枪杀。成业携金枝私奔，不幸被抓兵，却懂得了不少抗日的道理，回村宣传，村人并不响应。愤怒中，成业杀了日本兵，惹怒日军，村人遭到杀戮。当死亡不能把握时，村民渐渐觉醒，最终全村抗日。落后的二里半，也告别了他唯一的财产——一只山羊，最后一个加入抗日的行列导演田沁鑫将《生死场》搬上舞台，光与影的组合，不同的艺术手法的诠释，创造出了许多撼动人心的时刻。全局的舞美设计，充满空灵、虚拟的色彩，舞台上的东西少到几乎无的境界，及其简练，一个四方的大坑便是菜窖；一条长椅便象征着监狱；一张圆凳便把观众带到富裕的地主庭院；两条下垂的绳索吊起女演员的腿，预示着艰难的生产过程。假定性的空间安排让观众按照自我经验想象和构建审美的艺术空间，这舞台变显示出了真实的含蓄和空灵。
话剧《生死场》展示出了散文化和多场次的结构，故事本身并没有中心人物和中心事件，只是若干的场景的缀合，导演采用“蒙太奇”的手法将这些场景组合到一起，每一场都是围绕生与死来进行，由场景转换来换结构。
话剧《生死场》全本剧本
人物
赵 三：黑龙江某偏僻农村村民，四十几岁。王婆丈夫，金枝父亲。
王 婆：黑龙江某偏僻农村村民，四十几岁。赵三之妻，金枝母亲。
金 枝：赵三与王婆之女。十八、九岁。
二里半：黑龙江某偏僻农村村民，四十几岁。罗圈儿腿。
麻 婆：黑龙江某偏僻农村村民，四十几岁。二里半之妻，成业之母。样子蠢气。
成 业：二里半与麻婆之子，二十出头的壮小伙子。
菱芝嫂：村民，三十岁左右。
五姑姑：村民，五十岁左右。
月英：村民，二十岁左右。
二 爷：地主，五十岁左右。
翻译官：三十岁左右。
警所官 员：四十岁左右。
四个男村民、两个日本兵、某妇人。
时 间：一九三一年“九?一八”事变前后。
地 点：黑龙江哈尔滨附近一个偏僻村庄。
（序）
【舞台后区，纷纷扬扬的雪花飘散，风声隐隐呼啸。
【四个农民装束的男人聚拢在火盆边取暖。
【他们姿势迥异，神情麻木。
男 1：真冷，这天儿。
男 2：好风，刀子似的。
男 3：井封了，水缸裂了。
男 4：雪把房子也封了，门推不动。
【男3的脚被火烫灼，“哎哟”叫着。
【众男漠然地望了他一眼，继续烤火。
【一束清冷的月光照亮一位跪卧地上的俊俏妇人。
【妇人紧了紧衣裳，可怜巴巴地望着烤火的男人。
妇 人：哥……
【男1望了她一眼，没搭理。
妇 人：（无助地）肚子越来越大、盆变成大盆了，里边的东西跳着脚踹，要出来，哥，咋办？
男 1：（乐了）出来，管我叫爹。
妇 人：出不来呢？
男 人：猪、牛咋出来的？
妇 人：……也有憋死的……
男 人：（绷了脸）使劲儿，憋死也得出来。
【男人们逐渐离开火盆。
【男1搬动火盆置中间，示意妇人烤火。
【妇人这才敢凑近火盆，渐渐地，她的肚腹疼痛起来。
妇 人：……哥！这东西要出来……
男 1：（喜悦地）使劲儿！
【妇人哭了起来，男1走向妇 人：“使劲儿！”
【男1拖拽妇人双腿，众男也兴奋地帮忙，大家将妇人推来搡去，妇人挣扎在他们的手臂间。
【男人们愉悦地将妇人的双脚套上绳索，把她扛起。
【男人们显出快活的样子。
男 1：生老病死，没啥大不了的。生了就让他自个儿长去，长大就长大，长不大就算了。
男 3：老了也没啥，眼花就甭看，耳聋就不听，牙掉了整吞，走不动瘫着。这有啥法儿？谁老谁活该！
男 2：病，人吃五谷烂杂，谁不生病呢？
男 4：死也不是啥事。爹死儿子哭，儿子死妈哭，哥哥死一家子哭，嫂子死娘家人哭。
男 1：今儿哭明儿好，挖坑儿埋人。
男 3：埋了往后，活着的照就过日子。
妇 人：活着为啥？
众 男：吃饭穿衣。
妇 人：人死了呢？
众 男：（乐了）死了？就完了呗！
【一声婴儿的啼哭响亮起来。
【舞台某处显现出古朴的“生死场”字样。
【灯光渐隐。
（一）
【一阵女人呕吐的声音传来。
【灯光照亮金枝。
【金枝蹲在土墙边吐着。她抹净嘴，愁容满面地按压肚腹。
【成业张望着走上，寻到金枝，用手环住她。
【金枝吓了一跳，推开成业。成业扑向金枝，金枝将他推倒。成业抱住金枝的腿，金枝打着他；成业将头探进金枝的小袄里，金枝笑了起来。成业解着金枝的袄扣，金枝打着成业的脸，挣脱他。
【成业抓住金枝的腿，将她摔倒，他把金枝拽入怀里。
成 业：金枝……金枝……
【成业吻着金枝。
【金枝喘息着浮起半个身子，打着成业。
金 枝：死，死！咋不死……害死我了，娘知道了，娘一定知道了。
成 业：叫我爹来你家提亲。
金 枝：知道我肚子里有了。
成 业：……倒霉，才干两回，你这肚子咋这不禁使。
金 枝：活不成了，咋办？
成 业：咋办？生米做熟了饭——你娘只能让你嫁我。
金 枝：娘就打死我！不要脸，娘是不会愿意的。
【金枝打起了成业。
【成业被惹恼，推搡开金枝。
成 业：活该愿意不愿意，反正是干了，能咋的？
【金枝哭着，又依赖起成业，她爬向成业，用手环住他高大、壮实的身躯。
金 枝：成业，好成业，娶了我吧。哥，娶了我吧，哥
【金枝吻着成业。
【成业抓住金枝。
成 业：就娶你！我能娶别人？！
【成业拍了拍金枝的肚子。
成 业：这算啥引娶你就生儿子，生一院子。
金 枝：（抹了眼泪）能行？
成 业：咋不行？这肚子干啥的？能闲着？
【成业躁动着，抱起金枝低头就走。
成 业：给我生，生一堆小孩子，管我叫爹，热闹闹多乐呵！
【成业扛起金枝，金枝望到南瓜灯。
金 枝：月英死了……
成 业：（瞥了灯一眼）死就死了呗。
【成业找到一僻静处，放下金枝，解着她的袄扣。
成 业：生，生一堆小孩子……管我叫爹……
【金枝任成业摇晃着她，眼睛却直盯着南瓜灯。
金 枝：成业，哥，娶我，娶我……
【二人晃动着随光隐去。
【南瓜灯“喜笑颜开”地渐渐熄灭。
【黑暗中，传来烧柴的声响。
【舞台上出现火光，火光中两个男人打斗。一个人手握镰刀，另一个人空着两手。
【空手人显然占了上风，握刀人全力招架。终于，握刀人割断空手人的喉管。
【血点子进溅出来，握刀人大口喘息。。
【四个男人与王婆奋力扑火。
【握刀人踉跄着离开尸体，被灯光照亮——农民赵三，五十开外年纪，赤着上身，胸前沾血，手握镰刀，伫立。
【火势渐弱下去，众人住了手，围拢尸体议论着：“死了？死了。”
【赵三身体打着颤，向前移动步子。
【王婆大叫着：“她爹！你高高的，高高的，她爹！”
【灯光照亮手拎瓦盆儿的王婆，她冲向赵三，丢下瓦盆，用她的大手攀住赵三。
王 婆：她爹，你高高的，高高的！她爹。
【赵三动嘴说不出话。
王 婆：她爹，整死了，她爹！
【赵三依旧发不出声，瘫卧在地。
【王婆拍打了赵三的脸，后又拿起水盆泼向赵三，发现没水，返身下去舀水。
【几个男人将尸体抬起，向赵三叨叨。
男 1：……死了。
众 男：三哥……
男 3：死了……
【赵三哆嗦着发出声响。
赵 三：死了……二……二爷，二爷，二爷！
【赵三瞪着双眼，象是看到了啥……
【灯光照亮地主二爷，二爷悠悠转身。
【二爷，与赵三年纪相仿，衣着华贵，面貌慈祥，语音温和。
二 爷：赵三，不要跟我对着干，对着干地租也得加。这地租加定了。
赵 三：除了河里那点儿鱼，没啥吃食了，您再加租
二 爷：非加不可。官税、乡税逼得紧，你们不交，我拿啥交去。
赵 三：吃了上顿没下顿，二爷，活不成了……
二 爷：赵三，不听话，可小心你的柴房，放把火，叫你一冬天没柴烧。
【赵三慢慢直起身子，与二爷拉开距离，自己发着狠。
赵 三：那我……就，整死你！
【二爷乐了，声音不大，直乐得眼泪直流，掏出大手帕抹着眼睛。
【王婆冲向发愣的赵三，将嘴里的水喷向他的脸。
【二爷随光消失。
【赵三被水喷醒，思绪回到现实中来。赵三看到了眼前自己的婆子。
【众男放下尸体，疲乏地蹲在地上。
【王婆为赵三披着黑袄，自己却拉扯着一件红袄。
赵 三：……婆子。
王 婆：（欢快地）哎！
赵 三：……咋穿件红？
王 婆：整死了二爷，给你添点儿喜。
赵 三：婆子！
王 婆：哎？
赵 三：……我可整死了咱东家！
王 婆：嘿嘿，死了，整死了。
【众男也随着乐起来。
男 1：三哥，二爷死了。
赵 三：死了……
【王婆将赵三拉向一边，摸出头上的针，为赵三补起衣袖。
男 3：……不加地租了，三哥。
赵 三：不加了……
男 1：咱们去拉二爷家的牛。
男 2：还有粮食，吃顿好的。
男 4：开仓放粮，咱顿顿吃好的。
男 3：二爷的大洋钱，给他分了。
男 2：谁分？
男 3：当然三哥。
赵 三：大伙分。
男 1：能行？三哥整的二爷，该三哥分。
赵 三：叫大伙来整，是为大伙分洋钱。
男 1：听三哥的。（转向赵三，讨好地）三哥整的二爷，该三哥做二爷。
赵 三：屁话！大伙做二爷。
【王婆咬断线头，赵三伸了伸胳膊。
赵 三：分完钱，咱就各奔东西。
【众男互相望望。
男 1：三哥，我跟着您。
男 3：我，三哥。
男 4：三哥三嫂，还有我。
男 2：……我。
【众男拥到了赵三跟前。
赵 三：（有了些许得意）那，得走得远远的。
众 男：嗯哪。
赵 三：（思忖着）找个村儿，置几间大房，置点儿地、牲口啥的。有婆子的带着，没有的，轿子抬一个。
【众男喜悦地望着赵三。
【王婆也抿嘴笑着。
【赵三站起身。
赵 三：来，咱给二爷磕个头。
【众男纷纷跪地。?
