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剧本:《艺术》(雅丝米娜·雷扎)

 艺术
  
  编剧:[法]雅丝米娜·雷扎
  翻译:宫宝荣
  
  
  人 物
  
  马 克
  塞尔吉
  伊 万
  
  [一间套房里的沙龙。
  [单一布景。尽可能地朴实和中性。
  [场景先后发生在塞尔吉、伊万和马克家中。
  [除了展示的绘画作品外,其余的一成不变。
  [马克,独自一人。
  马克 我的朋友塞尔吉买了一幅画。那是一幅大约一米六高、一米二宽的白色油画。底色是白的,要是眯起眼睛仔细看的话,就会发现还有白色的对角线。我的朋友塞尔吉是我一个多年的老朋友。他很有成就,是个皮肤科医生,还喜欢艺术。星期一,我去看了那幅画,画是塞尔吉在上星期六买下的,可他看中它已经好几个月了。一幅有着白色对角线的白色油画。[塞尔吉家
  [一幅有着白色对角线的白色油画就摆在地上。
  [塞尔吉看着他的油画,心中得意洋洋。
  [马克端详着油画。
  [塞尔吉看着在看油画的马克。
  [好长一段时间,两人一言不发但却表达出所有情感。
  马 克 贵吗?
  塞尔吉 廿万。
  马 克 廿万?
  塞尔吉 汉丁顿愿意出廿二万从我手里买回它。
  马 克 谁?
  塞尔吉 汉丁顿嘛?!
  马 克 不认识。
  塞尔吉 汉丁顿!汉丁顿画廊!
  马 克 汉丁顿画廊用廿二万从你手里买回这幅画?
  塞尔吉 不对,不是汉丁顿画廊。是他,汉丁顿本人。为自已买。
  马 克 那为什么汉丁顿自己不早一些买下这幅画呢?
  塞尔吉 因为卖给外人对所有这些画商来说有利可图,加强市场流通嘛。
  马 克 噢……
  塞尔吉 怎么说?
  马 克 ……
  塞尔吉 你那个位置不好。到这儿来看。……你看到线条了吗?
  马 克 那是什么名字?
  塞尔吉 画家。安特里奥斯。
  马 克 有名吗?
  塞尔吉 很有名。太有名啦!
  [少顷
  马 克 塞尔吉,你这幅画恐怕不是花廿万法郎买的吧?
  塞尔吉 可我的老朋友,它就这个价。这是一幅安特里奥斯的画呀!
  马 克 你不是花廿万法郎买下这幅画的!
  塞尔吉 我知道你不懂的。
  马 克 你花廿万法郎就买这么个臭狗屎?!
  [塞尔吉,如同一人似的。
  塞尔吉 我的朋友马克,很聪明,我一直很看重他,工作不错,航空工程师,属于新一代知识分子,这些人不仅敌视现代派,而且还有一种莫名其妙的虚荣心。尤其最近,在这个崇尚怀旧的顽固分子身上产生了一种实在让人吃不消的傲气。
  [人物同上
  [同一地点
  [同一幅油画
  塞尔吉 (稍顷)你怎么能说这是个臭狗屎?
  马 克 塞尔吉,你能否幽默一点!笑笑!笑笑。老朋友,说句实话,你买下这幅画真不可思议。
  [马克笑
  [塞尔吉不动声色
  塞尔吉 你觉得买下这幅画不可思议,也罢;你觉得好笑,也行,可我想弄明白,你说这是个臭狗屎究竟是什么意思。
  马 克 你在拿我开玩笑(或你在挖苦我,或你在嘲笑我)!
  塞尔吉 没这意思,别打岔,这是个臭狗屎,你凭什么说它是臭狗屎?说一样东西是臭狗屎,肯定得有一个标准!
  马 克 你在跟谁说话哪?你以为你现在是跟谁在说话呀?嗬嗬!
  塞尔吉 你对当代绘画不感兴趣,你从来都没兴趣。你对这个领域一窍不通,你凭什么断定这是个臭狗屎?
  马 克 对不起,这确实是个臭狗屎。 [塞尔吉独自一人
  塞尔吉 他不喜欢这幅画。可以嘛,问题是他的话太不留情面。也不去认真地琢磨这幅画。他的态度缺少起码的人情味。只有一种狂妄的笑、虚伪的笑。一种自以为是,比任何人都高明的笑。我讨厌这种笑。 [马克独自一人
  马 克 塞尔吉竟然买下这样一幅画,真让我看不懂,他让我担心并给我带来一种莫名其妙的苦恼。从他家里出来之后,我不得不含了三粒Glesmium ,这是鲍拉我的老婆推荐给我的-- 哎,她跟我说的是钩吻还是IGNATIA呢?你喜欢钩吻还是IGNATIA?我怎么会知道?!-因为我绝对弄不明白,塞尔吉,我的朋友,怎么会买下这幅画的。廿万法郎!这家伙手头阔,但阔也没有躺在黄金堆里打滚呀!不过手头阔一点而已,再阔也不至于花廿万买一幅白色油画,上面什么都没有。……我得把这事告诉伊万,他是我俩共同的朋友,我要跟伊万谈谈这件事。尽管伊万是个大肚能忍的小伙, 可这种容忍用在人际交往方面却是非常糟糕的。伊万能够容忍是因为他凡事无所谓。要是伊万容忍塞尔吉用廿万买下这堆白色臭狗屎的话,那就是说他对塞尔吉无所谓。这是明摆着的。 [伊万家
  [墙上挂着一幅低劣的画
  [伊万背朝天趴在地上
  [好像他是在一张桌子底下找什么
  [他一边找一边转过身来自我介绍
  伊 万 我叫伊万。近来我心情有点紧张,因为在纺织业混了大半辈子以后,我刚刚找到一份新的工作,在一家纸品批发公司当代理。我人缘挺好,可我的职业生涯却一塌糊涂,两星期后我就要结婚了,女方是一个聪明、可爱的良家姑娘。
  [马克上
  [伊万重新弯下身去寻找。
  马 克 你在干什么?
  伊 万 我在找(水笔)笔套。
  [少顷
  马 克 好啦,别找了。
  伊 万 五分钟之前还在呢。
  马 克 没什么要紧的。
  伊 万 要紧的。
  [马克低下身来和他一起寻找
  [两人都找了一会儿
  [马克站起身来
  马 克 得啦。你再买一支吧。
  伊 万 这可不是一般的水笔,这种记号笔在各种材料上都写得上去。真烦人。那只笔套,五分钟之前还在我手上呢。
  马 克 你们打算就住在这儿?
  伊 万 你觉得它对小夫妻来说还行吗?
  马 克 小夫妻!哈哈!
  伊 万 在卡特琳娜面前可不能这么笑。
  马 克 纸品生意怎么样?
  伊 万 不错。我在学。
  马 克 你瘦了。
  伊 万 有点。找不到这只笔套真他妈的叫人恼火,这笔马上会干的。你坐吧。
  马 克 如果你再找的话,我就走人了。
  伊 万 OK,我不找了。你想喝点什么?
  马 克 来一杯佩里耶(汽水),要是有的话。你这几天见到过塞尔吉吗?
  伊 万 没见过。你呢?
  马 克 昨天见过。
  伊 万 他好吗?
  马 克 好得很。他刚买了一幅画。
  伊 万 是吗?
  马 克 嗯。
  伊 万 好看吗?
  马 克 白的。
  伊 万 白的?
  马 克 白的。想像一下,大约一米六乘一米二的样子,白色底子,全白,明白吗?也许在画的下方还有一条白色的水平线。
  伊 万 你怎么看出来的?
  马 克 什么?
  伊 万 白色线条。既然底色是白的,那你怎么看得见那些线条呢?
  马 克 我就是看见啦。因为我假设这些线条稍稍有点灰色,或者底色有点灰,总之白色也是有差别的!有的白得多一点,有的白得少一点。
  伊 万 别发急。你干嘛发急呀?
  马 克 你在钻牛角尖。你不让我把话讲完!
  伊 万 好。你说吧。
  马 克 好。那么,现在你明白这幅画是什么样子了吧。
  伊 万 是的。
  马 克 现在你来猜一下塞尔吉为它花了多少钱。
  伊 万 画家是谁?
  马 克 安特里奥斯。你听说过吗?
  伊 万 不知道。他有名吗?
  马 克 我早就料到你会提这个问题的!
  伊 万 当然喽,这很符合逻辑。
  马 克 不,这不符合逻辑。
  伊 万 当然符合逻辑,你让我猜价钱,可谁都清楚价格高低是根据画家的名声大小来定的。
  马 克 我不是要你根据这个或那个标准来为这幅画估价,也不是要你做什么专业评估,我只问,要是你,伊万,对这么一幅带有几根隐隐约约白色对角线的白画,你会出多少钱?
  伊 万 零。
  马 克 好。可塞尔吉呢?你随便说个数吧。
  伊 万 一万。
  马 克 哈!哈!
  伊 万 五万。
  马 克 哈!哈!
  伊 万 十万!
  马 克 继续猜。
  伊 万 十五万?廿万?!
  马 克 廿万。整整廿万法郎。
  伊 万 不会吧?!
  马 克 就是这样。
  伊 万 整整廿万??!
  马 克 整整廿万。
  伊 万 他发疯了!
  马 克 难道不是吗?
  [少顷
  伊 万 不过……
  马 克 什么不过?
  伊 万 这能使他高兴的话——反正他有钱!
  马 克 你就是这么看问题的?
  伊 万 怎么?你又是怎么看的?
  马 克 你看不出这件事的严重性吗?
  伊 万 呃……看不出。
  马 克 奇怪,你竟然看不到这件事的实质。你只看到外表,看不到他的严重性。
  伊 万 有什么严重的?
  马 克 你看不出它意味着什么?
  伊 万 要吃开心果吗?
  马 克 你没发现,突然之间,塞尔吉以收藏家自居起来,真是滑稽透顶。
  伊 万 嗯,嗯。
  马 克 从今以后,我们的朋友塞尔吉就成了收藏家了。
  伊 万 不会吧!
