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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剧《柳永与虫娘》剧本

 

　　第一场：闻归

　　

　　（北宋仁宗年间，汴梁城郊旗亭）

　　幕后唱：又是清秋凉天气，汴梁女儿伤别离。故人拜辞赴科去，悠悠半载无消息。

　　虫 娘：（唱）无消息，心焦急，朝思暮想泪沾衣，今日姐妹会旗亭，七郎七郎你在哪里。

　　翠 翠：姐姐，你不要太难过了，七郎临走，曾经言道，此次赴科，不管中与不中，这烟花巷陌，我是一定会再来的

　　楚 楚：是啊，萍水相逢，多年相处，谁不晓得七郎，是位有情有义之人

　　众姐妹：是啊是啊!!

　　姐 妹：（唱）不愿穿绫罗，愿依柳七哥（唱）不愿君王昭，愿得七哥叫（唱）不愿拥千金，愿中柳七心（唱）不愿神仙见，愿识柳七面

　　合 唱：愿识柳七面，柳七面

　　众姐妹：唱得好，唱得好

　　翠 翠：姐姐，你说是与不是啊

　　虫 娘：想不到，你们早把柳七奉为自己的心上人了

　　翠 翠：姐姐，你也如此啊

　　众姐妹：是啊，你也如此，你也如此

　　虫 娘：啐，你们啊，真是调皮

　　鸨 母：哎呀，姑奶奶们，眼看三位达官贵人就要到来，你们，你们还有闲功夫在这里磨牙

　　楚 楚：妈妈，达官贵人又怎样？达官贵人，都是些少情寡义之徒

　　鸨 母：楚楚，不能这样说话，达官贵人，有钱有势，可得罪不起啊。（唱）达官贵人也多情，今朝摆宴到旗亭，拜托三位姑奶奶，务必好生待客人

　　幕 后：大人们走好

　　鸨 母：哎呀，说来就来了，小姑奶奶们，快准备起来，快准备起来

　　（众姐妹把帘子放下，虫娘她们坐在帘子后面。三位大人出场）

　　宋 祁：金榜题名心情好

　　三 人：寻访虫娘到京郊

　　小 厮：三位大人，旗亭已到，虫娘就在里面候着呢

　　宋 祁：知道了。张大人

　　张 先：宋大人

　　宋 祁：请

　　张 先：（对帘子里的虫娘）虫娘请了，在下姓张名先字子野，雅号张三影

　　楚 楚：张三影？哦，云破月来花弄影，隔墙送过秋千影，无数杨花过无影，原来都是你写的

　　张 先：正是。请虫娘赏脸一见

　　楚 楚：见就不必了，弄半阕大人的花影吧。（唱）花前月下暂相逢，苦恨阻从容，何况酒醒梦断，花谢月朦胧

　　张 先：多谢虫娘

　　宋 祁：哈哈哈哈

　　张 先：宋大人，看你的了

　　宋 祁：虫娘请了，本人姓宋名祁，今科进士及第

　　翠 翠：宋祁？听说今科头名状元也姓宋

　　宋 祁：正是家兄宋痒

　　翠 翠：哦，原来不是你啊

　　宋 祁：家兄名列第一，宋祁名列第十

　　翠 翠：兄弟双双高中，可喜可贺

　　宋 祁：那就请出来一见吧

　　翠 翠：见就免了。听说“红杏枝头春意闹”，出于大人之手，就弄半阕大人的红杏吧。（唱）浮生长恨欢娱少，肯爱千金轻一笑，为君持酒劝斜阳，且向花间留晚照。

　　宋 祁：唱得好，唱得好极了，多谢虫娘。晏大人，我辈年幼资薄，才疏学浅，看来能请出虫娘观音者，非你莫属了

　　小 厮：虫娘，晏，晏大人来了

　　晏 殊：多嘴，还不下去

　　小 厮：是

　　晏 殊：虫娘，下官新填浣溪沙一首，特来请教。（唱）一曲新词酒一杯，去年天气旧池台，夕阳西下几时回，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小园香径独徘徊

　　虫 娘：妙啊，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不是翰林学士，焉得此等佳句

　　晏 殊：下官正是翰林学士晏殊

　　虫 娘：原来是名满天下的晏大人，失敬失敬

　　晏 殊：不知者，不怪罪，请虫娘出来一见

　　虫 娘：晏大人，恕罪。（唱）伯牙绝弦子期亡，稽康丧命竹林悲，好花留待知音赏，不见柳郎懒画眉。

　　晏 殊：柳郎？哪个柳郎？

　　小 厮：大人们大人们

　　晏 殊：看你冒冒失失的样子，何事？

　　小 厮：启禀大人，旗亭外来了一个穷举子，写了一首《蝶恋花》，主要送给虫娘的

　　宋 祁：胡闹，简直是胡闹，快去把他轰走

　　小 厮：我轰，我轰不走他呀。你们听，他唱起来了

　　柳 永：（唱）拟把疏狂图一醉，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宋 祁：一个穷举子，倒弄起斯文来了

　　张 先：是啊

　　楚 楚：姐姐，是七郎，七郎回来了

　　翠 翠：对，快走，我们接七郎去

　　幕后唱：十指纤纤把帐掀，华堂走出美婵娟，三姐妹移莲步急急向前，只为那蝶恋花字字缠绵，字字缠绵

　　鸨 母：啊呀，姑奶奶们，你们要到哪里去啊

　　宋 祁：妈妈，我们是出了大价钱的，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鸨 母：我也不知道啊，对不住对不住，是她们，是她们疯了，是她们疯了

　　

　　

　　

　　第二场落弟

　　

　　

　　（旗亭外木桥旁）

　　柳 永：好山色也！（唱）秋风袅袅山色明，波光点点河水清。看皇榜，不见柳永名和姓，排烦忧，寻觅知己到旗亭。虽喜爱清秋季节满眼景，心里头却像打翻五味瓶。想儿时，苦研经史习孔孟，总盼着有朝一日跳龙门。哪知晓龙门险峻跃不过，落得个水底捞月一场空。怨来怨去怨神明，怨来怨去怨自身，我不该念念不忘求仕路径，又痴迷秦楼楚馆琵琶声声，我不该舍弃不下四书五经，又心仪词章风流胭脂殷殷。（苦笑）哈哈哈哈，好个柳七，好个不长进的柳七！