王 婆：（不乐意地）她爹，人死了，磨叨啥呀。
赵 三：骚婆子，懂个屁。去，给二爷挂个灯。
【王婆憋闷着，收拾瓦盆儿下。
赵 三：二爷，这么多年的东家，大伙给您添了不少烦。可是，活不成了，饿得慌。也是没法子，我赵三就给您治办死了，为了再往下活一段。今天，弟兄几个在我家送您一程。您听听我们的曲，想想我们的苦，黄泉路上，再骂我们吧。
【赵三招呼大伙，众男嘻笑着。
【王婆撇着嘴，升起了一盏南瓜灯。
赵 三：生老病死，没啥大不了！
男 1：（唱）生啊！就是老天爷和好了面，一屉顶一屉，发面馒头（就是）来到世上蒸一蒸啊。
男 2：（唱）老啊！死面的饼，老牛的筋，除了阎王爷，谁也嚼不动啊。
男 3：（唱）病啊！就是破身板儿，可别死心眼儿，扛不住就给人撂挑子卷铺盖卷儿啊。
男 4：（唱）死吧！就是你翻白了眼儿，蹬直了腿儿，到了阴间啥也别扯，整明白了？
众 男：嗯哪。
赵 三：（唱）知道了？
众 男：（唱）嗯哪！
【众男抬起尸体。
【传来一阵鼓掌的声音，众男愣住。
【地主二爷，出现在他们面前。
二 爷：唱得不错啊。这是……发送谁呀？
众 男：（震惊）……二爷？
【赵三突然腿底乏力，他无法相信眼前的一切。他拧着脑袋努力辨认着二爷。
【赵三迈动“灌铅”的双腿，走向二爷。
【王婆更是震惊，她冲向前，拧着二爷的脸。
【二爷一巴掌打向王婆。、
二 爷：疯了？！我是二爷。
【王婆瘫卧在地。
【赵三这才明白，这个二爷是鲜活的。他拍了自己的脑门，转身向死尸冲去。
【王婆也跳起来冲向死尸。
【众男将已死的人搬向赵三夫妇，夫妇俩看出了究竟，死人不是二爷。
【二人绝望地抬起了头。
【一阵东北小调吹奏起来，象是嘲讽他们的行为。
【赵三，那样绝望、懊恼地被迫接受了这一事实。
赵 三：这死人咋穿件长衫？他咋能穿长衫？！
【灯光恢复时，众男已跪向二爷，只有王婆、赵三呆立。
【二爷悠闲地盘腿坐在地上。
二 爷：赵三，没等我派人烧柴房，它就自个儿着了，真是对你不听话的报应。是不是啊？
众 男：……是，二爷。
二 爷：死人身上咋有血？是动了刀子吧？
众 男：……是，二爷。
二 爷：这人是谁呀？去，看看。
【众男快速围拢尸体，又摸索了尸体，摸出几枚铜板。
男 3：小偷？二爷，是小偷。
二 爷：（乐着）穿长衫的小偷？赵三，你为村子除了祸害。不过……杀人偿命，知道吗？
众 男：……知道，二爷。
王 婆：（指着众人，愤怒起来）王八蛋，全是王八蛋，王八蛋！
二 爷：赵三，你应该知道。
赵 三：（喃喃地）知道，知道，二爷，我知道。小偷，（找出了理由）可那人是个小偷！我杀的是小偷，二爷，我为村子除了害，不是您说的？
【赵三站立处，悬下两条锁链，将赵三吊挂起来。
【王婆“她爹”地叫着够攀赵三。
赵 三：（用力嚷着）二爷！您是我的东家，我一个人儿的东家，您放高手饶我这回，饶我这回。二爷！饶命。饶命，二爷！
【王婆简直无法相信这个讨饶的男人竟是赵三，她大吼一声：“赵三！”随即晕倒。
二 爷：这婆子咋穿件红？
众 男：……红……
【二爷乐了，声音不大，乐得眼泪直流，用大手帕抹眼睛。
【南瓜灯上的笑脸，笑得很开心。
【幻光渐隐。
（二）
【一阵犬吠声。
【成业拉拽金枝慌张行走。
金 枝：我家柴房着火了，我得回去……
成 业：回去找死啊！
金 枝：爹娘咋过冬啊2
成 业：俩大活人，能自个儿冻死？！
金 枝：去哪儿？不寻思寻思？
成 业：寻思啥！
【二里半一瘸一拐地追上。
【成业、金枝愣住。
成 业：爹。
二里半：谁是你爹？！
金 枝：大叔……
二里半：谁是你大叔？！
成 业：那你是啥？
二里半：甭管是啥，家去。
成 业：不知你是啥，凭啥家去。
【二里半恼火，拉拽成业，被成业用头顶倒。
【金枝叫着“大叔”去扶二里半，二里半甩倒金枝，再次冲向成业。父子俩扭在一起僵持着，二里半举拳打着成业。成业撞倒二里半，二里半没了声响。
【成业、金枝着了慌，忙着捶后背、抹前胸地弄醒二里半。
成 业：爹！
金 枝：大叔！
【二里半“哼哼”起来。
【成业舒了口气，拉金枝向二里半跪倒。
成 业：爹，打错了，你就忍了吧。亲事也让你给提黄了，咋提的您也自个儿想想。在这儿我俩没法儿做人了，到了别村儿我俩再抬头做人。平日叫老瞌给您做伴，它比我亲。我俩养了儿子回来孝敬你跟我娘，走了。
【成业磕了头，拉金枝跑下。
【二里半“哼哼”着，居然哼出了小调。
二里半：没良心的，跑远远的！
【传来一阵羊叫声，二里半寻着羊。
二里半：老瞌，跟来了，没事，没事，没啥事。成业跑了，他还打我，我亲生儿子，他不是人做的。老瞌，你是我儿子，不闯祸，还陪我唠嗑。你不生儿子，一个人儿逍遥。有句老话我跟你说：“多儿多女多冤家，无儿无女活菩萨”是这理儿吧？他说我把他的亲事提黄了，他咋就不说，他让他爹我丢了多么大的人！
【二里半陷入回忆。
【成业与麻婆出现。
成 业：（瓮声瓮气地）爹，今儿就给我提亲去。金枝肚子大了……
【二里半不吱声。
成 业：我娶定金枝了。听见了，爹！
麻 婆：（大着胆子询问）儿子，真……大了？
成 业：大了。我稀罕那小肚子，见着就来劲儿。爹，你叫我急呀！
麻 婆：得，“做熟饭了”。拐子，走，咱提亲去。
【二里半依旧不吱声。
麻 婆：我说你这嘴咋比那屁还难放呢？
【山羊叫着远去。
【二里半站起寻着羊，向羊说开了话。
二里半：老瞌，吃饱了就回来，别乱跑。
【成业急火火地望着二里半，二里半还在嘱咐羊。
二里半：老瞌，不兴踩人家的地；踩坏了，人家不骂你，他骂我！
【成业抄起身后的镰刀。
二里半：（回头）干啥？
成 业：我宰了它，瘪犊子羊！
二里半：（用头比向镰刀）你先把我宰了。
麻 婆：让你提亲，可横啥脖子。呸！
【二里半“啪”地打了自己的脸。
二里半：咋还长着脸？咋还有脸！你爹不想招谁惹谁，就怕招谁惹谁！咱家还咋往下活？还咋往下活？肚子大了，图乐啊！她爹能饶你？她爹是啥人？整天哄哄着整二爷的人！咋就把他闺女肚子整大了！不要脸，就不要个脸。败坏我吧，（一巴掌打向成业）就败坏我吧！
麻 婆：干啥你这是？（向成业）儿子，打疼了！
成 业：（捂住脸）打我就有种了，你年轻时就不要脸，先有我后成亲，你咋活的？
【二里半打向成业。
成 业：除了打我，你还会啥？
二里半：（举拳过来）宰了你！
【成业架住二里半。
成 业：还是我宰了你吧。
【二里半与成业僵持住。
麻 婆：拐子，成业弄大了赵三的闺女，就是成业比赵三胆子大。是不是这理儿？嘿……
【二里半转向麻婆。
二里半：骚婆子，年轻时就骚得我没留个神，咋还不嫌坷碜！
麻 婆：谁骚，没你我咋骚啊？
成 业：事儿我是干了，爹！今儿就给我提亲去。她爹要是不同意，就明告诉他，我俩已经“做熟饭”了，让她爹自己看着办吧！
二里半：败坏我吧，都败坏我吧！
【成业一把抄起二里半。
二里半：整啥你？
成 业：整啥？提亲去。娘，帮把手！
【麻婆嘻笑着帮衬成业。
【二里半踢蹬着。
二里半：败坏我吧，你们都败坏我吧！
【一家人闹腾着来到赵三家门口，成业一撒手，二里半滚进赵三家门。
【麻婆拽成业走下。
二里半：哎哟！
【赵三闻声走出。
赵 三：……二里半，咋不敲个门就爬进来了？
二里半：（尴尬着）……地滑……
赵 三：（乐了）找我有事啊？
【二里半“嘿嘿”地点着头。
赵 三：啥事快说？
【二里半为难起来。
赵 三：（等了等）没啥事，你家走吧。走啊！
【金枝袖手走上。
【二里半象是看到了金枝。
金 枝：大叔。
【金枝袖手走出家门，撞见麻婆。
麻 婆：金枝。
金 枝：婶儿……
麻 婆：（小声）成业等你呢。
【金枝羞怯地跑下。
【麻婆乐着走进赵三家。
麻 婆：（大着嗓门儿）他三哥！
【赵三没搭理她，她便紧挨着二里半坐下。
麻 婆：他爹，说呀。
二里半：干啥你！
麻 婆：别忘了，“做熟饭”了。
二里半：（低吼）滚！老爷们儿说话，你插啥嘴？
麻 婆：我提个醒。
二里半：滚！
【麻婆不乐意地站起来。
麻 婆：走了，三哥。
【麻婆走下。
二里半：（尴尬着）爷们儿说话，娘们儿插嘴，坷碜。
【赵三不言声。
【二里半寻着话题。
二里半：你家还挺暖……噢，火旺………
赵 三：你来我家就为说这啊。
二里半：不，我……我想说，大伙一直……服气三哥，三哥搭理谁，谁心里就稀罕。我……一直服气三哥，一直……想三哥你搭理……
赵 三：噢……（心中有了些许快意）大冷天来，是为说这啊。
二里半：还有……全村最好的庄稼把式。嗯……还有，三哥……胆子大。
赵 三：二里半，你今儿咋的了？
二里半：没咋的，我就想……三哥你搭理。
赵 三：噢，你刚才说啥？啥……胆子大？
二里半：胆子大！
赵 三：我？
二里半：哎！
赵 三：我，咋了？
二里半：胆子大。就是……（用手比划着形容）武二郎，胆子大！
赵 三：打死老虎那个？
二里半：嗯哪。
赵 三：噢，他胆子大……
二里半：那是，老虎多大个儿？吃人。人比老虎个儿小多了，人把吃他的老虎打死，那人胆子够多大？
赵 三：这跟我有啥瓜葛？
二里半：有，三哥。你是……武二郎，比老虎胆子大！
赵 三：我比老虎胆子大？
二里半：大！
赵 三：老虎有这么高吧？（用手比划着）胆子有这么大？（比划成一个圈）
二里半：有了。
赵 三：人才这么大，胆子……也就这么大？（比划小一圈）
二里半：老虎胆子不长，可人胆子能长。老虎不说话，它傻；人不一样，能想事，会说话。人想胆子多大，就能多大。