  马 克 以现在这个价,当然算不了什么,不过伊万他自己却以为是的。
  伊 万 是吗?
  马 克 你不觉得别扭?
  伊 万 不觉得,要是他乐意这样的话。
  马 克 要是他乐意这样的话,这什么意思?要是他乐意这样的话——这又是一种什么哲学?!
  伊 万 只要这不会对别人造成伤害。
  马 克 可它对别人就是有伤害!譬如我。 我就给搞糊涂啦,老朋友,我不仅给搞糊涂了,甚至被伤害了。就是就是,看到我喜欢的塞尔吉由于赶时髦而倾家荡产,丧失了最起码的鉴别力……
  伊 万 你好像刚刚认识他似的。他可一直都是这样可笑地游荡在各个画廊里,一直都像个耗子似地盯着展览会。
  马 克 他一直都像个耗子,但却是一个可以和他一起分享快乐的耗子。因为,你懂吗,从根本上讲,真正让我伤心的是大家再也不能和他一起欢笑了。
  伊 万 能的!
  马 克 不能!
  伊 万 你试过啦?
  马 克 当然。我笑过。由衷的笑。可他连嘴都没有咧一咧。廿万,笑的代价也太贵点了,对不对?
  伊 万 对。(两人笑)我会让他笑的。
  马 克 我不信。再来点开心果。
  伊 万 他会笑的,你就瞧着吧。[塞尔吉家
  [塞尔吉和伊万在一起。看不到那幅画。
  塞尔吉 怎么样,和岳父母的关系好吗?
  伊 万 好极了。他们念叨说,这个小伙子的工作一直漂泊无定,可现在好了,开始在纸品业干上正经的了……我手上长了个东西,就这儿,是什么?(塞尔吉为他作检查。)严重吗?
  塞尔吉 不。
  伊 万 那好。有什么新闻吗?
  塞尔吉 没有。工作很忙。累死了。噢,见到你我很高兴。你从来不给我打电话。
  伊 万 我不敢打扰你。
  塞尔吉 开玩笑。你把名字留给秘书,我会马上给你回电的。
  伊 万 说得是。……你家里越来越像个修道院了。
  塞尔吉 (笑)是啊!你最近见到马克了吗?
  伊 万 最近没有。你见到他了吗?
  塞尔吉 两三天前见过。
  伊 万 他好吗?
  塞尔吉 好。马马虎虎。
  伊 万 是吗?!
  塞尔吉 不不,他身体很好。
  伊 万 一个星期前,我和他通过电话,他好像还不错。
  塞尔吉 是的,是的,他不错。
  伊 万 你像是说他身体不太好。
  塞尔吉 没的事,跟你说,他好着呢。
  伊 万 你刚说过,马马虎虎。
  塞尔吉 我是说过,马马虎虎。可他身体不错。
  [良久
  [伊万在房间里踱步
  伊 万 你外面去逛过吗?见到过什么新鲜玩意儿?
  塞尔吉 没有。我再也没钱出去逛啦。
  伊 万 啊,是吗?
  塞尔吉 (快活地)我破产啦。
  伊 万 是吗?
  塞尔吉 你想见见稀罕的东西吗?想见吗?
  伊 万 什么!拿出来瞧瞧!
  [塞尔吉下,回到房间时带上了安特里奥斯的画,把它转过来放在伊万面前。
  [伊万看着画,奇怪的是他并没有像预料中的那样开怀大笑。
  [伊万端详油画、塞尔吉观察伊万好一阵子之后。
  伊 万 噢,是啊,是啊,是啊。
  塞尔吉 安特里奥斯。
  伊 万 是,是。
  塞尔吉 七十年代的安特里奥斯。请注意。当代风格,可却是七十年代的。
  伊 万 是,是。贵吗?
  塞尔吉 绝对地看,是贵些。实际上并不贵。喜欢吗?
  伊 万 啊,是的,是的,是的。
  塞尔吉 很显然。
  伊 万 很显然,是啊,是啊,可同时……
  塞尔吉 很有吸引力。
  伊 万 嗯,是啊。
  塞尔吉 在那儿,有一点波动你现在看不到
  伊 万 不,有一点。
  塞尔吉 没有,没有。你应该中午来。人工照明下,是看不到单色波动的。
  伊 万 嗯,嗯。
  塞尔吉 更何况这也不是一幅单色的画!
  伊 万 不是。多少钱?
  塞尔吉 廿万。
  伊 万 非常公道。
  塞尔吉 非常公道。
  [沉默
  [塞尔吉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紧接着伊万也大笑起来。
  [两人都尽情大笑。
  塞尔吉 疯了,对吗?
  伊 万 疯了。
  塞尔吉 廿万法郎!
  [他们纵情大笑。
  [停住笑。互相对视。
  [重新开始大笑。
  [再次止住。
  [终于静下来之后。
  塞尔吉 你知道吗,马克已经见过这幅画了。
  伊 万 噢?
  塞尔吉 差点昏过去。
  伊 万 是吗?
  塞尔吉 他跟我说这是臭狗屎。完全是用词不当。
  伊 万 说得对。
  塞尔吉 你是不可能说它是臭狗屎的。
  伊 万 不可能。
  塞尔吉 可以说,我看不懂,我吃不准,但就是不可以说这是臭狗屎。
  伊 万 他家你是见识过的嘛。
  塞尔吉 没什么好看的。你家也一样,是……我意思是说,你是无所谓的。
  伊 万 他呢,属于古典式的,一个古典式男人,你怎么能指望他——
  塞尔吉 从他一开始笑的时候,就这样面带嘲讽,没有一点魅力,没有一点幽默。
  伊 万 你不该今天才发现马克是个冲动型的吧?
  塞尔吉 他缺少幽默感。跟你在一起,我会笑。跟他在一起,我就僵了。
  伊 万 确实,他现在心情有点不好。
  塞尔吉 我并不责怪他对这幅画无动于衷,他没有受过这方面的教育,也没有经过系统的
  培训,因为他从来没有想到这样去做或者因为他没有特别的爱好,这都没有关系。
  我责怪的是他的口气,他的自以为是,他的缺乏感觉,他的口无遮拦。我并不是想责怪他对当代绘画缺少兴趣,对此我无所谓,因为我爱他超过了自己。
  伊 万 他也爱你!
  塞尔吉 不,不,不,不,那天我感觉到了他身上有着某种优越感,某种尖刻的嘲讽。
  伊 万 没有,没有!
  塞尔吉 有的!你不要老想和稀泥。不要老想充当人类的伟大调解者。你得承认马克正在僵化。他确实在僵化。
  [静默。 [马克家。
  [墙上挂着一幅具像画,表现的是从一扇窗里看出去的风景。
  伊 万 我们笑了。
  马 克 你笑啦?
  伊 万 我们笑了。两个人都笑了。我以卡特琳娜的人格起誓,我们俩个人是一起笑的。
  马 克 你对他说那是一堆臭狗屎,你们却笑了。
  伊 万 不,我没有对他说那是臭狗屎,我们就这么自然而然地笑了起来。
  马 克 你到了他家,你看到了那幅画,你笑了。然后他也笑了。
  伊 万 对。可以这么说。聊了几句,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就跟你说的差不多。
  马 克 而他笑得很欢畅。
  伊 万 笑得非常欢畅。
  马 克 那么,看来,我错了。好极了。你真的让我放心了。
  伊 万 还有更好的呢。先笑的是塞尔吉。
  马 克 是塞尔吉先笑的?
  伊 万 对。
  马 克 他笑了,你呢,跟在后面笑。
  伊 万 对。
  马 克 可他为什么要笑呢?
  伊 万 他笑,是因为他感觉到我要笑。这么说吧,他笑是为了让我感到自在些。
  马 克 要是他先笑的话,那就不值钱了。如果是他先笑的话,那是为了逗你笑。这就表明他不是发自内心的笑。
  伊 万 他是发自内心的笑。
  马 克 这个笑并不是为了这个原因。
  伊 万 什么这个原因?我不明白。
  马 克 他的笑不是因为他那幅画可笑,他和你,你们两个不是出于同样的原因笑的。你呢,笑的是那幅画,他呢,为的是讨好你,为的是附和你,为的是向你表明,他不仅是个美学鉴赏家,有能力在一幅画上投入你一年都挣不到的钱,俨然成了一个图画崇拜者,而且他还仍然是你的老朋友,还会照旧和你一起逗笑。
  伊 万 嗯,嗯。(少顷。)你知道……
  马 克 嗯?
  伊 万 你会大吃一惊的……
  马 克 说吧。
  伊 万 那幅油画我是不喜欢,可也并不讨厌。
  马 克 当然。对看不见的东西是不会讨厌的,对子虚乌有的东西也不会讨厌。
  伊 万 不对,不对,不是什么也没有。
  马 克 有什么呀?
  伊 万 有东西的。不是什么也没有。
  马 克 你在开玩笑吧?
  伊 万 我不像你那样苛刻。这是一件艺术作品,里面有思想的。
  马 克 思想!
  伊 万 思想。
  马 克 什么思想?
  伊 万 是某种探索的结晶。
  马 克 啊哈!啊哈!啊哈!
  伊 万 这并不是一幅随便涂涂的油画,这是一件记录了画家内心历程的艺术品。
  马 克 啊哈!啊哈!啊哈!
  伊 万 笑吧。笑吧。
  马 克 这是塞尔吉的胡说八道,你在鹦鹉学舌!从他嘴里说出来令人伤心,而从你嘴里说出来就滑稽可笑了。
  伊 万 马克,你知道吗,你应该对你那种自负有所警惕了。你变得尖酸刻薄,变得不讨人喜欢了。
  马 克 好极了。我是越长越不想讨人喜欢。
  伊 万 很好。
  马 克 一种思想!
  伊 万 没法再跟你说下去了。
  马 克 在这幅画的背后隐藏着一种思想!你所看到的只不过是堆臭狗屎,可别担心,别担心,有一种思想隐藏在背后!你是不是认为,在这片风景后面,也有一种思想呢?(他手指着挂在家里的那幅油画。)没有?嗯?太直白。说得太多。全都在画布上了! 它不能有什么思想!