　　楚 楚：七郎，七郎。姐姐，果真是他

　　虫 娘：七郎

　　柳 永：虫娘

　　虫 娘：果真是你

　　柳 永：是我啊。正是我这落弟之人

　　虫 娘：七郎，你黑了，瘦了，憔悴多了

　　柳 永：风吹日晒，怎能不黑，食无定时，焉能不瘦，名落孙山，还能不憔悴呀

　　翠 翠：七郎，今科不中，还有来年，你不必如此伤感

　　楚 楚：是啊，看你身边，山清水秀，美女如云，丝竹声声，笑声朗朗，你还有什么好伤感的

　　柳 永：你们不懂，你们不懂哦！（唱）少年学成文武艺，满心付与帝王家，谁知庸眼不识珠，飞脚将我踢阶下

　　翠 翠：你是说皇帝老儿不识货，他，他不要你？

　　柳 永：正是，他，他不要我啊

　　虫 娘：七郎，不要悲伤，朝廷不要你，我们要你

　　翠翠、楚楚：对，我们要你

　　柳 永：好，你们要我就好，你们要我就好啊，哈哈，如今我是一文不名，所以嘛，我向你们讨酒讨饭来了

　　虫 娘：七郎，你呀！（唱）翩翩楼摆翩翩宴，葡萄美酒醉八仙，酒酣耳热赋新词，翩翩楼上舞翩翩

　　鸨 母：哟，这不是柳七嘛，看你满脸春风，是中了状元，还是中了魁元啊！

　　翠 翠：妈妈，你良心被狗吃了，没有七郎，哪有如今红火的翩翩楼？你不谢他，还要给人家伤口上撒盐

　　楚 楚：这叫缺德

　　鸨 母：啊呀，我这不是跟七郎开个玩笑嘛，七郎，你可千万不要当真，不要当真。

　　（三位大人此时也赶来了）

　　宋 祁：哈哈，想不到柳永竟是翩翩楼的座上客

　　翠 翠：怎么，你也认得七郎？

　　宋 祁：柳七郎风流倜傥，天下扬名啊！（唱）谁不知他是秦楼一领袖，谁不知他是楚馆一班头，谁不知他是曲场的常客，谁不知他是词苑的好手。多情浪子世少有，小街深巷不回头

　　柳 永：哈哈哈，多蒙先生夸奖，柳七不胜荣幸

　　宋 祁：柳永果然放达

　　翠 翠：此话怎讲？

　　宋 祁：名落孙山，囊中空空，耽误年少，辜负父兄，此时此刻，还有心情寻花问柳，追到旗亭

　　翠 翠：宋祁，你好刻薄

　　宋 祁：姑娘，此话又怎讲？

　　翠 翠：榜上有名，得意洋洋，出言不逊，侮辱七郎，你不走花街，你不逛柳巷，装什么正人君子,写什么道德文章，你别忘了，（唱）朝廷早就下指令，禁止进士青楼行，你明知故犯狎乐妓，按律应该叛何刑.

　　晏 殊：哈哈哈哈，久闻翩翩楼的姑娘们，伶牙俐齿，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名不虚传啊，哈哈哈哈

　　虫 娘：晏大人见笑了，我等姐妹身在青楼，不会待人，只会贫嘴

　　翠 翠：是啊，翠翠嘴上没有遮拦，请大人们原谅

　　晏 殊：好说好说

　　柳 永：虫娘，这位大人是？

　　虫 娘：他便是翰林学士，晏殊，晏大人

　　柳 永：原来是晏大人，失敬啊失敬

　　晏 殊：不必不必

　　柳 永：晏大人身世人品，诗词文章，柳永敬佩之至

　　晏 殊：柳先生的诗文，我也拜读过，倒也佩服，只是那些艳词俚曲，晏殊却不敢恭维

　　宋 祁：是啊是啊，什么“镇相随，莫抛躲，针线闲拈伴伊坐”似这等俚谷之词，香泽之态，岂是文士填词之正道？

　　张先：君子立身以德，写什么“针线闲拈伴伊坐”呀

　　宋 祁：对，言之有理，言之有理

　　翠 翠：不，这是强词夺理

　　宋 祁：什么，你说什么

　　翠 翠：强词夺理

　　虫 娘：三位大人啊。（唱）三位大人居庙堂，怎知悉白衣秀士柳七郎，他小楼深巷常来往，市井女儿最知详。鸾凤在宫莺在野，各有知音处四方，词曲本为心中意，黄莺未必羡凤凰

　　翠 翠：对，七郎，你说，你讲啊

　　楚 楚：七郎，你快讲啊

　　柳 永：好，我说，我讲，三位大人之言，的确在理，在理

　　翠 翠：什么，七郎

　　柳 永：大人！（唱）我也知需重视道德修养，不大喜不大悲不可放荡，一举手一投足要合法度，好文章垂千古温厚敦良

　　宋 祁：孺子可教也，孺子可教也

　　柳 永：且慢夸我，列位大人，只是啊

　　晏 殊：只是什么？

　　柳 永：柳永百思不解，总弄不明白（接唱）李太白为何也恋歌舞场，夜夜笙歌夜夜忙，斗酒百篇惊风雨，绣口一吐成盛唐，柳永我早想收心不放荡，总担忧憋死肚内好文章，无可奈何学李白，也爱脂粉，也恋官场，也读孔孟，也逛柳巷，也弹琵琶，也敬三皇，也重功名，也喜清商，晨习经史向鸡窗，夜填新词就进乐坊

　　虫 娘：好七郎

　　宋 祁：两重品性，荒唐，实在荒唐

　　晏 殊：柳先生，你可晓得，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呀。（唱）翩翩楼不会竖贞洁牌坊，朝廷内容不下香艳词章，或功名或放荡进退由你，孰为重孰为轻你可要仔细掂量

　　宋 祁：晏大人（唱）大人面善心又慈，对牛弹琴徒费时，良匠难将朽木雕，浪子总归是浪子

　　翠 翠：你，你说谁呢

　　宋 祁：我说的就是他（手执扇子指向柳永）

　　翠 翠：你欺人太甚了

　　虫 娘：宋大人，（唱）说什么对牛弹琴徒费时，说什么浪子总归是浪子。夜光杯斟玉液人间美事，众粉黛乞乐章他从不推辞，张口织成锦和绣，敢摘春风第一枝。青丝三千化成弦，卿卿我我对胭脂

