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小时候——
跟在父母亲身后,一手提着盛满凉开水的瓦罐,一手握着木镰,乐呵呵地走向成熟的麦子。麦子黄(熟)了!浑身上下一片金色,清晨细小的露珠沾在麦芒上,滚动在被微风吹拂的麦叶上,晶萤可爱。
儿时的我最爱蹲在麦田里听麦鸟的歌声——
儿时的我最爱看麦梢上舞蹈的蚂蚱的稚态。
儿时的我最初只有一趟一趟往麦地里送水罐的能力……常常水罐还没送到我父母跟前就被半路上碰到的乡邻喝光了!我赶紧再回去提一罐送来……
等我成长到完全能拿得动镰刀的时候,故乡连同大片成熟的麦田就已离我愈来愈远了!我离开了故乡,只把儿时的记忆收进了行囊带走。
麦田里的下午闷热异常。镰刀仍在歌唱,我跟在大人身后拣拾没被捆住的麦子,象一只疲倦的小鸟。望见挥镰的父母亲被汗水湿透的背影,我真想自已能变做一亩麦子,熟了,就在亲人的呼唤里走进村庄……
那时麦子被和父母—样的乡亲一镰一刀地割下,捆好。再被他们或肩扛手提或驾着牛车运回打麦场里,垛成一个个馒头式的麦垛,晚上看场时睡在上边,能望得见最远处村庄的灯火,天上的星星也仿佛伸手可及,常常兴奋得彻夜难眠。几个小伙伴挤在一起说笑不休。黎明时睡去,很快就被太阳晒醒了!……
等遍地麦子都被接进打麦场里,黄牛、红马、黑驴,以及被它们拉动的石碌碡就开始欢歌起舞了!等到头遍生麦碾完了,二遍也碾完了,轱辘(碾第三遍)麦杆成麦草的时候,村子里一天到晚都飘散着香味。家家蒸白馍,擀长面,鸡蛋、猪肉做成的哨子把人香得吃了一碗又吃一碗,伙伴们个个都红光满面。大约有半个月的日子里,每天晚上都有酒场,酒从村里向四野里飘散,我们一群小伙伴则从村外的月光下跑回村里,挨家挨户地看大人们拼酒,看叔叔、伯伯、爷爷们喝醉了酒或哭或唱地出洋相。
一年里只有到了麦天才感觉到啥叫红火。
一年里也只有到了轱辘麦草时节才知道生活的温馨和浪漫。也就是在这时候,我才看到父兄们豪放的样子,那种土生土长的朴素实在和一地的庄稼和成熟的麦子没什么两样!
因此我始终感到:夏天里不仅成熟了麦子,也成熟了人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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