  伊 万 你真逗,很好。
  马 克 伊万,说说你自己的话。说说你自己的感受,你的。
  伊 万 我感受到一种震动。
  马 克 你感受到一种震动?
  伊 万 你不承认我自己有鉴赏这幅画的能力!
  马 克 当然啦。
  伊 万 为什么?
  马 克 因为我了解你。你是个正常的小伙子,除了你那过于宽容的毛病,。
  伊 万 我倒希望你有一点这个毛病。
  马 克 伊万,看着我的眼睛。
  伊 万 我看着呢。
  马 克 你被塞尔吉的那幅画感动了吗?
  伊 万 没有。
  马 克 要是明天你和嘉特琳娜结婚,收到这样一幅画作为结婚礼品的话,你会高兴吗?你高兴吗? [伊万独自一人
  伊 万 我当然不会高兴。可我只是一般地不高兴,我是一个不会说我高兴的小伙子。我在寻找,我在寻找一件我能够说这让我高兴的事。……你高兴结婚吗?妈妈有一天傻乎乎地问我结婚这件事你总高兴吧?……当然,当然喽,妈妈。什么当然喽?要么高兴,要么不高兴,当然是什么意思?[塞尔吉独自一人
  塞尔吉 对我来说,它不是白的。当我说“对我来说”时,我的意思就是客观地说。客观地说,它并不是白的。它的底色是白的,但整个一幅画还有各种各样的颜色。甚至还有红颜色。可以说它十分苍白。这幅画要是白的话,我就不会喜欢它了。马克认为是白的,那是他被局限于它是白的这种想法。而伊万却没有。伊万没有把它看成是白的。马克怎么想都可以,去他妈的蛋。 [马克独自一人
  马 克 很显然,我本该吃IGNATIA的。我为什么要那么武断呢?!说到底,塞尔吉心甘情愿地被当代艺术牵住鼻子跟我又有什么关系?不对,这件事很严重。可我本该用另一种方式跟他说的。用一种更缓和的语气。虽然我最好的朋友买了一幅白画,让我混身不舒服,我也不应该就此去攻击他。我应该说得客气一些(或态度好一点)。从现在开始,我要尽量态度和蔼地跟他说话。[塞尔吉家里
  塞尔吉 你想笑吗?
  马 克 说吧。
  塞尔吉 伊万喜欢这幅安特里奥斯的画。
  马 克 它在哪?
  塞尔吉 伊万吗?
  马 克 安特里奥斯的画。
  塞尔吉 你还想看吗?
  马 克 把它拿出来吧。
  塞尔吉 我早就知道你会回头的!(他出去,又带着安特里奥斯的画回来。一阵短时间的观赏,静场。)伊万一看就懂了。一看就被它迷住了。
  马 克 嗯,嗯。
  塞尔吉 好啦,我们不要为这幅画没完没了啦,生命是短暂的。哎,这本书你读过没有?(他拿起塞内加的『幸福生活』,正好甩在马克面前的矮桌上。)读一读吧,这可是一部名著(马克拿起书,打开并浏览起来。)时髦得不得了。你读了后,就没必要再读别的了。我现在除了在诊所和医院,每个周末还得奉弗朗瓦索丝的旨意去看孩子-这是弗朗索瓦丝的新花招,说什么孩子们需要父亲--所以我就根本没有时间读书啦,只能读些精华了。
  马 克 就像在绘画方面一样,你巧妙地把形式和色彩这两种垃圾给剔除了?
  塞尔吉 是的,可我依然能够鉴赏一幅具像画。比如你那幅弗兰芒画派的东西,尽管是假冒的。却仍然非常的悦目。
  马 克 这跟弗兰芒画派有什么关系?那是一幅卡卡索那风景画。
  塞尔吉 对对,可终究它有点弗兰芒画派的味道,窗子呀、景色呀,还有……不管它啦,反正它很漂亮。
  马 克 你知道它值钱的。
  塞尔吉 这个吗,管它呢!再说,只有上帝才知道哪一天安特里奥斯会值多少钱!
  马 克 告诉你,我想过了。我想了很久,我彻底改变了我的观点。那天,在巴黎,我开车的时候突然想通了,我对自己说:说到底,塞尔吉的所作所为,是否有着一种真正的诗意呢?这种莫名其妙的购买行为(或冲动)本身是否就是充满高度的诗意的呢?
  塞尔吉 今天你是多么地温和呀!我都不认识你了。你的语调如此的动听,这不像是从你嘴里说出来的。
  马 克 不,不,我这是在向你道歉。
  塞尔吉 为什么向我道歉?
  马 克 我太肤浅了,太神经质了,我只看到事物的表像。可以说我太缺乏辨别力了。
  塞尔吉 读读塞内加吧。
  马 克 喏。你瞧,就譬如刚才,你对我说读读塞内加吧,这就可能会惹我光火。我会因为和你的交谈中,由于你对我说读读塞内加吧而大光其火。简直就是荒唐!
  塞尔吉 不,不,这并不荒唐。
  马 克 是吗?
  塞尔吉 对,因为你以为看到了……
  马 克 我没有说刚才光火了。
  塞尔吉 你是说你可能会。
  马 克 对,对,我说我可能会。
  塞尔吉 你可能会光火,这我理解。因为从读读塞内加吧这句话里,你以为看到了我身上的骄傲自满。你对我说你缺乏辨别力,可我回答你的却是读读塞内加吧,这真令人恶心!
  马 克 就是嘛!
  塞尔吉 话说回来,你也的确是缺乏明辩力,因为我并没有说去读塞内加吧而是说读读塞内加吧!。
  马 克 说得对。说得对。
  塞尔吉 所以说到底,你缺少的是幽默感,如此而已。
  马 克 是呀。
  塞尔吉 你缺乏幽默感。你确确实实缺乏幽默感,我的老朋友。那天,我和伊万在这一点上达成了一致,你缺乏幽默感。那家伙搞什么名堂?连准时都做不到,真让人受不了!电影已经开场了!
  马 克 伊万认为我缺乏幽默?
  塞尔吉 伊万同意我的观点,你最近一段时间,好像少了一点幽默。
  马 克 你们上次见面,伊万跟你说他很喜欢你的画,还说我缺乏幽默?
  塞尔吉 是呀——是,那个——画呀,真的很喜欢。你在吃什么?
  马 克 IGNATIA。
  塞尔吉 你现在也相信顺势疗法了。
  马 克 我什么也不信。
  塞尔吉 你不觉得伊万瘦了许多?
  马 克 女的也瘦了。
  塞尔吉 这场婚姻正在蚕食他们。
  马 克 对。
  [他俩笑
  塞尔吉 鲍拉呢,她好吧?
  马 克 还好。(指着安特里奥斯画。)你把它挂在哪儿呢?
  塞尔吉 还没有决定。这里。这里?太招眼了。
  马 克 你会给它配画框吗?
  塞尔吉 (善意地笑笑。)不!不不!
  马 克 为什么?
  塞尔吉 因为它不需要画框。
  马 克 是吗?
  塞尔吉 这是艺术家本人的意愿。它不该被框住。其实它已经有一个框子了。(他做手势让马克过去看侧边)过来看看。你看。
  马 克 这是橡皮膏吗?
  塞尔吉 不,这是一种工艺纸,艺术家自己做的。
  马 克 你说艺术家,真有趣。
  塞尔吉 你要我说什么呢?
  马 克 你可以说画家,或者,他叫什么来着?安特里奥斯。
  塞尔吉 噢?
  马 克 你说艺术家就像是某种……算啦,这无关紧要。看到了什么呢?让我们来好好看一看实实在在的东西。
  塞尔吉 八点了。所有的场次都赶不上了。真不可想像,这小子老是迟到!他又没什么屁事,搞什么名堂?!
  马 克 我们吃晚饭去吧。
  塞尔吉 好。八点零五分。说好是七点和七点半之间碰头。你刚才想说什么?我说艺术家就像什么?
  马 克 没什么。我差点说出蠢话来。
  塞尔吉 别,别,别,说吧。
  马 克 你说艺术家时就像是在说一种神圣不可侵犯的东西一样。艺术家!某种神灵。
  塞尔吉 (笑。)可对我来说,他的确是一种神灵。你要相信我是不会把这笔财富随便扔在一个凡夫俗子身上的!
  马 克 当然。
  塞尔吉 星期一我去了蓬皮杜艺术中心,知道那里有几幅安特里奥斯的画吗?三幅!堂堂的蓬皮杜艺术中心!也只有三幅安特里奥斯!
  马 克 真逗。
  塞尔吉 而我的这一幅毫不逊色!听着,我有个建议,再等三分钟要是伊万还不来的话,我们就走人。我发现了一家极好的里昂餐馆。
  马 克 你今天干么这样烦躁?
  塞尔吉 我没有烦躁啊。
  马 克 不,你烦躁的 。
  塞尔吉 我没有烦躁。——也许,我是有点烦躁,因为他那种老好人主义、那种散漫的态度实在让人难以忍受。
  马 克 事实上,是我把你激怒了,而你却把气撒在可怜的伊万身上。
  塞尔吉 可怜的伊万,你是小看人!何况我没有被激怒,你怎么就把我给激怒了?
  塞尔吉 他是把我激怒了。真的。他把我给激怒了。他的语调是那么柔和。每一个词后面都带有一种暧昧的微笑。感觉他是在努力地装可爱。老朋友,别装可爱!千装万装就是不要装可爱!究竟为了什么?难道就因为我买了安特里奥斯的画?因为买了安特里奥斯的画就造成了我们之间的这种隔阂?因为买一样东西,没有得到他的支持?……哼!去他妈的支持!我才不在乎你的支持呢,马克!