　　柳 永：对，（唱）若要我抛却词曲舍管弦，除非中华废文辞

　　虫 娘：七郎

　　宋 祁：孺子不可教也，孺子不可教也

　　楚 楚：七郎，你说得好，说得好

　　翠 翠：七郎，你说得太好了

　　柳 永：虫娘，我又填了一首新词，你们看，《鹤冲天》！（唱）黄金榜上，偶失龙头望，明代暂遗贤，如何向？未遂风云便，争不恣狂荡，何须论得丧，才子词人自是白衣卿相

　　合：烟花巷陌，依约丹青屏障，幸有意中人堪寻访，且恁偎红翠，风流事，平生畅，青春都一饷，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

 

　　第三场：馈赠

　　

　　

　　（翩翩楼）

　　众姐妹：（唱）自从七郎来翩翩，大小姐妹俱欢颜，红衣翠袖白玉手，竞相歌舞在君前，盼君疼，盼君怜，盼君多出新词篇。盼君疼，盼君怜，盼君多出新词篇。

　　柳 永：你们在唱些什么啊

　　众姐妹：七郎来了。

　　甲 方：七郎，我这琵琶有毛病呢，与我调调琴

　　柳 永：好

　　乙 方：七郎，我这琵琶也有毛病，与我调调琴

　　甲 方；七郎，到我们这边来

　　乙 方：七郎，到我们这边来

　　甲 方；你们放手

　　乙 方：你们放手

　　柳 永：不要拉了，不要拉了，唉，你们呀，再拉呀，我就要五牛分尸了

　　乐妓甲：分了好分了好，分得越多越好！（唱）留一个在汴梁

　　乐妓乙：遣一个赴苏杭

　　乐妓丙：送一个到漠北

　　乐妓丁：赶一个去楚乡

　　众姐妹：新词妙曲处处唱，人间处处有七郎，有七郎

　　鸨 母：放手！你们这些没大没小无法无天的小蹄子，还不快去练琴，快去练琴，快去练琴

　　柳 永：妈妈，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早啊

　　鸨 母：不是我回来得早，是虫娘硬要早些回来，人家李进士出资八百两，请她过去，才唱一曲，她就将琵琶这么一撂，说，柳七郎更无新曲，恕虫娘不再献丑。得，不唱了。柳相公，（唱）虫娘举止柔又柔，脾气却犟得像头牛，她说七郎一日无新曲，虫娘就一日不开口，她不唱，翩翩楼立马成空楼，无奈何，我厚着脸皮将你求。（白）柳相公，你可不能见死不救啊

　　乐妓甲：七郎，不要理她，先让她死给你看

　　众姐妹：让她死给你看

　　鸨 母：你们，你们，好，我这就解裤带上吊去

　　柳 永：妈妈，（唱）承蒙平日多照料，虫娘之意我知晓，柳永已有新词曲，只怕词俗曲不高

　　鸨 母：（唱）只要是七郎作的那就好，我这里一拜再拜谢辛劳。（白）小姑奶奶们，笔墨伺候，笔墨伺候。柳相公，请！好了，没有你们的事了，七郎，我来给你磨墨

　　乐妓甲：你来磨墨，七郎的字可要臭了

　　鸨 母：臭，洗洗不就香了吗？

　　乐妓乙：能洗得掉吗？你那是铜臭

　　众姐妹：对，铜臭，铜臭

　　乐妓甲：七郎，我来磨墨

　　柳 永：多谢姑娘

　　乐妓乙：我来展纸

　　柳 永：多谢姑娘。有了。（唱）小楼深巷狂游遍，罗绮成丛，就中堪人属意最是虫虫

　　乐妓丙：七郎写起虫虫姐姐来了

　　乐妓丁：太好了，他还说虫虫姐姐是他最属意的心上人

　　柳 永：（接唱）有画难描雅态，无花可比芳容，算得人间天上，惟有两心同

　　幕后唱：算得人间天上，惟有两心同，惟有两心同

　　虫 娘：七郎

　　柳 永：虫娘

　　幕后唱：情绵绵，意浓浓，两相知，两心同，两心同

　　鸨 母：虫娘，我的姑奶奶，我求柳相公写了一首新词，写的还是你哟

　　虫 娘：我都知道了。妈妈，那位李进士跟到楼下来了，你不去照看照看他？

　　鸨 母：李进士追到翩翩楼来了，我就去，我就去。虫娘，明天钱进士那里，你要去哦

　　虫 娘：我知道了

　　鸨 母：后天孙大人，大后天王老爷，大大后天……还有大大大后天……

　　众姐妹：走嘛走嘛

　　虫 娘：明天，后天，大后天，这就是我过的日子啊

　　柳 永：真是难为你了。虫娘，你刚才讲的那位李进士，是个怎样的人

　　虫 娘：今科进士及第，名列第七

　　柳 永：（自言自语）今科进士，名列第七

　　乐妓甲：不要再提那些进士了，七郎，你的词还没写完呢

 

　　众姐妹：七郎，快写，快写

　　柳 永：好，好。（唱）眼见得众女儿莺莺燕燕，说不清我心里是苦是甜

　　虫 娘：（唱）柳郎他蹙双眉长吁短叹，虫娘我心里头早已了然。

　　时光消逝如飞箭，他居青楼又一年，一年未读经和史，日夜唯伴管与弦，乍看似断仕途梦，实则仕梦并未断。今闻他人又高中，霎时心内浪又翻，与谁诉啊，向谁谈，话难启口成悲叹。（白）七郎，我知道，这一年来真是委屈你了

