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龙和珠凤

 

　　相传少华山的龙潭堡住着一家姓刘的，只有父女二人。老汉约有五十多岁，筋骨却还壮实。祖上没有留下田产，只有三间草房，一盘手推的石磨。父女俩靠做豆腐为生，虽然终年辛苦劳累，也只能勉强过个光景。女儿小名珠凤，五岁上死了亲妈，老汉一手把她抚养成人，这姑娘从小伶牙俐齿，乖巧听话，晚上帮他大推磨烧浆，白天在家看门做饭，闲时缝缝补补，学了一手好针线。长到十六七岁，出落得水灵标致：瓜子脸儿，杏仁儿眼，乌油油的一头黑发。甭看长得细皮嫩肉，柳腰细身，力气大得像个男娃。挑水做饭，推碾打柴，里里外外的家务杂活儿，样样都能干，压豆腐的青石疙瘩一块五六十斤，她两手一卡，慢慢地放端挪平，就像端了个小板凳一样。提起珠凤的手艺，村里人都啧啧地夸个没完，她绣朵牡丹花让人看着就想伸手去掐；绣只蝴蝶喜鹊，怕能从布上飞起来呢。村里谁家娶媳妇的，都爱叫她绣一对“花好月圆”，“鸳鸯荷花”的枕头，谁家娃娃出满月，她也总给娃送个绣花的帘帘儿、牛兜儿。满村邻里百舍，人前人后，没有一个不夸她，没有一个不说她好。

　　刘家的姑娘人人夸，说起刘老汉做得的豆腐，跟他姑娘一样的好名气。那豆腐白得像玉，放到锅里再煮也不糟，筷子夹起来直打颤儿，吃到嘴里像肉冻儿。有人说得更玄，拿一块豆腐摔在地上，拾起来还是四棱见线。反正刘老汉的豆腐做得是好。老汉清早卖豆腐出门，不到晌午就回来了。逢年过节，豆子还在桶里泡着呢，买主已把豆腐钱送来定下了。

　　刘老汉的豆腐为啥这么好？原来他门前有口好水井。井离他门口有丈把远，青石井台儿，枣木辘辘，井约摸三四丈深，也不知道是啥时候打下的，无论天旱天涝，那井水终年四季清旺碧彻，冰凉甘甜。方圆一二十里无论啥地方，挖多深都不见水，独独这口井怪！人都说这里是占上了龙脉。珠凤每天后晌都要担水，把两个大瓮装满，晚上好做豆腐。

　　有一天，珠凤去挑水，刚把一桶水绞上来，看见钩搭上挂着一条黑布绺，珠凤不在意伸手去摘，手一摸，吓一跳，哎哟！原来是条小黑蛇！嘴挂在钩搭上，身上一扭一扭地挣扎着。他轻手轻脚地把小黑蛇捉下来，小黑蛇在她手掌上抬起脖子对她直点头，她轻轻地把小黑蛇放到井台上，嘴里说：“怪可怜的，放了去吧！”小黑蛇扭头对她又点了点头，一转身子，“哧溜”窜入井中去了。珠凤挑水进了屋，听得背后有人叫她，转身一看，是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浓眉大眼，膀宽腰圆，一身黑色裤褂上隐隐地金光点闪。那小伙子说：“珠凤，你不要害怕，我叫乌龙，你刚才救了我的命，我一定要报答你。”说着拉起珠凤的手，在她手心放了一粒滚圆滚圆的珠子。珠凤一看，那珠子晶莹透明，光华四射，知道不是一般物件。乌龙对她说：“我是渭河龙君的五太子，刚才在龙潭中戏游，不小心撞在你的钩搭上，挣脱不得，多谢大姐救命之恩。这是一颗龙珠，你把它放在水缸里，就不用每天挑水了。往后有要我帮忙的事，大姐只管说……”说完，把珠凤的手用力一握，顿时不见影儿。珠凤追出门外，只见井口升起一团白雾，听得井水哗啦啦响了几声。珠凤惊魂未定，只觉得像是在梦中一般，再看手中，分明是颗龙珠，闪闪发光，隐隐约约映出那小伙子俊秀的面庞，呆看多时，猛想起乌龙的话，转身进屋，把那龙珠往水缸里一丢，听得当啷一声，只见水花翻溅，泛起满满一缸清水，尝一口，比那井水还甜。从此，珠凤再不用挑水了，水缸里总是满满的。珠凤心灵，知是宝物，对谁也不曾说起，对她亲大也是守口如瓶。只是常常想起乌龙，每天都去井台上挑一担水，偷偷往井里看上几眼，多盼着能见到乌龙啊！

　　话分两头。离这儿四五里路有个孙家堡，孙家堡有个财东尹立先。家有良田百顷，竹园百亩，是这一带数一数二的富家子。珠凤她妈死的时候，刘老汉无钱殓葬，借了尹财主十两银子，父女俩只能勉强糊口度日，无力偿还。却常给尹家送些豆腐，权当付了利息。这十两本银，尹财东也不催要，乐得一年到头吃豆腐不花钱买。