  马 克 难道真是安特里奥斯的画,真是因为购买了安特里奥斯的画?不……其实问题早产生了……准确地说,是在那一天,当我们在谈论一件艺术品的时候,你居然毫无幽默感地说出了解构这个词。
  其实,让我震动的倒不是解构本身这个单词,而是你在说这个词的时候那付一本正经的腔调。你啊,我的朋友,你在说“解构”这个词的时候是那么的一本正经,是那么的虔诚,不带丝毫的嘲讽和怀疑。我当时不知道如何面对这种局面,我就声称自己成了厌世者,而你却狠狠地训斥了我:你以为你是谁啊?你凭什么这样居高临下地说话?……你凭什么这样孤芳自赏?塞尔吉居然以最最恶毒的语调训斥我:“我亲爱的马克,你以为你是老几呀,如此自鸣清高?”那一天,我本该朝他脸上揍上一拳的。当他躺在地上半死不活时,再对他说,“你算什么朋友,不敢承认朋友比你高明,你还算得上是朋友吗?”[塞尔吉家中。
  [马克与塞尔吉,与人们上一次见到的一样。
  马 克 一家里昂餐馆,你说的。很难消化的,是吗?有点肥,还有香肠啦,对不对?
  [有人摁门铃
  塞尔吉 八点十二分。
  [塞尔吉去为伊万开门。
  [伊万边进房间边说话。
  伊 万 嗨,一场危机,难以解决呀,真是一场严重的危机啊。两个后妈都想把他们的名字写在婚礼的请柬上。卡特琳娜很敬重她的继母,要把她的名字写上请柬,因为她或多或少是由继母给拉扯大的,她继母并没有想到她会这么做,这是可以理解的,因为卡特琳娜的亲生母亲已经过世了,她的名字不可能再出现在卡特琳娜父亲的边上了。而我呢,我讨厌我的继母,所以不想让她的名字出现在请柬上,但要是这样的话,我父亲说那他的名字也别出现在请柬上了,除非把卡特琳娜后妈的名字也拿掉,可这是绝对办不到的,我暗示他们双方家长的名字都别出现了,毕竟,我们已经不是廿岁的小孩了,我们可以以自己的名义向别人宣布我们的结合、发出邀请,于是卡特琳娜就一下子吼了起来,争辩说这无疑是打了她父母一记耳光,因为他们已经为这场婚事付出了高昂费用,尤其是她的继母,虽然卡特琳娜不是她亲生的,也付出了许多辛劳,最后我只好无奈地被他们说服了,完全与我的意愿相背,因为我被她磨得实在是精疲力尽了,最后只好同意让我所讨厌的后妈,这个十足婊子的名字出现在请柬上了,然后我打电话告诉我的生母,我对她说,妈妈,我已经尽了全力来避免这样做,但我们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伊沃娜的名字只好让它出现在请柬上了,她回答我说,要是伊沃娜的名字出现在请柬上的话,那么就把我拿掉吧,妈妈,我对她说,求你了,我求求你了,别再添乱了,她对我说,你竟敢建议我把我的名字孤零零地随意乱放,就像一个弃妇,居然还是在伊沃娜的名字下面,而她的名字却牢牢地铆在你父亲的姓氏旁边,我对她说,妈妈,我的朋友们都在等着我呢,我得挂电话了,这个问题我们明天再谈吧,她对我说,为什么我老被晾在最后,妈妈怎么能这样说呢,你并没有老被晾在最后,当然就是这样,当你说不要添乱了,言下之意就是事情已经这样敲定了,在没有我的情况下一切都已安排好了,一切都背着我策划好了,老实巴交的于盖特只好对这一切说阿门,她说,你们这件事-我只好举双手赞同-尽管我搞不懂这桩事的重要性,妈妈,朋友都在等着我呢,是啊,是啊,你总是有更好的事去做,什么都比我重要,再见,然后她挂断了电话,卡特琳娜就站我身边,但她并没有听到妈妈在那边说什么,就问我,她说些什么呀,我告诉她,她不愿意让她的名字和依沃娜一起出现在请柬上,这很正常,我问的不是这个,她对我们的婚姻说了些什么,没说什么,你撒谎,我没有,嘉蒂,我向你发誓,她只是不愿意和依沃娜的名字一起出现在请柬上,你再打电话给她,告诉她在她儿子讨老婆的时候,不要为了自尊心而斤斤计较,这样的话你也可以对你后妈说,这是两码事,嘉特琳娜叫了起来,是我,是我坚持要写上去的,并不是她本人想这么做,这个可怜人啊、她可是很通情达理的,要是她知道这件事会引起这么多问题的话,就会恳求我把她的名字从请柬上拿掉的,给你母亲打电话,于是我就给我母亲打了电话,卡特琳娜在高度亢奋中拿起了分机电话的听筒,伊万,我妈妈对我说,到目前为止,你过的都是一种乱七八糟的生活,仅仅因为你突然之间心血来潮决定结婚,我就不得不和你父亲一起呆上一个下午和一个晚上,而我已经有十七年没有见过这个男人了,而且我也不想把我那凸出的肚皮和松驰的老脸向他展露,更不用说向伊沃娜了,顺便告诉你,伊沃娜竟然开始打桥牌了,我是从菲力克斯。派劳拉利那里知道的,-而我母亲也打桥牌-这一切我也管着,可是请柬呢,这是每个人都会收到并仔细研究的东西,我非要争个面子不可,卡特琳娜在一旁的分机上听到这里,撇着嘴厌恶地摇着头,我说,妈妈,你为什么那么自私呢,我可不是自私,我不是自私,伊万,你可不要像今天早上罗密欧太太那样,说我是铁石心肠,说我们家里的人的长的都不是心而是一颗石头,今天早上罗密欧太太这样说我,是因为我拒绝把她的保姆工资提高到六十法郎一小时--她就彻底疯狂起来,竟然放肆说我们家里所有的人都长的不是心而是一颗石头,尤其是因为她知道可怜的安德烈刚刚安上了心脏起搏器,你甚至连一个字都懒得写给他,这是很好笑的,你呀,把什么都当成玩笑,不是我自私,伊万,生活中你还有好多要学的呢,好了,去吧,我的小家伙,去吧,去吧,找你那些亲爱的朋友们去吧。
  [静场。
  塞尔吉 后来呢?
  伊 万 后来嘛,毫无结果。什么都没谈定。挂断了电话之后。我跟嘉特琳娜又发生了一场小口角,要不是因为我已经迟到了的话,这会儿还完不了。
  马 克 你干么要让这些娘们牵着你的鼻子走?
  伊 万 我干么要让这些娘们牵着我的鼻子走?鬼才知道!她们都疯了!
  塞尔吉 你瘦啦。
  伊万 当然要瘦了。四公斤啊。就因为烦,『幸福的生活』,这正是我需要的!嘿,书里是怎么说的?
  马 克 这可是一部名著呀。
  伊 万 是吗?
  塞尔吉 他还没有读过呢。
  伊 万 噢?
  马 克 没读过,不过塞尔吉刚才跟我说那是一部名著。
  塞尔吉 我刚才说它是一部名著是因为它就是一部名著。
  马 克 对,对。
  塞尔吉 它是一部名著。
  马 克 你干嘛要发火?
  塞尔吉 你好像是在暗示我用“名著”这个字眼是没道理的。
  马 克 没这意思。
  塞尔吉 你在说这个字眼的时候带着一种嘲讽的口气。
  马 克 绝对没有!
  塞尔吉 有的,有的,你说“名著”的时候你的口气里有一种……
  马 克 他是不是疯啦?我绝对没有!反之,你在说“名著”之后,还加上了一句,说它是时髦得不得了。
  塞尔吉 对。那又怎样呢?
  马 克 你说时髦得不得了,就好像在赞美某件事情的时候,“时髦”是个至高无尚的词儿,除了它外你就想不出任何更妙、更绝的字眼。
  塞尔吉 那又怎么样呢?
  马 克 没怎么样。反正我没有说“时髦得不得了”,请你注意我并没有说“时髦得不得了”。塞尔吉,今天你专找我的茬儿。
  塞尔吉 没有。
  伊 万 你们不会吵一个晚上吧,那我可就惨啦!
  塞尔吉 两千多年前写的书至今还有现实意义,你不认为是件了不起的事吗?
  马 克 对,对,对。那是对古典作品的定义。
  塞尔吉 你在跟我玩文字游戏。
  伊 万 那么,我们干么呢?电影我想是看不成了,真是对不起。要不我们吃饭去?
  马 克 塞尔吉跟我说你被他那幅画打动了。
  伊 万 对……我被它……我确实被它打动了。对……而你却没有,我猜想。
  马 克 没有。我们吃饭去吧,塞尔吉知道一家饭店不错,里昂风味的。
  塞尔吉 你不是觉得有点太油腻?
  马 克 我是觉得有点油腻,但我很想试一试。
  塞尔吉 不必了,你如果觉得太油腻的话,我们就去其它饭店。
  马 克 不,我想我会一扫而光的。
  塞尔吉 如果你们喜欢的话,就去这家饭店。要是不喜欢就别去!(对伊万)你呢,你喜欢里昂菜吗?
  伊 万 只要你们喜欢,我无所谓。
  马 克 只要我们喜欢,他无所谓。不管你喜欢什么,他都无所谓。
  伊 万 你怎么回事?你们俩个今天有病啊?
  塞尔吉 他说得对,你总得自己拿一回主意吧。
  伊 万 听我说,朋友们,你们要是想把我当作出气筒的话,我这就走!我今天可受够了。
  马 克 伊万,你的幽默又跑哪去了。
  伊 万 什么?
  马 克 你的幽默又跑哪去了?你这个老小子。
  伊 万 我的幽默跑哪去了?我可看不出有什么好笑的。你是不是想搞笑?
  马 克 我发现你近来少了一点幽默。你可得注意了,请相信我的话!
  伊 万 你怎么回事?
  马 克 你不觉得最近我也少了一点幽默吗?
  伊 万 噢,我懂了!
  塞尔吉 好啦,行啦,我们快决定吧。说实话,我其实根本就不饿。
  伊 万 今天晚上,你们俩真是中邪了!
  塞尔吉 你想听听我对你那些娘们的看法吗?