　　柳 永：不不不，虫娘，我无有什么啊

　　虫 娘：无有什么？那就好。七郎，与你相识已有三载，今日我要送你一样礼物

　　众姐妹：什么礼物，什么礼物？

　　虫 娘：你们猜猜看

　　乐妓甲：一支笔

　　乐妓乙：一案琴

　　乐妓丙：一部辞书

　　乐妓丁：一套曲谱

　　虫 娘：都不是。七郎，你猜呢

　　柳 永：她们都猜不出，我就更猜不出来了

　　虫 娘：七郎，你看

　　众姐妹：一柄钥匙

　　虫 娘：夫子巷东首第三家

　　柳 永：虫娘，你这是……

　　虫 娘：我去看过了，巷里住的都是读书人，倒也干净，明天你就搬过去住吧

　　乐妓甲：虫虫姐姐，你给七郎买了间房子

　　虫 娘：是啊，一间可以读书，可以写文章的房子

　　柳 永：虫娘，如此贵重之物，柳七实在不敢接受

　　虫 娘：七郎啊。（唱）三年相识三年亲，三年相知三年心，一片诚意望笑纳，一曲新词值万金

　　柳 永：（唱）三年相识三年亲，三年相知三年心，同是天涯沦落人，相濡以沫不能分

　　众姐妹：姐姐，七郎他不想走

　　柳 永：我不想离开你们，我不想去那个夫子巷

　　虫 娘：七郎，你不要自欺欺人了

　　众姐妹：姐姐

　　虫 娘：（唱）十年苦读向寒窗，他是那书香门第少年郎，兄弟姐妹怀希望，父母期待在高堂，他跋涉千里来汴梁，原只为金榜题名衣锦还乡

　　柳 永：（唱）好虫娘句句话儿敲心上，看透我欢颜背后存忧伤，我确曾几度梦中朝天子，

　　待醒来唯见残月照纱窗，而今她为我考虑为我想，倒使我进退两难无主张

　　虫 娘：收下吧

　　柳 永：不

　　乐妓甲：姐姐，姐姐，不说七郎，你又怎么舍得他走

　　众姐妹：是啊

　　虫 娘：舍得又如何，舍不得又如何呢？好妹妹，你们喜欢他，须得让他开心才呢

　　乐妓乙：他，他没有什么不开心的

　　柳 永：是啊，我，我没有什么不开心的

　　虫 娘：不，若无金榜题名，进士及第，你，你永远也不会开心的

　　柳 永：我……，虫娘

　　虫 娘：收下吧

　　众姐妹：还有我们的，收下吧，收下吧

　　乐妓甲：虽说值不了几个钱，说不定也能派上急用

　　柳 永：这……

　　众姐妹：收下吧

　　柳 永：好，我收下，我全都收下！（唱）柳永我自以为文才无双，这时候却无有半句辞章，我本堂堂男子汉，难禁热泪湿衣裳，深幸此生有知己，不是须眉是红妆，手捧礼品千钧重，感谢众姐妹情义似天长

　　虫 娘：（唱）浮生啊，如梦一场，红尘啊，处处虫娘，众女儿，无有奢望，只盼见新词署名我七郎。（白）七郎，你就要离开，请答应我，无论何时不要放弃写词填曲

　　众姐妹：七郎，请答应我们，无论何时都不要放弃写词填曲

　　柳 永：好，我答应，我答应

　　幕后唱：浮生啊，如梦一场，红尘啊，处处虫娘，众女儿，无有奢望，只盼见新词署名我七郎，我七郎

　　

　　

　　第四场：夜访

　　

　　

　　(数月后,汴梁,夫子巷)

　　柳 永：(念)孟子曰,自暴者不可与有言也,自弃者不可与有为也,言非礼义,(边念边唱)言非礼义谓之自暴也,吾身不能居仁由义谓之自弃也。（打了个喷嚏）好冷啊！（强做精神继续念书）孟子曰,求则得之，舍则失之，是求有益于得也，求在我者也……

 