赵 三：（乐了）不能够。
【成业拉金枝向屋里听着。
二里半：（急切地）三哥，你看我。我腿儿不直，和婆子先有种后成亲，全村不待见。我有时候就想，我要腿儿直又清白，那我胆子有多大？特大！我眼里就没啥事了。想着，心里就忽悠起来，胆子就大了；越忽悠，胆子越大；越忽悠，胆子越大；大得冲破了房顶，比房顶还高，忽悠忽悠的……
【成业急得学起了羊叫。
赵 三：忽悠完了呢？
【二里半听到成业的叫声。
二里半：完了。
赵 三：完了？
二里半：啊不，大，大了。
【成业继续叫。
【王婆走上。
王 婆：拐子来了，那死羊咋的了？
【金枝想阻拦成业，被成业按住不能动弹。
赵 三：二里半，大完了呢？
二里半：就，成……武二郎了。
赵三武二郎……
二里半：……武二郎。
【成业继续叫。
赵 三：武二郎，可杀了不少人……
二里半：敢情！能打老虎，杀人算啥。
【成业还在叫。
赵 三：你那死羊今儿咋了？
二里半：甭管它，三哥，我想说，其实今天来，我是想提……
赵 三：胆子大？
二里半：胆子大……
王 婆：我家赵三胆子大。
二里半：……大。
【成业忍无可忍，大吼：“爹！”拽着金枝冲进屋里。
成 业：胆子大的在这儿哪！三大爷，三大娘。我爹是来提亲的，他不提，我提！我知道你家看不上我家，可我跟金枝已经“做熟了饭”，你们只能让她嫁我，不然你们的老脸没地搁。胆子大的爷跟娘，就把金枝嫁我吧。
【金枝昏了过去，大人们都愣住。
成 业：金枝，金枝！
【赵三缓过神来，一拳打向成业。
【二里半缓过神来，也一拳打向成业。
成 业：你们都打我吧，我娶定金枝了。答不答应？
赵 三：不答应！
成 业：不答应，我就带金枝走！答不答应？
赵 三：不答应！
【成业抱起金枝。
成 业：走了。
【成业抱金枝跑下。
王 婆：金枝，金枝！（随着跑下）
【赵三郁闷着，猛回头向二里半。
赵 三：二里半，胆子大，胆子大呀]
二里半：不大，不大……
【二里半哆嗦着。
二里半：胆子不大，不大。成业！
【二里半“逃离”赵三，回到现时中，他恼火而羞臊着。
【赵三随光消失。
二里半：（打了自己的脸）丢人哪，丢人！说尽了好话攀不上枝。成业你就跑吧，没良心的。
【传来麻婆的喊声：“拐子，拐子。”
【麻婆气喘吁吁地冲到二里半面前。
麻 婆：可了不得了，赵三让人逮走了！
二里半：……赵三？
麻 婆：对，绑他那会儿，他那老腿儿还猛踢蹬呢，嘿……
二里半：你说啥？
麻 婆：咱提亲不成，赵三家柴房就着了，赵三就杀了人，赵三就逮走了。
二里半：啥玩意儿，说半天，是不是二爷？
麻 婆：是小偷。是二爷让人逮的他。
二里半：……小偷？
麻 婆：那小偷还穿件长衫，嘿……
二里半：婆子，不会是为咱吧？
麻 婆：咱咋了？
二里半：咱去提亲，赵三就来了气，就气迷心杀了人。赵三不糊涂，除了恨二爷，别人他咋能随便整？想想！
【麻婆愣住。
二里半：别回家了。
麻 婆：咋的？
二里半：王婆子来拼命，找个庙躲躲，等那婆子气消了再回来。
【二里半拉扯麻婆走。
麻 婆：咱家成业呢？
二里半：跑了。?
【麻婆站住，“哼哼”地哭起来。
麻 婆：咋的了？这是……
二里半：你干啥？跑就跑了，不跑丢人呢！
麻 婆：咋的了？这都咋的了？
【二人慌张中，被一束手电光照亮。
【一名日军翻译官及两名日本兵出现。
翻译官：老乡，老乡。
【舞台上人们停顿住。
【字幕出现：日本兵来了，先遣小分队进了村。
【字幕光隐。
二里半：啥事儿啊？
翻译官：日满亲善，我们亲善来了。
二里半：……亲啥？
翻译官：满洲国，知道吗？
二里半：……大皇帝？
翻译官：对，满洲国皇帝陛下派我们来亲善，保护你们。
二里半：……那啥……有啥事啊？
翻译官：老乡，来了几个人，先到你们村儿看看。走了一天路，没吃东西，到你家讨个吃食，再喝点儿水。
二里半：（好象明白了啥）成，成！（向日本人行鞠躬礼）
【麻婆抹着泪也点头随着。
翻译官：（介绍身后的日本兵）日本大皇君。
【二里半向日本兵鞠躬。
二里半：高兴，高兴……
【日本兵也向二里半敬礼。
【二里半及麻婆惶恐着，二里半看看年轻的
翻译官，询问——
二里半：贵姓？
翻译官：翻译官。
二里半：（听到了官字，他就不想明白其他了）来吧，家去吧。
【二里半领着一行人往自己家屋走。
二里半：（向麻婆）咱家有啥吃食？
麻 婆：粥。
二里半：成，给他们喝。
麻 婆：不躲王婆子？’
二里半：屁话，有兵保护咱了，王婆子不吓跑？
【麻婆乐了。
【山羊叫着，二里半向羊说话。
二里半：老瞌，天不绝人。
【二里半领日军进了自己家的屋。
麻 婆：东家加租，农家没吃食，老棒子粥，忍了吧。
翻译官：成。（向日军说日语）
麻 婆：舌头咋了？
翻译官：日本人。
二里半：哪村儿的？
翻译官：（乐了）不是你们村。
二里半：（尴尬着）婆子，盛去。
【麻婆也傻笑着下。
二里半：长官，坐。
【翻译官向日军说日语，日军盘腿坐在地上，翻译官也坐在地上。
二里半：炕上坐，炕上坐……
翻译官：纪律。
二里半：（迷惑着）……待多久啊？
翻译官：不长。
二里半：噢，多住两天儿，多住两天儿。
【麻婆拿瓦盆儿及三个大碗上，给日军盛粥。
【日军们连喝了三碗，翻译官打起嗝，麻婆及二里半笑了起来。
【一名日军凑近瓦盆儿看，又抬头看麻婆。
【山羊叫起来。
麻 婆：看我干啥？没吃饱？没了，不信自个儿看看。
【日军看翻译，翻译无法翻。
麻 婆：（收拾碗）要是成业在，我可舍不得给你们喝。?
二里半：长官，不骗人，不信，自个儿看看去。
【日军随麻婆下。
【翻译官还在打嗝，二里半给了他后背一鞋底，翻译官止住打嗝，二里半笑了。
二里半：治打嗝，看好点儿没？
翻译官：（张着嘴）……好了。
【二里半憨笑着。
【山羊又叫起来，二里半忙向它说话。
二里半：老瞌，你也饿了？去，自个儿找点儿食儿去。（转向翻译官）我的羊，比我儿子亲，我那儿子跑了，刚跑。要知道你们来我家，村里人看了，准不敢欺负，提亲就容易了——噢，给我儿子提亲。别走了，在我这儿住两天儿……
【翻译官打起了瞌睡。
二里半：（同情地）累坏了。（自言自语起来）哎，成业，亲善的兵住进了咱家，缘份哪！你就没这个命。赵三更没这个命，逮走了？活该！提亲那会儿，你是咋瞧不起我的？凭啥瞧不起我！我说尽了好话攀你的枝……要知道来亲善的兵给我坐阵，我还攀你的枝干啥？不攀，绝不攀。
【二里半望着睡觉的翻译官。
二里半：你们来了，早来两天呀，啥事就全变了，早来两天儿，这胆子还不就真大了，还怕他赵三？（转念想）来了，来了好哇，多住两天儿。（又寻思）可晚了，该早来两天儿，早来两天儿……
【麻婆衣衫不整地走上，两名日军随上。
【麻婆趴在炕上喘息。
麻 婆：……他爹……
【二里半回头望她，麻婆突然大吼起来。
麻 婆：他们，俩人儿……操我一个！
【翻译官被惊醒。
【麻婆冲向一个日军，猛打起他。
【二里半愣住。
【日军向另一名日军求救，这名日军慌乱着一刺刀扎向麻婆，麻婆大睁着双眼转头看向二里半，倒头死去。
【二里半完全愣住。
【日军向麻婆行礼，后向赵三行礼，说着日语。
翻译官：谢谢你的粮食，你的婆子。（又打起了嗝）他们还说，是……你婆子，招呼他们进去的。
【二里半依旧愣着。
【翻译官打着嗝与日军走下。
【二里半所有的愤怒涨满心中，愣瞌着走向麻婆，俯身看她。
【二里半愤怒着，愤怒着，愤怒得抬手打了自己这已死的婆娘一个响亮的耳光。
【灯光渐隐。
【一盏南瓜灯悠悠地行走过舞台。
（三）’
【地方警所。
【灯光照亮被关押的赵三。
【曲声渐隐。
【赵三卧地坐着，神情颓废而目光怨怒，口中叨叨有声。
赵 三：王八蛋，王八蛋，全是王八蛋！王八蛋！要整二爷时，你们都咋说的，都咋说的！
【赵三怨恨杀人前的聚会。
【灯光照亮四个农民。
男 2：杀人偿命，不蹲大狱啊？
男 3：二爷烧柴房，连他一块烧了。警所来人查，模模糊糊地，能看清啥？
男 1：不等警所来人，杀完二爷，就走远远的。
众 男：对，走远远的。
赵 三：王八蛋，王八蛋！
男 1：我帮您整二爷。
男 3：还有我。
男 4：我。
男 2：……我。
男 1：柴房只要有动静，左近地邻都看得见，我们准来。三哥，您是我们大家伙的三哥，您胆子大。
众 男：胆子大。
男 1：给我们带福份。
众 男：福份。
男 1：弟兄们给您拜一个。
男 3：为了三哥当二爷。
男 1：二爷，胆子大的哥，弟兄们给您拜了。
赵 三：王八蛋，全是王八蛋。
【众人随光消失。
赵 三：坑我吧，你们都坑我吧。晦气，晦气……
【一阵敲击洋钱的响动声。
【一名警所官员随二爷走上。
官 员：再加个钱吧，二爷……
二 爷：就这个价。收，就放人。不收，我就走了。
官 员：二爷，六块？
二 爷：五块。
官 员：您还在乎这一块钱。
二 爷：五块。
官 员：好歹一条人命啊……
二 爷：五块。
【一阵静默。
官 员：（咳了咳）他是……您手下的长工？
二 爷：好长工，干活利落。
官 员：您待他不错呀。
二 爷：他杀的是小偷，为村子除了害。地户们看着我呢，赎了他，春天的活好干了。
官 员：您心眼儿好，再加个钱吧。
二 爷：这人就值这个价儿。
官 员：……好，过两天儿您领人吧。
【二爷站着没动。
官 员：您要见见赵三？
二 爷：方便吗？
官 员：方便，二爷请。
赵 三：（喃喃地）坑我吧，都坑我吧……?