  伊 万 说吧。
  塞尔吉 在我看来,到目前为止,她们当中最歇斯底里的,就是嘉特琳娜,极其严重。
  马 克 毫无疑问。
  塞尔吉 如果你现在就让她这样牵着鼻子走的话,那你的前景就太可怕了。
  伊 万 我能怎么办呢?
  马 克 把它取消。
  伊 万 取消婚礼?!
  塞尔吉 他说得对。
  伊 万 可我不能,你们是不是疯了?
  马 克 为什么?
  伊 万 因为我就是不能!这一切都已经安排好了。我在纸品公司才刚刚干了一个月……
  马 克 这又有什么关系?
  伊 万 纸品公司是她叔叔开的,其实根本不需要进什么人,尤其不需要一个从来只在纺织业里混的人。
  塞尔吉 你得做你喜欢做的事情。我已经告诉你我的看法。
  伊 万 对不起,塞尔吉,我不想伤害你,婚姻方面你不是那个我特别会听取意见的人。在这方面,你总不能说很成功的吧。
  塞尔吉 是的。
  伊 万 我不可能解除这场婚姻。我知道嘉特琳娜有歇斯底里的毛病,但她也有优点。能跟我这样的人结婚,她就很了不起了。(指着油画)你把这幅画挂在哪里?
  塞尔吉 还不知道。
  伊 万 为什么不把它挂在那儿?
  塞尔吉 那儿的光线太强了。
  伊 万 噢,对!今天我们店里复制了五百张招贴画,是一个家伙画在白底子上的白花,所以我想到了你。
  塞尔吉 安特里奥斯的画可不是白色的。
  伊 万 当然不是,我只是随口一说。
  马 克 伊万,你觉得这幅画不是白色的吗?
  伊 万 不完全是,不……
  马 克 那好,你看是什么颜色的呢?
  伊 万 我看到了各种颜色,我看到黄色、灰色,还有浅褐色的线条。
  马 克 而你被这些颜色打动了。
  伊 万 是的……我被这些色彩打动了。
  马 克 伊万,你这个人一点主见没有。你是个只会随声附和的杂种。
  塞尔吉 你凭什么这样攻击伊万?
  马 克 凭他只知道讨好别人,奴颜卑膝,还有,凭他被金钱蒙住了眼睛,被他所谓的文化蒙住了眼睛,而这种文化绝对令我恶心!
  [静场片刻。
  ……
  塞尔吉 你怎么啦?
  马 克 (对伊万。)伊万,你怎么能……,当着我的面,当着我的面,伊万。
  伊 万 当着我的面,什么意思?当着我的面,什么意思?这些颜色令我感动。对。就是这样,不管你爱听不爱听。你不要老想着主宰一切。
  马 克 当着我的面,你居然敢说这些颜色感动了你?
  伊 万 因为这是事实。
  马 克 事实?这些颜色感动了你?
  伊 万 对。这些颜色感动了我。
  马 克 这些颜色感动了你,伊万?!
  塞尔吉 这些颜色感动了他!他有这个权利!
  马 克 不,他没有这个权利。
  塞尔吉 什么,他没有这个权利?
  马 克 他没有这个权利。
  伊 万 我没有这个权利?!
  马 克 没有。
  塞尔吉 他为什么没有这个权利?我告诉你,你现在很不正常,你该去看病。
  马 克 他没有权利说这些颜色感动了他,因为这是假话。
  伊 万 这些颜色没有打动我?!
  马 克 没有颜色的。你看不到颜色。所以你也不可能被打动。
  伊 万 你这是说你自己!
  马 克 真不要脸,伊万!
  塞尔吉 马克!你以为你是谁?!
  你凭什么这样发号施令?你什么人都不喜欢,你谁都看不起,你是一个与世隔绝的怪物。
  马 克 噢?与世隔绝!那不与世隔绝的又是什么人呢?
  伊 万 CIAO(再见),我呢,告辞啦。
  塞尔吉 你去哪里?
  伊 万 我走啦。我看不出来为什么得受你们两人的气。
  塞尔吉 别走!你不打算自卫吗?你要是走人的话,就是向他投降。(伊万犹豫不决,在两种决定之间摇摆。)一个不与世隔绝的人就是生活在他的时代里的人。一个入世的人。
  马 克 什么狗屁。一个人怎么可能生活在不属于他的另外一个时代呢?请给我解释。
  塞尔吉 一个不与世隔绝的人,或者说一个入世的人,就是一个在廿年、一百年之后可以被人称为代表了他那个时代的人。
  马 克 嗯,嗯,为的是什么?
  塞尔吉 什么为的是什么?
  马 克 将来有一天别人说我代表了时代这对我又有什么用?
  塞尔吉 听着,我的老朋友,这跟你本人是没有关系,我的可怜家伙!你呀,鬼才理你!个入世的人,就像我给你指出的那样,也就是你所赞赏的多数人,他们是对人类的贡献。一个入世的人不可能将绘画的历史停留在卡瓦容(Cavaillon)的假冒弗拉芒视角上。
  马 克 卡尔卡松(Carssonne)。
  塞尔吉 一回事。一个入世的人推动人类的进步……
  马 克 依你看,这是件好事。
  塞尔吉 这无所谓好坏-你干么要作道德说教呢?这是事物的本质。
  马 克 比如说你,你就是其中的一分子,参与了推动人类历史的进步。
  塞尔吉 对。
  马 克 伊万呢?
  伊 万 别别,一个随声附和的杂种是什么也不会参与的。
  塞尔吉 伊万是一个以他自己的方式参与生活的人。
  马 克 你从他身上哪一点看到这个的?不会是他家壁炉上的那幅破画吧!
  伊 万 那不是破画!
  塞尔吉 是的,就是破画!
  伊 万 不是的!
  塞尔吉 这没什么关系。伊万代表了某种跟得上时代的生活方式和思想方式。而你也是一样。对不起,你是你那个时代的典型。实际上,你越不想当典型,你反而就是典型。
  马 克 就算这样。可问题究竟出在哪儿呢?
  塞尔吉 问题完全就在你这里,你以自己的与世隔绝为荣,可你又无法真正做到与世隔绝。你就好像身处流沙之中,越想离开却陷得越深。好了,向伊万赔礼道歉吧。
  马 克 伊万,他是个懦夫。
  [一听这话,伊万拿定了主意:急促而下。
  [少顷。
  塞尔吉 好。
  [静默。
  马 克 今天晚上真不该见面。……最好我也走。……
  塞尔吉 也许吧……
  马 克 好。
  塞尔吉 你才是个懦夫……你向一个不会自卫的家伙发动进攻。你对此心知肚明。
  马 克 说得对……说得有理,你刚刚那番话加速了我的崩溃……你瞧,我突然间,有点糊涂了,究竟是什么把我和伊万连在一起的。我和这小子的关系到底是由什么东西构成的。
  塞尔吉 伊万向来都是这样。
  马 克 不,他以前也有过疯狂,有过荒唐……不过由于他生性脆弱,再加那种疯狂又大
  大伤了元气……
  塞尔吉 我呢?
  马 克 你,什么?
  塞尔吉 你知道是什么东西把你我搞到一起的吗?
  马 克 这可说来话长。
  塞尔吉 说呀。
  [短暂的沉默。
  ……
  马 克 ……,对不起,我让伊万不高兴了……
  塞尔吉 啊!你终于说了句人话。更何况他壁炉上的那幅破画,说不定还是他父亲画的呢。
  马 克 是吗?……妈的。
  塞尔吉 是的。
  马 克 刚才你也对他……
  塞尔吉 是啊,是啊,可是话一出口我就想起来啦。
  马 克 妈的。
  塞尔吉 唔……
  [少顷。
  [有人摁门铃
  [塞尔吉前去开门
  [伊万旋即走进房间,和上次一样,一进门就开口说话。
  伊 万 伊万回来啦!电梯里挤满了人,我就走楼梯往下冲,我一边狂冲一边心想,懦夫、杂种、没有主见,我对自己说,我带一把枪回去,把他毙了,他就会明白我是不是一个懦夫、一个逆来顺受的人,到了底层后,我对自已说道,朋友啊,你接受了六年的精神分析疗法到头来可不是为了让你把最要好的朋友给毙了,做了六年的精神分析疗法也不是为了让你对这个言语疯狂的人的内心痛苦视而不见,于是我又爬上了楼梯, 一边心怀歉意一边在想:马克也许正在喊救命呢,我应该去救他,尽管这么做会让我觉得很痛苦,事实上,有一天我还跟芬克尔佐恩谈到过你们。
  塞尔吉 你跟芬克尔佐恩谈到我们?!
  伊 万 我跟芬克尔佐恩无话不谈。
  塞尔吉 你为什么要谈到我们呢?
  马 克 我禁止你跟这个混蛋谈论我。
  伊 万 你什么也禁止不了我。
  塞尔吉 你为什么谈论我们?
  伊 万 我感觉到你们的关系紧张,我想让芬克尔佐恩帮我解释一下。
  塞尔吉 这个混蛋怎么说?
  伊 万 他说了一些有趣的事情。
  马 克 他这种人还能发表什么意见?!
  伊 万 是的,他没有发表意见,但在这个问题上他表了态,他甚至还做了一个动作,这
  人可是从来不做动作的,一直都是冷冰冰的,我对他说,动动!
  塞尔吉 他说什么啦?!
  马 克 管他放什么屁!
  塞尔吉 他说什么啦?
  马 克 这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塞尔吉 我想知道这混蛋说了些什么,妈的?
  伊 万 (他在上衣口袋里摸。) 你们想知道吗?(他拿出一张折叠的纸。)
  马 克 你都做笔记了?!
  伊 万 (打开纸)我做笔记是因为他说得很复杂。读给你们听吗?
  塞尔吉 读吧。
  伊 万 如果我是我因为我是我,如果你是你因为你是你,我是我来你是你。反之,如果我是我因为你是你,又如果你是你因为我是你,那么我不是你来你不是你。你们明白我为什么必须写下来了。
  [短暂的沉默。
  马 克 你付了多少钱给他?