　　虫 娘：（唱）夫子巷，黑洞洞，小书屋，孤零零，一灯如豆照纸窗，寒风送来读书声。连夜探望柳七郎，难诉别后一片情。（敲门）

　　七郎，七郎

　　柳 永：是虫娘，一定是虫娘。（开门）虫娘快进来

　　虫 娘：七郎，这么晚了还在读书，真是个用功的书生

　　柳 永：不用功不行啊！我好久没有听到你的声音了

　　虫 娘：七郎，你怎么穿得如此单薄

　　柳 永：我不冷啊

　　虫 娘：（握着他的手）还说不冷呢

　　幕后唱：小院静悄悄，冷雨随风飘，共披一氅心相印，四目相对慰寂寥

　　虫 娘：七郎，这里太苦了，看来你也并不开心

　　柳 永：不苦，不苦。深更半夜，黑灯瞎火，你怎么会来这里的

　　虫 娘：一别三月，未曾相见，说什么我也要来看看你，还有，来向你讨教一首难填的曲子（唱）乐坊有调名《戚氏》，音律谐美冠当世，可惜曲谱漫又长，至今无人能填词

　　柳 永：《戚氏》，真的好听？

　　虫 娘：你且听来（便拿起琵琶弹起来，柳永在一旁欣赏着）

　　柳 永：好极了

　　虫 娘：可惜太长了

　　柳 永：嗳，无有这么的长，就无有这般的好了

　　虫 娘：有曲无词也是枉然，我请张先大人，也请晏殊大人填词，他们都说曲子太长，恐天下无人能做，晏大人还说，若要人做，除非屈原再世

　　柳 永：哈哈哈哈，好个无人能做，好个屈原再世，（唱）显贵说话欠思量，小觑九州读书郎，谁言天下无才俊，柳七愿填此乐章

　　虫 娘：七郎，你果真能写？

　　柳 永：柳七不能，世间谁能

　　虫 娘：七郎，你再说一遍

　　柳 永：柳七不能，世间谁能

　　虫 娘：是啊，是啊

　　柳 永：虫娘，磨墨

　　虫 娘：（高兴地）唉

　　幕后唱：晚秋天一霎微雨洒庭轩。槛菊萧疏，井梧零乱惹残烟，凄然

　　虫 娘：望江关，飞云黯淡夕阳间，好词，好词啊！七郎，想不到你才思如此敏捷，下笔犹如神助，真是屈原再世啊

　　柳 永：说老实话,这是我的所好,也是我的所长

　　虫 娘：你的所好，你的所长？那四书五经呢？

　　柳 永：实不相瞒，一遍一遍地读，一遍一遍地背呀，言非礼义谓之自暴也，唉，味同嚼蜡

　　虫 娘：走，七郎，我们走

　　柳 永：到哪里去

　　虫 娘：去至翩翩楼，你在那里写，我在那里唱

　　柳 永：这……虫娘，你？

　　虫 娘：七郎啊！（唱）枯笔黄卷与孤灯，实误七郎好青春，七郎不是庸碌辈，何苦要学众书生，怀中早有金镶玉，何必到翰林院里觅残羹，心内已织锦和绣，何必向营营官场求前程

　　柳 永：怎么，虫娘，不是你赠我居所，劝我科举的吗

　　虫 娘：是的，为了你的仕途，为了使你开心，我忍住悲痛，才劝你离开翩翩楼的。如今，为了你的才情，你的所好，所长，我劝你回去呀

　　柳 永：不

　　虫 娘：七郎

　　柳 永：秋闱未开，我不能回去

　　虫 娘：七郎，人生一世，为何定要求取功名呢？有道是行行出状元，做一个纯粹的词人不好吗？

　　柳 永：我……

　　虫 娘：观世态人情，写传世名句，词在曲在吟唱在，有词有曲就有你呀

　　柳 永：不，这，这是不行的

　　虫 娘：为何不行？

　　柳 永：虫娘，替我想想，我若如此，父母怎么看我，同窗又怎么看我，还有张先，宋祁，晏殊三位大人，他他他们会说我是自甘堕落

　　虫 娘：你……

　　柳 永：（唱）柳永不是粉面郎，为何要住在青楼受人供养，也不是进行教坊内的乐师工匠，决不能沉沦市井走街串巷

　　虫 娘：罢了，罢了，看来虫娘我是有眼无珠，自做多情了，柳相公你是名闻天下的圣人子弟，虫娘我是倚门卖笑的教坊乐妓，你将挤身庙堂，我将沉沦市井，你将飞黄腾达，我愿老死青楼，柳先生，祝你金榜题名，进士及第，告辞

 

　　柳 永：慢……你，你的《戚氏》

　　虫 娘：《戚氏》……

　　幕后唱：“停灯向晓”风雨猛，“抱影无眠”两忡忡，《离骚》寂寞千年后，《戚氏》凄凉一曲终

　　

　　

　　第五场：醉醒

　　

　　

　　（金秋十月，花木繁盛）

　　宋 祁：（唱）五彩云霞托朝阳，四海举子朝帝王

　　张 先：（唱）欢声笑语弹冠庆，今日请来状元郎

　　宋 祁：张大人，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想不到那位浪子今科能够高中，如今，可以与你我平起平坐了

　　张 先：宋大人，看来今日你慷慨做东，莫非你的心思……

　　宋 祁：实不相瞒，今日我安排了曲会，就等他二人相见，等一会到了旗亭就有好戏看了

　　张 先：宋大人

　　张先、宋祁：状元公请

　　柳 永：请啊（一边拿着酒壶在喝酒，一边醉熏熏地走路）

　　宋 祁：（过去扶他）状元公

　　柳 永：状元，状元有什么，哈哈哈哈

　　张 先：状元公，你喝醉了，先歇一歇

　　柳 永：我没有醉，我清醒得很哪！（唱）年近而立状元郎，敢与古人比猖狂，李白醉酒诗千篇，柳永醉酒词万章，而今谁人不知我，学问诗词两相当，明朝上得金銮殿，美名霎时万里扬。（白）张大人，你说我的文章策论写得好不好

　　张 先：好，好

　　柳 永：好。宋大人，你说我的俚词俗曲写得妙不妙

　　宋 祁：妙，妙

　　柳 永：妙，哈哈哈哈，真想不到你们两人也会说我好，说我妙，敢问，好在哪里，妙在哪里

　　张 先：（唱）文章策论立意高，熟读经史依正道

　　宋 祁：（唱）俚词俗曲流艳美，装点乐伎更窈窕

　　柳 永：（唱）哈哈哈哈，背诵经史，谁人不会，词格近俗，从来如此。（唱）二位交口说我好，只因我身上披红袍，只因我考场得魁首，白衣人上青云，瞬间变成无价宝

　　宋 祁：状元公，你看前面就是旗亭，乐伎们都等着呢

　　柳 永：走，听曲子去！（念）正是，今朝有酒今朝醉，快干眼前这一杯，明日不知在何处，乐到极处易生悲。（醉卧地上）何人挡道，何人挡道

　　张先、宋祁：没有人没有人，大人快快起来

　　柳 永：快把她们请出来，要高高兴兴地唱，唱得好听，状元有有赏

　　翠 翠：姐姐，是他，一定是他

　　虫 娘：不，不是他，不会是他

　　柳 永：怎么，姑娘们为何还不出来，为何不出来迎接我这新科状元（回头刚好与虫娘她们相对）

　　众姐妹：（惊呼）七郎

　　柳 永：虫娘，是你们，哈哈哈，你们看，我考中状元了，我是状元了，哈哈哈哈

　　楚 楚：是，你是状元了，恭喜，恭喜你了

　　柳 永：罢了，罢了

　　虫 娘：（唱）只见他手执金壶步踉跄，只见他眉飞色舞痴若狂，只见他醉言醉语不停地讲，只见他得意忘形失人样，虫娘我两眼模糊泪双行，眼前人已不是从前的七郎

　　柳 永：怎么，你们不高兴？

　　楚楚：我们……没有不高兴

　　柳 永：既然高兴，为何不唱一曲，为何不舞一回

　　翠翠：巷有巷规，楼有楼法，翩翩楼的姑娘不轻易唱，不轻易舞

　　柳 永：哈哈哈，我晓得，我晓得。（唱）无银莫想听歌唱，囊空莫想观《霓裳》，今日是宋祁大人摆华宴，酒资算在他账上。尔等尽管唱尽管舞，花钱再多也无妨，也无妨。（白）宋大人，你说如何

　　宋 祁：尽兴才好，尽兴才好

　　虫 娘：好，好，好。

　　翠翠、楚楚：姐姐

　　虫 娘：柳永！（唱）你肯花钱我就唱，消魂夺魄断人肠，恩客是你伎是我，同饮同醉温柔乡，温柔乡。（白）拿钱来！

 

　　翠翠、楚楚：姐姐

　　虫 娘：拿钱来

　　柳 永：多少

　　虫 娘：（唱）一曲长调二百两，欲看新舞再翻双，生客熟客无折扣，先付后唱不赊账（白）拿来，你拿来呀

　　楚楚：姐姐，不要这样

　　虫 娘：你拿来呀

　　柳 永：好，给你，给你！这是状元的锦冠，这是状元的锦袍，够了吧！唱，你给我唱

　　虫 娘：好，我唱，我唱，我，我唱

　　柳 永：唱

　　翠翠、楚楚：姐姐

　　虫 娘：（唱）莫攀我攀我心太偏，我是临江池边柳，这个折了那个攀，恩爱一时间

　　翠翠、楚楚：姐姐

　　晏 殊：圣旨下

　　（众人准备接旨）

　　晏 殊：皇上有旨，新科状元柳永跪接

　　柳 永：臣，柳永接旨

　　晏 殊：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闻柳永有词《鹤冲天》，言道，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此人既爱斟唱，何要浮名，即革去本科状元，且填词去