官 员：赵三儿，你东家看你来了。二爷，您请便，有事您吩咐。
【官员下。
二 爷：赵三。
赵 三：……长官。
二 爷：还好吧？赵三。
赵 三：长官打人，咋能好。
二 爷：赵三，是我。
赵 三：……是，长官。
二 爷：不认得了，我是二爷。
赵 三：……二爷？
二 爷：哎，我来看看你。
赵 三：……二爷！
二 爷：赵三，我给了警所钱，过两天儿你就可以回家了。
赵 三：……回家？
【赵三象是明白了什么。
赵 三：二爷，您是二爷！您近点儿，我看看您……
【二爷走近赵三，赵三端详二爷，后动手打开了自己。
赵 三：我还兴这辈子见不着天儿了，二爷……对不住您！
二 爷：你杀了小偷，为村子除了害，是对得住我的；
赵 三：我，哎，对不住您……（磕头）
二 爷：绑你那会儿，我性子急。消了气想想，“地东地户”哪有看着过去的。
赵 三：二爷……（磕头）
二 爷：好了。我，这就走了。’
赵 三：二——爷！（磕头）
【二爷走了几步，又停住。
二 爷：不过，今年地租得加，左近地邻不都加了价嘛，“地东地户”年头多了，不过……少加点儿。
赵 三：加，加！咋还兴商量呢？春天的活儿保管您不用操心。
【二爷笑起来，向赵三作了个揖，悠悠走去。
赵 三：（充满感激地）恩德呵！
【赵三深深磕头，渐渐地，他欢快起来。
赵 三：王婆子，她娘！二爷拿了钱，二爷拿了钱哪！赎了，赎了。二爷是咱的恩人！
【赵三家，王婆跪卧地上，望着一盏油灯发呆。
王 婆：我没见过这样的男人，起初是块铁，后来咋是堆泥了呢？
赵 三：二爷赎了咱。
王 婆：咋是泥了……
赵 三：赎了咱，就回家了……也不知金枝回来没？二里半家成业还真敢往金枝头上扣屎盆子！
王 婆：成业不是泥，可咋就坏了金枝？金枝……你要生了孩子，娘替你扛那些“舌头”，娘啥事不敢挺脯子。可你怕了，跑了……你爹也撅眼子朝天服了软儿……
赵 三：命没了，就啥都没了。可这命又回来了，回来了，就得过日子，这日子里有她娘、金枝，还有……二爷。你说二爷这人，明明是我对起他，可他咋就有这肚量呢？要是那天杀的真是二爷，不就杀了个不错的？！人哪，干事不能凭火气，火气要不得。回去要买东西。谢谢二爷。
王 婆：二爷咋就没整死呢？咋他倒成了铁？
赵 三：人不能没良心……{
王 婆：跑了，没脸了；绑了，没命了。柴房、粮食、钱没了，这日子咋过？
赵 三：人不能没良心……
王 婆：不能过，就不过了。
【王婆被悲哀笼罩着，嚎啕地哭起来。
赵 三：二里半，晦气东西，回去得给我服软，还有那帮王八蛋们，都得给我服软。
【赵三欢快地哼起了小调。
【王婆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胡乱地往嘴里倒着药粉，她服了毒。
【王婆喘息着，奇异地大睁了双眼。
【赵三的小调还在哼着。
【灯光渐收。
【“娘，娘！”灯光照亮喊娘的金枝。
【成业用手环住她。
成 业：咋了？金枝。
金 枝：我，看见娘哭了，娘说：“生了孩子，娘帮你带。回家吧。”
成 业：做梦了。
金 枝：我看见了。（嘤嘤哭起来）
成 业：（有些憋气）咋这个出息。
金 枝：火不知咋灭的？爹娘咋样了？你爹娘咋样了？咱俩一走，我两家就成仇人了。
【成业不做声。
金 枝：没钱，也没带衣裳，睡在人家菜窖里，这是逃荒啊。肚子越来越大……
成 业：娘们儿家就会叨唠！找到活儿，还能睡菜窖啊？有了钱，买衣裳、吃饭，能饿着！
金 枝：不要娘了？
成 业：先不要了。
金 枝：娘要哭疯了呢？
成 业：咋会。
金 枝：娘跟爹以前，有过男人，有过儿子，那儿子参加胡子被人打死了。娘有时一个人掉眼泪，娘说：“就我一个亲人了。”成业，咱回去吧。
成 业：回去丢人哪！你肚子里有了东西，远近地邻都清楚，那些骚婆子嘴里能有好？咕叨长、咕叨短的能闲着？我从小就被人戳点，不想再听戳点！
【一阵簸豆子的声响。
【金枝想起从前几个婆子的议论及母亲对她的态度。
【灯光照亮手拿活计的菱芝嫂、簸豆子的五姑姑，王婆则在拾掇鱼。
菱芝嫂：金枝肚子里有块硬，有痨病的人肚子里就有硬块……
五姑姑：瞎疑惑啥？金枝，你拉肚子吗？（象是得到了回答）看，是着寒了。
菱芝嫂：金枝，去河沿刨鱼，差不多就回来，河沿不是好人去的地方。受寒事小，坏了名声，可丢不起人。
五姑姑：姑娘家可得当心，二里半的婆子就在河沿坏的事。．
菱芝嫂：这事全村儿都知道，那傻婆子肚子越闹越大才害了怕！婆家也嫁不出去，没法做了二里半的老婆，她娘为这事差点儿没羞死。
【王婆住手听着。
五姑姑：成业就是河沿怀上的，挺大的小子让人戳戳点点。
【金枝与成业对望着。
菱芝嫂：可不，上辈没留神，小辈跟着遭殃。成业要是看上哪家姑娘，那姑娘家也不会同意，准嫌丢人。
五姑姑：不留神肯定会遭殃，遭了殃就说不清了……
【王婆忍无可忍，用鱼锉打了鱼肚子。
【两个婆子顿时收住了嘴。
王 婆：（指桑骂槐）金枝！发傻装愣哪？加件衣服，想得痨病变死鬼啊！
【王婆用眼瞪着金枝。
金 枝：娘……
王 婆：去，披件袄。
金 枝：娘！（抓紧了身边的小袄）娘……（哭起来）
成 业：你咋就知道哭！就知道叫娘？
【王婆随光消失。?