  伊 万 每周两次,每次四百法郎。
  马 克 干得漂亮。
  塞尔吉 而且付的是现钞。因为我发现他们是不收支票的。弗洛依德说过,你得去体验体验钞票哗哗地从你手上流出去的那种快感。
  马 克 有这个家伙来指导你,你真幸运。
  塞尔吉 是呀!要是你给我们抄下这段话人手一份那就太好了。
  马 克 对,它绝对是个人生指南。
  伊 万 (小心地将纸折好)我知道你们不以为然,其实,这里面真的深奥得很呢。
  马 克 如果你是因为他才回来把另半边脸凑过来讨打的话,你可以向他表示感谢。他把你变成了一个任其捉弄的大傻瓜,可你却还很得意,事实就是这样。
  伊 万 (对塞尔吉)他说这些话就因为我对你那幅安特里奥斯的态度出乎他的意料。
  塞尔吉 我才不在乎你的想法呢。不管是你的还是他的。
  伊 万 这幅画我是越看越喜欢,我向你保证。
  塞尔吉 我说我们别再谈这幅画了,再也甭谈了,OK?这个话题我没兴趣。
  马 克 你干么一碰就生气?
  塞尔吉 我没有,马克。你们已经表达完了各自的看法,好啦。话题结束啦。
  马 克 瞧瞧,你又不乐意了吧。
  伊 万 我没有不乐意。我累了。
  马 克 如果你生气的话,那就意味着你对别人的评价很在意。
  塞尔吉 马克,我累了。这一切都是扯蛋……说真的,现在我对你们快要厌倦了。
  伊 万 我们吃饭去吧!
  塞尔吉 你们两个去吧,为什么不能你们两个人一起去呢?
  伊 万 不行!我们三个人难得凑到一起。
  塞尔吉 可这似乎并没有给我们带来什么好结果。
  伊 万 我真不懂我们在干什么。好了,让我们冷静一下吧。没有任何理由吵架嘛!为一幅画就更犯不着了。
  塞尔吉 听听,听听“让我们冷静一下吧”,就你这句话再加上你那种神父般的耳提面命式的腔调恰恰在火上浇油!你这算什么高招?
  伊 万 随你怎么说,我是不会发火的。
  马 克 嗬!你真了不起。看来我也得到芬克尔佐恩的诊所去一次!……
  伊 万 没法去了,客满啦。你在吃什么呢?
  马 克 GELSEMIUM。
  伊 万 我算是认命了,讨老婆、生孩子、翘辨子。哦,还有牛皮纸。我还能有什么别的花头?
  [在某种突发性冲动的驱使下,塞尔吉拿起安特里奥斯油画,把它送回室外原先所在的地方。
  [他甫即返回。
  马 克 我们没资格看这幅画。
  塞尔吉 一点没错。
  马 克 只要我呆在这儿,你最终会用我同样的眼光来看这幅画。
  塞尔吉 不。你知道保尔瓦莱里是怎么说的吗?我要往你的磨里添水,我还要火上浇油呢。
  马 克 我才不管保尔瓦莱里放什么屁呢。
  塞尔吉 你不喜欢保尔瓦莱里了?
  马 克 别跟我提保尔瓦莱里。
  塞尔吉 可你以前是很喜欢保尔瓦莱里的!
  马 克 保尔瓦莱里放什么屁,我根本不在乎。
  塞尔吉 是你让我知道瓦莱里的。是你亲自让我去读保尔瓦莱里的!
  马 克 别跟我提保尔瓦莱里,保尔瓦莱里说什么不关我的屁事。
  塞尔吉 那什么才关你的屁事呢?
  马 克 你买这幅画。你花费廿万法郎买这么个臭狗屎。
  伊 万 你可别又来啊,马克!
  塞尔吉 很好!既然大家已经把纸捅破,咱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我现在就告诉你什么东西是关我屁事的事。就是你冷嘲热讽、含沙射影地说我自己都觉得这幅画滑稽可笑,这就关我屁事。你凭什么说我不是真心地喜欢这幅画?好端端的心有灵犀的关系被你弄得紧张别扭起来,特别是最近你老是怀疑别人,不信任别人,弄得我们之间……用你自己的话说吧:共同语言越来越少了。
  马 克 我真的无法想像你会真心地喜欢这幅画。
  伊 万 为什么?
  马 克 因为我喜欢塞尔吉,但难以喜欢买这样一幅画的塞尔吉。
  塞尔吉 你为什么说买,而不说爱呢?
  马 克 因为我无法相信你爱这幅画。
  塞尔吉 可如果我不爱,我又怎么会买呢?
  马 克 问题就在这里。
  塞尔吉 (对伊万)你瞧瞧,自鸣得意的样子!我是个大傻瓜,我对他掏心窝子,可他却
  漠然置之而且还话中有话!(对马克。)难道你就一秒钟也没意识到,不管我是真的喜爱还是假的喜爱,只要是听到你这种硬梆梆的强加于人的厌恶口气时,我都会不高兴吗?
  马 克 没有。
  塞尔吉 很好,现在我就告诉你,有一天晚上吃饭的时候,你的老婆鲍拉一直喋喋不休地跟我说用顺势疗法可以治好艾莱斯唐洛斯综合症的,后来当你问我对你老婆印像的时候,我并没有对你直说她又粗又丑,毫无魅力。其实我完全可以这样说的。
  马 克 你是这么看鲍拉的吗?
  塞尔吉 你说呢?
  伊 万 不,不,不,他(塞尔吉)不是这样看的!他不可能这样看鲍拉的!
  马 克 回答我。
  塞尔吉 你看看,你看看这个结果!
  马 克 刚才说鲍拉的这番话,你是认真的?
  塞尔吉 是的,有过之而无不及。
  伊 万 不是的!
  马 克 有过之而无不及,塞尔吉?比又粗又丑还要厉害?你能不能给我解释一下,比又粗又丑还要利害是什么意思?
  塞尔吉 哈哈!当事情轮到你自己头上时,连说话腔调都变了。
  马 克 塞尔吉,你跟我解释什么是比又粗又丑还要厉害?
  塞尔吉 不要用这种冷冰冰的腔调说话。我来回答你,比如说,比如说她那种驱赶香烟烟
  雾的样子。
  马 克 她驱赶香烟烟雾的样子?
  塞尔吉 对。这个动作在你看来微不足道,你会以为只是个漫不经心的手势罢了,其实完全不是这么回事,她那种驱赶香烟烟雾的样子恰恰体现了她浅薄的本性。
  马 克 鲍拉,一个和我共同生活的女人,你在跟我谈她时用了这么多不堪入耳的字眼,就是因为你看不惯她驱赶烟雾的样子?
  塞尔吉 对。她那种驱赶烟雾的样子就是对她本人无声的宣判。
  马 克 塞尔吉,趁我还没有对自己完全失去控制之前,你跟我把话说说清楚。你不要玩得太出格!
  塞尔吉 放在别的任何女人身上都会说,对不起,烟雾让我觉得有点不舒服,您不介意挪一下烟灰缸吧。而她却不是这样,她不屑开口,只是在空中比划了一个深思熟虑的、带有蔑视的动作;她用一种带着凶相的不耐烦态度,作了一个让人难以察觉的手势,言下之意就是,抽吧,抽吧,真是无可救药。既然这样,你又何必把它指出来呢,这就让人纳闷了,让她感到不舒服的究竟是烟呢还是人。
  伊 万 噢,你太夸张了!
  塞尔吉 听到了没有,他没说我说得不对,他只说我夸张,但是并没有说我不对。她那种驱赶烟雾的样子暴露出了她的冷漠、孤僻、居高凌下的天性。而这也正是你自己的发展趋势。马克,遗憾哪,你落到一个如此不懂生活的女人手里真是遗憾……
  伊 万 鲍拉不是一个不懂生活的女人!
  马 克 塞尔吉,收回你刚才说的话。
  塞尔吉 不。
  伊 万 对,对,对,应该收回!
  马 克 收回你刚才说的话……
  伊 万 收回吧,收回吧!这真荒唐!
  马 克 塞尔吉,我最后一次,命令你把刚才说的一切收回去。
  塞尔吉 在我看来,你们俩是一对怪胎。一对化石。
  [马克扑向塞尔吉。
  [伊万急忙冲过去劝阻。
  马 克 (对伊万)走开!
  塞尔吉 (对伊万)别掺和!
  [接着是个滑稽的打斗场面,时间很短,以伊万倒霉地挨了一拳结束。
  伊 万 哎哟,妈的!……哎哟,妈的!……
  塞尔吉 我瞧瞧,我瞧瞧。(伊万呻呤。似乎超出了常情。)行了,让我瞧瞧!……没事,没事……等等……(他走出去,拿着橡皮膏返回。)给,把这个贴上,一会就好了。
  伊 万 ……你们两个都疯了,两个好好的正常人突然间变成了十足的怪物!
  塞尔吉 别激动。
  伊 万 我真的很痛!…… 你们大概把我的耳膜给打破啦!
  塞尔吉 不可能。
  伊 万 你懂什么?你又不是耳鼻科医生!……亏你们还是老朋友,还是受过教育的人呢!……
  塞尔吉 好啦,息怒,息怒。
  伊 万 你不能这样。不能因为你不喜欢她驱赶香烟烟雾的样子,就把她损成这样了!……
  塞尔吉 怎么不能?
  伊 万 因为这样做毫无意义!
  塞尔吉 你又知道什么是有意义呢?
  伊 万 好吧,攻击我吧,再来攻击我吧!向我开炮啊!……我大概内出血了,我看到一只母老鼠滋溜一下过去了!……
  塞尔吉 是一只公鼠。
  伊 万 就算一只公鼠!
  塞尔吉 对,它常常在这里窜来窜去。
  伊 万 你有一只公鼠?!!
  塞尔吉 别把橡皮膏扯掉,让它贴着。
  伊 万 你们这是怎么啦?你们两个到底出什么事啦?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让你们变得如此疯狂?
  塞尔吉 就因为我买了一件艺术品,不合马克的胃口。
  伊 万 你又来了!……你们两个都像陀螺骠上劲了,怎么也停不下来了,就好比我碰到依沃娜一样。一种最最病态的关系!