　　晏 殊：柳永，皇上知你深爱词曲，有心成全于你

　　柳 永：我，我，我（唱）晴空霹雳一声响，疑是双耳将我诳，左顾右盼知非梦，我只得俯下身来谢君王。（白）谢主隆恩

　　虫 娘：万岁万岁万万岁

　　晏 殊：起来，虫娘，你谢什么呀

　　虫 娘：晏大人。（唱）我谢皇上具慧眼，轻轻一笔去状元，天子不会有戏言，从今后，柳永与官再无缘

　　晏 殊：虫娘，你为何不愿他做官，莫非你正话当作反话讲

　　虫 娘：非也！（唱）人间路，九千九，何必只捡一条走，拜相封侯不容易，几多少年成白头，市井留得柳永在，九州乐工无所求。（白）从今以后，无有了仕途纠葛，词人柳永之名，会很快传遍九州。他的曲子会唱断天涯，词作会流芳百世

　　宋 祁：你的话未免有些言过其实了吧

　　虫 娘：敢问大人，《戚氏》一曲，能不能流传后世

　　晏 殊：《戚氏》一曲音律极好，可惜无词可配，也无人能配

　　虫 娘：晏大人，你错了

　　晏 殊：错了？

　　虫 娘：《戚氏》已有妙词

　　晏 殊：现在何处？

　　虫 娘：你们看！《戚氏》一曲共三片，二百一十二字，正是出于柳永之手

　　晏 殊：晚秋天一霎微雨洒庭轩。槛菊萧疏，井梧零乱惹残烟，妙啊！

　　宋 祁：巍巍峨峨，其词渺渺

　　张 先：浩浩荡荡，其势泱泱

　　晏 殊：好，好！真是《离骚》寂寞，千年后《戚氏》凄凉一曲终啊！柳大人，不，柳先生，你的词写得好，写得的确好

　　柳 永：好，的确好，好到皇上把我的官帽都摘了，让我且填词去，唉，罢罢罢，（唱）从来福气不用躲，灾难想躲也躲不过，区区一曲《鹤冲天》，竟叫我两手空空无着落。我虽爱朝廷，朝廷不爱我，嫌我歌颂少，怪我牢骚多，好个圣明的宋天子，遣我到秦楼楚馆解寂寞。（白）好，我且填词去！啊，列位大人，姑娘们，鄙人姓柳名永，这永嘛，顾名思义乃“永世，永久，永恒”之义也，哪晓得，在下至今未满三十，而已有三变哪！一由书生变为浪子，二由浪子变为状元，三由状元变为词人，这三变变得何等妙啊！从今往后，我的大号就叫三变，今圣旨已下，让我且填词去，我将听从圣命，栖身青楼，既无怨言，又无悔恨，一心一意，填词度曲，为此，我还要特一方大印，书为“奉旨填词柳三变”

　　虫 娘：好个奉旨填词的柳三变

　　宋 祁：啊呀呀，柳先生，你这是藐视皇上，调侃圣意呀

　　虫 娘：不，他这正是遵从圣意，不，他这正是遵从圣意

　　柳 永：是，我是遵从圣意，圣上叫我去做什么，我就去做什么（唱）我不去官场去柳巷，我不上庙堂上教坊，俸录不向朝廷领，只向红尘要米粮，揩尽青楼胭脂泪，唱遍市井好风光，唱遍市井好风光，向上不敢负圣恩，向下亦可对爹娘，奉旨填词的柳三变，是个纯纯粹粹、地地道道、不折不扣名符其实的白衣卿相，白衣卿相。哈哈哈哈

 

　　宋 祁：他，他是不是疯了

　　虫 娘：不，他醒了，苍天有眼，皇恩浩荡

　　

　　

　　第六场：思游

　　

　　（暮春时分，午后，汴梁，翩翩楼）

　　众姐妹：翠钿摇，罗裙飘，玉笛横吹，琵琶斜抱，奏一首新曲也，余音缭绕，唱一阕柳词也，欢乐今宵，欢乐今宵，啊……

　　柳 永：好，好，真好

　　众姐妹：七郎来了

　　虫 娘：七郎，你不要老是夸赞，你要多指点指点我们才是

　　柳 永：我会的，会的

　　楚 楚：七郎，苏杭又有姐妹，来讨你的新词了

　　姐 妹：湖广，漠北也都有人来讨

　　虫 娘：七郎，你的新词，都快四海传遍了

　　众姐妹：是啊，四海传遍了

　　柳 永：四海传遍，只怕我要江郎才尽了

　　姐 妹：七郎，你夸下海口，说什么，李白醉酒诗千篇，柳七醉酒词万章，要是真的感到江郎才尽，那就纵情喝酒啊

　　众姐妹：是啊是啊！纵情喝酒，喝个烂醉如泥

　　柳 永：你们啊，人真的成了烂泥，还怎么写诗作词呢！虫娘，我想和你说件事

　　虫 娘：我，我想出走走

　　翠 翠：当然可以，就是别忘了回来吃饭

　　柳 永：不，不是，我……

　　虫 娘：七郎，你想去哪里

　　柳 永：天南地北，我想去走走，看看

　　翠 翠：你是说离开汴梁城

　　柳 永：是啊

　　翠 翠：不，七郎，你不能走

　　众姐妹：对，不能走，不能走

　　翠 翠：姐姐，七郎不能走。七郎，你听我说（唱）九州繁华汴梁为首，四方客商如辐辏，东海明珠似龙眼。西域香料若水流，才买闽南新荔枝，又见塞北雪貂裘。绿鹦鹉，金丝猴，奇花异草样样有，你不羁留却要走，舍近取远何所求

　　众姐妹：是啊，是啊

　　柳 永：姑娘们，听我讲也。（唱）汴梁虽富足，并非全都有，怒海惊涛哪里买，大漠金沙何处售，见不到南疆奇风情，讨不来北雪压枝头，有道是好马带货行千里，如何带得妙歌喉。虽然是巨轮能载千万斤，载不了四海女儿真风流，更莫论南音北声不同调，有词无调难开口，若要新曲八方唱，须向那八方乐家指上进