　　珠凤姑娘年长一年，越发出落。姑娘的美名也像刘老汉的豆腐一样传开了。尹立先贼眼珠骨碌一转，打起了珠凤姑娘的鬼主意。他请了个能说会道的媒婆，叫两个伙计抬了满满一盒金银财宝，绫罗绸缎，给珠凤说媒下聘礼来了。任媒婆说得天花乱坠，刘老汉执意不肯，珠凤姑娘更是坚决不从，反而端起聘礼盒子摔到门外，闹得媒婆落了个大红脸，扫兴而去。尹立先气得直翻白眼。一拳砸得桌子上的盅盘碗碟丁冬乱撞，骂道：“老东西给脸不要脸，十两银的账十几年欠着不还，哼，连本带利纹银百两，三天内交来啥话不说，交不来银子，嗯——，哼哼，”他眯起眼一声冷笑：“叫珠凤姑娘来顶账！”话传到刘老汉耳朵里，他也没了主意，珠凤只是爬在炕沿儿上哭。这女子心性刚烈，然而，左思右想也没办法，等到天黑他大睡定，一个人跑到她妈坟上大哭一场，回来走到井台上，手扶辘把，前后思量，舍不下抚养她长大成人的亲大，禁不住泣不成声，豆大的泪珠落进井里，打得井水直冒泡儿。村子里有人看见井台上有个黑影，喊了声：“谁？珠凤！”珠凤也不应声，牙一咬，心一横，大叫一声：“乌龙哥，我来了！”眼睛一闭就纵身跳进了井里。

　　珠凤只觉得头晕目眩，腾云驾雾一般，听得耳边有人轻声呼唤：“珠凤！珠凤妹妹！”慢慢睁开眼一看，原来自己不曾落在水里，却躺在乌龙的胳膊上。“乌龙哥！”珠凤像见亲人一般，伏在乌龙的胳膊上。“乌龙哥！”珠凤像见到亲人一般，伏在乌龙的怀里抽泣起来。乌龙给他抹去眼角泪花，安慰她说：“珠凤妹妹，你的事我都知道，你不要难过，狗财东为富不仁，强霸民女，天理难容！我一定要除掉这条地头蛇！……妹妹，我先送你回去吧！”珠凤不肯，乌龙俯在她耳边一阵悄悄絮语，说得她含泪带笑，连连点头。

　　珠凤姑娘投井的消息惊动了邻舍，乡亲们打着火把摸黑下井救人。乌龙见有人下来，轻声对珠凤说：“好妹妹。恕我不亲自送你了！”双手将珠凤托出水面，下井的人摸到珠凤，赶忙系上绳子，把珠凤救上来。

　　刘老汉见珠凤得救，转悲为喜，忙抱起珠凤回到草屋。众乡邻有的抚慰劝解父女俩，有的切齿痛骂尹立先，见珠凤转危为安，才陆续散去。夜深人静，珠凤将她和乌龙的事从头到尾讲给她大，老汉听了了心中暗暗惊喜，却又半信半疑，珠凤从水缸中捞起龙珠，老汉一见，果然不是俗物，才信珠凤的话一字不假。

　　珠凤跳井得救的消息传到尹立先的耳朵里，老贼捋着老鼠胡子一阵奸笑：“嘿……投井不死，分明是天意替我撮合，我尹某家富万贯，金银满箱，若再能得此美妾，真可算不枉此生了！嘿……”他两指头一捻鼠须，贼眼骨碌一转：“对，明天我亲自前去，做两手打算，多带金银财宝，重礼下聘，他若允了便罢，不然，我再多带护院家丁，他要不识抬举，可休怪尹某莽撞，抢也要把她抢回来！”毒计已定，吩咐下人分头准备去了。

　　第二天一早，尹立先的一伙人马便动身往珠凤家奔去。正走的时候，一阵狂风卷着沙石扑面而来，带来的财礼诸物早已随风飘得无影无踪。一队人马被吹得七零八落，爬在地上不敢起来。尹立先连人带马翻倒在地，不是他长得滚瓜溜圆，落地滚了两个跟头，怕早被马踏成了肉饼。——他哪知道这是乌龙的手段，叫他勒马回头。狂风过后，尹立先从地上爬起来一看，财物虽空，人马俱在，他色迷心窍，揉了揉摔歪的鼻子，咬了咬牙：“一不做，二不休，抢！一定把人抢到手！”带起一帮家丁挥棍舞棒，直奔刘老汉草屋来了。

　　这时，乌龙和珠凤还有她大，早在屋内做了准备。乌龙口含龙珠，当门而立。尹立先的人马冲到井台边，乌龙现出真形，霎时间黑云翻滚，电闪雷鸣，龙口喷出一股清泉，冲得尹立先人仰马翻，鬼哭狼嚎。顷刻之间，波涛汹涌，恶浪滔天，尹立先一伙随流而下，被冲入渭水河中，成了鱼鳖美餐。

　　不大一会儿云消雾散，只见霞光万道，瑞云再起，云端里舞起一条黑色巨龙，龙背上坐着珠凤姑娘，飞至山顶，乌龙歇息而卧，珠凤向她大和乡亲们挥泪告别。

　　霞光中，飞起一龙一凤，相伴而行，腾云驾雾，迎着红日东去。

　　从此人们就把这无名小村叫做龙泉村，后来又叫龙潭堡。乌龙歇息的山头起名卧龙山，也叫乌龙山，流传的年代久了，现在讹读做五龙山。你看那绵延起伏的苍山不正像是一条腾空飞舞的黑色巨龙吗？五龙山是龙脉，好风水，难怪唐王附马郭艾的墓地也选在这宝地上哩！