金 枝：（抹了眼泪）成业，我知道你心里委屈。可娘是个扛事的人，只要娘不戳点，别人就不敢戳点。
成 业：你爹呢？
金 枝：我爹……
成 业：我提亲，你爹那眼皮子朝上的样。咋的，我是王八犊子呵？我爹说破了嘴皮子攀望你爹，还有我娘，转尽了心眼子也说不整句人话。可他俩还不是铁了心攀你家的枝儿？啥亲家？我看是怨家。你爹就是看不上我家。你，也是个倒运的命，才干两回肚子就大了。你说你咋就不知留个神呢！骚婆子，找了你，我这辈子不得安生。骚婆子，都是你败坏的我！咋就不经使？咋就大了？咋就能败坏了我？
【金枝望着这个怨怒的男人，心冰冷起来，想着眼泪的无用。于是，她夹起小袄向外走。
成 业：不兴回去！
【成业拉拽金枝。
金 枝：（挣脱着）肚子大了，爹娘也不要了，你是啥人？啥人？不是人，不是个人！放手，放手！
【金枝被成业摔倒。
金 枝：我回去定了，放手，我回去定了！
【成业发急，咬了金枝一口，金枝叫起来。
成 业：（又恼恨起自己）金枝，我不好，我嘴欠！别走，金枝！
【成业用金枝的手打自己，金枝木讷着。
【窖顶传来议论声：“闹哄哄一晚上了，一男一女，老总。”
【问：“那男的啥样？”答：“挺壮实的小子。”
【两个宪兵提着马灯出现，成业、金枝已无处躲藏。
兵 甲：绑了。
【兵乙来绑成业。
成 业：（挣扎着）老总，我没犯啥事，凭啥绑我？
兵 乙：劲儿还挺大。
【兵甲帮兵乙共同绑成业。
兵 甲：我们是自发军，请你加军，管吃喝、管粮饷。
【兵乙拿出兵契，搬着成业的手按了手印。
成 业：老总，这是我婆子。她肚里怀了我的种，我加军，她可咋活？老总！
兵 乙：不是野种，就回娘家。
成 业：不能回，她不能回娘家。金枝，说句话，说话呀！
兵 甲：瞧你把这娘们儿稀罕的，你小子没啥出息。看到了吧，这张纸是军法，触犯军法给你小子治罪。走！
【二人架、拽成业下。
成 业：（喊叫）骚婆子，见死不救！你咋不吱声？你等着，等我回来弄死你！弄死你……
【曲儿呜咽地奏响。
【金枝向前走几步，张了张嘴，她转过身来，木讷地发起呆。
【光隐。
（四）
【送葬的乐曲响着。
【菱芝嫂与五姑姑升起一盏南瓜灯。
【一个男人铺放草席，其余几个架着王婆，将她放在草席上。
【二里半随着众人，喃喃着。
二里半：没了，都没了……
菱芝嫂：二里半，躲我远点儿，晦气。
五姑姑：王婆子为赵三死，我明白，他那婆子……整不懂。
菱芝嫂：俩兵弄死的。
五姑姑：死都不得好死。
菱芝嫂：我看是那婆子自己招的。
【二里半愤怒地向菱芝嫂走来。
菱芝嫂：干啥？你要干啥？
【男1过来一拳打向二里半。
男 1：说屈你了？俩人弄死的，不是她招的咋的？
二里半：日本人！
男 1：日本人也是人，能随便就弄死你婆子？呸！
五姑姑：算了，算了，人都死了。你去庙里烧烧香去去晦气。
菱芝嫂：晦气，一家子晦气。
五姑姑：算了，算了。
二里半：（卧在一旁）晦气，晦气！三哥，你婆子死的烈性，我婆子死的臊性。里外里不如你啊！我不清白，成业不清白，就连婆子死也不清白。造啥孽了？三哥，你在大狱里好吗？你清白，到死都清白。胆子大，到死都胆子大啊
【灯光照亮正在跪地向二爷磕头的赵三。
赵 三：谢谢您大恩大德！
二 爷：回家吧，赵三。
赵 三：您是大恩人，没您我能回家？
二 爷：回去吧。
赵 三：不急，二爷。我……真是不知道谢啥报答。我，有件皮袄，没穿几回，折合点钱，我家还有头牛，过两天上市去卖，也算我念着您点儿心意……
二 爷：不用了。
赵 三：……二爷！
二 爷：……牛牵过来就是了，在我这儿喂壮实了，春天干活儿你好用。别的……就算了，我也没花几个钱。
赵 三：您……别跟我客气……
二 爷：回去吧。
赵 三：哎！
【赵三起身，却象是老了几岁，慢直着腰。
二 爷：赵三，回去团聚、团聚，这儿有瓶酒，你自己拿吧。
【二爷走下，留下一瓶酒。
赵 三：（心情郁闷起来）没您我咋去团聚？您还给我酒喝，您真是……
【赵三说不清心里的滋味，嗓子居然哽咽起来。
赵 三：牛、皮袄也还不了您的情。我这辈子就怕欠情！欠了情就不安生了。您赎我拿了多少钱呢？老多了！我可咋还？
【赵三小心地拿起了酒，打开瓶盖喝了一口，他找了个角落，喝起闷酒。
【发送王婆的人蹲在地上，唱起了送葬的曲儿。
男 1：（唱）生啊！就是老天爷和好了面，一屉顶一屉，发面馒头（就是）来到世上蒸一蒸啊。’
男 2：（唱）老啊！死面的饼，老牛的筋，除了阎王爷，谁也嚼不动啊。
【菱芝嫂抽抽嗒嗒地哭起来，后索性卧地大哭。五姑姑被传染了般，也哭起来！
男 3：（唱）病啊！就是破身板，可别死心眼儿，扛不住就给人撂挑子卷铺盖卷儿啊。
五姑姑：死人了……
菱芝嫂：她王姐的鱼做的是全村最好吃的……
五姑姑：她王姐你咋就撒手不要我们了……
男 4：（唱）死吧！就是你翻白了眼儿，蹬直了腿儿，到了阴间啥也别扯，呵……
五姑姑：赵三进了狱，王姐就没了盼头……
菱芝嫂：金枝这丫头不争气呀，见着男人骨头就发软，就不要了脸；王姐那要强的性子，不得不走死路啊！金枝你就跑吧，你可葬送了你娘一条命啊！、
五姑姑：赵三杀了人，金枝又丢了人，前胸后背都没了，那王姐还能活呀！
菱芝嫂：命啊……
五姑姑：没有男人的日子，我可过过，我那死鬼就死得早，撇下我一个睡凉炕睡到了今儿，王姐，我就跟你去吧。
菱芝嫂：亲生的丫头跟人跑了。就没要个小子，我也是没好命，要了俩丫头，往后不是这个下场啊。丫头们早晚得跟人跑，我的命啊！
【男人们早已不耐烦起来。
男 1：别哭了！死人死了，活人得计算着咋过！
男 2：菜价低了，钱都毛毛慌了，粮食也不值钱了。
男 3：布贵，盐也贵，我看快连盐也吃不起了。
男 4：地租还要加，还要不要人活？
男 3：没法儿活，也活不好，二里半家成业还敢私姘金枝，有钱可以，没钱也敢姘？没见过。
男 1：二里半这瘸骡子腿儿，欠打！
【男1过去踢打二里半，众男也帮衬着踢踢打打。
五姑姑：王姐死得好啊，一了百了啊……
菱芝嫂：一了百了……
【二里半倒在地上不吱声，众男觉得也没太大折腾，住了手。
【婆子们渐渐哭够了。
五姑姑：睡凉炕啊……
菱芝嫂：我的命啊……
【赵三摇摇晃晃地走出来。
赵 三：不安生……这辈子不安生……牛，二爷。
【赵三瘫卧在地。
【二里半发现赵三，张了张嘴，爬起来，用手捅了周围的人。
【众人发现赵三，呆傻着，似乎没反应过来。倒是赵三自在。
赵 三：嘿……都在这儿……接我呢？
【众人渐渐反应了过来，站起身叫着：“三哥！”
赵 三：呸！谁……是，你们三哥？
男 1：三哥，你，你这是咋出来的？
赵 三：不……告诉你。
【众人望着赵三，觉得不太对劲儿。
男 3：（快嘴）别是逃出来的吧？
【众人更觉赵三不对劲儿。
男 1：（大着胆子）三哥，你是咋……出来的？
赵 三：不告诉你们，王八蛋，都……是王八蛋！
【众人面面相觑。
五姑姑：他三哥，你可不兴，那个，那个……逃。
菱芝嫂：（急切地）三哥，你要是逃出来的，可得回去，让二爷看见，罪加一等！
赵 三：二爷？好人！二爷……
男 1：三哥喝多了。
【众人象看怪物一样地看着赵三，与他拉开距离。
赵 三：二爷说了……春天……好好干活，都好好干活。
五姑姑：三哥不是疯了吧？
菱芝嫂：可了不得……
男 3：（向众人）得给他弄回去，让二爷知道，罪加一等。
【二里半听了众人的话，觉得万分对不住赵三，从人后走出。
赵 三：二里半……
【赵三摇晃着贴近二里半，吹了二里半脸几口酒气。
赵 三：我闺女，你儿子，我坷碜你！我跟你……没完，嘿……（转向众人）二里半就干重活，累死他。（转向二里半）干活……累死你！给我跪下，服个软，跪下！
【二里半向后躲着，赵三追索。
【二里半被躺着的王婆绊倒。
【赵三发现王婆。
赵 三：嘿……你在这儿哪，婆子……
【众人望着赵三与王婆，同情着。—
五姑姑：死的死，疯的疯……
赵 三：嘿……你喝酒了？不在家睡。我……二爷拿钱赎了咱，咱家的牛就让二爷牵去，不心疼，二爷拿了钱哪！醒醒，咋了？死猪样。
【赵三拍打王婆的脸。
【男1阻止住哭着的婆娘。
男 1：嘘，听，三哥说是二爷拿钱赎的他。
男 2：不能够，二爷加租，二爷会拿这钱？
男 1：三哥，您说啥？二爷拿钱赎的？
赵 三：（不理他）牛给二爷不心疼，二爷的情，咱这辈子还不清，这辈子不安生啊！
【赵三趴在王婆身上哭起来。
男 1：（转向众人）二爷拿的钱，是二爷拿钱赎的三哥。
男 2：二爷加租了，他会拿这钱？
男 3：二爷咋会拿？
男 4：整不懂？?