　　虫 娘：七郎，你是对的

　　众姐妹：姐姐

　　虫 娘：姐妹们，（唱）翩翩楼不能把柳永独揽，好词家从来与庶民相连，众姐妹当善解七郎心愿，游四海，增识见，才能再制新词千万篇

　　众姐妹：说得对，说得对

　　翠 翠：只是我们舍不得七郎，七郎，七郎……

　　柳 永：不要哭，不要哭，我走走就回来的嘛

　　众姐妹：不行不行，我们不放心

　　柳 永：你们有什么不放心的

　　众姐妹：你累了怎么办，病了又怎么办

　　虫 娘：姐妹们，我都想好了，我随七郎一起走

　　众姐妹：什么，你随七郎一起走

　　柳 永：什么，虫娘

　　虫 娘：怎么，你不愿意？

　　柳 永：虫娘，你不必为了我

　　虫 娘：我不光是为了你呀。（唱）沦落风尘命不济，泪眼读词心惊异，早将此生献词曲，我不光是为你是为自己，愿谁乐章天下走，管弦可裂志难移

　　柳 永：好虫娘，女儿心怀，真使柳七自愧不如啊

　　众姐妹甲：七郎，你一定要与姐姐同行呀

　　众姐妹乙：对，与虫虫姐姐同行

　　鸨 母：虫娘，虫娘，我的姑奶奶，朱相公在等你，快跟我走

　　翠翠：妈妈，七郎要走了

　　鸨 母：什么，柳先生，你要走？

　　柳 永：是啊

　　鸨 母：哎呀，你做什么要走呀，我这里……

　　楚 楚：妈妈，不单七郎要走，姐姐也要走

　　鸨 母：什么，你说什么

 

　　楚 楚：虫虫姐姐要随七郎一起走

　　鸨 母：呸，呸，呸，打嘴，这样的话也好乱说

　　虫 娘：妈妈，虫娘我确实要离开这里，感谢妈妈七年养育之恩

　　鸨 母：起来起来。我不要你拜，也不会让你走

　　柳 永：妈妈

　　鸨 母：别插嘴！女儿，莫非我不疼你

　　虫 娘：妈妈疼我

　　鸨 母：莫非我待你不好

　　虫 娘：待我很好

　　鸨 母：那你为什么还要走呢

　　虫 娘：妈妈！（唱）虫娘在此栖身久，有心从良离青楼，妈妈若真疼女儿，打开金锁放我走

　　鸨 母：不！（唱）我金锁不会开，你人也别想走，哼，若要真的去从良，先得看你赎身的银子够不够

　　虫 娘：妈妈，钱是够的

　　鸨 母：够？不要吹牛了，你可是很贵的呀

　　虫 娘：妈妈！（唱）青楼生涯已七春，攒下三万雪花银，金银首饰全搭上，合计四万可称心

　　鸨 母：四万两？啊唷我的妈哟！好，看在你是我干女儿的份上，就答应了吧

　　虫 娘：多谢妈妈

　　鸨 母：起来起来

　　虫 娘：七郎，走，我们快去收拾收拾。（转身去拿琵琶）

　　鸨 母：慢！虫娘，请你把这琵琶留下

　　虫 娘：妈妈，这琵琶是我祖传之宝，我为何不能带走呢

　　鸨 母：是啊，这琵琶是你带来的，可是你别忘了，它是你进翩翩楼的押身金，你看，这卖身契上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虫 娘：妈妈，我不是拿出四万了吗

　　鸨 母：四万两是你的赎身银，这琵琶嘛，还要另开价

　　虫 娘：我已身无分文，妈妈，求求你了（跪下）

　　众姐妹：妈妈，求求你了

　　柳 永：妈妈，我也求你了

　　鸨 母：哎呀，柳先生，你也要折煞我。唉，不是我心狠，这是我赚钱的宝贝，我还要靠它养老呢

　　翠 翠：姐姐，既然妈妈不允，你为何非要这把琵琶呢？

　　楚 楚：是啊，你不会另买一把吗？凭你的嗓子，一样能唱遍天涯

　　虫 娘：你们不懂啊！妈妈！（唱）你可知琵琶乃是虫娘命，你可知琵琶乃是虫娘的魂，早出晚归怀里抱，自幼相伴情义深，琵琶里面有虫娘，虫娘与琵琶不能分，琵琶里面有虫娘，虫娘与琵琶不能分，不能分。（白）妈妈，应允了吧

　　众姐妹：妈妈，应允了吧

　　鸨 母：这……不！

　　众姐妹：妈妈，答应了吧

　　鸨 母：好，我就让她一遭！起来吧！慢，我话还没有讲完，我让她一遭，她也得让我一遭哇

　　虫 娘：妈妈请讲

　　鸨 母：起来吧！七郎，我与女儿有事商量，请你避开！（柳永下）

　　鸨 母：我可说了，虫娘，你须再帮我做一笔生意

　　虫 娘：不知是何生意

　　鸨 母：虫娘啊！（唱）你入青楼七年整，妈妈待你似亲生，任你卖艺不卖笑，任你卖唱不卖身，青楼女离青楼玉洁冰清，问天下哪有这等好事情

　　翠 翠：妈妈，莫非你要姐姐……

　　鸨 母：嘿嘿，正是！黄花闺女，色艺双绝，一个晚上，这个价钱可以开到天上：

　　虫 娘：你……

　　翠 翠：妈妈，你不能这样做

　　众姐妹：你不能，不能

　　鸨 母：我也不想这样，虫娘若不答应，就留下琵琶走吧

　　众姐妹：妈妈，求求你了

　　虫 娘：不要求了！多谢你们，这是我自己的事，我自有主张

　　众姐妹：姐姐……

　　柳 永：虫娘……（唱）眼见虫娘遭冰霜，满腔怒火燃胸膛，心上人儿被欺辱，箭穿心痛彻肝肠。恨柳永身无分文，恨妈妈良心尽丧，纵然我手无缚鸡力，拼性命也要护红妆

　　

　　

　　第七场：待洁

　　