  塞尔吉 依沃娜是谁?
  伊 万 我的后妈!
  塞尔吉 你好久没跟我们提起她了。
  伊 万 她在沃贝尔维利耶水渠里学会了游泳。水渠里漂着浸得胖鼓鼓的的老鼠尸体,可管闸门的却对他们说:跳下去!昨天晚上,在我父亲家里,她对我说真是妙极了,虽然穷,但妙极了!我呢,立即回敬她说,我十四岁就会游泳了,是在沃斗衣套着急救背心跟一名私人教练学的。疼啊,真疼啊……我的耳膜肯定破了。
  [短暂的沉默。
  马 克 你当时为什么不立刻把你对鲍拉的看法告诉我?
  塞尔吉 我不想让你难过。
  马 克 不,不,不,不对……
  塞尔吉 什么不不不不对?
  马 克 不对。
  当我问你对鲍拉的看法时,你回答我说:你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双。
  塞尔吉 对呀。
  马 克 可当时这话从你嘴里出来的时候,语气是中肯的。
  塞尔吉 是吗……
  马 克 是的,是的,当时就是这种语气。
  塞尔吉 就算这样,你打算证明什么呢?
  马 克 可是你今天对鲍拉,实际上也就是对我所做的指控,语气简直判若两人,听起来要刺耳得多。
  塞尔吉 …… 听不懂……
  马 克 听得懂,你当然听得懂。
  塞尔吉 我不懂。
  马 克 最近你突然狂热地赶起时髦来,而我因为赶不上你的趟,于是我就变得自私、冷漠孤僻,变成了活化石……
  伊 万 我的头疼死啦!好像有根冲击钻嘟嘟嘟地钻透了我的脑子!
  塞尔吉 要不要来一点白兰地?
  伊 万 你说呢?……万一我的脑子真的已经被你们打坏了,你不觉得喝酒精不宜吗?
  塞尔吉 那你来一片阿斯匹林?
  伊 万 别管我。你们继续去胡扯吧,用不着为我操心。
  马 克 这可难办。
  伊 万 你们还会有恻隐之心?算了吧。
  塞尔吉 尽管你与鲍拉搅在一起,但我忍受下来,我并没有因此而埋怨你。
  马 克 那是你没有理由埋怨我。
  塞尔吉 而你呢,你却有理由来埋怨我。嗨,我指的是埋怨我跟安特里奥斯的画在一起。
  马 克 对。
  塞尔吉 所以我糊涂了。
  马 克 在我的心里,鲍拉并没有取代你。
  塞尔吉 我呢,我用安特里奥斯的画取代你了吗?
  马 克 是的。
  塞尔吉 ……我用安特里奥斯的画取代了你?!
  马 克 对……有了安特里奥斯的画……你就跟他作伴了。
  塞尔吉 (对伊万。)你听得懂他在说些什么吗?……
  伊 万 关我屁事。你们都中了邪。
  马 克 在我那个时代,你是永远也不会买这幅画的。
  塞尔吉 你那个时代,什么意思?
  马 克 就是你把我与别人区别对待、以我的标准来衡量事物的时代。
  塞尔吉 我们之间有过这种性质的时代吗?
  马 克 多么残酷。你这个小人。
  塞尔吉 告诉你吧,肯定没有过,你的话让我目瞪口呆。
  马 克 要不是伊万像现在这样变成一块软不拉叽的海绵的话,他肯定会支持我的。
  伊 万 随你们说吧,反正我是死猪不怕开水烫。
  马 克 (对塞尔吉)曾经有过一段时间,你因为有我这样的朋友而感到自豪……你欣赏我的与众不同,欣赏我不随波逐流。你喜欢在你的朋友面前夸耀我的放荡不羁,因为你自己生活得太循规蹈矩了。(当别人指责你出格的时候)你会把我当成你的挡箭牌。可后来,时间长了,这样的感情就慢慢枯竭了,淡化了……终于有一天,你独立了。
  塞尔吉 我欣赏这个“独立”。
  马 克 可我讨厌这种独立。对我来说它是一种暴行。你抛弃了我。你背叛了我。你是一个叛徒。
  [静默。
  塞尔吉 (对伊万)如果我没有理解错的话,他应该是我的导师喽?!(伊万不回答。马克卑视地瞪着他。少顷。)要是我像爱导师一样爱你的话……你会有什么感觉?
  马 克 你猜得出来。
  塞尔吉 对,对。可我希望听到你亲口说出来。
  马 克 ……我喜欢你那种崇拜的眼光。我受到了抬举,我感到了被人尊敬。你把我看成一个与众不同的人,对此我一直都很感激。我甚至以为只有这种与众不同才是高档的,才是有品位的。直到有一天,你告诉我根本不是这么回事。
  塞尔吉 真是骇人听闻。
  马 克 可这是实情。
  塞尔吉 这结局多惨啊!……
  马 克 对,这结局真惨!……
  塞尔吉 多惨的结局啊!……
  马 克 尤其对我来说……,而你呢,你已经发现了一个新的归属。你那崇拜偶像的天性又瞄准了其它目标。艺术家!……解构!……
  [短暂的沉默。
  伊 万 什么是解构?……
  马 克 解构你都不知道?……去问塞尔吉吧,解释这个概念,他可是个权威。(对塞尔吉)为了让我理解一件荒诞的艺术作品,你竟然搬出了建筑学的术语……啊,你笑了,你在笑!你看,当你这样笑的时候,我又看到了希望,我真是个傻……
  伊 万 嗨,真是太搞笑了!我看你们就讲和吧!我们一起过一个愉快的夜晚,怎么样?
  马 克 也怪我。这些时间大家见面不多。我一不在,你就开始跟上流社会交往起来。豪浦斯夫妇、得普莱-顾戴尔夫妇……还有牙医吉.阿里耶,是他给你……
  塞尔吉 不,不,不,不,完全不是。他完全不属于这个圈子,他只喜欢概念艺术……
  马 克 对,这是一回事。
  塞尔吉 不,这不是一回事。
  马 克 瞧瞧,又扯远了。 ……我们现在就连最日常的话都听不懂了。
  塞尔吉 我早就意识到了这点!--真的,这对我是个发现--我发现我已经受你的影响、受你的控制到了何等地步。
  马 克 不是受我的控制,不是……你永远不应该丢下朋友不管,永远要照看好他。否则,他们就会离你而去…………瞧瞧可怜的伊万,他那种莽莽撞撞的举止曾给我们带来过多少乐趣,可我们却任由他变成了一个唯唯喏喏的卖牛皮纸的家伙……不久还会作丈夫……一个曾经向我们展示过独特个性的小伙子,如今却在竭尽全力地磨掉自己的个性。
  塞尔吉 曾经向我们!你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吗?一切都要围着你转!马克,学学为了别人去爱别人吧。
  马 克 为了别人,这是什么意思?!
  塞尔吉 尊重他们自己的意愿。
  马 克 可他们自己又是怎样的呢?他们是什么人呢?……除了对他们寄予的期望之外吗?……我拼命地寻找想找着一个比我高明的朋友。可直到现在我都没有这样的运气。我只好来塑造你们,可你看,就连这也无法实现。总有一天,你(伊万)也会跑到得普莱-顾戴尔家去吃晚餐,并且像他那样为了证明自己那新的档次,去买一幅白画。
  伊 万 医学上有个学名,他这个病在医学上有个学名……
  塞尔吉 看来,我们十五年的友情到头了……
  马 克 是的……
  伊 万 可怜啊。
  马 克 你看,要是我们能够设法正常交谈的话,我是说在谈话时我能够不发火的话……
  塞尔吉 怎么讲……
  马 克 没什么……
  塞尔吉 你刚才说得对,说下去,为什么大家不能交流交流?哪怕是言不由衷的话。
  马 克 ……我不相信那些主宰当代艺术的价值观。那种标新立异的法则,那种哗众取宠
  的法则。哗众取宠是已经死亡的东西,刚刚体验的死亡,塞尔吉……
  塞尔吉 好。还有呢?
  马 克 完了。我对你来说曾经也是一种猎奇。
  伊 万 你在说什么呀?
  马 克 一个持续了相当一段时间的猎奇,我承认。
  伊 万 芬克尔佐恩真是个天才。我告诉你们,他对这一切早就了如指掌。
  马 克 伊万,我希望你别再做裁判了,别再以为自己跟这场谈话毫不相关。
  伊 万 你想把我也扯进去吗,没门,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我耳膜已经给弄破了,这笔帐怎么算,你们自己说吧!
  马 克 他的耳膜大概真弄破了!我刚才打着他的那一下很重。
  塞尔吉 (冷笑。)求求你,别吹牛了。
  马 克 你瞧瞧,伊万,眼下我受不了你的就是--除了我已经跟你说过的以外--就是你总竭力想在我和塞尔吉之间把一碗水端平。为了掩饰你的怯懦和尴尬。你最好希望我们是一致的。其实,在我们以前还是朋友的时候,你就认为我和他是一致的。可是,伊万,我们从来都不是一致的。你必须选好阵营。
  伊 万 我已经选择好了。
  马 克 好极了。
  塞尔吉 我并不需要一个支持者。
  马 克 你不会把这个可怜的小子拒之门外吧?
  伊 万 假如大家彼此厌恶的话,那又何必见面呢?!而现在明摆着的是我们确实彼此厌恶,不过话要说清楚,我并不厌恶你们,是你们在彼此厌恶!而且你们还一起厌恶我!真是的,还见面干什么?……本来我想得好好的,在一个星期的瞎操劳之后能够一起度过一个轻松的夜晚,和两个最要好的朋友聚一聚,去看一场电影,笑一笑,放松放松……
  塞尔吉 喂喂,你有没有搞错, 你讲来讲去都是在讲你自己。
 
  伊 万 那你们又是在讲谁呢,你们?人人都在讲自己啊!