男 2：不懂……
男 1：三哥说的要是真话，那二爷得拿多少钱呢？。
男 3：嗯，少不了，咋说也得这个数。（伸出一个手指）
男 1：咋也得三块大洋。
男 4：二爷他肯花这钱？
男 1：一条人命啊，咋也得这价。
【众人盘算起来。
男 3：一块大洋钱能牵家两头牛……
男 1：三块大洋钱得牵家六头牛……
菱芝嫂：十吊钱能换十二个小鸡仔，一块钱得换多少小鸡仔？那还不得有一院子……
五姑姑：一个小鸡仔能换三块豆腐，十个小鸡仔能换三十块豆腐，那得吃多少天哪？
男 1：二爷真有钱……
男 2：这村儿都是二爷的。
男 4：咱们都是二爷的。
男 3：咱们不算，就说村里的地、牲口不都是二爷的。
男 2：二爷真有钱！
男 4：二爷还救了人。
【二里半望着赵三。
二里半：二爷他为啥赎赵三？
菱芝嫂：（欣喜地）三块大洋钱那是多少钱哪？能买多少东西啊！
五姑姑：他三哥的命值大钱了，王姐要是活着不得撂蹦儿乐啊，她王姐命苦啊！
【众人这才纷纷转向赵三。
赵 三：（拍打王婆脸）醒醒，死猪样，别睡。
菱芝嫂：（急切地）他三哥，那哪是睡觉。人死了！
【赵三愣住，看着王婆又看着周围的人，他不认识了眼前的一切。他把王婆放下，腿底打着晃儿走到众人对面，他要看清这是什么地方、什么人，却又看到躺倒的王婆。
赵 三：……躺着，躺着……
菱芝嫂：死了。糊涂了？人死了，服了毒！
赵 三：服了毒？为啥服毒……
【赵三向前几步，站住。他身子晃悠起来。
赵 三：婆子，你就坑我！
【赵三跌撞着向地上的王婆冲去，被众人架拽住，他歪头吐了起来。
男 1：三哥喝多了。
五姑姑：没疯，还醒事儿。
【赵三吐过之后，向前爬着将众人甩在身后，他直瞪着双眼，似乎要看穿什么。
【赵三回想起杀二爷前夕。
【灯光照亮王婆。
王 婆：她爹……
赵 三：嗯？
【王婆正在擦试一支老洋炮枪。
赵 三：啥？哪鼓捣来的？
王 婆：（自顾自地）老洋炮。整点儿火药放在这小口里，找根棍儿鼓捣、鼓捣，鼓捣满了搂这小钩子。（站起来把枪递给他）枪整人利落。
赵 三：我问这玩意儿哪来的？
【王婆挨赵三坐下，用袖子擦枪。
王 婆：秋末，二爷他们嚷着逮胡子，那胡子就藏在咱家地里。他拿枪对着我，我看他瘦得就剩俩眼珠子，就给了他个馒头，他教我鼓捣这玩意儿咋出响。后来，二爷他们嚷着逮他，他就跑了。
赵 三：枪给你了？’
王 婆：他说要是活着回来，就来取。
赵 三：你就收了？
王 婆：嗯哪。
赵 三：你胆子大啊！
王 婆：我想你打个猎啥的兴许有用。
赵 三：胡子的枪你敢要，你让二爷看见。
王 婆：二爷看不见。
赵 三：他咋看不见？
王 婆：看不见。
赵 三：这么大个家伙他咋看不见？
王 婆：他都不知道咱有枪，他咋看得见？
赵 三：他要是看见了呢？
王 婆：整死他。
【赵三被自己婆娘说出来的话震慑住。
王 婆：他爹，枪整人利落。
【王婆将枪递给赵三，赵三低头鼓捣枪，乐起来。他突然用枪把子打了王婆一下。
王 婆：咋的？
【赵三又打了她一下，王婆跑着。
赵 三：骚婆子，用你给我指点。（打王婆）镰刀整人就不利落了？照样利落，听到了！
【王婆用眼瞪他。赵三突然亲了王婆一口。
【王婆用头顶倒赵三。赵三拽着她的衣领兜了半圈，后将她抱起、放下地，折腾了一会，最后，撕开她的衣领，转脚踏住她的腰，将王婆提拽起。
赵 三：婆子！（喘息着）
王 婆：她爹！（喘息着）
赵 三：我赵三是不是块材料？
王 婆：是材料，她爹！
赵 三：我赵三干的事是不是大事？
王 婆：大事，她爹。
赵 三：多大？
王 婆：天那么大。
赵 三：是多大？
王 婆：天大的事！
赵 三：我赵三是不是赵三？
王 婆：不，是树高高的，是河长长的……啊不，是江，大大的江！
赵 三：松花江。
王 婆：松花江！
【江水声“哗哗”响起。
【赵三拿起镰刀向王婆做着割脖子的试范。
赵 三：我赵三整死了二爷！
【王婆欢快地笑了。
【“小调”声响起。’
【赵三兴奋着，王婆跟着他的脚步。
赵 三：二爷他是个大地主。
王 婆：他就知道期负咱穷人。
赵 三：二爷他要加地租。
王 婆：不让咱穷人过日子。
【二人聚合一起。
赵 三：不让他加租。
王 婆：不让他加租。
赵 三：不能加！
王 婆：不能加！
【音乐停止。
王 婆：她爹……
【王婆“咳”地一声背起了赵三。
赵 三：婆子！
王 婆：她爹！
赵 三：我不是孬种！
王 婆：不是，她爹。
赵 三：我高高的。
王 婆：高高的，她爹。
赵 三：高高的，高高的……
【王婆支撑不住，赵三跌落在地，二人喘息着。
【王婆笑了，笑得很爽朗，随光消失。
【回到现实中。赵三喘息着瞪起双眼：“婆子！”
赵 三：服毒……为啥服毒？她给我枪要我整二爷，我整了小偷她叫我高高的，我抓进了大狱，她就服了毒？她早先男人死了，她也没事……是为金枝跑了？她早先儿子死了，她也没事……那是为啥？婆子哎，你可为啥？
【赵三嗓子哽咽了几下，拧着脑袋琢磨出道道。
赵 三：那天，要是真杀了二爷，也就不怕了。可偏偏不是，二爷能给我好果子吃？！绑我那会儿我讨了饶……我，我那不是讨饶，我是想说清楚原委。她大吼一声：“赵三！”那两眼灯笼似地瞪着我，性子烈啊……
【赵三害了怕，收住口，不想这事是自己的责任。
赵 三：不能够，不能够！是因为我杀错了人，白搭了一条命，她活着就没了盼头？对，对。还有金枝，金枝在全村丢了人，她在全村丢了人。对！
【赵三推卸了责任，也就把问题解释明白了，他吼起来。
赵 三：婆子哎！
【灯光复又亮起，众人蹲在地上。
【不知什么时候，金枝已站在王婆跟前。
【二里半叫了声：“金枝。”
五姑姑：他三哥，金枝回来了！
【赵三抬头望向金枝，金枝也木讷地望向赵三。
菱芝嫂：金枝，你可葬送了你娘一条命啊！
【赵三起身向金枝急走几步，后停住。他望了金枝好一会儿。
赵 三：坑我吧，你们都坑我吧！
【二里半难过地蹲下身来，只剩赵三、金枝呆立。
【突然，从王婆那发出了“哼哼”的声音，身子也随着动了动。
【金枝喊了声：“娘！”，跑过去跪在王婆面前。赵三也跑过去观望，渐渐地，他害怕起来，他猛地推开金枝喊着。
赵 三：大伙都别动！
【赵三找到了一根长棍，他快速骑到王婆身上，用力压开了王婆的肚子。
【众人赶忙跑过去拉拽赵三。
赵 三：她瞪着俩眼珠子，你们没瞧见吗？她要跳尸！
【众人恐惧地撒手，赵三复又压开了王婆。
赵 三：（边压边说）她要是站起来，抱着谁就不撒手；不撒手抱着谁，谁就跟她一块死！来，帮我一起压！
金 枝：娘，爹要害死你！?
赵 三：拽着她，别让她过来。
【男1、男2帮衬赵三，男3、男4拉拽金枝。
赵 三：她菱芝妹子，把酒拿来！
【菱芝嫂颤抖着把酒递给赵三，赵三喝净了酒，又压开了王婆。
【众人“咳、咳”地用着劲儿。
金 枝：娘，娘！（叫得凄厉）。
【王婆突然立起半个身子，向赵三吐着。众人惊愕。
男 1：吐黑血了，三哥！
【王婆一扭头复又躺倒。
【赵三住了手，喘息着。
赵 三：完了，这回完了……
【男3、男4松开金枝，金枝跪卧地上呆呆地喊着：“娘……”
赵 三：……收拾……埋了吧。
【众人将王婆卷进草席，扛起就走。
赵 三：（边走边说）她娘，二爷的酒你也没喝上。你就不在等我两天儿？金枝回来了，还不知道干没干丢人的事？好赖是全须全尾儿回来了，咱一家好好的，你就命短……
【众人突然停住。
男 1：哎，有动静……
【众人感觉着，后撂下席退向两旁。
【席子打开，王婆扭动身子侧头吐着。
【金枝瞪眼冲到母亲面前喊着：“娘！”
【赵三及众人惊愕地望着王婆。
【王婆蠕动着抬起上身。
王 婆：金枝……
金 枝：娘……
王 婆：你跟来了，这是地府吗？
金 枝：娘，不是，是咱村儿。娘！我活着……
王 婆：活着……
金 枝：娘！你是活了吗？你别吓我！
【王婆摸索着席子，又看看金枝，后抬头望向周围人，望着站在突出位置的赵三。
王 婆：赵三，你死了？
赵 三：（向王婆走着）她娘，你别吓我，你这是活了？
王 婆：你死了？（呆望赵三）
赵 三：……二爷拿钱赎了咱！（解释着）我不是进了大狱？
【王婆点点头。
赵 三：是二爷拿钱赎了咱，二爷还给酒让咱团聚。你服了毒，这要埋你哪！
【菱芝嫂、五姑姑亲切地呼唤：“王姐。”
五姑姑：要埋你，你就自己坐起来了，你这是没死！
王 婆：……没死，活了2．
【王婆转向金枝。
王 婆：金枝！
金 枝：娘！。
【王婆“哼”了一声，捂脸哭了。
金 枝：娘！（磕头）我对不住您！我，肚里怀了成业的东西，没脸了，跑了。那天晚上我看见娘了，就回来了。娘！（转向二里半）大叔，成业被抓了军，自发军。
【二里半向后躲着，赵三完全愣住，王婆却异常慈爱地望着金枝。?