　　鸨 母：翩翩楼名乐伎虫娘挂牌开价啦

　　客 人：我出五千两……我出六千两……六千五百两……七千两……

　　虫 娘：何等可笑啊

　　客 人：我出九千两……我出九千三……我出九千三百五十两……我出一万两

　　晏 殊：两万两，我出两万两

　　鸨 母：先生，你说多少

　　晏 殊：两万两

　　虫 娘：（苦笑）我还真是贵得很呢！（唱）想不到虫娘一宵值万金，众富豪挥金如土涌上门，此时最念柳七郎，心中流淌《集贤宾》。小楼深巷狂游遍，罗绮成丛，就中堪人属意最是虫虫，最是虫虫

　　晏 殊：姑娘，好兴致也

　　虫 娘：先生，好大方啊

　　晏 殊：哈哈哈哈

　　虫 娘：晏大人，是你

　　晏 殊：不错，是我

　　虫 娘：请坐

　　晏 殊：有坐

　　虫 娘：大人，请用酒

　　晏 殊：干

　　虫 娘：再饮一杯！晏大人

　　晏 殊：虫娘，你笑什么

　　虫 娘：大人身为翰林学士，也好色乎？

　　晏 殊：至圣先师说过，食色性也

　　虫 娘：好一个食色性也，只是两万两雪花银只买得一个夜晚，大人，你不觉得贵了些吗

　　晏 殊：那要看买一个怎样的夜晚

　　虫 娘：一个肮脏的夜晚

　　晏 殊：一个纯净的夜晚

　　虫 娘：肮脏的夜晚

　　晏 殊：纯净的夜晚

　　虫 娘：花钱买笑，何来纯净

　　晏 殊：解囊济人，至纯至净

　　虫 娘：大人不愧是位高官，事涉龌龊，还能安个美名，是想求个心安理得吧

　　晏 殊：美事自有美名，何须另安？晏某嘛，本来就心安理得的很哪。哈哈哈哈

　　虫 娘：（唱）未料到，他能言善辩似有理，虫娘我莫测高深失言语，好一个翰林学士晏大人，葫芦里定然藏玄机。（白）大人，再请用酒

　　晏 殊：虫娘，我想问你一句，你为了这把琵琶，让你做什么，你都心甘情愿吗

　　虫 娘：是啊，为了这把琵琶，让我做什么，我都心甘情愿啊

　　晏 殊：这为什么，这是为什么呀

　　虫 娘：大人啊！（唱）虫娘生长在钱塘，十二岁父母被害到汴梁，翩翩楼学艺整七载，七载的岁月漫又长，漫又长，身凄凉，萍水幸遇柳七郎，教诗文，教词章，更教琵琶指上唱，指也唱，口也唱，曲曲新词诉衷肠，日久琵琶成魂魄，琵琶魂魄是虫娘，得知七郎游天下，我愿随他走四方，虫娘伴七郎，琵琶伴虫娘，山南游，海北闯，山南海北处处唱，唱尽人间喜与忧，平生之愿才得偿

　　晏 殊：（唱）好琵琶也！天然无饰好素雅，常绽虫娘唇边花，虫娘笑时你也笑，虫娘悲时你把泪洒。柳七新词你伴唱，丝丝宫商无偏差。今日美事已成就，好好陪伴虫娘走天涯。（白）虫娘，请为我唱一曲《戚氏》吧

　　虫 娘：晏大人，你莫忘了（唱）这一宵大人的开价真不少，莫非让两万白银打水漂

　　晏 殊：哈哈哈哈（唱）黄金白银价虽高，难抵词曲无价宝，成人之美乃心愿，除此晏殊无所好

　　虫 娘：大人真乃君子也！虫娘多谢你了

　　晏 殊：惭愧，惭愧。虫娘，这酒……

　　虫 娘：晏大人，请坐

　　柳 永：虫娘，虫娘……

　　鸨 母：柳先生，使不得，使不得

　　姐 妹：七郎，你醉了，不要冒失

　　虫 娘：七郎，七郎

　　柳 永：你怎样了，怎样了

　　晏 殊：柳先生

　　柳 永：啊，是你

　　晏 殊：是我

　　柳 永：呸，照打

　　鸨 母：使不得使不得

　　晏 殊：柳七，你误会了

　　柳 永：误会？你仗势欺人，我岂能与你善罢甘休

　　晏 殊：柳三变，你好生无礼！听我说，听我说

 

　　柳 永：无有什么好说的，今天我要与你拼个你死我活

　　众姐妹：不要打了，不要打了

　　虫 娘：再打，我将琵琶……（举起琵琶，做了一个要扔的姿势）

　　众人：使不得使不得

　　虫 娘：七郎，你好傻呀！（唱）晏大人花去白银二万两，赎回了心爱琵琶赠虫娘，你行为失检太莽撞，还不请罪求原谅

　　柳 永：晏大人，柳永行为失检，多有冒犯，伏乞恕罪

　　晏 殊：无妨无妨，柳先生，我此次前来，还有一事相告

　　柳 永：大人请讲

　　晏 殊：（唱）数日前西夏使臣到华夏，那使臣只会几句中州话，天子宴罢共歌舞，他竟能哼唱先生的《浪淘沙》

　　众姐妹：七郎，你的词曲都传到塞外了

　　晏 殊：那使臣还说，凡有井水处，即能歌柳词

　　众姐妹：凡有井水处，即能歌柳词

　　晏 殊：天子听罢，龙心大悦，还要我相请柳先生到宫中……

　　柳 永：到宫中做什么？

　　晏 殊：柳先生一到，即可拜官受印

　　柳 永：宫中的乐官？

　　晏 殊：天下乐官之首

　　柳 永：哈哈哈哈，多谢皇上，多谢晏大人，只是我意已决，明日就要与虫娘结伴而去了

　　晏 殊：这么说，柳先生此生真的只写词，不当官了吗

　　柳 永：词嘛，是一定要写的，这官嘛，高兴时就去考考，当当，想这也是有趣得很哪

　　晏 殊：柳先生之志，令晏某佩服佩服！虫娘，离别前夕，让我们再唱一曲《戚氏》如何

　　虫 娘：好，好！晚秋天一霎微雨洒庭轩。槛菊萧疏，井梧零乱惹残烟

　　幕后唱：“停灯向晓”风雨猛，“抱影无眠”两忡忡，《离骚》寂寞千年后，《戚氏》凄凉一曲终

 

　　尾声

 

　　（清秋，汴梁城郊，渡口）

　　幕后唱：烟花巷陌，依约丹青屏障，幸有意中人堪寻访，且恁偎红翠，风流事，平生畅，青春都一饷，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