  塞尔吉 我们这整个一晚上都是让你给糟蹋掉的,你……
  伊 万 你们这整个一晚上是我给糟蹋掉的?!……
  塞尔吉 是的。
  伊 万 我把你们这一晚上给糟蹋掉了?!我?!我,是我把你们的这一晚上给糟蹋掉的?!
  马 克 好了,好了,别激动!
  伊 万 是我把今晚给糟蹋掉的?!!
  塞尔吉 你打算还要重复多少遍?
  伊 万 请回答我,你们是说今天晚上是让我给糟蹋掉的?!……
  马 克 你迟到了三刻钟,非但不道歉,还滔滔不绝地向我们倾诉你的那些家庭琐事。
  塞尔吉 而你这种毫无原则的捣浆糊的态度,把马克和我两个人引向最糟糕的境地。
  伊 万 你也这样!你也开始这样认为?
  塞尔吉 是的,在这一点上,我和他的看法完全一致。是你为冲突创造了条件。
  马 克 从你进来以后,就一直在用这种过于周到的、逢迎讨好的声音曲里拐弯地向我们解释你迟到的原因,实在叫人受不了。
  伊 万 你们要知道我可是会哭的……我现在就会哭的…….我就要哭了。
  马 克 哭吧。
  塞尔吉 哭吧。
  伊 万 哭!你们对我说:哭吧?!
  马 克 你有充分的理由去哭,你正要娶一个丑妖婆,你正在失去你的两个最要好的朋友……
  伊 万 这么说,一切都完啦!
  马 克 你自己这么说的,要是彼此厌恶的话,那又何必见面呢?
  伊 万 那么我的婚礼怎么办?!你们可是证婚人呢,还记得吗?
  马 克 你找别人吧。
  伊 万 那不行!我已经请了你们?
  马 克 你可以把我们炒掉嘛。
  伊 万 这怎么可以!
  塞尔吉 当然可以!
  伊 万 不可以!……
  马 克 算了算了,到时候我们来就是了。
  塞尔吉 不过,说句心里话,你真的应该取消这桩婚事。
  马 克 对,这句话说到点子上了。
  伊 万 噢,他妈的!我碍着你们什么啦,他妈的!!(他哭了起来。过了一会。)你们,你们也太残忍了!你们完全可以等过了十二号再吵架的,可你们没有,你们是存心要毁掉我的婚礼,一桩婚礼已经是一场大灾难了,为了它我已经瘦掉了四公斤,而现在你们又要让它彻底地给砸锅!仅有的两位能够给我带来一丝安慰的佳宾,却自相残杀,存心要毁掉对方,我真他妈的走运啊!……(对马克)你以为我喜欢那一包包的打印纸和一卷卷的胶带吗?你以为一个正常的男人会去拼命地推销文件袋吗?……我知道你们希望我的绝不是这个样子,可我又能干什么呢?我瞎混了四十年,最终只是给你们留下了一个笑柄,让你们感到好笑。是的,我做的那些蠢事只是让所有的朋友笑掉了大牙, 可是每当夜幕降临是谁像一只老鼠一样地孤单呢?又是谁在每天晚上都是一个人孤孤单单地爬回到他自已的窝里去的呢?这个孤独得要死的小丑打开所有能说话的电器,而他在录音电话里又只能听到谁的声音呢?他的老妈。除了他的老妈,还是他的老妈。
  [短暂的静默。
  马 克 你别自己糟贱自己好不好?
  伊 万 别自己糟贱自己!是谁先把我糟贱成这个样子的,看着我--我不像你们那么有身份,那么思想敏锐。我是个无足轻重的人。我没有主见。我是个浮筒,从来就只是一个浮筒!
  马 克 冷静点嘛……
  伊 万 别对我说冷静!我凭什么要冷静呢,你们一面想逼我发疯,一面却又对我说冷静点!冷静点对一个失去了冷静的人来说,是一句最最糟糕的话!我不像你们,我不想成为一个权威,我不想成为一个楷模,我也不想另树一帜,我只想成为一个能逗你们乐的朋友--伊万!一个能逗你们乐的伊万!
  [静场。
  塞尔吉 你能不能别这么伤感?……
  伊 万 我已经说完了。你有什么好嚼嚼的东西吗?什么都可以,只是为了不要让我晕倒。
  塞尔吉 我有橄榄。
  伊 万 行。
  [塞尔伸随手递给他一小碗橄榄。
  塞尔吉 (对马克)你要吗?
  [马克点点头。
  [伊万把碗递过去。
  [他们吃着橄榄。
  伊 万 有没有碟子可以放放……
  塞尔吉 有的。
  [他拿出一个碟子放在桌上。
  [停顿。
  伊 万 (边吃橄榄)想想也真是,我们怎么都变得那么走极端了……居然为了一块白板掀起这么大的风波…….
  塞尔吉 那不是一块白板。
  伊 万 ……一堆臭狗屎!……(他失控地狂笑起来。)那就是一堆臭狗屎!……让我们正视现实吧,老朋友……你买那东西真是有点疯了!……
  [马克受到伊万狂笑的感染也笑了起来。
  [塞尔吉走出房间。
  [又立即带着安特里奥斯油画返回,把画放在原处。
  塞尔吉 (对伊万)你身上带笔了吗?你那种神奇的记号笔?
  伊 万 干嘛?……你难道要在这幅画上面画画?
  塞尔吉 你到底有还是没有?
  伊 万 请等一下……(他在上衣口袋里搜索着。)有……有一支蓝颜色的……
  塞尔吉 给我。
  [伊万将笔递给塞尔吉。
  [塞尔吉接过水笔,拔掉笔帽,查看了一下笔尖,又把笔帽套好。
  [他抬眼朝马克望去,把记号笔扔给他。
  [马克接住记号笔。
  [少顷。
  塞尔吉 (对马克)涂吧。(静场)涂呀!
  [马克走近油画。
  [他看着塞尔吉。
  [然后拔掉水笔笔帽。
  伊 万 你不会真的这么干吧!……
  [马克看着塞尔吉。
  塞尔吉 画呀!
  伊 万 你们都疯啦,你们俩!
  [马克朝那幅油画俯下身去。在伊万惊骇的目光下,他用记号笔在一根对角线上描画了起来。
  [塞尔吉不动声色。
  [接着马克专心至致地在这个斜面上画着一个小小的带着绒线帽子的滑雪者。
  [在他画完之后,直起腰来,然后注视着自己的作品。
  [塞尔吉还是一动不动。
  [伊万呆如木鸡。
  [静场。
  塞尔吉 好。我饿了。
  我们吃饭去?
  [马克尝试着想笑。
  [他把笔帽套好,又用一个游戏动作把笔向伊万扔过去。伊万在空中接住了水笔。
  [塞尔吉家中。
  [那幅安特里奥斯油画挂在舞台深处的墙上。
  [马克站在油画前面,手里捧着一盆水,塞尔吉拿一小块布往里面浸。
  [马克捋起衬衫袖子,塞尔吉围着一块嫌短的泥瓦匠围兜。
  [在他们身旁的地上,堆着一些化学制剂,瓶瓶罐罐烈酒瓶子、鲜红色的水、抹布和海绵。
  [塞尔吉用一个十分仔细的动作,最后在画布上又擦了一下。
  [安特里奥斯油画又彻底恢复了原先的白色。
  [马克放下水盆,看着油画。
  [塞尔吉转向坐在另一侧的伊万。
  [伊万点头认可。
  [塞尔吉往后退,也端详起油画来。
  [静场。
  伊 万 (犹如独自一人。用一种带点嗡声嗡气的声音说话)……婚礼的第二天,在蒙马拿斯公墓卡特琳娜把新娘花束和一小袋甜杏仁放在了她母亲的坟前。我躲到了一块墓碑后面哭了起来。到了晚上,我静静地躺在床上,想起这个感人的一幕,我又开始抽泣起来。我寻思无论如何要把我的这种好哭倾向告诉芬克尔佐恩,因为像我这把年纪的人,这是不正常的。而在塞尔吉家的那个白画之夜已经明显地出现了征兆。那天在塞尔吉通过这个纯粹疯狂的行为向马克显示出他在乎朋友超过了那幅画之后,我们就去了爱米勒之家吃晚饭。之后,塞尔吉和马克决定,他们准备重建被他们的言行毁坏了的友谊。期间,他们中的不知谁引用了“试婚期”这个词,而我突然哭了起来。“试婚期”这个词用在我们的友谊上面,给我造成了无法控制的、难以言表的震撼。确实,我再也无法忍受任何玩弄概念的争吵了,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玩弄概念吵来吵去是不会给这个世界创造出伟大和美好的事情来的。
  [少顷。
  [塞尔吉擦着双手。他跑去把水盆中的水倒掉,然后开始把所有的东西整理好,结果是没有留下丝毫的清理痕迹。
  [他再一次注视他那幅画。之后转过身朝我们走来。
  塞尔吉 马克和我成功地用一块含有牛胆的瑞士香皂把滑雪小人擦干净了,这肥皂还是鲍拉向我们推荐的,确实管用。然后,我看看安特里奥斯的画,转头问马克:“你知道这记号笔的墨水是洗得掉的吗?”“不,马克回答我说……不……你呢?……”“我也不知道”,我撒谎道,说得很快。当时我差点回答说,是的,我是知道的。可是我怎么能够用这么一种直言不讳的回答来开始我们的试婚期呢?……换一句话说,那么用谎言来开始就对吗?……一个谎言!嗨,通情达理一点吧。干嘛这么顶真呢?干嘛把我和马克的关系搞得如此复杂呢?…… [灯光慢慢集中在安特里奥斯绘画上。
  [马克走近绘画。
  马 克 在白色的云层下面,雪花在飞舞。你既看不见白云,也看不到雪花。既看不出冷,也看不出地面泛出的白光。一个孤独男人,穿着雪橇,从山上滑翔而下。雪花在飞舞。雪在不停地下着,一直下到这个人消失在背景之中。我的朋友塞尔吉,我一个多年的老朋友,买了一幅画。这是一幅大约一米六长乘一米二宽的油画。它描绘的是一个男人穿过一个空间然后又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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