【赵三甩开众人，抄起木棍。
赵 三：我打死你这骚丫头！
【赵三举棍打向金枝，被众人架住。
【金枝并不躲闪。
赵 三：你还要活呀，我打死你！
王 婆：赵三。
【王婆跪起来，两个女人对面跪着。
【“大三弦”震颤起来。
王 婆：……不是泥……娘的丫头金枝不是泥！你俩的孩子，娘给带。
金 枝：娘！
【金枝向母亲磕头，又转向众人磕头，金枝跪向众人。
金 枝：村儿里的老少爷们儿、婶子大娘！我金枝和成业相好，我肚里怀了成业的东西，可我想娘就回来了。老少爷们儿、婶子大娘。您几位放高手别戳点我别戳点我肚里的东西！我磕头了！
王 婆：金枝。
金 枝：娘。
赵 三：坑我吧，坑了我吧！
【赵三扭转着身子，横斜在众人当中。
【音乐凄楚起来。
众 人：三哥，人活着就好……
【这群人静止住，只是口中喃喃有声。
众 人：活着就好……
【两个女人依旧地跪着。
【渐渐地，后方天上出现火红的日头，日头火辣辣照着这群人。
众 人：活着就好……
【灯光渐收。
【南瓜灯飘摇摇地落下。
【音乐渐停。
（五）
【蟋蟀声响起。
【二爷家院内。
【灯光照亮摇扇的二爷，二爷悠闲的跷着一条腿，为二里半读信。
【二里半蹲在一旁，侧耳听着。
二 爷：……我加的军叫自发军，长官待我很好。可长官多是些洋学生，上马得用人抬，纪律也紧。纪律就是规矩。一次，我只多睡了一会儿，就被长官打了十个枪把子…
二里半：这是啥长官？一
二 爷：（没睬他，继续念信）最近，日本来了，长官叫他们鬼子。
二 爷：长官们整夜说话，说打鬼子。
二 爷：这信是我托人写的，为了让你们放心。等我挣了大钱就回来，顺便把这信给金枝说说，回来就娶她，叫她别记恨我。跟村里人都说说，金枝是我的人，不兴戳点她。成业。
【二爷合上信。
二里半：（发觉没了动静）完了？
二 爷：把信拿走。
二里半：（接信）谢谢二爷。
二 爷：（顺嘴问着）金枝快生了吧？
二里半：嗯哪。
二 爷：你们哪，做事不动个脑子。大姑娘家怀了私孩子，要是在南边，大人孩子都没命；在北边，在我这儿，你们还能逍遥自在……日本要打来了，恐怕就没我仁义了。
【二里半愣愣地发傻。
二 爷：二里半，想什么呢？
二里半：是，二爷。我在想，赵三跟我这仇解不开子。二爷，我可咋办？
二 爷：……滚！（二爷站起来）
【二里半愣住。
二 爷：不识抬举。去，从后门滚出去，别踏脏了我的门槛。
二里半：你咋了？
【二爷摇扇，溜达起来。
【二里半朝与二爷相反的方向走着，他委屈着。
二里半：你叫我滚，赵三也坷碜我，全村都不待敬我。（低头看信）加了军，加军有啥好？能让金枝肚子回去？还是能让你爹不丢人！
【二里半倚靠在墙角蹲下。
【几句日语喧哗声。
【两个农民跑上，站在二爷身边。
【翻译官同两名日本兵走上。
翻译官：老乡，老乡……
二 爷：谁是老乡，我是这村东家。
【舞台上人们停顿住。
【字幕出现：日本小分队第二次进村。
【字幕光渐收。
翻译官：东家，我们是日满亲善的兵，第二次来你们村儿。走了一天路，想到你这儿讨点吃食，顺便……（向周围望望）你这儿房子还挺富余，在这儿住两天。
二 爷：带钱了吗？
翻译官：人不多，吃不了你多少。
二 爷：白吃？
翻译官：对。
二 爷：住也是白住了？
翻译官：对。
二 爷：（对手下）轰出去。
翻译官：对亲善的兵怠慢，可别怪我们不客气。
【翻译官对日军说日语，日军举枪。
二 爷：想动武？日本子吧。三乡五里打听打听，谁敢在这儿白吃白住，出去。（二爷见日本兵没有放下枪的意思。向手下）把刀举起来。
【手下举起镰刀，双方对峙着。
二爷举高高的！
【手下的镰刀举高，日军的枪也举高。
二 爷：把枪给我捡过来，上！
【手下举刀向前，日军放枪，手下倒地。
【翻译官甚为得意，二爷却愣住；
【二里半站了起来，捂住耳朵。
二里半：又不过节你可放啥炮？有钱人真逍遥啊！
【二爷冲向翻译官，揪住他的衣领，翻译官挣扎着向二爷开枪。
【二爷死去。
二里半：又一个，有钱人逍遥啊，真逍遥……
【翻译官与两名日本兵将尸体陆续搬下。
【山羊“咩咩”叫了起来。
二里半：老瞌，你吃了？吃饱了？哎，饱饱的！别饿着，饿着了你就会瘦，瘦了就不着人待敬。就是在那羊堆里，那壮实的羊不是也得欺负你呀！吃，吃壮壮的跟他们干，用犄角顶他们！老瞌，你清白，给我争口气，啊？
【山羊不做声，二里半等着山羊的反应。
二里半：咋啦？你怕了？
【山羊“哼哼”的象在乐。
二里半：哎，我知道你不怕，不怕老瞌。腿不直咋的！和婆子先好后成亲咋的！成业和金枝先“做熟了饭”又咋的，能咋的！嘿……
【二里半乐了会儿，揉搓开了手中的信，渐渐地为难起来。
二里半：可这信咋跟金枝说？二爷说：在南边，没成亲怀了私孩子，大人孩子都没命！幸亏在二爷这，幸亏还有二爷在……这话我刚才咋没说？二爷一定想听这句话！（寻思着）二爷叫我滚，是恼我没说这句话，不识抬举，真就不识个抬举！婆子，你死了消停，可你咋留下成业这么个冤孽东西让我消受。早知是个孽瘴，生时就给他掐死。天暖了，全村都忙着生。生吧，都生孽瘴！小孽瘴变成大孽瘴，大孽瘴变成老孽瘴，生吧，生得全村、儿大人们都不识抬举，都跟我一样的不识抬举。生，生吧，不识抬举，就不识抬举……
【二里半自嘲地走下。
【山羊叫着远去。
【灯光照亮王婆，金枝。
【金枝脚部被两条绳子挂起。
【王婆立在金枝两腿之间，吸着一管长烟。
金 枝：娘……门口那猪生了吗？
王 婆：还没哪。
金 枝：猪疼吗？
王 婆：……不疼。
金 枝：我咋疼哪？
王 婆：……你能和猪一样啊？
金 枝：一样……猪比人好，猪不疼……
王 婆：咱家的牛死了，是咋死的？娘讲给你听，讲完了，你就不疼了……二爷不要了咱家的牛，说那牛老得就快死了，让我牵去屠场卖几个钱……老阳儿高高晒着，树林里一地的光点子，蝴蝶张着膀子乱飞，牛渴了，躺在水沟边，我想，这是它最后一次喝水了，没催它。快日午了，可也赶不走，树枝被我……
【金枝攥住绳子跪转。
【王婆与金枝象在受着刑罚。
金 枝：暖和的季节，全村都忙着生。大猪带着小猪闹哄哄地跑，可那大猪的肚子还大着，真大……快要碰着地了，奶子有好多，都圆鼓鼓地撑着……
王 婆：老牛老了，没用了。为了一张皮，人变得利害了。
金 枝：猪跑到房后的草堆上生小猪，那胖猪四肢抖着，全身抖着……
王 婆：屠场到了，老牛站在板墙下，借着钉好的死皮蹭痒，这会儿它是牛，一会儿就是张皮了。
金 枝：草堆上热辣辣地，猪滚到地上用蹄子踢蹋土灰，它趴在那儿踢着，踢着……
王 婆：出了屠场，拿了三吊钱，想着充一亩地，再买点儿酒，可后面有人喊；牛跑了。我一回头，老牛跟在后面，牛不知道，牛想回家。没法儿我只能向回走，牛跟进了屠场。我给牛搔着头顶，它卧在了地上，渐渐想睡着了……我掉头出来，跑到道边，听见一阵关门声。到了村口，二爷手下把三吊钱都拿去了。
【二人静止住。
【二里半和赵三分别走上，各自在诉说。
二里半：不识抬举，真就不识抬举！里外里的丢人哪！
赵 三：丢不完的人，丢不完的人！
二里半：我这辈子还能干啥？还能干啥？
赵 三：我这可咋能好？我可咋能好？金枝就大着肚子到了今儿，我亲生的丫头，我能弄死她呀！
二里半：金枝就大着肚子到了今儿，成业，你就叫你爹一个人在这替你丢人吧。
赵 三：我能弄死谁呀！二爷？我？王婆子……想死咋就这难呢？
二里半：丢人丢到了家，咋还直不老挺的活着！咋不得个暴病死了呢？死了，谁戳点都听不见了，睡长觉了，连梦都不做……
赵 三：为啥死啊？为二爷，先是恩人后是仇人？为王婆于，先是待敬我后是坷碜我？为金枝，先是好闺女后是丢人现眼……为我？为我这窝心脚揣在心坎上，为我想逞能，结果丢了人！为我里里外外做人，不是个人，我咋做人都不能是个人！
【两个男人憋闷着。
【王婆燃亮一根火柴，金枝攥住王婆的手。
金 枝：娘，别灭那火！
【火熄灭，金枝疼痛起来。
金 枝：娘，这小孩咋不出来！（她滚动着）咋不出来呀！
赵 三：嚎丧啥？骚丫头，咋不憋死你！丢不完的人！
金 枝：娘，我要死了，咋不出来呀！
二里半：金枝，成业捎信来说他加了军，挣了钱回来娶你。他，他还抗了日，他有出息……
赵 三：二里半，滚！
【两个男人相互迫寻着。
赵 三：二里半，你出来！
金 枝：娘，娘！
【王婆木讷着，她突然转身寻出块破布塞到金枝口中，随手拾起把镰刀吼着。
王 婆：金枝！给我忍着，死了也得生！再叫，我就剁罢了你！
【两个男人憋闷住。
【王婆手握镰刀，怒目圆睁。
【乐声响起。
【金枝手攥绳子，双脚分岔。
【灯光转红。
【王婆笑了，随光隐去。
【金枝挣扎着，大睁双眼，嘴里依旧叼着破布。
【灯光复又照亮王婆，她手中抱着个孩子。
二里半：……咋不哭，生的是啥？
【王婆深吸一口烟，吹向婴儿。
【婴儿啼哭起来。
王 婆：金枝，你生了个丫头。
赵 三：（实在憋屈了）二里半，滚！
【赵三夺过婴儿，郁闷着，后将婴儿掷出，婴儿啼了两啼，没了声响。
二里半：（乐了）赵三，我不欠你了，咱俩两清了！
【舞台静止住。“生老病死”的歌声响起。
【灯光渐熄。
【军车喇叭声，鸡鸣犬吠及日本话夹杂出现。
【一面日本旗卷裹着从天幕顶部直直铺散下来。
【旗中“黑日头”分外耀眼，成业出现在旗下。
(六)
成 业：死人了!大敌当前，国难当头!我回来了。
【灯光照亮菱芝嫂、五姑姑及她们的俩闺女。
成 业：我不当军了，干那个军丧气，就知道喊撤退。那天晚上，我们吃饭，饭碗炸碎了，两个兄弟出去找炸弹的来路，丧气!被鬼子打死了。我不干了，我要参加胡子。回来招集老少爷们儿起来救国!
菱芝嫂：回来就说这啊，没良心的，你娘死了，你咋不哭哭呢?
成 业：哭有啥用?死都死了。那是露脸的死，比当日本狗的奴才活着强!
五姑姑：金枝可为你受了不少苦，你回来咋也不说个打算?
成 业：啥打算呢，打完日本子就娶她。、
女儿成业哥，你俩的孩子死了……
成 业：咋死的?’
五姑姑：自个儿死的……自个儿死的。
女儿那往后咋办?
成 业：……没事!等打完日本子就娶她，那时候再生，她得给我生一院子。
菱芝嫂：你咋总日本、日本的。
成 业：小日本子都来了，你咋不知道急呢?等着杀你们啊!
【几个男人走上。
成 业：爷们儿!有胆子的爷们儿跟我干，咱们救国，抗日，抗日了!
【众人觉得他有趣，插了话。
男 3：成业，抗啥日?
成 业：抗日就是打鬼子，不打就亡国!
男 1：亡国，亡啥国?
成 业：中国。
男 2：自这是满洲国。
成 业：这就是中国。是中国的一个地方，中国地儿大了，南边北边，都是中国。
男 3：咱村儿叫中国?
