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无法证明我是我自己  田高峰散文 

 

　　从陕西老家闯出来奔理想拼前途，什么吃苦受罪的思想准备都有，甚至连有可能抛尸他乡的恶运都想过，却唯独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会里外都是客，硬是一个大活人不犯法不犯罪，却确实无法证明自己就是自己。

　　因为我长期漂泊在外，老家的派出所早就将我的户口注销了。曾经生养我祖祖辈辈的小山村里，因为我离乡闯业的叛逆行为，早己没有了我的一切。祖传的一处宅基，院子仍然很大，祖传的一孔半土窑洞被村上的人借住着。已然没了我的气息。我托人找到了村长，那是我儿时很要好的伙伴，他先是说研究研究，过一阵子又说不好开证明，多年来我一直漂零在异乡，他说他实在不敢给我开证明，万一我在外要是犯了罪，他给我开证明岂不是连他也有可能连累了。所以他很断然地对我托去的人说：“不能开证明。”

　　我于是到我生活时间最长也一直办着临时户口交着办证费、管理费的寇镇派出所，那是一个伏里天，一大早我就从百里外的洛阳市赶了去，寇镇的派出所大门还未开，我就和另外一位从商城市里后庄村赶来的五十多岁的男人一起蹲在树下一边聊天一边等待。太阳在柳树下很毒的时候，我们才获准进入派出所的大院。

　　寇镇的派出所其实很不大。正面向着大道起了一座砖混的二层小楼，楼后向左边往里拐着接了一座更小的二层楼，紧邻主楼的一楼左边是厨房右边是侧所。后院剩下的空间留了一条路外，全种上了花草，由于疏于管理，花花草草生长的很杂乱，又因为刚浇过了水，所以整个院子湿淋淋的很难看，不知道怎么的竟给我一种极落寞的感觉。

　　我在前楼左首的屋子里找到了户籍室，隔着铁窗，一个妙龄女子坐在那里，她并没有穿警服，但态度还算和气，她接过我递上的材料看了看，说：“开不成。” 然后就再也不理我了。

　　我于是说尽了好话，恳求的口气也不能过她这伟大的一关。我只好暂时离开，给远在洛阳城里的亲人打电话，最后联糸到我在商城市某局当局长的朋友，他打电话找到寇镇派出所的上级商城市公安局的治安科长，详细地解说了我这个人的几乎全部简历，并且在电话里把胸脯拍的山响，斩钉截铁地给人家担保我土娃土先生绝对百分之二百地是个好人，并且从来没做过违法的事，今次找寇镇派出所开一纸证明，无非是要退保险，需要证明一下现时生活在洛阳城里的土娃真正就是当年生活在商城市寇镇的那个土娃，事情原本简单，但确实土娃需要一张证明。朋友如是说的诚恳实在，也打动了那位年轻的科长，笑着说：“现在象你这样敢一个劲儿担保一个人的事已经很少发生了，既然你这样肯定这土娃是个好人，那我就为这个不曾谋面的土先生走一次后门，我打电话给寇镇派出所的尚所长，让他一定帮忙给土娃开一个他是他自己的证明。”

　　当我从外边提着紫色诱人的葡萄重新回到寇镇派出所户籍室的时候，热心的刘科长正在跟尚所长通电话，妙龄女警正坐在那里和站着的男同事说笑，见我又来了，让我等一下，我将葡萄递过去，她熟练地接住，放在桌上和那位男同事一边吃着一边说话，留下我一个人在铁窗外的条椅上坐着苦等。

　　终于等来了尚所长的呼唤，我到他的办公室坐下，他先是极客气地给我解释刚才刘科长打电话的事，然后说他的确不能给我开证明，我再三恳求，他最后说他不能开的原因是我己离开很久了，所以不能开证明的责任也不在他。我哭笑不得，确实多年来我已不在寇镇生活，但多年前我确实就在寇镇生活而且当时办理保险的身份证明就来自寇镇派出所，这些档案你现在都可以查。尚所长说我没必要查当年，一是我当年不在这儿，二是前任的档案都丢光了，上那儿去查？

　　我呆了，傻傻地从尚所长的二楼办公室里出来向楼下走去，回头的时候我发现窗内的尚所长正偷偷地在我身后发笑。我下楼了。一直走到街上。

　　就这样我费了好多心思，花了不少路费，求了几乎所有的朋友，能开证明证明我的人就是不给我开证明，不能开证明的人想证明我证明不成，所以我费尽周折，花尽心血，还是不能证明我是我自已。我只好看看天看看地，我活着，鱼一样生活在社会里，来来往往地人很多，一起工作或一起做朋友。我甚至还当上了一个法人企业里的经理，平日里也人五人六地挺象回事，这次因为一纸证明却作了这么大的难处，想想伤心不已。朋友们帮不上忙也十分着急。

　　但是我就是无法证明我是我自己。我虽然很真实地生活着，但却无法证明生活着的我自己。因为生活着的我自己不光要生活在现实社会里，还必须按规定生活在政府的公文里。而我被我自己四处漂泊的生活把自已弄得从政府公文里丢失了，那就等于我是一个黑人，一个游离于政府管理之外的黑人，这种情况下活着也就等于死了。我没有了一切权力和资格，也失去了我热爱的祖国和政府的保护，我几乎是一个幽灵，我生活着，却不能在政府那里证明我是我自己，我这时候即是想回去再象老祖宗一样种庄稼养活我自己也不行了。我已是一个叛逆，我已于很久以前出了故乡的门坎，一切就不会再原谅我，绝对。不会！

　　我只有硬着胆子朝前走了。自古华山一条路。也只好这样了！

　　我站在明明朗朗的天地间，望向阳光，望向洛河，我才明白我活生生地存在着，但却真实地丢了，丢在了城市的阳光下，丢在了乡村的田野里，而且，我是因为我自己为了实现梦想，为了改变自己贫苦的命运，才离乡背井而把自己弄丢了。怨不得别人。要怨就只能怨我自己，我要是和同伴们一样对命运逆来顺受，习惯命运之神的白眼的瞪视，也窝在祖辈穷苦生息的山沟里，不做梦，也不想那么多，不也就不会出这些问题了？但是，天生就我是故乡人几辈子命运的叛逆，所以我高歌着理想，乘着梦的光芒，反叛出乡关而去了！去漂泊四处，去流浪天涯。就是不愿接受祖辈一代一代传续至今的命运的安排。

      尽管我活的很累，极度的累！但是我活的很踏实，因为我始终尊纪守法，急公好义。更因为我从心田里热爱我的祖国，并且热爱和拥护我们伟大的党和政府，所以我一边生活着一边仍然努力在找寻己经从公文里丢失了的我，我一定要完成这一任务，不然最终我无法生活，甚至无法娶妻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