成 业：村儿就是国，国就是村儿。．
男 3：就是说……亡国就是日本子进了咱村，救国就是把日本子赶出咱村儿。
成 业：对，你有长进。
男 4：那别的村儿呢?
成 业：别的村也赶。
男 1：赶不走呢?
成 业：就杀。
男 2：杀得了，就咱们y
成 业：就咱们，爹，爹!
【二里半袖着手，慢吞吞地走出。
成 业：爹，我借你样东西。
二里半：都没了，还借啥?
成 业：借你的羊。
二里半：……羊?让他打日本子?
成 业：不，用它祭天，保佑咱村打胜仗。
二里半：老天爷吃鸡，不吃羊。
成 业：日本子把鸡吃的差不多了。再说，鸡能有羊庄重?
二里半：……羊老了，老天爷吃了塞牙，生气咋办?
成 业：那就留着喂日本子!
二里半：日本也嫌它老!
成 业：那就让它老死!爹!娘都让日本子杀了。
二里半：日本杀了，杀了……都是你个小王八的，找了婆子你就跑啊!你要在，你娘能让日本子杀了?我到今儿就老瞌是个伴儿了，你还要杀它，你亏良心!
成 业：你!你，你这样就是亡国奴!
二里半：亡国奴就亡国奴，你不去杀日本，凭啥杀我的羊?它老实你就欺负它，啊?它老实你就欺负它!
【二里半扑向成业，众人拉劝着他，同情地随二里半下。
菱芝嫂：爹娘都不要，还抗啥日!
五姑姑：成业，先哄你爹，过两天再抗日。
【众人鸟兽散，成业满腔怒火无处宣泄。
成 业：娘让日本杀了，还过两天儿，今儿就杀到头上!
【成业郁闷着。
【赵三惊惧着走上。
赵 三：二爷让人杀了，日本子杀的!日本子胆子大啊!搁了几天，人都臭了，二爷……
成 业：三大爷。
【赵三愣住。
成 业：您老身体好。我不当军了，回来抗日，刚才跟几个爷们儿说了，没人搭理我，火上房了都没人救。我一个人救!您跟金枝说，抗完日就成亲。您不答应，我俩再跑。
【赵三转身就走，成业紧跟。
赵 三：你干啥？
成 业：见金枝。
赵 三：她不在。
【赵三又走，成业还跟。
赵 三：你抗日去，抗日去！二爷让日本杀了，去抗日去。
成 业：我待会儿再去。（还跟着）
赵 三：金枝不在，你还干啥！
成 业：宣传你。
【灯光照亮喝酒的王婆。
成 业：咱这是中国，亡国就是日本进了村，救国就是赶走日本子，不然你死的时候，坟头上就是日本旗子，不是咱中国旗子……
赵 三：滚！（他进了自家的屋），
【王婆呆滞着眼神，独自喝着闷酒。
成 业：不打日本，你坟头上就是日本旗子，不是中国旗子……
赵 三：我不要旗子！滚！
成 业：不让我宣传，那我就等金枝，就在你家门外头等！
【成业找了个角落，蹲下歇着乏。
【赵三心里烦闷，他抢了王婆的酒碗，一口气灌下，把碗掷向后方。
王 婆：你就这么摔死了那孩子……麻婆子啥也没瞧见，就死了。她啥也没瞧见……
【赵三心里不好受，不在意王婆的态度，只是想说话。
赵 三：……成业回来了，他招呼大伙抗日，没人搭理他，还不如那阵我整二爷的时候。这小子还有种，金枝原本嫁他也不亏……
【王婆并不搭理他。
赵 三：二爷死了。那年，我整二爷，是二爷不让过日子，日本整二爷……不认识啊！麻婆子，不认识啊！日本国是啥国？日本人是啥人？
王 婆：日本人是要在咱国住。
赵 三：住？那还不客客气气的，咋不认识就杀人呢？没招没惹的，凭啥？
王 婆：各有一好，他们八成好这个。
【赵三觉这话听来新鲜。
【日本人叫喊的声音。
【金枝慌张地跑上，一名日本兵尾随，日本兵扑到金枝身上，金枝挣扎着。
金 枝：来人哪！
【成业冲过去推倒日本兵。
【金枝滚落一旁。
【赵三闻声跑来，扭打日本兵，被日本兵用刺刀划破胳膊，他痛苦着。
【成业用镰刀狠剁日本兵，割断他的喉管。
【王婆跑来，看到已死的日本兵呆住。
成 业：金枝！
金 枝：……成业！
王 婆：孩子，快跑。
成 业：跑啥？
赵 三：你杀人了，日本子要你命2
成 业：杀的就是日本，咋能跑？
王 婆：没人待敬你，你一人闹腾啥响？留得青山在，不怕要烧，快逃啊！
成 业：金枝……
赵 三：小王八的，你这找死啊！
【赵三拉拽成业跑着。
成 业：金枝……
金 枝：逃，成业，快！
【男人们跑走，女人们愣了会儿神。
王 婆：金枝，把人埋了，快。
【两个女人将日本兵抬下。
【鸡鸣犬吠的声音、军车喇叭的声音、人声，响成一片。
【舞台上日本旗倾斜起来，压迫着人们，大家都蹲在地上。
【翻译官神气活现地训着话。
翻译官：谁！谁杀死了日本人？谁，谁是胡子？胡子杀了日本兵！我们是捉胡子，没见我们宣传“王道”吗？“王道”就是叫人诚实。满洲国要把害人的胡子扫清！知道胡子不说枪毙！
【“咩，咩”山羊叫。
【二里半动了动，犹豫着，他起了起身。
翻译官：（发现）老头，你！不要怕，你知道胡子？大胆说。
【二里半指了指羊的方向，又担心日本人捉羊，仲着的手缩回。
翻译官：不要怕，你知道胡子？
二里半：不……不知道……
翻译官：老头，过来，不要怕。
【二里半战战兢兢地走到翻译官面前。
【翻译官揪住二里半衣领。
翻译官：说！
二里半：你不认识我了？……你在我家呆过……
翻译官：我呆过的地方多了……
【日本兵冲过来左右开弓打开了二里半，又敲着他的后脖梗，把他踹倒，扔进已挖好的坑里。
【翻译官回头望向众人。
【沉默。
【翻译官在人群中来回走着。
【菱芝嫂的女儿正呆直着身子，愣愣地瞅着那埋人的坑，翻译官发现，就停在她面前。
翻译官：你，知道胡子？
【女儿只是干干地张大嘴，一旁的母亲拼命替她摇头。
【翻译官突然夹起女儿。她咬一口翻译官的脖颈，挣扎着滚落在地上。一声枪响，她被打死。
【菱芝嫂疯了一样冲过去，刺刀扎死了她。
【五姑姑的女儿不自主地尖叫起来，于是她也没了命。
【五姑姑软一下身子，昏死过去。
【日军们把这些身体简单地拽进了坑。
【众人沉默。
【赵三突然咳嗽起来，他惊惧着。
翻译官：你，老头儿，站起来，你知道？
【赵三蹲着没动。
【翻译官踹了赵三，赵三滚落出来。
翻译官：不知道？
赵 三：不……
翻译官：过来。
【赵三不动，日本兵跑过来一枪托打倒赵三，踹了他几脚。
【赵三伏在日军脚下，日军将刺刀架在赵三脖颈处。
【赵三捂着伤臂，不敢抬头。
翻译官：说，知道不知道？
【赵三无语。
【翻译官将枪捅进赵三口中。
翻译官：不知道，你不知道，啊！
【赵三的喉咙发着声响。
【金枝猛然站起。
翻译官：啊，你知道？姑娘。
金 枝：别打他，他是我爹。
王 婆：金枝！
翻译官：姑娘。
【翻译官踢打着赵三，将他顶到墙角。
【翻译官不睬王婆。
翻译官：姑娘，过来。
【金枝向前。
【翻译官抱过金枝，把她放在赵三怀里。
【翻译官示意日本兵将刺刀抵住金枝。
【赵三的胳臂颤抖着。
翻译官：（转向众人）说！是谁杀死了日本人？
【王婆叫着“金枝”冲上去，被日本兵一枪托打昏在地。
【沉默中的人们渐渐抬起头。
【赵三的喘息声越来越重，渐而低吼起来：“杀——人——了！”
【鼓声响起。
【男1慢慢站起来，男2，男3……众人纷纷站起。
【“大三弦”一声声振颤起来。
【日本人用枪对准众人。
【成业突然出现，猛地劫持了翻译。他嘴里叫着“金枝”。金枝扑向他时，枪响了……金枝倒在血泊里。苏醒的王婆大叫着女儿的名字，冲向尸体……
王 婆：（悲痛欲绝）死法儿不一样啊！
成 业：老少爷们儿！打——鬼——子啊……！
【成业扑向日本军，日军放着枪，众不畏强暴，纷纷涌动，与日军撕杀起来，。
【赵三从撕杀的众人中爬出。
赵 三：闺女……死了！我……我也老了。年轻的爷们儿，你们救国啊！我想看你们把日本旗撕碎，等我埋进坟里，你们可要把中国旗子插在坟顶。我是中国人！我要中国旗子，生是人，死是鬼。不……当……亡国奴。
【村人每人手中提着个南瓜灯。
王 婆：有血气的人不当亡国奴，金枝……
成 业：弟兄们！今天是什么日子！知道吗？今天，我们去敢死！决定了。就是把我们的脑袋挂满整个村子所有的树梢都情愿。是不是啊！
众 人：是！千刀万剐也愿意！
【乐曲声悲壮起来。
成 业：盟誓！
【成业高举匣子枪，众人跪倒。
众 人：若是心不诚，天杀我，枪杀我。枪子是有灵有圣有眼睛的呀！
【二里半、五姑姑也从坑里走出，二人传递着灯。
【众人手提南瓜灯，雕塑般伫立着。
赵 三：生老病死，没有啥大不了！今天，咱们去救国！为了什么？
众 人：死人了！
赵 三：咋死的？
二里半：鬼子进了村，吃你，用你，打死你……他还不许你不愿意。
赵 三：那还了得？
众 人：了不得！
赵 三：今天咱亲自去送死，为了什么？
众 人：活着！
【悲壮的乐曲昂扬起来。
【赵三笑了，众人笑了。
【日本旗倒在舞台上。
【天幕上裂出一线蓝天和无垠的麦浪，在众人身后跳跃。
【二里半一瘸一拐地跟在众人后。
二里半：（抹着眼泪）老瞌！我去敢死，你……好好活着！
【音乐凄绝，响彻全场。
【剧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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